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禍端(五)
寧侯府一夕之間倒下, 沒有任何征兆。滿城嘩然,各式猜測源源不斷,最後等來皇榜一張, 上書:寧侯蓄意謀反, 已被誅殺于陣前,其夫人、子女皆畏罪自盡。
“寧侯府是昨夜子時起的火, 梓君侯醜時就帶着人到了,世子跟小姐都燒成了焦屍, 面目全非, 只剩身上的物件還在。夫人是當着梓君侯的面自刎的, 說是提着寧侯的佩劍大罵了蕭乾一頓,具體罵了什麽便不知了,去的都是蕭乾身邊人。”黎府內, 黎永剛剛下朝回來,帶着來府上找他的謝宣入了書房內間,知道是自己人,也就将今日在朝堂上聽到的閑言講出來了。
“能說什麽, 侯爺的信前腳送到,他晚上就能請了皇上的旨意去抄了寧侯府,狼子野心。兩家人雖說是鬥了幾輩子, 從前那也都是在朝堂和戰場上,最多不過起些口角,還從未出過這等滅門之案,此次梓君侯的做派實在難免令人心寒, 稱不起蕭家祖上傳下來的名頭。只是可惜了夫人......”
“謝兄當真以為這一切都是梓君侯做的?誣陷寧侯這樣的人物,又是叛國之罪,僅他蕭家一家之力,怕是遠不至于此。到底是誰能有這般通天的本事?”黎永苦惱,也想不通。寧侯一府人忠君愛國,若說他叛國,是決然不能令他信服的;若此事真是有人設計陷害,那背後到底是誰,這人既能買通梓君侯,又能控制萬州的兵權?
“黎兄,一個蕭家不夠,若是再加上一個蕭家呢?”謝宣昨日便有了這樣的猜測。
“再一個?這京都還有哪個蕭家比梓君侯府的人更本事?”黎永嘆息一聲,搖搖頭,“哦,倒真有一個,但那可人可是國丈爺。謝兄緣何忽然提起他?可是有何證據?”
謝宣擺手道:“哪裏來的證據,只是想到自皇上想将兵權收歸蕭家所有的決策失敗,這京都便是風雲變幻,叫人看不透啊......”謝宣上一世并未能有幸活到那班人謀朝篡位的時候,這背後到底牽涉了多少人他不敢想,但他也能大約猜到些事情,比如這位國丈對他的外孫,大齊未來的皇帝并不上心。
“可這,這,當朝太子是他的親外孫,他沒理由啊。”
“只不過是妄論,黎兄莫要深究。陸兄的事,實在讓人無從下手,我約麽是傷心糊塗了,才口不擇言。不說這些,此事麻煩,眼下我還是一介布衣,這事想查也是有心無力,這兩年只能勞煩黎兄。”
“說什麽勞煩,陸檀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弟弟,侯爺與亡父乃八拜之交,不還他們清白,我有何面目去見我爹跟陸伯伯。倒是你,明德坊如今越做越大,自己小心些,若是有需要幫手之處,盡管說出來。”
“哥哥,哥哥,義父他,陸哥哥他......”謝宣是帶着李之源一同來黎府的,黎家的書房有兩個隔間,方才兩人說話,謝宣便留了李之源在外間,而此時,李之源一把推開了隔間的門,一手揚着張通告,眼裏噙滿了淚,急切地看向謝宣,似在尋求一個答案抑或是安慰。
“小源,不是說了在外面等哥哥麽?怎的自己跑進來了?你手上那是什麽東西?”謝宣被李之源推門而入的動作吓到,他怕李之源知道發生了什麽,一是不想讓他傷心,二是不想讓他蹚這趟渾水。李之源太幹淨了,合該被保護着,好好疼愛。謝宣走過去,抓過李之源手上的信紙,幾乎是剛看了兩行就色變。
“那是今日關于寧侯府的公函,方才我剛看完。”黎永道,他瞧了李之源的反應,又試探性問道:“他還不知道?”
謝宣哪裏還有心思聽這些,看着李之源呼之欲出的眼淚,心疼的一塌糊塗。“小源,你聽哥哥說......”
