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入仕(四)
殿試封賞狀元何等大事, 整個京都無人不好奇的,聚集的人群看着從自己眼前走過的狀元郎都會小聲議論,更有甚者在賭場開了局, 就賭這狀元郎最後會進哪兒。
李之源好奇, 一路叽叽喳喳在猜,謝宣面上雖是一片正色, 心中仍是想知道這位半路殺出來的狀元會否如自己上一世一般沒有進六部,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而晚上, 回到李府見到滿面惆悵的李恒, 謝宣便知自己猜錯了。
晚飯時李恒的臉色一直不太好, 等謝宣跟李之源吃完了先行回去的時候,一出門便聽到後面李夫人問李恒今日是怎麽了。李恒惆悵答了句:“新科狀元入了禮部。”
狀元郎入仕,但凡是入六部, 職位便不會低,至少都是個侍郎。可如今這禮部兩位侍郎齊全,若是要硬塞個人進來,只能說明有人要晉升了, 從李恒今晚的态度看來,晉升的這位怕是那老對頭,林隙。林隙晉升無論是對李恒還是對謝宣都不是什麽好事兒, 兩人這些年成就差不多,若說是聖上早有心要将本屆的狀元安排到禮部,不會在之前一點兒風聲都沒有,這次的安排突兀而不合情理, 只能說明,如上一世,林隙再一次站在了二皇子的身邊。
第二日謝宣便不動聲色去了黎府。說來也是緣分,他與黎永一文一武,本不會有何交集,之前幾面也不過是陸檀撮合,誰知陸檀走後,兩人互通消息,反而熟稔起來。尤其是因為謝宣因着自己還未踏進金殿大門,這朝中風雲雖說能跟着蘇萬嶺聽一些,更多的卻是從黎永這兒知曉的。
“你可是月餘都沒有出過門了,連明德坊都是一封書信到我這兒,讓我幫忙看着,今日怎麽過來了?”黎永給謝宣倒上茶。
“想探知朝中消息,可不得到你這兒來麽?”謝宣哂笑,“聽聞新科狀元竟然進了禮部,之前可是一點兒風聲都沒有。莊子裏最熱的可是吏部,前些日子吏部尚書周文禮周大人不是剛辭官告老還鄉了麽?這麽長時間都沒人填補上去,本以為是皇上的注意,準備留着這位子等狀元郎,誰知竟然進了禮部。”
“你消息倒是靈通,确實進了禮部。怎麽後悔了?若是你前些日子沒有錯過春闱,便也能進禮部,跟你那好叔伯共事,平起平坐。”黎永調笑。
“後悔做甚,莫說是個禮部侍郎了,就是給我個尚書做,我也不後悔。只是黎兄不覺得怪麽?為何端端是禮部?禮部章尚書那可是身子骨壯健,兩位侍郎這些年的做派也是挑不出錯處的。”
“身子骨健壯?你竟是不知道?”黎永驚嘆問道。
“知道什麽?”
“章顯貴于殿試三日前暴斃,死在了自家小妾的床上,京中多少風言風語。許是你整日都挂着你弟弟的病,外頭的事才全然不知。”
“暴斃,怎會這麽巧?”謝宣疑惑,章顯貴年紀不大,平時愛喝兩口小酒,有些事情即便是有心無力,怎的也不會那般死了。
“巧不巧不知道,反正這六部突然多出個空缺,便自然放了個人進去。說來我倒挺替你那叔伯不值,李侍郎無論是才情、人品、能力都在林隙之上,只是運氣差了點兒,這麽個機會竟讓林隙給搶去了。以後再想晉升,怕是有得等咯。”黎永感慨萬千,這兩年與謝宣相交,自然與李之源交好了,正巧自家弟弟嫁進了皇宮做太子妃,便把李之源當弟弟疼愛的,私心來講,黎永是更偏向李恒的。
“不是運氣差,運氣是天意,林隙能上只怕是人為啊。”謝宣長嘆一聲。
“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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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兄可曾想過,當年寧侯一家被害,無論我們如何追查,證據只能到梓君侯這兒,如此定是有人做過手腳,但這人究竟是誰,又為何如此做,卻不得解。梓君侯與寧侯兩家交惡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而是幾代人,為何幾代人都沒想到要如此陷害寧侯府,到了蕭乾這兒偏偏就想到了,如此複雜的設局竟然還成功了。整個京都的人都知道梓君侯一家都是靠有勇無謀聞名,只怕蕭乾是替人當災的。不妨大膽想想,如果真是那個蕭家做的,又是為何?這幾年并無大事發生,寧侯便沒有非死不可得理由,除非是有人恨極了他,一刻也等不了,而這人便是兩個蕭家的紐帶。”
黎永聽完謝宣的話大驚失色:“你的意思是林隙便是這個紐帶?”
