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禍端(二)
當晚,被謝宣感動得五迷三道的李之源吃了個飛快的晚飯,就跟着謝宣上了侯府的馬車,全然忘記幾個時辰之前,自己對眼前這位世子的怨念。
一行人到了石舫街,因着是夏季,天色尚早,還未全黑,街上的燈籠便未全部亮起,小商販們都還在收拾,顯得雜亂,幾人便改道,上了石舫街二樓的酒樓。這酒樓還新,門面兒五間,到底共三層,左臨石舫街,可觀游人賞燈;右臨九曲江,能賞舟子于江上游。李之源想看燈,三人便坐了臨街的位子,要上一壺茶,幾份點心,點心本來是放在桌子中間的,也不知怎的被謝宣挪來挪去,最後都到了李之源跟前。好在陸檀是見慣了謝宣這副“寵弟弟”的樣子,他也挺喜歡這小孩兒便随他去了。
天色漸晚,石舫街上行人漸多,往下一瞧,來來往往多的是俊俏的少年郎,或是成群結伴,或是孑然一身只帶着個小使。再一瞧各家的小姐都是握着手絹含羞帶臊,在自家丫鬟的維護下小心從人群中穿過。今日裏能到這石舫街上的公子小姐們都是想着看能否憑前世的五百次回眸來換今生的一次擦身。
一盞茶的功夫,天色竟是全黑了下來,燈市中人頭攢攢,十分熱鬧。當街搭着數十座燈架,雙龍戲珠,白鶴展翅,青龍飛天,栩栩如生。再瞧燈架下面小販攤前擺着芙蓉燈、金屏燈、玉樓燈、荷花燈嬌俏玲珑,映的人自帶兩分喜氣。再瞧那秀才燈揖讓進止,存孔孟之遺風;媳婦燈容德溫柔,效孟姜之節操。總之石舫街上燈火映照,熱鬧無比,李之源哪裏還坐得住,拉了謝宣就往樓下跑。可憐世子一人被留在後頭默默給了茶錢,還得在跟在兩人身後,也不知是個什麽樣的角色。
李之源好熱鬧,一路追着雙龍戲珠走,到了猜燈謎的地方。今年猜燈謎的大獎是一盞九層堆疊的大蓮花燈,上墜九九八十一盞小燈,用來求阖家歡樂也好,一世平安也罷都是極好的。李之源看着那大燈眼睛都不眨一下,然後擡頭看看謝宣,只叫了聲:“哥哥。”謝宣便明白了,拉上陸檀就上了臺子搶燈。至于為何拉上陸檀,則是因為今年這燈耗資巨大,店家便決定提升難度,定是要能文能武之人才能奪下。
半個時辰之後,李之源挺着個肚子抱着那盞大蓮花燈往九曲江邊走。謝宣看他抱的費勁,要去幫他,結果被李之源搖着頭,一腳踹開。“心誠則靈,自己要祈福就得自己搬過去。”
怕人太多擠到,三人特地走到九曲江橋頭去,卻遠遠瞧見一群人聚在一起。再走近些一瞧才看見是蕭戰為首,帶着林恒遠林恒志兩兄弟和自己的小使圍住了兩個小姑娘。
“本公子可是梓君侯府大公子,等明年我爹請了旨意便封做世子的,本公子看上你是你三生有幸,你還這般妞妞捏捏,連問你是哪家出來的小姐都不肯答,怎的是覺得我侯府配不上你不成?”蕭戰為首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那小姐只帶着個丫鬟,雖被圍住,卻仍冷靜。“小女子是外地來京都尋親的,并不認識什麽梓君侯,更談不上相配。公子是世子也好,皇子也罷,小女有親在身,怕是無福消受。”
“呵,不知好歹,有親在身,那我倒是要看你跟我親了之後,你身上那親還結不結的成。”說罷便要上手奪人。
陸檀身手好,兩步上前,一腳踹倒了蕭戰。蕭戰翻身,看清來人,頓時怒火中燒,起身就開打。周圍的人自動散開,給兩人騰地,若是單打獨鬥,蕭戰哪裏是陸檀的對手,立馬沖小使喊道:“叫人過來,叫人。”
不多時一小隊人馬就圍了過來,是蕭家的府兵。謝宣眼見局勢不對,奈何自己一點兒武功不識,想溜走去搬救兵都無法,只能下意識将李之源護在身後。李之源從未見過這等陣勢,手中的花燈被吓掉了,縮在謝宣身邊問他:“哥哥,這下如何是好?”
