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入仕(一)
翻過年去謝宣便滿十七了, 李府中是一片緊張之氣,原因無他三年一度的春闱要來了,謝宣自三年前摘得鄉試甲子便一直等着這一日。
“哥哥你平日裏別再出門去了, 今年不知是什麽時節, 年都快過完了,外頭還冷的很, 昨夜裏竟還落了兩尺厚的大雪,你這般頻繁外出若是感染了風寒算誰的?明德坊夥計那麽多, 萬事不都有錢掌櫃照看着麽, 你倒好, 馬上要應試的人了,不在家埋頭苦讀,日日出去抛頭露面也不怕周遭的閑言碎語。”陸檀走的時候, 陸府的賬面不能動,謝宣便做主将明德坊能動的銀子一并交與了他,以至于帳上周轉不靈,明德坊經營一度陷入危機。最後分店是開不成了, 那地也被謝宣一舉賣了才算是緩過勁兒來,不過總歸現在萬事都是謝宣一人打理,自然忙了些。謝宣剛披着一身風雪回到李府, 李之源便跟個管家婆一般,手捧一杯熱茶,口中念念有詞。
謝宣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并不去接茶, 脫下兔毛手套,兩只冰涼的手揉到了李之源的小胖臉上。李之源被冰的臉色大變,眼見要生氣,奈何手上捧着熱茶,不敢大動,怕茶灑出來燙到謝宣,只能将眉頭擠到一堆,嘴裏叫着:“哥哥,冷,快拿開”。謝宣不聽,就這麽揉他的臉,李之源發狠,叫了聲:“謝宣!”
謝宣知道再不放手這小孩兒怕是真的要跟自己鬥氣,才松開了手。李之源下一刻就将手中捧的茶盞重重放在桌上,發出“咚”一聲。少年轉過身來,正準備去找火爐旁的謝宣理論,就見他不知從哪兒變出個紙包來。
“孫記糖山楂,城郊那家店買的。倒是不知哪裏那麽好吃了,大雪天的,竟然排了一個時辰的隊,怕糖霜化了沒敢捂着,快試試,味道如何?”
李之源拿着那包糖山楂,頓時又沒了脾氣,扔一顆進嘴裏,正是孫記的味道。要說這京都賣糖山楂的鋪子沒有上百家也有八十家,可這孫記不知有何魔力就是想起來也讓人垂涎三尺。還只準現買不準預定,每日想買着一包都得排上兩個時辰。“你怎麽知道我想吃糖山楂了?”李之源嘴巴上滿足了,心裏便高興,又乖乖将那熱茶端到了謝宣面前。
“也不知道是哪個貪吃的猴子,昨夜半夜裏發夢吃糖山楂,嘴裏嚷嚷着,抱着我的耳朵就啃了一口,差點沒啃掉了,現在還疼呢。”像是怕李之源不信似的,謝宣摘下氈帽,手指着左耳給李之源看,果然能看見一排清清楚楚的牙印。
李之源不好意思趕緊岔開話題:“我想了想,哥哥明日起你去明德坊的時候便帶上我,你若是放心不過錢掌櫃,我便幫你盯着,你啊就安心溫書。好歹當年鄉試也是個甲子,可不能春闱的時候名落孫山,自己面子上過不去就算了,還失禮了你老師。我可聽說了,人家蘇大人這兩年可就收了你這麽一個弟子,你整日做這些不務正業的事情,也不怕傷了蘇老的心。”
“小源是大了一歲脾氣也長了麽,從我一進門就開始數落我。莫不是看我最近太忙,沒時間考你功課,我的春闱就不勞煩小源挂念了,我倒是想知道,您四月的鄉試準備的如何了?”謝宣喝口熱茶,這茶新鮮的很,大約是李之源掐着他回來的時間泡的,一口暖到心窩子裏。
“說你的事兒呢,幹嘛扯着我,總之我不管,只有四日就要應試了,這幾日我去明德坊看店,你在家溫書,要讓我發現你偷偷出門,我就,我就......”
“你就怎樣?”謝宣打趣。
“我就再也不吃你買的東西了。”李之源說着晃了晃手中的糖山楂以示決心,“饞死也不吃你買的東西,讓你賺錢沒處花,氣死你。”
謝宣失笑:“得,小人聽命,還請大人把這糖山楂吃完了,免得小兒晚上耳朵遭殃。”
第二日謝宣出門的時候,李之源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謝宣沒舍得叫他,自己走了。今日謝宣倒不是去明德坊的,主要前日收到了蘇萬嶺的帖子讓他過去一趟,他即便再忙也得先去了蘇府。
“瑾瑜今日來得早,本是最忙的時候,叫你過來,怕是打擾到你溫書了吧。”蘇萬嶺對這個學生滿意的很,平日裏與友人探讨時事沒少帶着他露面,着京都圈子裏無人不知內閣新貴蘇萬嶺有一入室弟子深得他心,他這弟子不僅學識淵博,談吐風趣,還有一身好本事,開了家明德坊在京中那是順風順水,令人豔羨。
“哪裏,這幾日緊張過度了,左右也看不進去什麽書,還多謝老師相邀解乏。”謝宣跟着蘇萬嶺進屋。
Advertisement
“在我這兒用不着那些虛招子,我知道你這幾日忙的很,邀你過來也并非閑談,而是有一事,想來必須問過你的意思。”
“老師直言。”
“瑾瑜你進京多年,想來是知道,這京中有位閑人深受皇上重視,昨日那位閑人派了帖子讓我帶着你去他府上一聚,不知瑾瑜你如何看呢?”
