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波瀾(六)
景文昊故作驚奇接過兵符, 才安慰道:“外公何須如此,朕本就不是薄情寡義之人,正巧, 謝愛卿今日剛把弟弟從大理寺送進宮來了, 如今在宗人府關着。這會兒時候不早,外公先與朕用膳, 萬事咱們飯後都有得商量。”
蕭将軍見景文昊臉色有所緩和,才稍微放心一些, 重新坐回椅子上。大約是認為情勢暫且穩定, 長舒一口氣後端起方才的茶盞準備喝口茶壓驚。正在此時外頭匆匆進來了宮人, 說是宗人府總管緊急求見景文昊。
那總管一進房中,立馬跪下叩頭,聲音發顫, 一聽便是受了極大的驚吓,道:“啓禀皇上,大事不妙。王爺,王爺在宗人府自戕, 殁了。”
“什麽?怎會,怎麽可能?”景文昊未來得及說話,蕭将軍已經壓制不住吼了兩聲。
“王爺今日被送來之後狀況不錯, 與下頭的人也很友善,王爺說體恤他們不讓他們跟着,下邊的人便撤了。過了不久,王爺讓人送了筆墨紙硯過去, 王爺要求,下官當然遵從,立馬差人給他送去後就應他要求退下了。王爺那兒缺了看守,結果,結果方才換防之後的例行巡查才發現,發現王爺殁了。”
“放肆!”景文昊随手抄起桌上的文書摔在主管身邊,“那宗人府什麽都沒有,自戕,你倒是告訴朕是如何自戕的!如今宗人府的人膽子都大了麽,這樣的大話都敢扯!”
“回皇上,宗人府地牢的地板是夾砂的石板,硬實得很,王爺他,他應該是以頭搶地,牢房中血流了一地,臣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欺君。”
“荒唐,荒唐!”蕭将軍一手扯着胸口,此時再沒有了初入皇宮時的神奇,滿目蒼夷,難掩心中傷恸。
“外公莫急,保重身體,前頭帶路,朕要親自去宗人府走一遭。”景文昊說罷就去扶蕭将軍,不過将軍态度并不友善,看起來更像是被皇帝強行拖着在走。一行人走出去的時候皇帝給了謝宣個眼神,示意他跟上,謝宣自然不敢違命。況且他此時實在是好奇得很,即便沒有任何鋪墊,他也不信世上會有這樣的巧合,景文檄前腳被送入皇宮,後腳就自盡了。他若是真的這般有骨氣,就不會在大理寺的時候将所有罪責全部推脫到逸王身上,盡力保全自己。遑論皇帝今日剛剛對他說了會幫他們解決掉這個麻煩。
一行人步履如飛到了宗人府的牢房,關押景文檄的小隔間裏已經站滿了人。景文檄的屍首已經被人擺正了,旁邊是一大灘快要幹涸的血跡,而頭上撞出的疤痕才是觸目驚心。方才跟自己一同入宮時還是個能喊能鬧的活人,這會已經身體冰涼,嘴唇青紫躺在一邊,謝宣見此場景不僅打個寒戰。屍體旁的小幾上,用鎮紙壓着張信紙,上頭寫了些東西。
景文昊示意謝宣過去,謝宣拿起那張信紙,道:“皇上,這是王爺的悔罪書。”
“悔罪書?”景文昊道,“念。”
“皇兄親啓。皇兄與吾同出一胞。餘幼時便得皇兄庇佑,然心術不正,聽信奸人讒言欲害皇兄,奪帝位,取而代之,此不忠不孝不義之舉天地得而誅之。今身陷囹圄,每每思及此悔恨萬分,然已無顏面對吾兄,此罪不當恕,唯有一死告謝祖宗。臣弟景文檄,絕筆。”謝宣緩緩念完。
“傻弟弟,傻弟弟。”景文昊早就知道那信上寫了什麽,實際上,那信就是他寫的。說起來他自幼便疼愛這個弟弟,小時候沒少幫着他寫作業騙太傅,正是這樣才會景文檄的筆跡,今日裏寫起來也順手。不過該做的始終要做,只見他舉起袖子一手遮面,肩膀能看到細微的抖動,整個人仿佛被悲傷吞噬。
謝宣壓抑住滿腔的好奇,道:“皇上節哀。”
親眼見到景文檄的屍身,蕭将軍的悲恸又多了幾分,上前兩步從謝宣手中搶過那張悔罪書,然後當場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那書信。蕭将軍一手握住書信,一手指着景文昊,顫抖道:“你,你......”
蕭将軍沒能說完一句完整的話便倒下了,觀衆已倒,這戲便沒有演下去的必要。景文昊吩咐人請兩個太醫跟着将蕭将軍送回了京都的蕭府,又對着宗人府的管事吩咐了幾句,讓他們出個告示,并将今日以事實入案則算完事。
謝宣是帶着景文檄殁了的消息回大理寺的,前幾日說這案子複雜不過是因為逸王心甘情願承擔所有罪責,力保他,而今日景文昊一如他所言為他們解決了麻煩,還是以一種極其強硬的方式。一想起景文檄那張蒼白的臉及頭上的傷,他便覺得心驚,不過回到大理寺自然不能透露太多,只一句畏罪自盡就已足夠。景文檄一死,這案子審起來便毫無難度,先是逸王一口血噴出來,痛不欲生,在牢中大罵景文昊,而其餘人等,特別是昨日謝宣從賭坊和地下錢莊帶回來的人通通不敢再有隐瞞,紛紛招供。這是謝宣入大理寺這些日子來,審案子最順利的一次。
這幾日大理寺異常忙碌,可謝宣卻十分反常帶着李之源提前下工回了謝府。一路上李之源都在質問他究竟又要瞞着自己做什麽,畢竟上一次他帶着自己這麽早回去結果是在床底上好好糾纏了一番,然後點了助眠的熏香,讓自己錯過了逸王造反的大事。一朝被蛇咬,謝宣在他心中的信譽便不怎麽樣了,即使他一路都沒有回應,李之源仍然沒有放松警惕。直到晚上謝宣又纏着他好一番折騰後,才抱他在懷裏,親親他額頭道:“皇上吩咐,讓你從明日起進宮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