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蓇(一)
【小石頭,你記住,忘川河在極北的苦寒之地,被萬年冰川覆蓋,裏面宿着數萬只兇獸,名叫鸱鳥,是專門引靈的生物,切記不要被它咬到,否則你将沉睡不起,永世宿在這忘川河底。】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夜色越來越深濃,月光也越來越亮堂,兩人都不說話,夜色靜谧,月下閑庭散步,荼蘼覺得這個場景,其實挺好。
正覺得這樣陪着陌钰大人散步,其實也是一樁很不錯的事,可是這樁不錯的事被月下行的越來越近的人打破了,待行得近了,荼蘼才瞧見是焰暝。正欲擡手向他打招呼,他卻是上前就拉住了荼蘼的手,拽起她就走,似是并沒有瞧見陌钰的存在,結果,荼蘼的另一只手被陌钰拽住,焰暝拽了幾下沒拽動,以為是荼蘼這幾天吃的太多,導致體重猛增,所以他才拉不動她。
“你說你這幾日愁眉不展的,我還當你在為陌钰傷情,哪曉得你這般沒出息,竟将自己吃成這等體……重……”
最後兩個字在回頭看到一臉漠然表情望着他的陌钰時,在舌尖萦繞了良久之後,他似是被蛇咬了似的,猛的丢掉荼蘼的手,沒理會荼蘼的一臉怨憤外加尴尬,擡頭望望天上的那輪明月,裝模作樣得道:
“啊,今晚月色甚好呢,好久沒有瞧見這樣好的月亮了。”頓了下,他轉頭望向荼蘼和陌钰,招呼道:“兩位這是月下漫步嗎?這樣甚好,甚好,在下不便打擾,只是我找這位姑娘有些許小事,不知這位公子可否将這位姑娘小借我一會?”
“不行。”
拒絕的可真夠直接,焰暝有些尴尬的望向荼蘼,企圖向她求救。荼蘼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而面向陌钰時,臉上挂上了輕巧的笑容。
“陌钰大人,我同景王爺有婚約在身,此番他來找我,其實是要商量婚事細節,陌钰大人,夜深了,你早些回去,我空了就去找你。”
“我不同意。”
荼蘼愣了一下,以為陌钰不同意她就這麽冒冒然地和一個男人走了,哪怕這個男人日後會成為她的夫君,此時深夜跟他走,也是大為不妥的。如此想着,她安慰陌钰道:“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去去就回,不會耽擱太久,你要是不放心,到時我讓我苑裏的小厮去你那支會聲。”
“我不同意你同他成婚。”
荼蘼被他的話噎住了,好半天說不出來話,陌钰會說出這番話,荼蘼着實沒有想過,最終得出結論,是陌钰在拿她開玩笑,但陌钰會同她開玩笑這樁事,确然不大真實,只是依着目前的情況來看,她還是将這句話自動過濾為玩笑話,她才不會做太多其他的念想。如此一想,荼蘼讪讪地笑道:“陌钰大人先前已經說過了,只要我答應了,這樁事就算成了。你看,其實,我對這樁事挺歡喜,陌钰大人還是別顧慮我的感受,随我的意就好。”話音還未完全落下,她已然迅速地掙脫了陌钰的鉗制,拉起焰暝就跑,唯恐陌钰再把她拉回去,然後又開始說一些讓她誤會的話。
荼蘼将焰暝一路拉至某一處幽曠的水榭亭臺裏,方才停下腳步。
“生死簿上是如何記載渺煙的生死的?”
