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京(二)
華浮街上的李府,前一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謝宣看着門匾,再看着熱情相邀的李之源,一時語塞。仿佛此時才有了一絲感覺,自己這是當真活過來了。
李恒打點了車夫,使了門口的下人将幾人的行李全部拿着進屋了。李恒一路引着謝宣往西廂走,期間李之源十分活躍,時刻在他耳邊聒噪着。
“哥哥你瞧,院子裏那顆桃樹是我五歲那年種下的,如今長了三年,都開花了。父親前日說等到開春,桃花再滿樹的時候,便請個工匠來,重新嫁個枝,再授些花粉,說不定就能結果子了。到時候我給哥哥摘桃吃。”
謝宣從善如流:“那哥哥就先謝過你了。”
“你看那邊,那小池塘。我們家本是沒有池塘的,父親說府上太小,再來個池塘不合禮治,也太擠了些。誰知前兩年偶然發現,這下頭竟然有活水,便幹脆挖開,就有了這麽個小池塘。父親往裏頭撒了魚苗,等過幾日不冷了,我們就去抓魚,烤着吃,可香了。”
“沒規矩,我那養的是錦鯉,吃不得。”李恒扶額,心中暗想,緣何曾經就沒發現自己的兒子竟有當混世魔王的潛質。
李之源聽到父親語氣有些嚴厲,便收了聲音,但還是掩飾不住的興奮,手一直緊緊抓着謝宣,也未放開。
李府确實不大,一行人走了沒幾步,便到了西廂。可等着李恒打開他為謝宣準備的房間門鎖之時,臉色忽變。李府西廂中,有間上好的客房。坐北朝南,冬暖夏涼。最巧的是,原來這家的住戶愣是給這小客房外單獨修了個小院,不大,但總歸将其與其他房間隔開了。一個人住着甚是雅靜。
李恒離家時,匆匆囑咐了夫人幾句,請她使人将這客房連同小院兒收拾出來,他不日變會接個友人的孩子來同住。誰知,此時院子裏有幾分蕭條便罷了,那房中竟還有厚厚一層灰。很明顯,根本沒有來打掃過。
李恒一時臉上無光,只能說:“賢侄且等等,我立馬讓人講屋子打掃出來。”
謝宣掃視了一眼這屋子,果然跟上一世來的時候一摸一樣。厚厚的灰塵鋪灑着,沒有一絲人氣。上次來的時候,謝宣是忍着心中的不痛快,等到李恒讓人收拾了,才住下的。而今日,他倒不想等了。反正那李夫人也不想自己住了這間房,他不住便是。
“無須費心。李伯伯來回這些時日,舟車勞頓,房間不急的。侄兒不挑,随便有間空房住便好。若實在不空,我跟小源同住也無妨,反正這幾日也睡慣了。”
李恒只當這是謝宣太懂事,不忍拂他面子,便堅持道:“怎可。這廂房本來就是為你備下的。不過是李伯伯走的時候匆忙了些,忘記招呼,你且等片刻,手底下的人立馬就能收拾出來。”
一直在旁沉默不語的李之源此時探頭看了裏面,道:“我們家平日裏又不曾有客人來,這房間多少年沒人住了。就算收拾出來也是一股子酸腐味兒,哥哥就跟我住呗。反正我那床也大些,再住個人也無妨。”
李恒面露難色,李之源說的并不無道理,這房間确實空置的久了。即便收拾出來了,怕也是要空上一段時間,散散味兒才好的。
謝宣此時特別善解人意,再次說道:“李伯伯無須為難,我跟小源住,便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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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宣再三說了,自己兒子也歡喜,李恒一時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如此便是定下了,李恒還是吩咐了下人将這屋子好生收整一番,一行人才又往東廂去了。
回程安排的雖然松一些,最後一日卻三人卻幾乎是沒有下馬車的,吃食也全靠幹糧對付,這會兒也差不多餓了。李恒将謝宣帶到李之源房間安頓下來,囑咐他略微整理一下,不需多時便可開飯。
李之源房中留了個小厮幫忙歸置東西,他倒是高興的很,大方地将自己櫃子裏藏着的那些個畫本兒,小人書,小玩意兒搬了出來,放到桌上。風風火火就騰了半個空櫃子給謝宣。弄完之後還讨表揚似的問道:“哥哥東西放這兒,一人一半可好?”