“寧侯為人黎兄知曉,朝堂上能進退,從不咄咄逼人;私下裏好說話,京中風評甚好,除了梓君侯,幾乎是沒人對他不滿。可當年,林隙的獨子千真萬确是被陸檀誤殺的。那事我看到,瞞下來了,可偏偏看到的不止我一個。林隙的侄兒大約也是知曉的,當時他要說,被寧侯喝住了,當着面不能講,可畢竟一家人,私下林隙怕是早就知曉了。”
“若真如你所言,那章顯貴的死便不是意外,而是刻意為之。”黎永略有所思,“明日是章顯貴入殓的日子,昨日章府送來了名帖,我大概還有機會看章顯貴一眼。我去章府打探打探可有何異常。”
“如此便是最好。”謝宣抿口茶,林隙有問題是肯定的,只是他卻無法直接對黎永說,畢竟重生這等事,更适合出現在說書先生的口中。
“可惜我那弟弟嫁入宮中了,他熟知毒性,若是他在,定能一眼看出章顯貴的死是否有問題。”黎永微微嘆息。
“說來太子妃入宮也有些時候了,不知與太子相處可順心?”
“順心?哼,我弟弟前腳入宮,太子後腳就連娶兩房側妃,你說可順心?可憐我弟弟一片真心,在宮中也沒個照應,若不是......我怎都不願意讓他入宮。”黎永說到自己弟弟便甚是惆悵。
“長兄如父,黎兄疼弟弟我能理解,如今木已成舟,只盼太子終有一日能明白過來吧。”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若說起謝宣如今最難念的經,便是李之源要參加鄉試了。李之源讀書就是個半罐水。自從謝宣跟了蘇萬嶺做學生,又要操心明德坊的事,李之源在鹿鳴書院便成了一匹脫缰的野馬。書院按成績排名分班的時候,李之源就從甲字班掉到了乙子班,後來更是一度掉到了戊字班,改了班級不說,也不告訴任何人,若不是謝宣某日送李之源回去,與夫子閑談了幾句,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裏。而當天李之源就被謝宣拎在書房默書。任憑李之源如何撒嬌讨好,或是佯裝發怒,謝宣皆不為所動,這般堅持了兩月,李之源才得以重回乙字班。從此謝宣便發現了,李之源讀書就得有人盯着,不然就會犯懶。
前些日子生天花,李之源不願意看書,謝宣不敢也不舍得逼他,可如今李之源身上最後一個痘痂都已經掉落了,身上又是白白嫩嫩的,謝宣便舍得了。一大早就從床上将李之源叫醒,讓他晨讀,不讀完一篇先人做的詩賦便不給早飯。等他自己去明德坊的時候也把李之源帶着,謝宣讓人在明德坊後院專門收拾了件僻靜的小屋子,裏頭除了書,只剩下筆墨紙硯,簡直是為李之源量身定做。
李之源一開始還想偷奸耍滑,借病咳幾聲,讓謝宣擔心一下,自己少讀一會兒書,怎知謝宣現在是一點兒不吃這套。不僅加重了他的課業,還減少了他的零嘴兒,每日的零嘴兒都有了定額,不看完書便不給吃。李之源氣極了,揚言要與謝宣斷絕兄弟關系。晚上回了房間,更是一點兒好臉都不給謝宣。
“誰許你進我房間了,我晚上可是要夜讀的,你在這兒影響到我了,若是鄉試沒考好,你負責啊?”李之源在謝宣進門的那一刻将零嘴兒藏了起來,一手拿着本書裝模作樣。
“嗯,我負責。”謝宣并不揭穿他,任他表演。
“你負得起責嗎?自己回你廂房睡去,那可是我爹專門給你留的屋子,你這幾年不住,浪費他的心血。”
“太久沒收拾了,一股子黴臭味兒。”謝宣脫了衣服,只剩了內衫上床。
“誰準你上床的?滾回你的別院去,那兒常年有人收拾,又通風。”
“那是租的,明德坊生意不好,沒錢交租,住不起了。”謝宣說話間已經躺下。
“你騙人。我早就知道那是你買的了,你個騙子。”李之源忿忿,看着已經阖眼的謝宣,最後只能生氣地吹熄了蠟燭,“再讓你睡最後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