第19章 ☆、(1)
荼蘼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張舒适溫暖的床上,她微微動了動身子,身上還是很痛,但那痛只是肌肉撕扯的痛,不再是那種蝕骨鑽心的痛,她覺得這樣的痛她能接受,但是她還是疼得哼出了聲。驚醒了床邊睡着的初墨。
“荼蘼,覺得怎麽樣了?”
“身上有些疼,但是還好。”借着初墨的手靠坐在床邊,她四下裏看了下,發現這是在景王府她的房間裏。“初墨,你怎麽會在這裏?陌钰大人呢?”
“這幾日天生異象,靈山的靈物們都躁動不安,怕是有被封印的妖魔即将出世,在你被蓇蓉抓去的第二天陌钰就往着紅光盛放的方位趕去,臨走之前他通知了我們去救你。”說話的是一個穿着青色衣裙剛從外室進來的女子,容貌清闫秀麗,也是頗為好看的。
荼蘼并不認識她。
荼蘼正在打量青衣女子,忽見女子身後又相繼走出穿着素白衣衫的女子,焰暝緊跟在她的身後,目光一直盯在她的身上,似是一直沒有收回過。荼蘼眼睛一亮,掀開被子就要跑向素白衣衫女子那,可是沒想到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栽倒在地,素衣女子緊忙上前要扶住她,卻哪知被初墨搶了先,指尖相觸,素衣女子望着初墨,有些恍惚。
荼蘼并沒注意這些,掙開了初墨的扶持,便一頭紮向了素衣女子的懷中,再開口時,聲音有些哽咽。
“二姐姐,你終于回來了,十年了,啞兒等了你十年了。二姐姐,二姐姐……”
莫靈兒感到懷中長大很多的人兒,慢慢露出笑容,“啞兒,二姐姐回來了,二姐姐往後會好好保護啞兒,再也不會讓旁人欺負你。”
這時,旁邊的青衣女子笑語道:“都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總向姐姐撒嬌,羞不羞吶!”
荼蘼從莫靈兒懷中探出頭來,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擡頭望了望青衣女子,又看向焰暝,自覺臉上有些疼,她擡手附上臉,對着焰暝道:“她是誰?你家親戚嗎?”完了,再次疑惑的望向青衣女子。
“你才他家親戚呢!臭荼蘼,你才下山多久,就把我忘得幹淨了!”是青衣女子憤憤地開了口。
“你的人,你都不曉得,我問誰去。”
焰暝心不在焉的回了她一句,眼睛似是塗了糊膠似的,一直黏在莫靈兒的身上,莫靈兒也渾不在意,直接忽視他的注視,她擡眼看向初墨,兩人相視一笑。
“她是青鳥。”
“我叫清漪啦!凡間這麽多青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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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鳥!啊——”
荼蘼一聲驚呼,驚呼未完,又是一聲痛呼,臉上很痛,似是爛了一層皮肉樣的痛,她下意識的捂住臉,覺得有些不對,沒等莫靈兒伸手阻止,荼蘼已經快速來到放置銅鏡的梳妝桌前。這一看,荼蘼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的兩邊臉頰已然爛掉了,傷口還很新,鮮紅的肉往外翻着,不時有細微的血絲滲出,模樣瞧着甚是惡心恐怖。
荼蘼一直看着鏡中的自己,久久地沉默着。
屋子突然靜了下來,沒有人說話。清漪也安靜下來,望着銅鏡中的倒影,眸光複雜。莫靈兒也止了笑,皺了眉憂心地望向她。初墨默了一會兒,舉步走到她的身邊,扳過她的身子,認真地凝視她的雙眼。
“這只是暫時的,我會幫你治好的。”
荼蘼抿着嘴唇望着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的臉,好不了了,是不是?”
