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禍端(三)
李之源走後, 衙門的人迅速集結了過來,陸檀仍處于震驚中不能動彈,難以從林恒遠死了事實中回過神來, 謝宣邊只能在一邊陪他。衙役過來問話, 謝宣據實相告,說了這是林家的公子, 是梓君侯公子強搶民女的同夥,因與解救之人拉扯産生肢體接觸不慎墜江。他與陸檀尋人而來, 便出手相助, 把人撈了起來。
衙役們很快便牽來了衙門的拉板車, 車上頭鋪了草席,兩個衙役合力将已經開始僵硬的林恒遠擡上了涼席,一張白布往上一蓋, 拉回衙門去了。連帶着蕭戰及其府兵、黎永、陸檀、謝宣和那位小姐都跟着衙役們去了京兆府尹的衙門。
屍體擺在衙門的驗屍房內,諸位少爺小姐被請到了審訊室。府尹楊昊幾乎是一接手就發現這案子牽連甚廣,死的是禮部侍郎的兒子,而兇手很有可能是寧侯世子, 中間還夾了位要強搶民女的梓君侯的大公子,複雜程度遠遠超過了他一個小府尹能接受的。這案子還不知道能不能審,這邊兒的人也不能怠慢了。衙門派了人去各家府上通報案情, 楊昊趕緊讓人拿來了幹淨的毯子給陸檀和謝宣披上,又讓人給蕭戰松了綁,這兩邊兒的人,他是沒一個能得罪的起, 如今是焦頭爛額,在審訊室外來回踱步。忽聞外頭通傳:寧侯到。
寧侯手上抱着李之源,來勢洶洶。楊昊遠遠出去迎了道:“見過寧侯。”
“罷了,聽聞吾兒受了欺負,本侯特來看看,世子在何處?”寧侯一句話這事兒便定性了,是他陸家的兒子被人欺負了。
楊昊帶了寧侯去審訊室,寧侯進了屋子,才将李之源放下,李之源溜邊兒跑到了謝宣身邊,隔着幹毛巾靠着他。
“父親。”“陸伯伯。”“見過侯爺。”屋子裏的人都紛紛行禮。
寧侯見着陸檀面色煞白,自然心疼,當着人面卻又不能顯得太過偏私,只是走近了兩步,問道:“出了何事?”
“父親,我,我好像......”
“世子見着玩伴的遺體受了驚,怕是說不清楚,還是我來說吧。”謝宣一手握了陸檀,搶過話來。
寧侯也越發鎮定,直勾勾盯着謝宣道:“對,你說。”
“今晚世子帶着我與侯爺義子李之源去石舫街賞燈,我三人得了盞大燈尋思去高處放,途經九曲小橋下,見着梓君侯家公子蕭戰趁月黑風高,正帶着府兵和林家兩位少爺要強搶民女。世子上前阻攔,蕭公子擡手便打,還讓府兵對我等動手。好在有黎永黎公子出手相助,方平了那場混亂。只是争鬥時人多手雜,不知是誰傷了林公子,又失手将他推入江中。等一場事故平息下來,才聽到下游處有人呼救,世子與我循聲而至,發現江中有一浮屍,世子仁善,顧不得許多便跳下江去将人撈了起啦,怎知竟是林家公子。侯爺知曉世子與林公子相識一場,須臾間一個活生生的人便冷冰冰躺在自己跟前,世子受驚,從方才一直哆嗦到現在。再後來衙門的人來了,我們便都被帶到此處。”
寧侯微微點頭,問楊昊:“方才這位謝公子的證詞可記下了?”
