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入仕(六)
謝宣幾乎是一剎那就黑了臉, 兩步走到李之源跟前:“說,跟誰打架了?”
李之源眉一挑,橫裏橫氣地說:“林恒志。”
“你與他又不是一個班的, 招惹他做甚?是嫌自己在書院的日子太好過了是不是?”謝宣讓人打了熱水, 又從櫃子裏拿了瓶脂膏出來。李之源被謝宣拉到一邊坐下,謝宣用熱水燙了帕子, 小心翼翼給李之源擦臉。
李之源被碰到傷口,疼得面部不自覺抽抽, 大聲嚷嚷道:“疼, 疼, 你輕點兒。”
“知道疼你還打架,該。”謝宣冷言。
“是他先招惹我的,他先說爹爹, 先罵我的,他帶人來找麻煩,我還怕他不成?你別看我現在這樣,他比我更慘, 他打我全是看得見的地方,我動手那是招招下狠手,全打在了軟骨這些地方, 面上看不出,疼着呢。”
謝宣被李之源氣到,反問道:“這麽說來,我還應該誇誇你聰明機智, 身手敏捷?”
“那是自然,我打架的本事可是當初陸哥哥教的。”一說到陸檀,兩人都不自覺沉默了,半晌還是李之源問了句:“哥哥,你說陸哥哥現在在哪兒呢?我希望他這輩子投胎在富貴人家當個纨绔大少爺就成,一輩子有用不完的錢,不用做官。”
“別瞎想,他好好的。自己把衣裳換了,明日我送你去書院。”
謝宣說送李之源去書院并非虛言,第二日起了個大早,拎着睡夢中的李之源就走。小孩兒打架碰出的傷口都是這樣,第一日并不十分明顯,待到第二日就非常好看了,可想而知,李之源現在的臉可謂是五彩缤紛,本來就是張小胖臉,這麽一腫更像包子了。
謝宣送李之源并不是課室送,而是直接送到了書院監事那兒。
“昨日有人與我弟弟發生争執,不僅出言不遜,還拳腳相加,傷我弟弟至此,謝宣特來讨要個公道。”謝宣帶着李之源态度強硬,李之源則是在一旁一貫裝得一副乖巧的模樣。
監事見狀,了解了內情,連忙讓人找了林恒志過來。
謝宣一見林恒志走路的樣子便知昨日李之源說林恒志更慘是真的了,臉上沒有一道傷,可一看步伐虛浮,每一步都在隐忍,身上的傷痛絕對不清。
“林恒志,李之源的哥哥說昨日你惡意中傷李之源并對他拳腳相加,是不是?”監事對着林恒志沒有什麽好臉色。
“我沒有。”林恒志別過臉去,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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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沒有人家鼻青臉腫的上門?難不成自己摔了來誣陷你不成?這是第幾次了?平日裏你頑劣,不愛讀書也就罷了,我鹿鳴書院向來是德藝雙修,你倒好,學了這般久還是無才無德,現在更是對同學大打出手。你這般行徑,我書院怕是容不得你。”
“容不得便容不得。”林恒志不甚在意。
監事正欲發火,被謝宣攔了下來,“監事且等等,讓我與他說上兩句。”
“林恒志,你八歲那年與你哥哥林恒遠來李府做客,想推小源下水,最後反而害了自己,不知林大公子尚還記得?”謝宣看向林恒志,說話不疾不徐,但也足以讓林恒志打了個寒戰。他當然記得,他不僅記得自己落水,還記得明明就是謝宣刻意拉了他們兩兄弟下水,在水下更是死死纏住兩人,那種被冰水嗆着快要窒息的感覺是他兒時的噩夢,甚至現在仍然是怕水的。