初墨沒有說話,所有人都沉默了,一股沉悶的氣息蜿蜒而來,室內瞬時變得異樣安靜,但是這樣安靜的氛圍并沒有持續多久,焰暝慢慢開口道:“這只巨蟒乃是上古洪荒時代與神共存的兇獸,因圖害人類,被水神共工圈禁在那片水潭裏,後來時光流逝,巨蟒的力量越來越弱,它被圈在這裏上萬年,怨念之氣深重,在它身體枯竭之前,它将它的毒液全部流進這個水潭裏,想要讓誤闖進這裏的人得到它的怨念,讓它得以重獲新生。”
“你說這些做什麽。”莫靈兒轉頭看他,并沒有弄清楚他說這些話的用意何在。
焰暝沒有再看她,而是轉了目光看向荼蘼。荼蘼低頭沉默不語,初墨一直望着荼蘼,也是沉默着不說話。清漪似乎并沒有聽焰暝在說什麽,一個人沉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麽。
“蓇蓉的時日無多,等到再過不多久,巨蟒的怨靈就會完全的侵蝕她的身體,到時候恐怕禍患無窮。而這只巨蟒,唯有神族才能将之制服,可是九萬年前,因魔舌一事,神子羽化天地,神族力量自此消減,天神悲切,帶着族人消聲覓跡,從此後再探不到神族的丁點氣息。”他頓了頓,繼續道:“所以,荼蘼臉上的傷口除了神族,無人能治。就連玉皇大帝也束手無策。”
“你的意思是,啞兒今後要一直帶着這樣的傷口嗎?”
焰暝點點頭,将目光從荼蘼身上收了回來。莫靈兒似是被抽光了力氣,無力的朝後踉跄了幾步,被焰暝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才沒有跌下去。
“這裏太悶了,我出去透透氣。”清漪突然開口說了這一句,神情有些煩躁地踏出了屋子。
清漪走後,屋內又再次沉靜下來。這時,屋外有聲音傳來。
“莫姑娘醒了嗎?我來瞧瞧她。”
“不大清楚,奴婢一直在屋外守着。不過姑娘的朋友們都在屋內,估摸着是醒來了,娘娘,要奴婢去看看嗎?”
“不用了,我進去看看她。”
不多久,就有腳步聲從屋外傳來,不一時,秦太妃來到了內室,覺得室內氣氛有些古怪,她擡眼掃了一圈,最後将目光定格在荼蘼的身上,沉了片刻,道:“莫姑娘還記得那日答應我的事嗎?”荼蘼沒有說話,擡眼望向她。秦太妃又續道:“那日你應了我要同卿胤成婚,你說要先同他培養感情再論,現在不知姑娘考慮的怎麽樣了?”
“如今我這幅模樣,太妃也望見了,太妃如若要改變主意,荼蘼是萬不會反對的。”
秦太妃忽然笑道:“姑娘多慮了,你要是嫁與卿胤也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姑娘不必為外貌憂擾,只是一副皮囊罷了,若是姑娘不介意,我想盡早把婚事辦了——”
“我不想娶她。她不是我要娶的人。”開口說話的是焰暝。
一聽這話,秦太妃臉色立即變了又變,回身望向焰暝,努力壓着怒氣道:“你在說什麽,當初是你應了我的。”
“我不喜歡她,我要娶的人不是荼蘼,應該是……”他望着莫靈兒,眼裏滿是迷惑,“……她……我想,應該是她……碎……兒……對了,是碎兒!”他突然牢牢地盯住莫靈兒,拉住她的手道:“你是碎兒。”
莫靈兒滿臉疑惑,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将手從他的掌中抽離,但他卻抓得更緊。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叫莫靈兒——”
她的話音未落,焰暝已經一把拉住她朝屋外走去,邊走邊頭也不回地道:“我同她聊聊。”
☆、02 相柳
秦太妃瞧着焰暝離去的方向,神色很是不郁,但終歸是皇族中人,自制能力定然不是一般。所以,當她轉過臉望向荼蘼時,神色又恢複如常,似是将才的事并沒有發生過。
“姑娘好生休養,待姑娘的師傅回來了,我再同他商量你們的婚期。”
荼蘼沒有說話,目送着秦太妃離去的背影,她不明白秦太妃這番作為究竟是為何,她這麽急着讓自己的兒子娶妻,難道就只是為了不讓渺煙存任何的非分之想嗎?但就算是這樣,她也沒有必要這樣着急,随便就讓自己的兒子娶一個容貌毀盡的女子,荼蘼覺得,她的意圖并不簡單。
“陌钰大人同意了?”