“記下了,記下了。”楊昊唯唯諾諾。
“既然記下來了,犬子我就先帶回去了,還有這兩個孩子。這案子看來就是個意外,有什麽等仵作驗屍的消息出來再說,這兩個孩子大半夜跳水救人怕是吓壞了,我還得請大夫過府來瞧瞧。”
“對對,天色已晚,侯爺快帶着世子回府歇着,剛下了水又受了驚吓再着涼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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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兒走得,那我兒可走得?”外頭梓君侯氣勢盎然,步履沉穩走了進來。緊随其後的是林隙。
“侯爺,這,這......”楊昊左右為難。
“謝公子他帶人強搶民女,又縱容府兵動手是黎大公子和世子他們都看到的呀。”
“哪兒來的強搶民女?我兒生性純良,許是見着這姑娘落單,怕她受人欺辱,想問了她住處送她回去。誰想被世子誤會,兩人鬧了些小矛盾,府兵領命護着我兒,才出了那麽場亂子。”
“我兒,我兒呢?”林隙高呼。
“大伯,堂哥,堂哥他被......”林恒志戰戰兢兢想說話,卻終究被打斷。
“林侍郎,令郎之事本侯遺憾,意外之事十之八九,節哀,節哀。”寧侯接話,明顯不欲糾纏。
“不可能,不可能,我兒頭上有傷,是被人打的,不是意外,不是意外。”林隙幾乎在哭嚎。“他說今晚跟潇公子同去燈會,我才答應的......”
“林侍郎,令公子與犬子好友一場,發生這樣的意外誰也不想,本侯想着這事大約就是兩個孩童之間的玩鬧,而令公子失足落水,不慎撞上了頭,未能及時呼救,衆人也未曾注意,才錯失搭救之機。不知本侯這般說辭可能與寧侯身邊這位小哥兒的證詞對的上呀?”
寧侯與梓君侯對視一眼,暗中較量都明白了幾分,寧侯想保陸檀無虞,而梓君侯也只是要蕭戰免受牢獄之災,能順利襲爵。“正是,方才謝宣與黎家小子都是如是說。小孩子之間玩鬧,本侯想着就不必上報了吧?楊大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哈,哈,既然已經了解清楚是意外,諸位公子都可以回去了。至于林侍郎,麻煩去府衙跟師爺辦個手續,把令公子遺體領回去吧。”
“不,不行,我兒的死不是意外,楊昊,你瞎了眼。你們,你們!”林隙大哭,一口氣沒上來,暈了,幸好後頭有跟班的扶住才沒有倒下去。
“鬧了一晚,孩子們也累了,我先帶着孩子們回去。楊大人,這收尾的功夫......”寧侯沒了耐心。
“侯爺放心,這等小事,小人定不會辜負大人期望。”
“甚好,如此我也帶小兒回去了,楊大人你看?”
“侯爺走好,小事小事。”
寧侯帶着三個小孩兒往外走,出門前看了黎勇,黎永只道:“陸伯伯放心,天色太晚,我送這小姐回去便自行回家,此事甚微,無須讓父親知道。”
等衆人都散了,林隙才清醒過來,接受不了事實只能抱着兒子的屍首痛哭。難怪他傷心,林隙年紀不小,從前本有過一個兒子,無奈長到三歲夭折了。好不容易才又得了這麽個孩子,後頭的全是女兒,林隙就指着這兒子光宗耀祖,養了十幾年,眼見就要長成了,無緣無故死了不說,還讨不了個說法,任誰都是悲恸難忍。
回去的時候寧侯派人傳了口信給李恒,将兩個孩子留在了府中。
馬車上,陸檀微微回過神來,像失了魂一般盯着謝宣,道:“謝宣,林恒遠是被我殺了的,是不是?我殺人了是不是?那孩子是因我而死,是不是?”
謝宣握了陸檀雙手,看着他,四目相接,堅定地告訴他:“不是,我親眼看見是蕭家的府兵因亂打傷林志遠,也是府兵推林志遠下河,不關你事。是蕭戰搶人在先,又是他家的府兵害死林志遠,不關你事。”
聽了謝宣的話,陸檀開始掉淚,眼淚大顆大顆砸在謝宣的手背上。“我記得我好像踢了他......”
“你只是踢了他一腳,傷的是肚子,是府兵無眼,陸兄,你信我。”
“真的?真的不是......我?”