“尋不到。”焰暝表情有些凝重,擡眼望向荼蘼,續道:“生死簿上沒有任何一丁點關于她的記錄,就算用了幽冥術也無法探測到渺煙到底是如何存在這世上的。”頓了下,焰暝背轉過身,似是在沉思,良久,道:“渺煙不可能憑空就出現在這世上,定然是有人逆天行事,壞了輪回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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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
話才開了個頭,荼蘼突然驚訝的頓住,她發現自己說的話,她自己也聽不見,眼前只瞬間,黑霧朦胧,她眨了眨眼睛,焰暝的身影竟是快速的被黑霧遮擋,直至一絲一毫也看不見,而此刻自己的手腳似是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她想喊焰暝,喉中卻是一丁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她心裏發急卻毫無辦法。
這時,一種窒悶難受的感覺擠壓着她的身體,呼吸也很不順暢,那感覺似是要瀕臨死亡時才體會得到的。
荼蘼以為自己得了怪病,要死了,這種感覺持續了很長時間,大概有半炷香時間那麽長,荼蘼才突然從這種緊窒的憋悶中透過氣來,空氣瞬間湧進胸腔,黑霧散去,世界一片明朗。
荼蘼咳嗽了幾聲,用手遮住突然闖進她眼球的亮光,其實那光亮很暗,只是幾根微弱的閃着亮光的蠟燭罷了。
荼蘼還未及放下手,忽聽一女聲自她的正前方響起,聲音溫弱。
“小石頭,我終于等到你了。”
荼蘼愣了一下,才将遮住眼的手放下來,被蹲在她眼前的女子驚吓得不輕。
“蓇蓉!?”
“小石頭,你還是不記得我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我已經不記得有多久的歲月了,我被困在幽深的黑暗中,沒有人幫我,小石頭,你幫幫我,我只認得你,我只相信你,你幫我,你幫幫我……”
荼蘼吓了一跳,踉跄着後退了幾步,有些弄不清楚眼前的蓇蓉将她擄來這裏,到底要做什麽。荼蘼只望着她不說話,滿眼警惕。見荼蘼如此,蓇蓉輕輕一笑,笑容中彌漫悲傷。
“小石頭,我曉得你在怕我,現在的我确實挺讓人害怕,我的時間不多了,我沉寂了數萬年,就為了等這一天,她不曉得我已經蘇醒了,今次我闖了出來,她定然已經發覺。小石頭,去忘川河,拿回我的記憶,将我的記憶放進《浮生一夢》中,那本書除了你沒有人能打開,不要讓蓇蓉得去,我知道你所有的事,不要讓她得到我的記憶……”
“……”荼蘼無言驚訝。
“小石頭,你記住,忘川河在極北的苦寒之地,被萬年冰川覆蓋,裏面宿着數萬只兇獸,名叫鸱鳥,是專門引靈的生物,切記不要被它咬到,否則你将沉睡不起,永世宿在這忘川河底。”
荼蘼被蓇蓉的這番話震到了,不知道她在玩什麽把戲,許是見她并不信她,蓇蓉苦笑道:“小石頭,我知你不信我,不過你只要信我一件事,你能瞧見別人的過往。”
蓇蓉說着伸出自己的右手,慢慢地附上荼蘼的手掌,眼裏的悲傷數以萬計的流淌,那悲傷淌進荼蘼的眼裏,她望見眼前有霧霭漸次凝聚,濃霧彌漫,荼蘼有一瞬間什麽也看不見,眼前只是濃的化不開的白霧,不一時有笑聲漫進白霧裏,笑聲越來越大,将白霧一把撕扯了開。
☆、02 小蓇(二)
【你剛剛在叫小蓇,小蓇是你為我起的名字嗎?】
荼蘼有些驚訝,發出笑聲的竟是一朵好看的黑色花朵。荼蘼再一擡眼,發現這片荒原上遍布了這種花,一陣風過,它們的長葉搖擺,花朵更是嬌俏可人。荼蘼認得,這種花是蓇蓉的本體。這時先前發出笑聲的黑色花朵開了口。
“姐姐,我們的花瓣真的能讓人生育嗎?”