荼蘼正在揣測秦太妃的意圖,忽聽初墨這句話,一時沒弄明白他在說什麽,也就擡頭望着他,沒有說話。
“陌钰大人不會同意的,凡塵不适合你。”頓了下,他又續道:“況且夏卿胤并不是夏卿胤。”
聽完初墨的話,荼蘼擡頭看他,眼神有些發怔。
——只要阿蘼同意,我沒什麽意見——
那日陌钰是這樣對她說的,也許他并不在乎她要嫁與誰,也許他也并不在乎她會不會留在他的身邊,也許,在陌钰的眼裏,她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他沒有意見。”荼蘼轉過眼不再看他,不願意跟他過多讨論這個話題。
“荼蘼——”
“我不會嫁給他。”她再次擡眼望向初墨,眼裏似是閃着一抹執拗的光亮。“我要嫁的人是陌钰大人,就算他不想娶我也沒有關系,我想要一直陪着他,只要他沒有親口說出讓我離開的話,我就不會離開,永生永世。”
初墨望着她,眼神沉凝,但是眼底似是有抹細微的傷痛一閃而過。
“你不該生出這樣的念想。”
“我知道。”荼蘼瞥過眼,忽然道:“初墨,這樁事不要告訴陌钰大人,我不想讓他徒生煩惱,況且……”荼蘼擡手附上自己的臉,後面的話沒有再續下去,轉而擡眼看向初墨,道:“這是怎麽回事?二姐姐回來了,青鳥也能幻出人形,而你的身體也變得真實了,我和陌钰大人不在的這段時間,靈山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發生?”
“靈山依舊一切如常。還記得我曾經和你說過你能夠救我嗎?”
荼蘼略一思忖,突然想起在靈山時初墨确實同她說過這些話,不過她并不明,就算是現在,她還是不明白她為什麽能夠救他。不過她想起二姐姐作為一個石頭突然開口說話時,曾經告訴過她,她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力量,能夠複蘇那些邪惡勢力所傷害的人事物,難道就是這股力量,才使得他們恢複人形嗎?
“你的身上有一股力量,但又不完全擁有,這種力量是缺失的,沒有人知道缺失的部分是什麽,就連陌钰大人也不曉得,随着時間不斷推移,這種力量也就愈是強大,這種力量更是随着你的心境變化而變化。”初墨停了一下,問道:“在巨蟒的毒潭裏,遲遲沒有人來救你時,那時你在想什麽?”
荼蘼一愣。
那時她在想什麽?那時她那樣痛,她那樣絕望,她想,只要不讓她痛,不讓她身處在這片窒息的黑暗裏,最後怎樣都沒有關系,哪怕變成蓇蓉那樣,哪怕成為一個毀天滅地的怪物也沒有關系……那時,她是這樣想的……
荼蘼沒有說話,靜了片刻,初墨又緩緩地道:“我不知道那時的你在想什麽,可是,我知道你最後關頭并沒有崩潰,最後才能驅除潭水周邊的陰霾之氣,給了巨蟒一次沉痛的打擊,短時間內,它想借着蓇蓉的力量重獲新生怕是不可能。”
“我什麽也沒有做。”她擡眼看他,“焰暝說它是上古洪荒時代的兇獸,你說我給了它沉痛的一擊,讓它不能那麽快的複活,我為什麽會有那麽大的力量,連神都奈何不了它。初墨,你告訴我,我的體內究竟隐藏着什麽樣的力量?其實,你是知道的,你和陌钰大人什麽都知道,卻什麽也不告訴我,如果我的力量真的有這麽強大,也許我可以阻止那條巨蟒,也許——”
“沒有也許!關于你,除了我告訴你的那些,其他的我什麽也不知道!你知道那條巨蟒是什麽來歷嗎?它的來歷來得要比焰暝說的可怕上許多,你什麽也不知道,就想去阻止你一無所知的怪物為禍天下,你以為你有幾條命!”