“我親眼所見。”
從始至終,寧侯一言不發,看着謝宣安撫陸檀,好在陸檀在回府的時候情緒終于穩定下來。謝宣與寧侯道別,才牽着李之源的手往客房走。兩個人走的慢,雖是盛夏,李之源的手卻是冰的,還起了層薄汗。
兩人回了客房都先沐浴一番才上了床,李之源今晚出奇地安靜,不跳不鬧。
寧侯府上的通風好,也涼快,晚間睡着涼席還有些冷,謝宣轉過身子,伸出只手拍着他的背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吓着了?”
李之源老老實實點頭。“哥哥,我讨厭他。”李之源說,“我讨厭林恒遠,他老是帶着林恒志欺負我。”
“嗯,哥哥知道,小源受委屈了。”
“可是哥哥,我不想他死,我讨厭他,可我從未想過要他死。他還那麽小,他才跟你一般年歲,還未曾考取功名,也沒能娶上老婆,我只想他離我遠遠的,不想讓他死。”李之源繃了一晚的淚在此刻決堤,眼淚止不住下掉,謝宣看着心疼極了,顧不得許多,将人抱緊了,手一下下拍着李之源的背。
“哥哥知道,哥哥都知道。小源乖,不怕,不怕,有哥哥在,以後不會有人欺負你。”
“哥哥,為什麽人都會死呢?你也會嗎?哥哥你不要死,我怕,我好怕。之前你落水的時候,院中就有人說你不行了,我都不信,所以哥哥你不會那樣死掉的,對嗎?”李之源縮着身子往謝宣懷裏鑽,謝宣不知他是熱的還是吓的,後背一層薄汗。
“小源,你記着,哥哥不會離開你,不會消失,會好好陪着小源長大,好不好?”
李之源沒有再回答,整個人卻是漸漸平靜下來,就這麽在謝宣懷中睡了過去。
十日消暑的假期完了之後,鹿鳴書院一共少了四個學生。林志遠死了,書院都傳是他自己貪涼下河洗澡,沒能上來,以此告誡其餘的學生。陸檀郁結于心,便将一顆心撲到了開鋪的事情上,想早早與謝宣成事,也就不來了。蕭戰則是被梓君侯安排進了禦林軍,雖只是個小兵,不過到底找到了适合他的路子。而還有一位便是陶憲之,在書院待了幾月後還是回了皇宮,臨走前還送了一堆書給謝宣,說是以後常聯系。
陸檀一走,他的床便空了出來,謝宣即刻上書給胡夫子,把李之源換了過來。李之源最近總是心神不寧,兜兜轉轉,兩人最後還是睡在了一張床上,謝宣輕拍着李之源的背,長嘆:至少以後能在書院過上安生日子了。
春去冬來轉眼又是一個寒暑,新年一過,謝宣又長了一歲。大齊男子十四以立,束發賜字,加冠,去官府報備之後便可自立門戶。早兩月,李恒特地去了懷玉軒為謝宣定制了發冠兩頂,三月十四那日請了胡夫子過府賜字,夫子曰:“瑾瑜。”
再過一月謝宣參加了鄉試,名列榜首,正式登上了《京都百家公子名錄》,也正是此時,謝宣與陸檀籌備了近一年的的商鋪明德坊在京都最繁華的懷安街上開業了。開業當日謝宣與陸檀均未露面,在外打點的是兩人選出來的掌櫃,這鋪子雖說是剛開,但京中各家各戶小姐早在月餘前就收到了鋪內各項商品名錄,上頭還畫了圖樣,所以一開張便拿了個好彩頭,客人絡繹不絕。陸檀帶着謝宣與李之源在商鋪對面的茶樓飲茶,看着人來人往的商鋪,陸檀笑道:“謝老板好福氣,這生意一定紅火。”
謝宣只笑:“多得陸兄扶持,謝某才得了這麽個體面的活計。”
陸檀飲茶,道:“鄉試出榜了,聽說你是甲子,怎樣,想好做哪位大人的學生了麽?若是有中意的,盡管說出來,我讓老頭去活動活動。”
“正在想,陶憲之約了我明日去攬月茶社一聚,怕是要說這事兒。”
“他?若他真是要招攬你也好,畢竟他人在宮中,想來許是在為未來君主選心腹了,怪不得當初在書院的時候就送書給你,竟是惦記了你這麽些時候。”陸檀哂笑道,“不過我倒總覺得陶憲之有問題,他身上那份兒沉穩勁兒,真不像是個少年郎該有的,你若是真有心與他結交,怕還是得留個心眼兒。”
謝宣自嘲:“不該有的沉穩不正是與我相仿麽?”
