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入仕(七)
自古以來, 所有皇帝上位之後必定先行收權之事,兵權也好,人權也罷全部收歸自己所有, 以鞏固自己的統治。每一次的收權都仿若一次大清洗, 為他所用的留,逆他心意者死。但偏偏這位新帝卻不一樣, 先帝屍骨還未入皇陵,他的皇帝椅子還未坐熱的時候, 竟然封了位攝政王, 正是萬歷帝的胞弟, 景逸。古往今來,連三歲小兒都知道,攝政王這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職位, 沒有皇帝願意封的,若是真封了,那也是由于自己手中無權,被迫為之。可如今大齊國泰民安, 萬歷帝雖沒什麽大作為,好歹也将手中皇權完完整整交給了新帝,偏偏新上位者不知被灌了什麽迷藥, 竟能幹出這等荒唐事來。
當然這些都只是謝宣心中所想,畢竟妄議聖上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新帝上位便封攝政王,謝宣自然無比頭痛,能謀朝篡位的自然都是皇帝最親最信的人, 可他身上背負着陸檀一家的冤屈和李之源一家的性命,他不敢兒戲,不敢做選擇,更不想重蹈覆轍。而這京中若說是有人比謝宣更頭疼的,便只剩一位黎永了。
謝黎兩人約好為掩人耳目互不聯系,可是黎永畢竟只是個普通人,又是習武多年,慣了直來直往,胸中惆悵的事情裝不下那麽多,自然經常寫信給能理解自己的那位,即是謝宣了。
“新帝即位大典後本應立即舉行封後大典,他竟借故拖延,先封了幾個妃子,可恨。”
“登基後第一次國宴,黎晰竟未與他一同入席,他左右坐的是陳妃和淑妃,可惱。”
“攝政王的封典竟然比封後大典先行,可憐我弟弟......”
謝宣向來不知該如何勸解寬慰別人,特別是此時他的黎兄怨恨對象是當今聖上,每每接到黎永的書信,便只能稍作安撫,勸告黎永“忍”、“等”、“盼”三字經長記心中,忍人所不能,等日久見人心,盼浪子回頭。結果誰都沒想到,黎永等來的卻是一道削權的聖旨。
黎将軍死的時間尴尬,正是萬歷帝想将兵權收歸蕭家的時候 ,但這一計劃最後也只是不了了之,而先帝也并未奪走黎家的兵權,因着黎家二子要嫁入宮中為太子妃,黎将軍留下的所有東西都由長子黎永繼承。但景文昊一上位不到兩月便下了一道聖旨,将今年去江北換防的人選換了,再後來更是以黎永年紀尚輕,應當多學習為由,讓黎永将手中部分兵權交出來,最好是連府兵都莫養。
“荒唐,我三歲起就随父親住在軍中,五歲耍劍,八歲弄刀耍槍,十歲便上戰場殺敵,如今我二十三了,他竟說我年紀尚輕,他這是欺我黎家無人,欺我黎家無人啊。可憐我祖祖輩輩都為忠心聖上,果真是良臣難得善終麽?就連陶太傅都被他逼的辭官不做了,那可是與他二十年情誼的老先生了。”黎永接到那卷聖旨,一時無法接受。
“黎兄,隔牆有耳,始終是在外邊。”謝宣看了聖旨,條條款款細數黎永是如何冒失,竟連騎馬上街沖撞了幾個小兒,惹得民怨都寫了進去,想來想要削權的人是早有預謀。“黎兄是良将,是大齊之福,皇上總會明白的。好在皇上并未完全要将兵權收回去,黎兄謹慎些,大齊與周邊已經安定了快十五年,安穩日子怕是沒有幾年了。眼下蕭将軍與陳将軍都年事已高,到時候大齊能仰仗的還是像黎将軍這般上過戰場又年輕的将才。黎兄......”
“我知道,忍、等、盼,你那三字經我背着,我就是不服氣。我一人要韬光養晦便罷了,可是陸流的事情還沒查清,我弟弟又深陷宮中,我,我這......”