“不知老師所言是否逸王爺,若是的話,便請老師幫我推了便是。”
“王爺主動相邀,瑾瑜,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多少寒門學子求都求不來的。”
“瑾瑜聽老師教誨,學生還有四日便要應試,官場之中,除了老師,學生見誰都于理不合,有失分寸。還請老師替我推了,若是王爺怪罪,只能怪學生沒有這等福氣,消受王爺厚愛。”謝宣不知蘇萬嶺的态度,只知道這是自己表明态度的機會。剛剛重生之時,謝宣還想過,為了李家的安全,為了李之源能安穩過這一生,他要不幹脆不入仕,留在京都做做小生意,生活富足便好;或是幹脆投到逸王門下,反正這江山他做不了主,即便是做個奸臣,能保李家無虞,別再釀成上一世的禍端便好。但最後,他還沒來得及選,陸檀便替他選了,這條忠臣之路,他已經走出了第一步,便再也沒有回頭的理由。
“好!好!好!”蘇萬嶺連稱三聲好,“不愧是我蘇某人的學生,這般氣節才配稱個君子,不枉胡夫子當初給你的表字,懷瑾握瑜。這邀帖前日裏我便推了,今日邀你過來不過是想瞧瞧你小子的品性,再過幾日便是應試的時候,你的學識談吐,放眼整個大齊怕是只有陶家那小子能趕上兩分,入仕是必然之事,不過今日你若是應了要去王府,那從此便不再是我蘇某人的學生了。”
謝宣與蘇萬嶺寒暄兩句,心中只嘆自己這一世約麽是運氣好,這一路都有人幫着自己,叫自己做不了那謀朝篡位的奸臣。
難得謝宣合蘇萬嶺心意,蘇老執意要留謝宣吃飯,連謝宣借口自己需要回去溫書也被拒了。等到謝宣從蘇府出來的時候,已是明月高照了,這蘇老竟是拉着他說了一整日的話。
謝宣年歲大了些,自己的名頭又打了出去,李恒自然不再怎麽約束他,任由他出去見人吃飯。李恒不管,這諾大個李府總有人是管事兒的,所以當謝宣再一次披星戴月歸來,迎接他的是李之源陰沉的一張臉。今日裏時間被蘇萬嶺拖了太久,謝宣也沒能去給李之源買點兒好吃的,心一沉,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小源今日溫書了嗎?把做的文章拿出來,哥哥幫你瞧瞧。”
“謝宣,你少來這套,你今日去哪兒了?我去明德坊找你了,你根本不在。”李之源神氣十足,坐在書桌前,怒目直視謝宣。
“越長越沒規矩了,哥哥就哥哥,不許指名道姓的喊。”謝宣假意冷臉,實則熨帖,他喜歡看李之源這樣,對着他沒大沒小,他願意這麽縱着。
“你別說這個,你到底去哪兒了,昨日才說好要叫上我,今日便偷偷溜了,還不是去明德坊,你說你是不是去那些見不得人的地方了?”李之源吹胡子瞪眼,自顧自生氣。
謝宣眉眼帶笑,走到跟前:“大人冤枉,小人昨日收到我老師的帖子,邀我去他家中一聚,今日一整天都在那兒,沒叫大人是因為走的時候大人還抱着枕頭做夢,還請大人念在頭一回,饒過小的?”許是怕李之源不信,邊說着還從懷中将蘇萬嶺送的帖子給了李之源。
李之源看過帖子面色稍有緩和:“念在事出有因,勉強饒過你這回,不過最後幾日你不準再出門,只許在家中溫書,明德坊也不準去,我去。”
“聽你的,好不好?”謝宣癡癡笑着,他與李之源相處幾年,眼看着小孩兒長大,越來越喜歡。
這麽随意定下之後,李之源第二日果然起了個大早,沒等謝宣叫他自己就爬了起來,打點好行裝,出門去了,臨走時還叮囑謝宣早些起來溫書,讓安麽麽盯緊了謝宣。李之源不讓謝宣出門,謝宣便真不出去了,規規矩矩在李府待了整日,翹首以盼。下午時分便坐不住了,忽然明白古人言:“兒朝出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兒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闾而望”是何感受。(注)
好在李之源在晚上高高興興回來了,還興奮得很,全然不顧謝宣對他的思念之情,自顧自早早睡下,說是要第二日早起,再去店裏。
謝宣半夜是被燙醒的,接着燈一摸,李之源竟是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