初墨許是動了真怒,他從來沒有用這樣大的聲音朝她吼過,荼蘼被這樣的初墨震到了,一時竟忘記了說話。
“等陌钰大人一回來,我們就回靈山,巨蟒的事與你無關——”
“我不會回去!”荼蘼擡手捂住臉,垂下眼睛,默了片刻,又再次擡起眼看向初墨,眼神執拗,“告訴我巨蟒的具體來歷,如果你不告訴我,我也會自己去查。”
她想救小蓇,哪怕只能救出她的靈魂也行。為什麽想要救她,她不知道。
初墨望着她沉默了很久,最後開口道:“那只巨蟒,名叫相柳。它是上古之神共工的臣子,九頭蛇身,相柳生性貪婪殘暴,同上古兇獸饕鬄不相上下,但它卻比饕鬄更為恐怖,饕鬄只是貪吃了些,相柳不僅貪吃,更是引發洪水的罪魁禍首,它的身體能使土地塌陷,也能使河水變得又苦又澀,人類無法入口。
共工十分疼愛臣子相柳,卻又不忍人類受苦受難,于是砍掉了相柳的八個腦袋,只剩下一個腦袋來視物吃食,他以為這樣便可以消減相柳的力量,殊不知這樁事卻是讓它怨恨在心。
後來共工與颛顼大戰,當時正值洪水肆虐,大禹負責治理洪水,因此也參加了這場戰争,共工不敵颛顼,被殺死在不周山,相柳失去首腦,更是肆意妄為,大禹憤然怒起,意欲殺死相柳,卻怎料它的力量太過強大,最後共工悔悟,借助最後一縷快要散去的神力,同着大禹強行将之封印到洪水裏,之後大禹疏散洪水,徒留下一片水潭,供相柳栖息,只是相柳永生永世都不得離開這片水潭。”
☆、03 記憶為引
“就算我告訴了你這些,你也什麽都做不了,就算你體內的力量能傷到它,你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殺死它。”
初墨輕擡起手想要撫上荼蘼的臉,荼蘼卻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初墨的手落了空,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片刻後,他收回手,認真的望着荼蘼,道:
“不一定只有神族能夠治愈你臉上的傷,浮生殿有很多古籍,總會有一本古籍上會記載,況且陌钰大人無所不知,他定然會有辦法,你好好休息,陌钰大人過不了幾天就會回來的。你……”頓了下,他搖搖頭,也不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她的屋子。
初墨走了,荼蘼依舊站在原地。這時天色已經暗沉下來了,屋子裏一時變得有些黑暗,綠翹進屋掌了燈,悠悠的燭光下,映得荼蘼的臉越發的幽森恐怖,綠翹縮了縮脖子,離得荼蘼有些遠了,但是依舊強行壯起膽子,說話時聲音卻有些顫抖。
“莫,莫姑娘,要奴婢服侍你,服侍你歇下嗎?”