同她并蒂而生的蓇蓉花略略沉思了下,道“應該是的,族人們都是這樣說的。但是嶓冢山地處偏遠,崖壁陡峭,甚為兇險,一般人是沒有辦法上山的,并且只有嶓冢山有蓇蓉花,除了長年在這裏居住的山民們,鮮少有人知曉我們的存在。”
“呵呵,真好。”妹妹銀鈴般的笑聲響起,随之一片黑色的熒光灑落,一個妙曼的少女出現在了妹妹将才所在的地方。“幸好少有人知曉我們的存在,要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們身體的功效,那麽,豈不會把我們都給挖空,本來我們的族人就少的可憐。”
姐姐輕輕笑着也幻出了人形,是那時候的蓇蓉。陽光甚好,照着這片長滿黑色花朵的地域,流光滿溢,兩姐妹穿着用黑色花瓣做成的裙子,翩然起舞,美得似真似幻。
畫面微顫,濃霧又開始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待霧氣不再湧動,重新澱下來的時候,有少年低沉獨特的嗓音傳來。濃霧再次被畫面扯開。這是一片處在夜色中的嶓冢山。
“你叫什麽名字?”
荼蘼有些驚訝,這個少年竟是阡隐,只不過這個阡隐比現在的阡隐要青嫩許多,只是眼睛裏有些冷漠。蓇蓉小心翼翼的望着他。其他的蓇蓉花都在夜色中沉睡着。
“我們的族人都沒有自己的名字。你是誰?又從哪裏來的?”
“我叫阡隐。”阡隐轉頭看她,見她的長發被夜風吹起,他有些恍惚地去接,“我不曉得我從哪裏來的,途中我路過這座山時,我瞧見了你在跳舞,覺得很好看,我看了你好幾天,我覺得我應該是很喜歡你的,小蓇,你可以跟我一起走嗎?”
蓇蓉搖搖頭,垂下腦袋,有些傷心,“我也想出去看看,可是我不能離開這片土地,只要我一離開,我的身體就會枯死過去。”傷心了一會,她突然擡起頭,有些疑惑的望向阡隐,“你剛剛在叫小蓇,小蓇是你為我起的名字嗎?”
阡隐點點頭,蓇蓉歡呼一聲,聲音有些大了,吵醒了與她并蒂而生的妹妹,妹妹睜開朦胧的睡眼,咕哝了句“姐姐還不睡嗎?”之後又沉沉的睡了去。小蓇捂住嘴巴,望着妹妹又睡了去,松了口氣,轉頭朝着阡隐露出笑容,月光下,這樣清甜好看的笑容在那一瞬間刻進了阡隐年少的心髒裏,開出大片大片溫暖明媚的花朵。
濃霧又起,似是有漫天大火燒過來,荼蘼只瞧見點點火星在白霧中亮起,有濃煙透過火星燒穿的洞眼鑽進白霧裏,很快,火舌洶湧着燒開了荼蘼眼前的白霧。霧氣散去,荼蘼只覺得眼前一片紅光,擡眼一看,整個嶓冢山都罩在洶湧的火光裏。那片曾經長滿蓇蓉花的坡子上,已然是滿目瘡痍,枯死的蓇蓉花橫亘在地上,不一時便被漫過來的火舌吞去,頃刻便化作飛灰。沒被拔出土裏的蓇蓉花見着火光洶湧而來,它們喊叫着想要逃離腳下的泥土,于是自己就把自己連根拔了起來,但是還沒跑幾步,全身開始枯萎老化,然後被身後的火光吞沒。
荼蘼心驚,她不知道小蓇去了哪裏,是不是也跟其他的蓇蓉花一樣,逃不過飛灰的命運。最後,她在一團紫光中尋到了她,她瞧見她滿目悲切,她的妹妹就在她的身邊,可是她們卻隔着一道薄薄的紫光,紫光裏的她完好無損,紫光外的妹妹早已被連根拔起,身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老化,“姐姐,救我,救我……”,小蓇淚流滿面,她想伸手拉她,可是卻被紫光罩着,她碰不到紫光外的她,然後紫光慢慢高升,帶着她的身體飛向高空,而控制着紫光的人,穿着紫色的衣袍,眼裏燃着肅殺之氣,看着火光外正急急向山下跑的幾個人類,其中一個人類邊走邊道:“他娘的,老子大老遠跑來這,還準備挖了這些花回去栽種呢,沒曾想這花這般嬌貴,還離不了本土,看這火大的,燒了也好,便宜了山下的那幫村民,誰瞧着心裏也不舒服。”
另一人道:“胡老板,怕是你心裏不好受吧,自己的婆娘下不了蛋,前些年得着了消息,說這裏有能使人生育的神藥,自己屁颠屁颠的找了我們兄弟幾個來幫你運輸,哪曉得你點個火堆烤雞吃也能點出火災來,如今我們啥也沒弄到,你說吧,這工錢是不是得加雙份?”