“老弟可是有心事?我看你中了甲子還不如之前高興。”陸檀好奇。
“不瞞陸兄,是否入仕,我還在考量。”
“哪裏要考量了,我讓你來做生意只是給你個生財之道,你切不可因小失大,始終士農工商,入仕才是正途。再說了,你本就是人中龍鳳,我看這朝中注定有你一席之地,你呀就早早進來,到時候我兩兄弟一文一武,豈不羨煞旁人。”
謝宣點頭稱是。
春闱比之鄉試,前者是皇帝選拔大材之用,而後者則是在朝為官的諸位大人選拔自己親信的時候,長江後浪推前浪,有時候選個好門生,勝過在官場勾心鬥角個十年的。所以,十四歲便一舉奪得鄉試甲子的謝宣自然引起了諸位大人的注意。
六月第一日,謝宣如約而至,去了攬月茶社。茶社正巧也在懷安街上,離明德坊不遠。謝宣是在明德坊後院兒看完帳後直接過去的。茶社雖置于鬧市中,裏頭裝飾卻如在深山一般,要的就是這鬧中取靜,寧靜致遠之意。謝宣到時,陶憲之已然跪坐在茶幾前,溫上了一壺茶。
謝宣入內,陶憲之起身相迎,兩人互作一個禮,才坐下。
“恭喜謝兄,聽聞謝兄剛得了鄉試甲子,果然是懷瑾握瑜,胸有乾坤之人。”兩人剛剛入座,陶憲之就開始誇贊,真心也好假意也罷,總歸讓人聽着舒服。
“哪裏哪裏,僥幸罷了,不算得什麽本事,說來只是因為陶兄不在,否則這甲子的名頭哪裏能落到我的頭上。”謝宣飲下一杯茶,“這茶倒是不錯,茶香芬芳,口味醇厚,茶色烏深,甘甜極夠又不掩茶香。”
“謝兄說笑,從前在書院的測驗中我便不如你,如今過了一年,只怕謝兄是學問大漲,我只能望其項背。這龍珠茶喝來确實讓人情緒昂揚,謝兄若是喜歡,我便差人送些去府上。”陶憲之又倒了水入茶壺,泡出了第三泡茶。
“原來是龍珠茶,這茶倒是新奇,在下從未試過。就不勞煩陶兄了,待會兒我自己帶點兒回去便是。”
“說起來,如此喜歡龍珠茶的,我倒還認識一位。”陶憲之再次提起茶壺,給謝宣滿上一杯茶。
“哦?敢問是哪方公子,還請陶兄解疑。”
陶憲之微笑,道:“也不是哪家的公子,不知謝兄是否知曉蘇萬嶺蘇大人。”
謝宣瞪眼做驚奇狀:“當然知道,蘇大人年紀輕輕,才高八鬥,當年皇上欽點的狀元郎,如今剛入內閣,成了內閣最年輕的大臣。難不成竟是蘇大人?如此謝某真是有幸。”
“正是蘇大人。”陶憲之道,“蘇大人如今雖初入內閣,年資尚淺,但無論是文章學識,還是風格品性都是佼佼者,不出兩年必定大有作為。只是如今蘇大人手下正巧空了個門生的位置出來,前日裏我與蘇大人在宮中碰上,他還向我問起謝兄,我只說謝宣文章人品具佳,他便十分喜歡了,就是不知謝兄......”