“不是真的對嗎?陸哥哥昨日還跟我在一起,不是真的對不對?義父他怎會叛國,假的,對不對?哥哥,你說啊,你告訴我,這是假的。我們去侯府,我要去侯府找陸哥哥,找伯母,走,哥哥,我們快走,這兒離侯府近,我們坐馬車,很快就能到。”李之源猛然抓住謝宣的手往外跑。
謝宣穩穩站着,一手抓着李之源把人扯了回來,另一只手圈在李之源背後,将人牢牢固定在懷裏。“小源,你乖,你乖,先冷靜,我們不能去侯府,你聽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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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之源并不聽,扭着身子要往外跑,奈何被謝宣緊緊箍着,不能掙脫。這是兩人第一次以如此親密的姿态靠在一起,這也是謝宣第一次用如此強硬的态度對待李之源,無論懷中的人如何叫嚷,他都不曾卸下半分力氣,始終将人緊緊摟着,不住在耳邊安撫他。
李之源哭鬧着,喊着“不可能,不可能。”回應他的卻只是謝宣在他耳邊呢喃的“聽話”。鬧了半晌,李之源的眼淚浸濕了謝宣的衣裳,他自己也哭得有些脫力,才虛靠在謝宣懷裏,胸口還在大幅度起伏着,抽泣。
黎永看着李之源的可憐模樣,只能默默端了些熱茶過來。李之源哭得嘴唇都起皮,謝宣好不容易才給他喂了些茶水進去。“黎兄,今日多有叨擾,我先帶着小源回去了。”
“說來怪我,本以為你們日日粘在一起,他早已知曉。我吩咐下去了,讓府上的馬車送你們回去。”
“有勞謝兄了。”
回去的馬車上,李之源冷冷坐着,謝宣與他說話,他仿若未聽見,沒有任何反應。即便上一世,謝宣也沒見過李之源如此木讷的表情,他怕了,怕的心都在顫。謝宣握住李之源冰涼的手,直握的自己的手心冒了一層薄汗也沒能讓他暖起來。大約是黎永吩咐過,馬車徐徐向前,走的并不快,也不颠簸。過了一陣,李之源忽然說車上太悶,讓謝宣撩開簾子透氣。謝宣好不容等到李之源開口,自然不敢怠慢,馬不停蹄撩開了窗簾。
李之源盯着窗外,呼吸平穩,謝宣好不容易放心了些,垂下頭,揉了揉眉心,昨夜他幾乎徹夜難眠,今日又跑這麽一遭有些累了。再擡頭時,李之源還是擡頭望着窗外,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眼淚卻似連珠似的往下掉,一滴一滴,砸在了謝宣的心上。李之源的爆發來的毫無征兆,幾乎是在謝宣的手剛觸碰到他,他便又從默默流淚變為了嚎啕大哭。謝宣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李之源了,他當真覺得自己錯了。之前只想着李之源還小,心裏藏不住事兒,不能讓他知道陸檀還活着;也怕他若是知道有人陷害侯爺,會無故立下什麽志向,一心往火坑裏撲,才打算暫時瞞着,回頭想個托詞。誰知托詞沒想好,反倒讓這小孩兒以如此殘忍的方式知道了“真相”,李之源本就心軟,即便上次死的是林恒遠也讓他難過了好久,更不說是前一日還在同他玩耍的陸檀。
“哥哥,陸伯母,我,我能去看看她麽?”李之源說話抽抽搭搭,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
“小源,你知道謀反是什麽罪名麽?十惡不赦的大罪,侯爺雖走了,身後事卻不斷,陸家上下,親近些的,流一千五到三千裏不等;稍遠些的丫鬟下人男為奴女為俾,終身困于浣宮。這風口浪尖的時候,你出去無疑是引火燒身,不但會害了自己,還會連累整個李府。”謝宣又将李之源摟在了懷中,輕輕拍着他的背,将道理擺在他面前。
“可是哥哥,我不信,我不信,侯爺怎會叛國?定是有人陷害!”
“小源,哥哥也不信,侯爺忠肝義膽,誰能信呢?可是小源,這事情并非是一句不信便能了結,三人成虎,在背後攪弄風雲的人說了他叛國,聖上也信了,他便叛了國。”
“憑什麽,哥哥,連寧侯這般的忠臣都遭人如此謀害,若朝中都是這般弄權術之人,我們每日寒窗苦讀究竟是為了什麽?”
“為百姓安樂,為官場清明,為撥亂反正,為盛世長存。”
“可是......”
“沒有可是,小源,陰陽兩極,這世上有善便有惡,朝中有搬弄權術的謀臣,就有一心為民的正義之士。這世道本不清明,但清者自清。哥哥知道,侯爺是你義父,陸檀于你亦兄亦友,哥哥沒想讓你一夕之間接受這些,但是你要記着,哥哥說過會一直陪着你,便是一直陪着你。”
不管怎樣,李之源最終是平靜下來了。只是李府中難以接受這個噩耗的又豈止李之源一人,李夫人聽聞此消息,當場便暈了,不僅如此還大病一場,拖拖拉拉一直不見好,等正兒八經好的差多的時候,已經翻過了一年,而寧侯府的風波也已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