謝宣從前只覺得李之源對自己十分熱情,不過那時,他一心只想出人頭地,李之源對自己的好,他也自己猜度着以為是同情居多。如今李之源對他只比以往更勝了,他卻突然明白,一個八歲的孩子哪有那麽多的同情心施舍。李之源給自己的,從來都是一顆不蒙塵的真心,不過自己上一世太過狹隘。自卑心作祟,妄自揣度。
“好,當然好,謝謝小源,哥哥很喜歡。”謝宣這幾日摸李之源的頭是摸上瘾了,黃口小兒,紮兩個揪,可愛極了。
待李恒從李之源房中出來了,便有些惱怒地回到了自己房中。果不其然,他的夫人正抱着自己的小女兒,坐在房中逗趣兒,連他進門,也只是擡頭看了一眼。
李恒覺得疲憊,讓人打了水進來,洗了手臉。坐于茶案錢,提起茶壺卻發現壺裏竟是空的。火上心頭,将那茶壺重重放于桌上,發出“砰”的一聲。
“這屋子的下人都做什麽去了?主人家房裏的茶壺竟然是空的,走了幾日,這規矩都讓狗吃了不成?”
李夫人抱了女兒起身,道:“喲,你還知道自己是這家的主人呢?當時你帶着你兒子走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要守活寡了呢。”
李恒眉頭皺緊了,厲聲道:“你這話什麽意思?我走之前明明與你說過,謝兄病危,此去是接他兒子回來與我們同住,來回大抵二十日。你方才那些說話是何意思?再者,臨行前,我曾囑咐過你,讓人把西廂那間客房收拾出來,你竟是全然不放在心上。頭先,我帶着宣兒去看房間的時候,簡直是臉面無光。”
“原來是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就跑到我這裏來發脾氣。”李夫人似乎也是心中有火,不吐不快,“你倒是真真看重你那位謝兄,若不是他姓謝,我倒以為你們是穿連裆褲長大的親兄弟了。”
“四年前,我待産在家,你那謝兄一封書信,便把你叫到滄州去了。整整一個月,我一個女人大着肚子在家,最後踩了融雪,滑了一跤,早産了。這次,又是一封書信,你便不顧我拖了多少人情,給你換了個升官的機會,直接去禮部告了大假,又拖着你兒子去接了個吃白飯的回來......”
“夠了,你說這些作甚?”李恒拍了桌子,“當初我要去滄州,還不是因為你父親日日上門挖苦,我那是去避難的,與謝兄本就無關。當時你本就還未到臨盆之時,早産也是意外,如今依依也無事,你還說這些做什麽?至于那升官,我本就沒有那個本事,我也說過了,無須你操心,你在家做好你的大太太就成。”
李恒頓了頓,又嚴厲得補充了一句:“還有,那吃白飯的話,切莫讓我再聽到第二次。”
“呵,當初你靠着我爹進禮部的時候,怎就不說他在苦苦相逼了?如今好處得完了,便将我家裏人棄如敝履,你倒是想得美。還不想升官,不想升官你當初會娶我?如今不過是瞧着我家沒落了,好欺負,便将我母女視若草芥。”李夫人今日是想敞開懷大吵一架了。
“我哪句話有說錯不成?你敢說你那謝兄的兒子不是個吃白飯的?我倒不信,一個躲在滄州,臨死還要讓你去把兒子接過來的人,能有本事給那孩子留下什麽。”
李恒是被李夫人氣糊塗了,起身道:“謝兄家中在滄州本就有些積蓄,讓我去接孩子過來,不過是怕孩子被那豺狼虎豹的親戚給欺了去。花銷也給了,整整紋銀一千兩,已經存于正德錢莊,我的私戶裏了,你若是想懷疑,我明日去錢莊支了錢出來交與你便是。人家不缺養兒子的錢。”
李夫人輕哼一聲:“誰知道那是你那謝兄的銀子,還是你的私己錢。”
李恒說無可說,只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便準備出門,卻是被李夫人扯住了。
“你如今是心虛想走不成?”
李恒只憤憤道:“松手,我去帶孩子們吃飯。”
李夫人懷中的小兒大約是被這焦躁的氛圍給吓到了,便咿咿呀呀哭起來。
李夫人卻是一點不耐煩,不但不勸,還把那孩子扔地上,道:“哭什麽哭,賠錢玩意兒,你爹就是看你是個女兒,不喜你,你還在哭。”
李恒只覺得頭都大了許多,一把抱起被推在地上的李依依,甩開了李夫人的人,也不多說一句話,徑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