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禍端(四)
寧侯送回來的是一封血書。倒不是用了朱砂以示機密, 想來是因為事出緊急,除了劃破手指以血代墨便別無他法。
寧侯信中所述萬州上書請奏的蠻族滋擾是假,皆是大齊之人假扮, 目的就是誘他過去。寧侯中伏, 身負重傷,怕是有去無回, 只怕設計陷害之人有後招,才于彌留之際書血書一封, 交給死士。讓世子趕緊收拾東西帶着夫人及妹妹走, 西游也好, 東渡也罷,越快越好。
陸檀揪着信使的衣領,道:“假的是不是?說, 你是誰派來的,本世子以前從未在父親身邊見過你,是假的是不是。你說,我父親還好好的是不是?”
信使與陸檀一般高, 想來是拿着信日夜兼程往京都趕,疲憊不已。本來也是個少年,此時卻是胡子拉碴, 沒有半分神采。強打起精神,道:“世子明鑒,屬下是侯爺身邊的暗子,侯爺帶了十人只剩下我一人。屬下帶着書信離開時, 侯爺已經,已經......”
“不會的,不會的。父親說了此次回來就上書讓位,把兵權交與我。父親還說等到他回來便給我說門親事,娶個夫人,他便與娘親頤養天年。父親從未食言,定是你撒謊。”陸檀突然崩潰,“你說,你說啊,你到底是誰派來的。你不說我殺了你!”
“檀兒。”陸夫人喝住陸檀,“這是你父親身邊的人。”一句話似乎掏空了她所有力氣。
“娘親,娘親。”陸檀跪在陸夫人身邊,無所适從。
“陸兄,侯爺囑咐讓你與夫人先走,陸兄還是先收拾些細軟,趁早動身吧。”謝宣不知局勢如何,他也不知上一世風光無限的寧侯府,怎會出了這麽大變數,京都的局亂了,全亂了。
陸檀并不回話,呆楞着,陸夫人也只顧着不停拿手絹擦淚。
謝宣急得團團轉,盤算着要怎麽把最多的錢套現了全部給陸檀帶着才好。正在此時,外頭忽傳黎永到了。人是謝宣出去接進來的,一看黎永神色,謝宣便明了絕不是什麽好事了。
“陸兄,你......”黎永快步進門,就發現跪在地上的陸檀,一時語塞。“你知道了是不是?陸兄。”
“陸兄情況不大好,不知黎兄此時過來有何要事?”
黎永從腰間掏出一封密函,給了謝宣,道:“這是我截下來的軍涵,上面說侯爺叛軍,已被副将斬殺于陣前,請皇上定奪。”
“這麽快!”謝宣驚嘆,“陸兄,快,快,帶着夫人走。”
“放屁!我陸家一門忠烈,從太|祖開始學的就是忠君愛國之道,叛軍,叛軍,怎麽可能?”陸檀再次起身奪過軍報,“欲加之罪,欲加之罪!究竟是誰要害我陸家,我要将他抽筋剝皮,碎屍萬段。”
“陸兄,眼下不是糾纏這些的時候,這軍涵有一封就會有第二封,帶着夫人走吧。”謝宣道,“我立馬回明德坊把所有銀票支出來,碎銀子你帶上百兩即可,庫中的金條你全部帶着,衣裳就別帶了,路上再置辦,眼下走的越快越好。勞煩黎兄為世子找條船,這個時候怕是往東走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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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陸家幾代英明,我陸家的男兒不是那貪生怕死之輩,如今遭奸人陷害,若是我逃了,豈不坐實了叛軍的名聲,我陸檀擔不起這罪名,寧願萬死以證自己清白。”陸檀眼中透着狠戾,大有以死相拼之意。
“陸檀!侯爺九死一生都寫血書一封回來讓你走,你以為是為什麽?眼下你在明敵在暗,莫說是将人抽筋剝皮,你連找到證據證明侯爺清白都做不到,你留下來送死,可想過你的妹妹,可有想過陸夫人。你一人逞匹夫之勇,拉着一家子送死,這樣你又有何顏面去見侯爺,去見陸家的列祖列宗!”謝宣心痛,“你想想若是有一線生機,侯爺難到會不想你為他洗刷冤屈,為陸家正名?如今他要你走,就是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你怎麽就不能先保重自己,等等,再等等!留得青山在啊,陸檀!”