謝宣上一世也得了甲子,不過那時并不如這一世般一番風順,識得這麽多貴人相助,當初夫子幫他引薦的是當朝秦閣老,內閣中的老臣,手下門生衆多,确實都名聲在外。但秦閣老這人面上熟讀聖賢書,習孔孟之禮,背地裏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欺上瞞下的做派令人作嘔。後因謝宣沒錢沒勢,對他好一番打壓,以至謝宣上一世的仕途走的當真是絲毫都不順利。
而反觀蘇萬嶺,人才出衆不說,表裏如一是個實打實的君子,上衷君主,下事父母。若是能做他的門生,頭兩年許是會稍沉寂些,日後卻定能風順。陶憲之如今有意給他引薦蘇萬嶺,估計也是有把握皇帝日後會更看重蘇老,看來确實是誠心為他好。
謝宣心懷感激,應了陶憲之。兩人吟詩作對,最後又約好了入蘇萬嶺門下的時間才散了。等謝宣回到書院時,胡夫子果然問他是否需要他引薦去秦閣老門下,謝宣斷然拒之,道自己已與蘇萬嶺一見如故,已然入了蘇老門下。
謝宣因被當朝大員收入門下,便有了理由出書院住。陸檀幫謝宣找了一處房子,離書院近,當時車馬多,進城也方便,這樣謝宣便能兩頭跑。不過因為李之源還是個小不點兒,不能出來住,謝宣又不放心他一個人在書院,大多時候,都還是回了書院與李之源同住。
再翻過一年,謝宣十五歲的春日,京中忽然大亂,當朝皇帝要收回兵權,并全權交與國丈蕭遠打理,衆臣冒死相谏,最終以一位副将叛軍被革除軍籍收尾。将兵權全然收歸蕭家的事最終還是擱置下來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副将聽聞是黎将軍手下的愛将,聽聞副将被撤職沒幾日,黎将軍便滲染惡疾,一命嗚呼。
陸檀帶上謝宣與李之源去了黎府,這是謝宣與黎永第二次相見。當年那位風華絕代的少年英雄,在一身喪服的映襯下沒有半點俊朗之姿,黎永目光呆楞,與每位賓客道謝,神色木然,讓人心痛。而跪在他旁邊的除了黎夫人與黎府上的二公子,便是當年他們在九曲江邊從蕭戰手中救下來的那位小姐。他竟不知,機緣巧合,這兩人竟結了親。
謝宣三人走到靈堂前,為黎将軍上了柱香,道:“節哀。”許是見到故人來了,黎永冷漠之色終于緩和了兩分,對那小姐道:“別跪了,帶着陸兄他們去後院坐坐,敘敘舊也好。”
那小姐跪直身子講披風給黎永攏了攏,才起身帶着三人出去了。
“三位請稍坐坐,奴讓人送些熱茶來。”
“多謝嫂嫂了。”陸檀帶頭坐下,向那小姐道了謝。
“今日看小姐已做婦人妝了,想來是入了黎家的門,我那兄弟瞞的緊,我竟今日才知道你們結了親,還未請教嫂嫂大名。”
“奴本姓劉,江北人氏,說起來之前上京都省親,幸得幾位公子搭救,還未曾謝過,請幾位公子受奴一拜。”劉小姐起身要行禮,被衆人攔下。
“使不得,使不得,哪有嫂子向叔叔們行禮的。我們不過是好奇,你與黎兄?”