“當時我說了,根據《大齊律》若是據身長以斷罪,你跟你哥哥都脫不了幹系,我放過你一馬,無非是念在你年幼無知。可是如今,你已經十三歲了,你可知十三歲是個什麽年紀?現在不管你犯什麽事,可都是能被送進班房的了。你出言不遜,惡意中傷小源,我本是可以直接帶着小源去官府驗傷,告你個傷人之罪。再者,今年鄉試,小源榜上有名中了舉,功名加身的,而林大公子據我所知是名落孫山,一介布衣敢對舉子動手,罪加一等。我若是去官府告你,少說會罰你笞一百外加牢獄三年,縱使你林家有錢,刑罰也最多減半,即便是剩下的那些也夠你喝一壺。我饒過你一次,兩次,但絕不會有第三次。若是我再聽到小源回來說你半個不字,我便是傾家蕩産也要告到你入獄。我知你叔父是尚書,小源的爹爹也是個侍郎,同在京中為官,難道怕你不成。你要是覺得你林家有錢,不怕與我抗衡,那便來試試是你林家家底豐厚,還是我明德坊這幾年的收益更好。”
林恒志從前本就是怕謝宣的,一是因為自己幼時被謝宣傷過,二是當時謝宣有陸檀撐腰。前兩年寧侯府一夕之間崩滅,而自己叔父上位,叔父獨子死後,對兒子的一腔疼愛便全轉嫁到自己身上,如此他身上才又找回了兩分從前的跋扈。而今日,幾年不見,當謝宣言辭鑿鑿對他一番敲打,當年的那份恐懼便又回來了。
狠話也放了,林恒志也受教了,這事兒才算是有了個了結。
明德坊被人找茬,李之源與林恒志打架,這兩件事放在一起,謝宣也開始反思,明德坊最近确實風頭太盛需要收斂,而他下一次無論如何也要入仕,否則對待林隙的諸多刁難,他根本無從招架。
謝宣決定韬光養晦,只是知會了黎永一聲,黎永了解內情,又覺得不放心,幹脆将那兩個暗子給了謝宣調遣,以備不時之需。謝宣全心全意做個安安穩穩的小商人,明德坊生意再好也不再開分鋪;賬上錢銀再多,也不置辦一處宅院,如此總算從風口浪尖退了下來,在《京都百家公子名錄》上的排名也是一落千丈。
林隙挑不出謝宣的錯處,便對李恒挑三揀四,四處找李恒的錯處。李恒本就不是愛把情緒帶回家裏的人,可日日在禮部受氣自然心中也不舒爽,謝宣看在眼裏,只能平常多買些小玩意兒回去哄長輩開心,或是抽出時間陪李恒喝茶,開導開導他。長此以往,李恒心頭自然明白謝宣是為了他好,便也想通了,無非就是個忍字。
嚣張是一年,隐忍又是一年,再翻過一年的春日,正在新年裏,宮中忽然傳出消息:祁妃崩逝,三皇子被封英王,賜封地,西南滄州,鄞州,正月十五便舉家南遷。
謝宣是在黎府中拜年的時候聽到這個消息,倒不覺得意外,這三皇子兩世都沒有逃過外遷的命。“黎兄可知皇上為何會突然封王,讓三皇子南遷?西南,可真算不上是什麽好地方。”
“前些日子有人在東宮下毒,意圖謀害太子,是祁妃的人。祁妃一人将所有事情攬上了身,于寝宮中自盡,皇上派人查過了,這事兒怎麽都查不到三皇子頭上,但又不放心讓他留在宮中,才賜了封地。”
“毒害太子,祁妃這招真算不得高明了。那她母家?”
“瞧着吧,聖旨就在這兩天了,雖是家醜不可外揚,但那一家子人皇上準備一個不留,找個由頭全部處置了。”
“斬草除根,皇上這般折了三皇子羽翼,卻獨留下他一人,倒是不怕野火燒不盡?”
“虎毒不食子,皇上子嗣本就單薄,更何況祁妃已經将所有事情都攬過去了,查無可查。”
“可憐天下父母心,希望三皇子到了西南能安分些吧。”謝宣慨嘆,“不知皇上最近龍體康健?”
“何有此問?”黎永反問。
“不知為何,最近眼皮老是跳,總感覺有大事要發生,近來的夢也不大吉利。”
“子不語怪力亂神,謝兄你讀的可是聖賢書,也信這些?”
“世間種種,由不得你不信。”
“如此,我便答你,雖不知你做了何夢,但皇上最近狀況确實不太好,特別是料理了祁妃一事後,當夜整個太醫院都去寝宮候着了。”
“恰逢多事之秋,黎兄自己小心些,近日裏我便少些與黎兄來往了。”
“我也是這般打算,如今京中局勢不穩,小心為上。謝兄你在府中安心溫書,萬事只等你入仕再說。那兩個暗子仍是供你差遣,若有急事,他們自會與我聯系。”
“謝過黎兄,珍重。”
“珍重。”
元月十五,三皇子整府人搬出了皇宮,一行人浩浩湯湯去了西南。
元月十七,皇後蕹,皇帝賜名號清元,入皇陵。
元月廿七,萬歷皇帝駕崩,舉國哀悼。
二月初五,新帝景文昊即位,改國號天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