“謝兄說的在理,這軍涵怕是攔不到幾時,最遲明日一早便有新報呈上,到時候就來不及了。你現在必須走。”黎永道。
“事出緊急,夫人你節哀,先勸勸陸檀,我現在立馬回明德坊,黎兄,那船勞煩你找個可靠的人。一個時辰之後,侯府彙合。”謝宣與黎永達成一致,轉身從侯府後門走。
一個時辰後,謝宣将銀票金條和碎銀子裝了一個小包袱,帶到了侯府。“這是明德坊帳上能動的所有錢了,開分店的事,我做主先停了,你先走,安頓下來送個消息回來,這明德坊要不要經營,全看你一句話,我随時能讓他們結業。怎麽樣,你們收拾的怎麽樣?夫人呢?”
“娘親在後院跟妹妹收拾,明德坊,謝兄你好生做下去,黎兄,此去,怕是只能讓你受累幫我查查我爹遭受陷害的證據,黎兄一定要找到害我陸家之人。”一個時辰,陸檀眼眶紅紅,東西沒怎麽收,除了他生辰時侯爺為他打的金冠,他什麽也沒帶。
又過了片刻,陸夫人帶着女兒出來了。陸檀妹妹還小,此時自己背着個小包袱,看着可憐極了。
“夫人,你的東西?”謝宣見着兩人出來,卻只有小姐身上背了個小包。
夫人揮了一只手,示意謝宣暫時別說話,然後跟陸檀要了脖子裏的玉觀音和身上的腰牌,等東西到手,只說了句:“動手吧。”只見站在陸檀身後,方才送信的那黑衣少年一擡手,敲暈了陸檀。
“夫人。”謝宣與黎永齊齊出聲。
“檀兒說的對,陸家一門忠魂不能頂着逃犯的名頭在外面過活。今日即便我與他兄妹二人逃了出去,這逃犯的罪名我們也擔不起。”
“夫人,保命要緊啊。”謝宣急的團團轉,生怕此時再出什麽幺蛾子。
“命當然要保,流風你聽着侯爺不在,我便是你的主子。我讓你把世子跟小姐安全帶出大齊,你便一定要做到。”陸夫人驀然顯出兩分威嚴,讓人敬畏。
“流風領命。”黑衣少年拖着陸檀,答道。
“那夫人您?”謝宣問道,“難不成您要孤身留下來送死麽?您可想過,世子醒來後會作何感想?世子怕是受不了這痛失雙親的苦啊!”
“宣兒你不必勸,夫人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若是真有心,就好生幫世子将明德坊經營下去。他日若有一日能入仕,身居高位之時,能幫扶我兒一把,助他歸來,我便不甚感激。至于我,與侯爺夫妻一場,侯爺待我之心天地可鑒,雖不能生同衾死同穴,侯爺去了,我也斷然不會獨活。檀兒已經懂事了,他會懂。”
“可是夫人.......”
“不必再說,事不宜遲,流風你即刻帶着世子跟小姐啓程。至于你們,陸檀能得你們兩個朋友,三生有幸,如今侯府已是是非之地,走了就別來了。記住今日起,你們與陸家恩斷義絕,陸檀從不是你們的兄弟,即便是我明日橫屍街頭,你們也不準來收屍。”
“伯母。”黎永看着陸夫人,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陸夫人一心向死,誰也攔不住,兩人別無他法,看着流風左手抗着陸檀,右手牽着陸家小姐,走了出去。
此去一別,前路未知。
那晚謝宣帶着李之源回了李府,想着近些,方便探聽消息。
半夜,忽聞外頭一片哄鬧之聲,謝宣披着衣服起身,卻終究沒有出門。
第二日謝宣帶着李之源去往黎府,聽見路人閑談。
“聽說了嗎?昨夜寧侯府一場大火,人都燒死啦,可憐哦,那麽一大家子人,燒死得多痛啊。”
“誰說的,明明只有世子跟小姐是被燒死的,寧侯夫人還好好的呢。好像火是從世子的院子裏起的,還沒有燒到夫人那邊就被梓君侯帶的人撲滅了。”
“胡說,我昨晚打更,遠遠瞧見了,寧侯夫人是被人擡出來的,肯定死了。但是梓君侯為什麽會半夜帶着人去寧侯府啊?”
“誰知道呢,怕不是想趁着寧侯不在,欺負人孤兒寡母的,反正梓君侯向來與寧侯不和。”
李之源聽到後震驚非常,搖了搖謝宣的手:“哥哥,我們去寧侯府吧,他們都說侯府出事了,我們去看看,去看看陸哥哥和伯母。陸兄與你情同手足,我們不能這樣放任不管。哥哥......”
謝宣捉住了李之源的手,無比沉重地告訴他:“我們去黎府,不去寧侯府。”
“可是哥哥......”
“不去寧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