“奴回江北正碰上相公去往江北換防閱軍,相公他英明神武,奴便芳心暗許,一來二去便定下了。這次回來,本就是為了商量婚事,誰曾想将軍他前日回來突然惡疾,皇上也派了禦醫來看,都說這是不解之症,華陀在世也難保他無虞。我倆想着這病來的蹊跷,便妄圖試試不尋常的法子,臨時決定拜堂成親,算是給将軍沖喜。成親之時将軍确實看着精神好了,不過禮剛成,喝完我倆奉上的茶便吐了口血,過去了。”劉小姐此時已經滿臉是淚,抓着手絹不停擦拭,“可憐了這一大家子人。”
三人無話,只能不停道:“節哀,節哀。”
轉眼入夏,天氣漸熱,如今謝宣戶頭上也有些閑錢了,便大手一揮将靠近書院的那座宅子買了下來。這宅子雖在郊區,卻好賴是京都邊上,即使小了些,卻花了整整一萬兩白銀。陸檀見勢笑他,“這宅子一買,去年一年可就白幹了。”
謝宣笑說:“如今明德坊越做越大,只會更快賺回來。再說了,能讓小源住的舒服,就是再白幹一年也無所謂。書院裏實在太熱了,小源晚上總鬧騰睡不好。”
陸檀只能無奈搖頭:“你不說我倒以為這是你親弟弟了。”
當天晚上李之源住進了謝宣的私宅裏,不過謝宣只跟他說這宅子是賺了錢租的。這院兒周圍都是樹,遮陰,通風又好,再加上謝宣白日裏托人去市場上買了些冰回來化在水中,放在通風口,猛然從外頭進屋,還會覺得涼飕飕的。
李之源這兩年長高了不少,身子抽條,整個人也成熟了些,除了那個小胖臉和還愛跟在謝宣身邊的習性,幾乎是一天一個樣。
“哥哥你聽說了嗎?皇上今日給太子賜婚了,你猜猜未來太子妃是誰?竟然是黎大哥的弟弟,黎府家的二公子,等黎公子出了三年的喪期就入宮為妃呢。可惜了那日去黎府的時候沒能見着二公子,不然我也是見過太子妃的人了。”李之源穿着身棉麻做的短打躺在涼席上,頭下枕着的正是前兩年謝宣在他生辰時送他的玉枕,兩只腿大剌剌伸出去。而謝宣此時正挽了袖子給他剪指甲。
“我在外頭,自然知道。你整天在書院消息竟然這般靈通,怕是功課又沒有做好,你小心着我閑下來考你功課,若是沒考好,我便罰你。”謝宣嘴上說得很,嘴角卻是含着笑。這麽可愛的小少爺好不容易在自己身邊長到這般大,莫說是罰了,說句重話自己都心疼半天。
李之源早就習慣了謝宣毫無意義的“懲罰”,笑道:“嘿嘿,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嘛。不過哥哥你就不奇怪麽?”
“奇怪什麽?太子納妃,理當由皇上做主。”
“可是皇上偏偏給太子選了個男妃呀,這太子将來繼位,那位可就是皇後了。男皇後,大齊多久都未出過一個男後了呀。莫說是男後了,現在就連男妻都少的很。好好的男子,誰不想賺個功名利祿然後抱得美人歸呀,做了男妻,只能做個小縣官,又有何用?”李之源的一只腳在謝宣手中,上半身則停不下來,抱着本街市上買的畫本翻來覆去的看。
謝宣手上的動作就這麽慢了下來,他帶着調笑的語氣問道:“小源也想早日考個功名然後娶個嬌妻回來?”
李之源坐起身來,沖他笑笑:“我還小,還要再跟哥哥玩兒幾年。可是哥哥年紀大了呀,等明年哥哥參加了春闱高中,這媒婆怕是要把我家門檻都踏破了。哥哥,你可知道你現在在《京都百家公子名錄》裏排第幾麽?”
謝宣沒想到,他身邊少了個陸檀,再次聽到這“赫赫有名”的榜單,竟是從李之源嘴裏。“你無事不看書,鑽研那勞什子榜單做甚?”