胡老板踢了他一腳,怒罵道:“你他娘的就曉得錢,你嫂子不能生育你還幸災樂禍了起來,得得得,我也不指望你,回去拿了錢你就給老子滾蛋吧——”
話音未落,火光突然逆轉了方向,像一條火龍般迅速包圍了胡老板那群人,荼蘼還沒來得及聽他們吱一聲,他們已沒進了滾滾的熱浪中。當白霧從荼蘼的四面八方漫過來的時候,她隐約瞧見阡隐擁住哭的滿臉是淚的小蓇,見她發了狠得要掙脫他,阡隐更緊地圈住她,怒聲道:“你的族人都死了,我好不容易救了你,就算你想死,也得我同意才行。”怒過之後,他的聲音平靜下來,這時白霧蔓延着遮住了荼蘼的雙眼,荼蘼隐約聽見阡隐說:“從此天下只有一朵蓇蓉花,你就叫蓇蓉,我一個人的小蓇,我用盡我半生修為将你帶離這片土地,所以,往後,你生,只能為我生,你死,也只能為我死!”
此後的記憶都是她同阡隐在一起的時光,他們游歷四方,那時候她瞧見小蓇的臉上,滿滿的盛開笑容,只是後來的時候,阡隐離開了她,他沒有說他去哪,阡隐是不告而別的。也就是自他走後,蓇蓉的世界忽然因一個人,因一個她永不能忘懷的故人,而沉在了一片暗無天日的地方,一直這樣,渾渾噩噩的度過了數萬年的時光。
☆、03 毒潭(一)
【她以為她會死,後來她想起來她已經死了,她不知道已經死了的人,也會感到恐懼。】突然間,白霧被斬裂,荼蘼只覺得胸口一痛,朝後飛出數米遠,而後撞上了身後凹凸不平的牆壁,摔落在地上後,嘴裏吐出了大口的鮮血。
“那個小賤人跑出來了,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見到她了,你是不是見到她了!她對你說了什麽!她到底對你說了什麽!?”
蓇蓉上前一把提起荼蘼,将她抵在牆壁上,狠狠地瞪着她,情緒有些失控。荼蘼看着她,咳了一聲,又有血從她的嘴裏咳了出來。“你還記得嶓冢山的那場大火嗎?”