看到她的表情,荼蘼覺得有些好笑,然後就真的笑了出來,綠翹許是被她的笑容驚吓到了,朝後一個踉跄,差點撞翻了燭臺,她眼疾手快的将燭臺穩妥好,然後惴惴不安地望了荼蘼一眼,之後又像是被她臉上的傷口駭到了一般,又立馬低下頭去。
“你走吧,我自己來就行。”荼蘼斂起笑,背轉過身坐在梳妝臺前,對着銅鏡,半晌沒有任何的動作。
身後的綠翹靜默了片刻,最終猶猶豫豫得道:“那,那姑娘你好好歇着,有事,有事叫我,和綠竹。”之後一陣急促淩亂的腳步聲響起,銅鏡裏映出綠翹踉跄着退出了內室,不一會兒,腳步聲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
這時,荼蘼動了動身子,擡手将銅鏡翻蓋在桌上,頓了一下,而後掌心上翻,幻出一頂紗帽,正欲戴上,有細碎的腳步聲從外室傳來。荼蘼以為是綠翹,于是道:
“不是讓你回去歇着了,怎麽又來了?你不用害怕太妃會責罰你,我不會對她說的——”
“帶我去忘川河。”來人打斷她的話,頓了下,她又繼續道:“有人告訴我,在那裏,可以找回我的記憶。”
“忘川河我會去,但是,我不會帶着你一起。”荼蘼轉過身,身後站着的是渺煙。
“你必須帶着我,因為我可以幫你更快的找到忘川河。而你我都不可能等得太久,你要救小蓇,所以你絕不可能會讓相柳同蓇蓉合體。并且,你臉上的傷口,必然是不願讓陌钰瞧見的。”
渺煙的語氣很篤定,荼蘼望着她沒有說話,她這樣的語氣,讓她覺得渺煙似乎知道很多很多的事情,而這些事情,恰恰是她所不知道的。
“找到忘川,你的臉便能複原。”
——
“将你看到的都跟我說吧。”
荼蘼轉頭看她,沒有立即說話。此時的她們正在一片樹林中歇腳,她們已經走了一天一夜了,離得京都越來越遠,再趕個約摸三四日的路程,她們就能到達柔然國的邊境,而她們這一站的目的地并不是柔然國,而是與柔然國一衣帶水的黎國。
為什麽要去黎國,還是要從那夜渺煙讓她帶她去忘川說起。
渺煙說找到忘川,她的臉便能夠複原,她問過她原因,渺煙并沒有告訴她,只說到了忘川她便能知曉。
“你為何能知道這麽多事情,你究竟是誰?”
“我不知道,所以我要去尋找答案,而這個過程只有你能夠幫我。我的時間不多了,再過一個月,我的記憶都會清空,到時候,我将什麽也不再記得。所以這一個月內,我們一定要找到忘川河。”
“‘什麽也不再記得’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記憶只能維持三年,三年之後,我的記憶将全部消失不見。”渺煙靜了片刻,擡手摸向左肩有着傷疤的位置,眼裏的神色有些恍惚。“你曾告訴過我奶娘和丫鬟的事,那時候你一定懷疑了什麽,其實,很多時候,我也懷疑過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個,人……”又是一陣沉默,誰也沒有說話,過了好半晌,她才又續道:“秦翩舞知道很多事,關于我的。我的記憶只有三年,也是無意間聽到她與別人對話時,我才知曉的,這樁事,我仔細想過,三年前我來到景王府時,那時的我,确然什麽記憶也沒有,我努力回憶了下,發現我所知道的過去都是秦翩舞反複對我提起,灌輸進我腦子裏我所認為的我的過去。還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荼蘼,如今只有你能幫我,我不想再受到欺騙,我只想了解真相。”
“……”
“荼蘼,你能看到別人的過往,所以,我的記憶就是忘川河所在的線索,因為我的記憶就存在忘川河底,而我是這個記憶的主人,你只有通過我的身體才能循到我的記憶,最終你才能定下忘川河的位置所在。”
“告訴你這些事的人是誰?”