李之源全當沒聽到,自顧自說着:“第三呢,哥哥,你排第三呢。只有陸大哥跟陶憲之排在你前頭。人家評書上面還說了,你自帶兩分貴氣,雖還未入仕,将來卻一定會宏圖大展,我覺得很有道理嘛。這兩年你少入書院,可不知道書院都把你傳成什麽樣子了,說你是福星,自從蘇大人收了你做學生,一路順風順水。你可知道現在多少學子每次測驗前還描一幅丹青,拜一拜你。”
“哪兒就那麽神了,那你呢?你拜不拜?”謝宣問他。
“當然不拜。”李之源神氣的很,“我天天能見着你,拜那破玩意兒做甚?他們畫的一點兒也不好,我哥哥這麽好看,被他們糟蹋成什麽樣兒了呀。”
“那你覺得哥哥好嗎?”謝宣試探着問道。
“當然好呀。論長相,哥哥風流倜傥,玉樹臨風,唯有潘安西門尚可比拟;論文章哥哥學富五車,才高八鬥,大有孔孟再世之風采;再說了,他們都不知道哥哥還會做生意,這是我們的秘密,哥哥其實有的是錢,我都不帶告訴他們的。”
謝宣被李之源逗的沒忍住,哧哧笑着,幫李之源剪完指甲不久,兩人便吵鬧着睡下了。
三月後,北邊祁州與蠻族相鄰之地,發現蠻族人小規模滋擾百姓,當地百姓苦不堪言,萬歷帝派寧侯前去平亂,順道換防,寧侯離開之前,萬歷帝收回了京都府兵的管制,由其親自坐鎮。
寧侯走了兩月,明德坊生意越做越大,分店開了好幾間,作坊也不斷擴充人手,生意漸大,有些事情做起來,便是那些個掌櫃的不方便的了,謝宣便從幕後走到了前臺,一舉以另一種身份躍入衆人的視線中。李之源那日随意一句話,倒成了真,剛滿十六的謝宣,還未參加春闱,前來說親的媒人就踏破了李家的大門。好在他們都不知曉謝宣在京郊的那處私宅,謝宣才能帶着李之源躲個清靜。
“哎呀呀,謝老弟,你最近可是好威風呀。你可知那《京都百家公子名錄》竟然為你換了一次榜單,你這大老板身份一爆出來,多少少女都放棄了陶憲之,選了你。你看看,如今你與我就差了一票,我倒真是要謝謝那位心地善良的小姐。”
“怎麽你跟小源都愛看這個?”謝宣無奈,“再說了,我這老板不過是個虛職,到頭來錢還不是進了你世子爺的口袋。”
“話是這麽說,但錢你也沒少賺不是。再說了,人前的風光可全被你拿去了,我呀,要不是頂着個世子的頭銜,這第一怕早就成了你的囊中物。你瞧着吧,等下個月萬州的分店一開,這榜單怕是又得換過一次。”
“那我把這人前的光輝讓給世子,勞煩世子費心,把人後的入賬都給我?”
“胡鬧,胡鬧。”陸檀笑的一臉燦爛,不理謝宣,跑去跟李之源搶吃的了。
三人鬧的正熱鬧的時候,外頭忽然來了寧侯府的人讓陸檀回去,說是寧侯派人快馬加鞭送了書信回來,讓世子速歸。
陸檀頓時收了開玩笑的心思,上了回城的馬車,從後門走了。陸檀走的急,謝宣覺得事有蹊跷,留了李之源在府中,自己跟了過去。
侯府中陸夫人在大廳中來回踱步,寧侯派回來的是個死士,奉了侯爺的命令,這信只能交到陸檀的手上,任陸夫人再怎麽急也看不到一星半點兒的內容。
陸檀與謝宣一前一後進了侯府,來人給了他信。陸檀拆信,飛速閱覽,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只能将信握在手中,癡癡念道:“不可能,不可能......”
陸夫人心急搶過信來,看不到兩眼便淚眼婆娑。
謝宣不敢問,只能站在夫人身邊,透過餘光,瞥見那信上的內容。
謝宣慌了,作為一個活了兩世的人,他還是心慌了:這寧侯府怕是要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