蓇蓉似是被她的話驚吓到了,手一軟,松開了荼蘼,因失去力道的拉扯,她再次攤軟的跌在了地上。荼蘼擡手擦去嘴角的血絲,扶着凹凸不平的牆壁,緩緩站起身,有些憐憫地看向蓇蓉。
“那場大火不是你姐姐的錯,你被人類拔去根須,最終淹沒在火勢中,也不是你姐姐的錯,錯就錯在你沒有你姐姐幸運,比她先遇上阡隐哥哥。”荼蘼又咳了一下,繼續道:“你怨恨你姐姐抛下了你,一人獨活,你怨恨她,所以那時沒完全死絕的你,以怨恨和醜惡為食,你吸食了你族人對人類的怨恨之氣,你吸食了那幾個人類的醜惡與貪婪,然後你活了下來,以一團怨煞之氣的軀體活了下來,可是你知道,你沒有實體,你的力量不夠,你活下來了,但你活不久,你迫切的需要一個殼子,那些年來,你殺了很多人,從一個軀殼換到另一個軀殼,可是沒有一個殼子适合你,你一直在尋找你的姐姐,你要殺了她。後來你找到了她,你看到了阡隐,你看到他只為你姐姐而笑開的眉眼,你開始妒恨你姐姐,你要殺她的意念越來越強烈,再後來,你尋到了機會,阡隐丢下你姐姐走了,你是要殺了你姐姐的,可是你發現,你姐姐的軀殼那樣的适合你,你本着你姐姐對你的愧疚,你占有了她的軀體,你将她的靈魂封印在體內,讓她數萬年來不見天日,你讓她活的生不如死!”
說完這段話,荼蘼一陣猛咳,鮮血染紅了她嫩黃色的衣衫,荼蘼自覺有些累,閉上眼睛不再看蓇蓉。
“你胡說什麽!我是蓇蓉!她才是想要搶我軀體的人,她是我的妹妹,我是姐姐,我是小蓇,我是小蓇,我是,我才是!”
她喊得有些歇斯底裏,荼蘼睜開眼睛看她,眼裏的憐憫更深了。蓇蓉似是瘋了一般,惡狠狠地瞪向荼蘼,周身黑氣翻騰,只片刻從那團黑氣裏升騰出無數醜陋邪惡的靈魂,它們叫嚣嘶吼着,似是要蓄勢待發,直撲向荼蘼。荼蘼目光一凝,強行站直身子,默念咒語招來陌莫,劍尖直指蓇蓉,劍氣直奔向蓇蓉,蓇蓉張開雙臂放出惡靈,兩股勢力半空相撞,力量極大,不相上下,戾氣四湧,将牆壁撞出了一個大窟窿,碎石橫飛,劃破了荼蘼的衣衫沒進了肉裏,荼蘼一聲悶哼,強忍着痛楚将力量用到了極限,一股極強的爆炸聲響起,相峙不下的力量在空中相互抵消,強大的氣流順着來時的方向急速後退,最終撞上了蓇蓉和荼蘼,兩人均被擊飛,荼蘼撞斷了一根柱子,她只覺喉頭腥甜,噴出大口鮮血,力氣虛脫,躺在地上動彈不得,整個人似是要暈厥過去。
這時,荼蘼只覺得眼前一陣風過,蓇蓉似是蛇怪一般,迅速的滑行到她的眼前,臉部表情扭曲,只片刻,半邊臉上迅速長滿鱗片,嘴巴張開,吐出蛇信,獠牙外露,模樣瞧着甚是駭人。
荼蘼驚駭,她這模樣定然是和一只巨蟒合體未成的後果,這種妖邪之術,極少有人願意用,因為合體過程痛苦非常,不緊要承受剝皮抽筋斷骨之痛,更是要将靈魂進行洗滌,将靈魂泡在巨蟒的毒液裏,泡個七七四十九天,如果沒有被毒液毒死,那麽泡出來的靈魂必然是新鮮青嫩的,外形如孩童般,只是,那孩童的臉是蛇臉,身子似蛇似人,若是合體成功了,這樣的妖物是能夠毀天滅地的,如若是合體不成功,就會像蓇蓉這樣,等到一定的時候,她就會自己将自己吞噬,最終灰飛煙滅。
荼蘼心驚,她究竟将小蓇的軀殼糟蹋成何等模樣了,就算最後小蓇得回了自己的殼子,這樣殘缺不全的殼子斷然是用不成的,到時候小蓇就真的死了,飛灰湮滅的那種。蓇蓉花一族,是沒有輪回可言的。