“我不能告訴你。荼蘼,我不會害你。”
“就算你不告訴我,我看了你的記憶,我也會知道是誰跟你說了這些事。”
“我知道。但是,等你得到這份記憶的時候,你已經身在忘川了,到時候,很多真相都會浮出水面。”渺煙眉眼微凝,正色道:“荼蘼,沒有時間了,初墨已經連夜趕去接應陌钰了,到時,你想走也走不成了。你要記住了,找到忘川,小蓇也會有救,将小蓇的靈魂從軀殼中抽離出來,然後用冰封的記憶将小蓇的靈魂凍結起來,她就不會灰飛煙滅。”
“……”
“還有,每看一段我的記憶,請你将那些記憶告訴我,我害怕,如果一個月之內找不到忘川……”
“……”
“也許,我度過了太多的三年,我害怕這一個三年過去之後,我再也沒有另一個三年……”
一連串的鳥叫聲響起,将荼蘼從回憶中拉回,有光從樹林的縫隙中穿透而來,不多久又争湧着退了下去,一時間林子裏的光線變得暗淡了下來。不知不覺已經到傍晚的時光了,将才那幾聲鳥叫是倦鳥歸巢的聲音。
渺煙一直靜靜地坐着,既沒有催促荼蘼說話,也沒有不聽的打算,從她提出讓荼蘼說出她所看到的記憶時,她就一直是那種安靜的樣子,動也不動,安靜的似乎與空氣融為了一體。
這時,天邊有風過,荼蘼的面紗迎風擺動出波紋,有人影由遠及近的走來,手上捧着充饑的野果。是紅莺。荼蘼沒有問渺煙為什麽要把紅莺帶來,原先她可能不曉得原因,但自從看了渺煙的記憶後,她想,紅莺的存在對于渺煙來說,确然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存在。
“我只問你,李毅,李青玄是誰?”荼蘼問道。
“他是黎國第四代君侯,黎莊公的臣子。距今應有兩百多年。他姓李,名毅,字青玄,黎國的大将軍,一個戰無不勝的神話。只是後來與大胤國一戰,雖全軍大獲全勝,但他卻戰死在大胤國的王都裏,結束了他年僅二十八歲的生命。”回答她的,是紅莺。
荼蘼靜靜地聽完紅莺的話,表情并沒有多大的波動起伏,她擡眼透過朦胧的面紗望向紅莺,而紅莺的木然冰冷,讓她眼底的凝重更深了一層。
“李毅,與我的過往有關嗎?”
“是,一個兩百多年前的人,他是你記憶中最至關重要的人,而你的侍女——”荼蘼頓了下,看向紅莺,慢慢道:“——紅莺,同你更是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紅莺嗎?”渺煙擡眼望向紅莺,眼神又開始變得恍惚,“紅莺很重要。”渺煙這句話說的肯定,但在荼蘼轉眼瞧向她時,卻是發現她眼裏蓄滿淚水,僅一刻,便從她黑亮的眼睛裏掉落下來,但她并沒有理會,哽咽着聲音繼續道:“可是,紅莺,是誰?”
這樣的問話很奇怪。但是,荼蘼卻并不覺得奇怪,而是很認真的問向渺煙。
“你真的想好要知曉你的記憶?哪怕這段過往沉重的讓你無法承受,你也想要知道嗎?”