“烏雲蔽月,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黎兄近來可有陸流的消息?三年了,他始終不曾送過一封書信回來,也不知是不是惱我們了。”
“這種事情放在誰身上又能接受了,但想他那性子定不會這般屈服了,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總會回來的。”
李之源這段時間乖得很,每日在書院認真聽課,課後還會與夫子探讨一番疑惑之處。回到謝宣的宅子裏也是認真溫書,練字,從前謝宣布置的每日額外半個時辰的功課,如今自己還要加上半個時辰。不僅認真看書,就連吃飯也不挑了,再也不挑肥揀瘦要謝宣四處給他搜羅些好吃的才肯吃飯了。他這般聽話謝宣卻認為十分反常,一度以為他又在書院受欺負了,反複問過才相信不是。
又是一日李之源乖乖吃完了晚飯,連青菜都吃的一幹二淨,然後雙手捧着空碗,瞪着雙大眼睛,欲言又止看着謝宣。
“最近乖得很,說吧,想要什麽?”謝宣一看便知他是有所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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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出去看燈會。”少年眼中滿是渴求。
“燈會?如今五月,離七夕還有兩個月,哪兒有什麽燈會看?等等吧,再過兩月,便帶你去。”
“哥哥,你,你不知道?”李之源冒着星星眼問道。
“不知道什麽?”
“婉玲公主要大婚了,皇上特地讓人為她辦場燈會,就是今晚,在石舫街。”
“公主大婚?”李之源這麽一說,謝宣便想起來了,确實是這麽回事。先皇子嗣單薄,只有三位皇子,兩位公主。其中小公主早早許配出去,嫁入了番邦,這位長公主婉玲因是皇後所生,先皇格外疼愛,所以沒有做主她的婚事,說了讓她自己選個稱心如意的驸馬。結果先皇在世的時候公主一直都沒找到,等到她哥哥登基卻一舉覓得意中人,皇帝大喜,便賜婚。
“哥哥,哥哥,可以嗎?可以去燈會嗎?”李之源小心翼翼而又期盼地問道,他最近真是表現得特別乖巧了,究其原因,其實是因為被上次李之源怒吼林恒志給吓到了。他的哥哥對他從來都是和顏悅色,即使偶爾佯怒,也是為了吓吓他,讓他好好讀書,他是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家哥哥發起火來如此可怕,莫說是林恒志了,就是他回來也連做三天噩夢,就夢到謝宣穿着那天那身衣服,做出那副表情在吼他。
謝宣咧開嘴角,伸手摸了摸李之源的腦袋:“當然可以。”
兩人歡騰地去了石舫街,逛燈會,這還是第二次。自上次燈會林恒遠意外死于非命,謝宣本以為李之源被吓到了,便刻意不帶他去燈會,每年七夕都是帶他去聽戲,或是尋摸個好玩的地方帶他去,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要再來。
許是幾年沒有來過,各個商家做燈的技術有所長進;許是皇帝下令,百姓也好官員也罷都不敢怠慢。這一場燈會雖是倉促決定,但其效果竟然比之前那次好得多。滿街燈火通明,映照的石舫街猶如白晝。
“哥哥,聽說公主是在燈會上認識驸馬的,一見鐘情,一個才華橫溢,一個就芳心暗許,還交換了定情信物。”李之源已經長大不少了,從小孩兒到少年,可有個習慣不曾變過,一到人多的地方自動牽着謝宣,也不知道是誰怕誰丢了。
“又是哪兒聽來的這些小道消息,才華橫溢,芳心暗許,小源你可不許這樣,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長兄如父,你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必須先告訴我。”謝宣握着他的手,十分認真地告訴他。
“我,我知道,我又沒有喜歡哪家的姑娘,我就是在想公主長什麽樣啊?聽聞公主與清元皇後有八分像,我之前見過清元皇後畫像,若真是那副模樣,得要什麽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呢?”李之源轉着腦袋想,“哥哥,你說要是元宵佳節賞燈會的是你,那現在驸馬會不會也是你啊?你想啊,論長相,你曾經可是被《京都百家公子名錄》評為前三甲的;論才華,上一屆的狀元怕遠不及你。若公主真是因為才華動心,指不定那人就是你,哥哥,你可真是差一點兒就能做驸馬了。”
“又瞎說,多大的人了......”還沒說完,謝宣便伸手一把将李之源拖到了自己跟前,一手扶在李之源腰間,李之源長高了些,臉正好埋在謝宣的胸口。“小心些。”
李之源看不見,但能聽到後頭嘈雜的聲音,那是燈會游街的花車要入場,駕花車的人方才一時沒控制住,差點撞過來,謝宣才拉了李之源一把。
“多謝公子。”車夫高聲吆喝了一句便走了。
李之源的腦袋還埋在謝宣胸口,他能聽見謝宣的心跳,強勁而有力,就是有些快了,連帶着他自己的心跳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