這時,蓇蓉已經滑行到她的面前,舉起青綠色的雙手,荼蘼看見,她的手掌極小,十根手指卻細長尖利,猶如蛇的身體,掐上荼蘼的脖子上時,冰涼膩滑的觸感,荼蘼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掉進了冰冷的黏液裏,說不出來的惡心難受,她自感脖子一緊,火燒火燎的痛感傳來,意識模糊中,她好似看到了蓇蓉在漫天的大火中絕望哭喊的模樣,臉上的皺褶縱橫交錯,似是一個遲暮的老人,下身蓇蓉花的根須已經完全枯萎腐爛,大火蔓延着燒了上來,她悲哀絕望的望着那道紫光離得她越來越遠,她開始恨,她開始怨,突然她用盡全力嘶吼,悲哀絕望蔓延,只瞬間黑氣升騰,叫嚣着齊湧進她的體內,荼蘼瞧見她面目扭曲,似是在承受着某種極致的痛。
畫面轉動,她又瞧見以一團怨煞之氣活下來的蓇蓉,她瞧見她游蕩的靈魂誤入一處黑暗壓抑的沼澤地裏,那裏的黑暗太過深濃,她什麽也看不見,她那樣的惶恐無助,周圍又是那樣的安靜,她以為她會死,後來她想起來她已經死了,她不知道已經死了的人,也會感到恐懼。她不知道她在這團黑暗中游蕩了多久,她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她只知道,她要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才有可能走出這片黑暗,她不敢停下來,她只要一停下來,就會聽到一種喘息聲,這種喘息聲似是要逼得她發瘋。她走了好久好久,她走的整個靈魂都要崩潰瓦解,後來她不走了,她停在了這片黑暗中,她想,不管結局有多麽的壞,再也不會有比她已經死了這件事更壞了。
她停在那裏,她聽到那喘息聲就在她的耳邊,她感到有一股腥臭味就在她的身邊吐息着,她感到一陣陣惡寒,她感到自己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繃緊着,她感到一種比死亡還要恐怖的氣息,她感到一滴又一滴的液體滴在她的身上,然後和她的靈魂混合在了一起,這樣的液體就在她的上方,對她這樣饑渴的靈魂來說,這樣的液體就是一頓美味的餐肴,她拼命地往上跑,拼命的往上,突然,她的腦袋感到一陣空虛,似是破水而出後的重獲新生。
頭頂月光暗淡,映得四周鬼影重重,她瞧見她的正上方,有一只幾人粗的巨蟒,它盤旋在她的頭頂,那厚重腥臭的喘息,以及不停滴落的液體,就是從它大張的口中傳出來的,它的體液正在以無法估計的數量流出,她感到,它大睜着眼睛目露兇光,卻是要奄奄一息,她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笑,而後以一種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沖到巨蟒大張的嘴巴前,張開嘴開始貪婪的吮吸起巨蟒尖長的牙齒裏分泌出的毒液,一直吸,一直吸,好似怎麽吸也吸不夠,直至最後巨蟒只剩下幹癟的軀囊,她才露出陰森恐怖的笑容沖出那片困住她的黑暗,回頭時,她瞧見那片黑暗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波光裏映着她嬰兒的身子,蛇怪的臉,似蛇非蛇的四肢,然後她開始笑,放肆瘋狂的大笑。
☆、04 毒潭(二)
【她那樣的害怕,她那樣的疼,就連蜷縮着将自己抱起來的動作她都做不成。】蓇蓉突然一把松開她,攤開綠色的雙手,她突然擡頭瞪向荼蘼,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為什麽?為什麽我殺不了你?為什麽?!我只要一碰到你,就感到那樣的悲哀難過,不會的,不會的,我不會有這些情緒,我不會有!”