“那又有什麽關系?”她擡手擦去臉上的淚,輕輕笑道:“我是個沒有記憶的人,也許你跟我說着我的故事,我卻還以為我在聽着旁人的故事呢。”
☆、04 顧傾雪
兩百年前,渺煙——不,應該說是顧傾雪,她出生在大胤國,大胤國最高高在上的王,顧源的掌上明珠,尊萬千榮寵的一國帝姬——昌德公主。
大胤國處在極北的北方,四季飄雪的季節,這裏的雪花總是那麽的猛烈,風也總是那麽的冷厲,似刀子,刮得肌膚生疼。
大胤國國主顧源子嗣單薄,後宮雖有三千如夫人,卻僅得一女,乃是原配夫人李氏所出。李氏命薄,嫁與大胤國國主時,他還只是個庶子,受盡排擠與欺辱,莫說王位,就連面見大胤國先王的面,也是寥寥可數,所以說他的這位原配夫人,先前過的日子也是不大如意,卻不知為何,他陰差陽錯的登上王位,正要攜妻登上頂峰,睥睨天下時,卻怎料這位原配夫人因難産,阖目離世。
顧源,顧景侯并不像其他的帝王那樣嚴厲苛刻,他對顧傾雪疼愛至極。顧傾雪小的時候,不愛琴棋書畫,倒是迷上了刀劍一類冷兵器,死皮賴臉的央求顧景侯為她尋來武師,然後顧景侯就真的為她尋來了武師。你說,這一國帝姬不學習琴棋書畫,而去學習什麽冷兵器,就算你學習冷兵器,這琴棋書畫還是要做個主要的課程吧,可偏偏到了大胤國顧景侯的身上,什麽都倒了過來,顧傾雪想要什麽,顧景侯就給她什麽,她想要習武,他便為她尋來全國最好的武師,轉而把琴棋書畫定做副課,用于她閑暇無聊的時候打發時間;她覺得鳥兒被關在籠裏太可憐,就央求顧景侯把籠裏的鳥都給放生,然後顧景侯就下令,全國禁止養鳥,所有鳥都要放歸自然……
由此可見,顧景侯對他的這位帝姬寵愛自不是一般。
那時,在顧傾雪的心裏,顧源是一位好父親,一位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父親。
在她十五歲之前,她一直是這樣看待顧源——大胤國最高高在上的王。
可是顧傾雪忘了他是她的父親,同時也是這大胤國的王上,是大胤國子民的最高統治者,他有自己的雄心,他有自己的責任,同時他也有着數代帝王的殘暴、專政、野心……
顧景侯十六年。黎國遣使來大胤國,使臣乃是黎國聲名遠赫的大将,姓李名毅,字青玄。顧傾雪在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他的名字了,他戰無不勝的事跡傳的沸沸揚揚,直傳到大胤國的國都,傳到她的耳中。這樣的英雄是被姑娘們所仰慕,所希冀的,縱使是她這樣拿慣了刀槍的一國帝姬,也不例外。
李毅是為顧景侯的壽誕而來。
那一年,顧傾雪十六歲,初相見。他在莊嚴堂皇的大殿內被顧景侯接待,而顧傾雪躲在朝堂外,偷偷窺望她仰慕已久的大英雄。他有冷峻的眉眼,沉斂的氣質,了不得的輝煌事跡。這樣的人,是極易讓女孩子心動的。
在遇到李毅之前,顧景侯總會感嘆顧傾雪是個任性頑劣的孩子,如果她學不來女子的溫柔婉約,将來到了夫家定是要吃虧受罪的。那時的顧傾雪并不服,揚言定會找到一個包容、疼愛她的夫君。那時的顧景侯只是笑笑,眸中的光芒複雜難懂。
十六歲燦爛如花的年紀,顧傾雪什麽也不懂。不懂父王,不懂李毅,更是不懂這飄飄搖搖的王位國土。那時候的她只知道,她看上了一個了不得的男人,她要做他的妻子,和他共度一生。
李毅是在顧景侯壽誕的前一天到達王都的,所以必然是要等到王上的壽誕結束後方能回國。那一夜,顧傾雪脫下了公主繁複的裙裝,換上了一身夜行衣,一個人偷偷溜出王都,只為了去見那個讓她一見傾心的男人。因為她想知道,這樣一個任性頑劣的她,他會不會喜歡呢?
當夜,顧傾雪帶着她的軟劍,偷偷的闖進了他所住的使館,想要扮作刺客行刺于他。沒待行刺,就被他抓了個正着,像是擰麻花似的,将她的雙臂擰到後背,她痛得哇哇叫,雖是如此,她也沒忘記伶牙俐齒。
“堂堂黎國大将,竟這樣不懂得憐香惜玉,同一個小女子較真,如若傳到天下人的耳中,豈不遭恥笑!”