陸檀被府兵圍着,漸漸失了優勢,而此時林家兩兄弟漲勢欺人,看着謝宣與李之源落單就圍了過來。謝宣想單靠陸檀定是不行,讓李之源在一旁站好,自己撿了根木棒沖了出去。謝宣大殺四方的氣勢,吓到了林家兄弟,竟逼得他們退到了府兵處,于是原本打架的場景愈發混亂。謝宣沖進人堆,不過是分散了兩個府兵的注意力,武力他是一點都不行。好在運氣好,落單的李之源并未呆楞站着,而是飛快跑上了橋,沖岸邊喊着救命。
只見一白衣公子佩劍由遠及近,從天而降,加入了陸檀的陣線。場景愈發混亂,謝宣只見着陸檀一腳踹了個人入水,一只手擒住了蕭戰,而周圍的府兵被白衣公子打的七零八落,一場紛亂方才平定下來。
“蕭戰你強搶民女,還縱容手下府兵與本世子動手,我若是傷着根指頭,你們誰能擔待的起?今日本世子就帶着你們上官府去問問,這京都是否就是你梓君侯家的天下了。”
蕭戰眼見陸檀要捉他去問官,這次是證據确鑿,眼下他還未能封為世子,若是先有刑罰上身,便會失了繼承爵位的機會,連連求饒道:“陸檀,陸世子,你放過我這回,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後不再與你作對,你放過我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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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陸檀兩下解了他的腰帶,将他捆住,又過去安撫謝宣。
謝宣這會兒還把李之源護在懷裏,臉上身上都受了些傷,不太好看,李之源不敢去摸謝宣的傷,更不敢亂動,怕碰疼他,就這麽縮在謝宣跟前,眼巴巴看着。
陸檀過來一瞧,見謝宣都是些皮外傷,也不在意,給他引薦。“這位是大名鼎鼎黎将軍的兒子,黎永,剛從北邊閱軍歸來。這位我新結拜的兄弟,謝宣,還有我家老子新認的義子,李之源。”
謝宣仔細跟眼前這位将軍公子道好,畢竟這位黎大公子可是未來的國舅爺。黎永看着友好,互相問過,便去詢問那女子是否需要幫忙,又可否願意跟着他們前去做個證人。
一場混戰後,各有各忙,突然竄出個聲音:“我堂哥,堂哥不見了。”所有人的目光被這小孩兒吸引,那是林恒志,只見他鼻青臉腫,蹲在地上,吓得哭不出聲,只有眼淚一直往下掉,“堂哥剛才還在一起,現在沒有,沒有了。”
又聞下游忽然傳來一陣哄鬧聲,陸檀讓黎勇看着蕭戰,自己跟謝宣跑過去看了。九曲江中,花燈映照下,一具浮屍吓散了看客。謝宣沒顧得上身上的傷,跳下水去,抓着那人往岸邊游,陸檀也過去幫忙,好不容易将人撈上來一看,正是林恒遠。
恍惚中,陸檀記得自己踹了林恒遠一腳,也記得他好像落水了,但并未有人呼救,他便忘了。此時看着林恒遠脹着肚子,頭上一個窟窿,已經沒有冒血了,嘴唇青紫,才想到難不成是因為頭受傷又被自己踹了,才喊不出的?
陸檀習武多年卻從未傷過人,看着一動不動的林恒遠,一直發着哆嗦。方才的游人一見到浮屍,便報了官,官府衙役帶着刀小跑着過來,看到這副場景,就要通知仵作驗屍,并詢問一幹人等。
謝宣當機立斷,告訴帶頭的衙役,那頭梓君侯的公子強搶民女被人綁了,衙役立刻分成了兩撥人,分管了兩邊。趁着衙役分隊的時候,謝宣随手扯下了陸檀腰間的令牌,交給李之源,道:“小源乖,哥哥現在走不了了,你聽哥哥說,拿着這塊令牌去石舫街口找巡街的府兵,告訴他你是寧侯義子,讓他快馬送你回侯府,記得一定要見到侯爺請他立刻去府衙。”
李之源瞪着眼睛,眼裏全是淚,又不敢哭,顫顫巍巍接過那塊牌子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