荼蘼捂住胸口,咳了幾口血出來,望着蓇蓉,喘息着道:“咳咳,你為什麽不會有,你曾經有那樣深刻的痛苦,你以為你忽視了那些痛苦,它們就不存在了嗎?咳咳……”說完又是一陣猛咳。
“你懂什麽!你什麽也不知道,我的痛苦你從沒有經歷過,你憑什麽說得那樣雲淡風輕!你懂那種毒液滲進靈魂裏的感覺嗎?你不懂!如果不是我的靈魂,而是我的肉體掉進那些毒液裏,我早被腐蝕的連骨頭都不剩!你什麽也不知道,少在這裏裝成一幅救世主的模樣——”她突然頓住,很快穩定下情緒,眼裏有陰暗瘋狂的笑容浮現,“——既然你不知道這種痛苦,那你就去親自體驗一下,你會很喜歡這種感覺的,當毒液慢慢滲進你的身體裏,侵蝕着你的每一寸肌膚,你不覺得這樁事很刺激嗎?”
“你要做什麽!?”
蓇蓉沒有說話,只是望着她笑,笑容尖銳刺耳,周身黑氣瞬間沸騰,她一把拽起她的衣服,又是一陣緊窒難受,不多久,她已經出現在了一片陰暗沼澤地裏。
荼蘼認得,這是蓇蓉當初不慎誤入的一潭劇毒之地,她看到那條巨蟒歷經數萬年,依舊盤旋在自己的一池毒液裏,只是它的軀幹早已幹癟,眼睛大睜着,就算是死了,也還是那般的恐怖駭人。
荼蘼曉得自己即将面臨什麽樣的命運,蓇蓉已經瘋了,她早就什麽都不顧了,她只一心盼着她死,在荼蘼的記憶裏,她從沒有得罪過蓇蓉,甚至在來凡塵之前,她也從未見過她,她不知,她為何想要她死,難道只是因為她探尋了她的秘密嗎?荼蘼不曉得這次會不會有那樣好的運氣,陌钰會來救她,她想着,陌钰那樣厲害,她又消失了這麽長時間,焰暝定然已經和陌钰說過,那麽他找到她的時間也不會用的太長,如果陌钰尋來了,她希望是她沒被扔進毒潭子裏之前趕到,不過她知道這個願望不大真實,因為此時她已被蓇蓉提了起來,一點前奏後奏都沒的就扔進了潭子裏。
剛碰到潭水,荼蘼就感到一種蝕骨的疼痛傳來,黑暗瞬間壓下,她什麽也看不見,只覺得痛,她疼得快要死掉的感覺,她想喊陌钰救她,可是一張開嘴巴,她就吞進了大口大口的毒液,喉嚨火燒火燎的痛着。她好似體會到了蓇蓉當初無以名狀的恐懼,她拼命地去劃動毒水,可是她疼,很疼很疼,疼得她使不上一點力氣,她只覺得自己在下沉,下沉,一直下沉,好似是無底無邊的空虛,黑暗壓的更深了,她那樣的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會沉到哪裏,她想到了蓇蓉當時的絕望,如今這樣的絕望也充斥着她的整個胸腔,她又疼又恐慌,她什麽也想不到,入眼處,除了黑暗只剩下黑暗,她不知道她會不會和蓇蓉說得一樣,她會被腐蝕得連骨頭都不剩,她更不曉得她死後,她的靈魂會不會依舊泡在這裏面,最後泡得同蓇蓉一般的模樣,那樣的話,會有多麽恐怖!