李毅松開顧傾雪的手,開口時聲音平靜,沒什麽起伏,“姑娘深夜來訪,不知所為何事?”
顧傾雪站定身子,揉揉酸痛的肩膀,瞧着他靜立一旁,面無表情的樣子,恨恨的咬咬牙,“既知道我是姑娘,還這般出手傷我。還有,大冷天的,你不請我進去吃杯茶水,反倒讓我在外面受凍,你這是待客之道嗎!?”
他神情依舊沒什麽波動,淡淡道:“姑娘如若無事,還是先請回去吧。”話末,轉身回到了房間裏,砰地一聲關門聲響起,顧傾雪便被阻絕在了門外。
當夜回去後,顧傾雪反思了很久,也沒有得出他這樣不待見她的原因。最後她問了身邊近侍的丫鬟紅莺,她問她她是不是長得醜,她笑笑向顧傾雪保證說,她是大胤國最尊貴最漂亮的公主,任何官宦家的小姐都比她不得。
紅莺的話,讓顧傾雪重拾信心。她想她是一國帝姬,受盡萬千寵愛的帝姬,這樣身份尊貴的女人,哪個男人舍得拒絕呢?她認為,他定然是不曉得她的身份,所以才對她這般無理。明日的壽誕大宴上她會穿着公主華貴尊榮的服飾向父王獻上壽禮,到時,定要讓他一眼驚豔。
第二日的壽宴上,顧傾雪穿着華貴的服飾,将一幅用着一千個小小的壽字組合成一個大大的壽字的繡圖,送給了她的父王。一路走過,文武百官、各國使臣無不驚豔,絕嘆!她的唇角攢出一抹笑,眼光所過之處,笑意逐次加深,卻在瞧到李毅掃了她一眼後,擡手執起幾上的酒杯,慢慢的淺嘗酌飲起來,那模樣,似是對她根本不屑一顧。她唇邊的那抹笑失望的萎謝了。
顧景侯的壽誕結束了,這也就意味着李毅即将踏上回國的征程,而這件事是顧傾雪最不願意見到的。她想,她是顧景侯最疼愛的女兒,屆時,她去求求父王讓他把她嫁給李毅,依顧景侯對她寵愛的程度,他定然會應允,到時候,她便能成為他的妻子,同他朝夕相對了。
顧傾雪沒有想到的是,在她滿心歡喜的趕到父王的禦書房時,卻聽到一樁驚人的消息。顧景侯要殺了李毅,他要讓他死在回程的路上,神不知鬼不覺的讓他曝屍荒野。顧景侯說,李毅是不可多得的将才,黎國因有他的存在,才能夠這般強盛,這樣的人存在一天,大胤國就多一份危機,要想使大胤國強盛壯大,攻毀黎國,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李毅!
顧傾雪被這一消息驚吓住了,仗着自己備受寵愛的身份,闖進了禦書房裏,不顧幾位重臣在場,極是憤慨的斥責起顧景侯不光明的手段。顧傾雪從沒有見過父王那樣陰寒的臉,他就這樣滿目冷意的瞪着她,半句話也沒有。她被他這樣的神情吓得再開不了口說一句話。
☆、05 李毅
事後,她被顧景侯下令關在了寝宮中,侍女護衛們将房門守得死死的,連一只蒼蠅也飛不進來。李毅已經啓程回黎國了,而她滿心焦急卻沒有半點辦法。
李毅走後的兩個時辰,顧景侯來到了她的寝宮。踱着步,沉默了許久,無論顧傾雪如何的使小性子亦或是哭鬧,讓他放她出去,讓他放過李毅,顧景侯始終是沉默不語。大概是見她哭累了,顧景侯才踱到她的面前,緩聲道:“你不該愛上他國的男人。李毅,你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