荼蘼不敢想,但是她又不自禁的想起蓇蓉重獲新生後的靈魂,那種恐懼和惡心的感覺傳來,她感到整個人都要瘋掉了似的,白天在哪裏,黑夜在哪裏,她完全感知不到,她只知道自己的身體很疼很疼,裸露在外的皮膚,更是疼得似是整層皮肉從裏爛到外的感覺,身體和精神上的痛楚卻并沒有讓她昏厥,反而每痛一次,她就愈清醒一分,這種痛苦難以言喻,她想死,她再也不想這樣活着,哪怕最後她的靈魂變得和蓇蓉一樣,也沒什麽所謂了,只要不再那麽痛,只要不讓她那樣痛,只要不讓她痛,其實怎樣都無所謂的——
疼痛突然又讓她清醒過來,她驚訝于自己竟然會有這樣恐怖的想法,這樣的想法怎麽可以出現在她的身上,陌钰大人煞費苦心的抑制了她體內的咒術,她怎麽可以讓他的心血白白浪費,陌钰大人定然還在尋她,她要等他,等他來找她,在那之前她不能死,絕對不能有死這種想法。
這時,隐隐約約她聽到有人在喊她“啞兒”,似是就在她的耳邊,一聲又一聲,那樣的溫柔好聽,荼蘼聽得出,那是莫靈兒喚着她名字時所特有的聲音。周圍一片漆黑,她什麽也看不見,她想回應莫靈兒,可是一開口她又吞入了大量的毒液,她覺得喉嚨似是被燒穿了,她那樣的害怕,她那樣的疼,就連蜷縮着将自己抱起來的動作她都做不成。
“啞兒,你在哪?二姐姐來了,二姐姐救你出去,啞兒,你堅持住。”
“二姐姐,我疼……”她只能在心裏回應着莫靈兒的話,因為此時她什麽話也想不到,全身上下蝕骨鑽心地疼着。
她在心裏說出這句話沒多久,手就被另一只溫軟的手握住,瞬間,一股安心湧來,她的手腳似乎恢複了知覺,像是溺水而亡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樣,她拼命得翻轉過身,去抓住身邊的人,似是感知到她的意圖,那人拉緊她,将她牢牢地抱住,只一句“啞兒,別害怕,二姐姐就在這”,而後在兩人相擁着貼在一起時,金光四射,濃郁的黑暗四散逃竄,似是一個個怨靈在遇到普照的陽光後相繼消散的模樣,暗黑被他們身上散發出的光芒驅散淨化,毒液漸次變得澄澈透明,似一汪清靈的潭水,泡在潭水裏,荼蘼能夠感到它源源不斷流動的活力,不再像先前那樣,死氣沉沉。
當荼蘼整個人被莫靈兒拖出水面時,清新的空氣從四面八方湧來,她似是死後重生,張大嘴巴開始狠命地吸取這樣好聞的空氣,等到覺得肺內灌了滿滿的空氣後,她疲勞的癱在了莫靈兒的肩上。她迷蒙着雙眼,瞧見周圍鳥語花香,沼澤地還是先前的沼澤地,只是巨蟒的肉身卻已從水潭上消失,那些萦繞在沼澤上空的陰霾之氣早已消散不見。
此處,比先前更添活氣,只是荼蘼累得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欣賞周圍的景色,身上的痛楚雖沒有先前明顯,但她還是能夠感到,那痛依舊如蛆跗骨,并沒有減輕太多。
荼蘼疼得哼出了聲,這時,一雙手将她從水潭裏接了過去,他的身上很溫暖,很好聞,似是一股清新的水流氣息,荼蘼擡眼望他,朦胧中,她似是看到初墨的臉,只是現在初墨的身體比她認識的初墨更加的真實,她有些疑惑,她不曉得他是不是初墨,所以她就這樣一直睜着不大清明的雙眼望着他,她似是瞧見他眼裏沉凝的神态,她感到他更深地攬緊她,她又瞧見他伸出修長好看的手,微顫着撫上了她的臉,眼裏又似是泛濫出了深沉的痛楚。她現在瞧見的初墨與往日的初墨那樣的不同,他看起來那樣的難過,她不想看到他難過,于是努力的扯開嘴角朝着他笑,可是這笑容沒有完成,她又開始痛了,她在他的懷中痛得整個的蜷縮了起來,她痛得開始不住的撕喊,她痛得最終昏死在他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