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京(一)
回程的時間留的倒是足夠。之所以趕在頭七那天走了,李恒也是有所考量。一來是免得謝宣再神傷,二來,總歸不是自己主場,只恐夜長夢多,徒增變數。李恒拖上兩個小兒,于戌時三刻終于到了滄州邊界處的淄陽縣。本就還在冬天,夜幕早已垂下,此時街上只剩下零星幾家客棧還亮着燈籠。
饒是選擇不多,李恒還是讓車夫駕着馬車走了一圈,最後找了個店面看起來寬敞的客棧,停下了。
一路奔波幾個時辰,謝宣倒是有心想撐着,卻耐不住自己這副大孩童的身子體力不支。李恒讓車夫停馬之時,對面兩個小東西東歪西倒睡的正香。謝宣稍好一些,像個小大人一般,即使睡着了,儀态倒也端正。這麽一對比,自己的兒子,便有些不忍入目了。此時的李之源面朝謝宣,一頭倒在謝宣腿上,瑟縮着身子睡的正香。兩只腳也擡在坐墊上,再看仔細些,卻是脫了鞋子,謝宣伸了手把那小腳丫子給捂着的。
李恒看到這副場景只覺得十分愧疚。一來他在反思肯定是自己平日裏對李之源的關懷不夠,才讓自己的兒子整天膩着這個對他好的大哥哥,連親爹都不要了。二來則是覺着謝宣對李之源太好了些 。這麽副小身板,還抱着李之源一路走了這麽久,肯定累了。本想着接他入京是去享福的,誰知攤上這麽個兒子,讓人先做了伺候小孩兒的老媽子了。頓時暗下決心,以後要對這個小侄兒再好些才是。
李恒一只手将自己兒子從謝宣身上提了起來,謝宣跟着動靜也醒了,揉了揉眼。
“到歇腳的地方了麽,李伯伯?”
李恒将自己那軟若無骨的兒子給扶正坐好了,讓他穿鞋,一邊看着謝宣說道:“到了,縣上客棧不好找,這一家看着不錯。”
謝宣只點了點頭,揉了揉自己有些發麻的雙腿,清醒過來沒一會兒,看着身旁拿着鞋子一臉睡意的李之源,便蹲了下來。一手拿過李之源手上的鞋子,幫他穿好了。
李之源不知是睡懵了還是習慣了,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倒是一旁的李恒又不禁擦擦汗,想着還不如自己剛才親自給這小東西穿了。如今又麻煩了人家一回。
“小源,沒規矩了麽,跟哥哥道謝。”
李之源還沒說話,謝宣倒是快些答了,道:“無妨,小源很乖。”說罷便跟着李恒下了車,又轉身過來,把李之源給抱了下來,放穩。哥倆手牽手跟着李恒進客棧了。
好賴是李恒百般考量挑出來的客棧,店裏倒也亮堂,炭火燒的也旺,室內室外一春一冬。四人從外頭進來,都如春風拂面般舒爽了許多。
李恒估摸着時候,點了些好消化的吃食,叫上車夫四人同桌用了飯。跟着又要了一間套房,給車夫買了個通鋪,囑咐他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可晚些再走。打點好這些,才帶着兩小兒回了房間。
李恒要的這個套間是兩張床的,中間隔了道滑門,門一拉上,與兩間房無異。三人剛把東西放好,店小二打了兩盆熱水上來,讓他們洗漱。
李恒看見熱水便挽起袖子上陣,終于搶先了一回把他們家那位少爺拉過來,囫囵洗了把臉,又擰了個帕子給他擦了擦。大約是心裏急,又想在謝宣面前表現一番,手下的動作便大了些。李之源被他老爹的粗暴待遇折磨的很不爽,本來吃飽了,正是飯氣攻心想睡覺的時候,被他這麽一□□,反倒醒了瞌睡。鼓起了一張包子臉以示抗議。
然而李恒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兒子的不滿,盯着那張被自己揉紅的臉,內心甚是滿意,覺得總算是盡到了一回做爹的責任。心滿意足間,完成了自己的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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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該上床的時間,李之源還是站在那兒鼓着個包子臉的時候,李恒才覺得自己的兒子有些反常了,好像沒平時那麽乖順了?
謝宣伸手捏了捏李之源鼓起的腮幫子,道:“小源怎麽不高興了?”
“爹爹欺負人,麽麽平時不是這麽洗臉的,我要睡覺的。”李之源撅着嘴,對他爹粗暴打擾自己安眠過後還不帶一絲歉意的行徑再次表示不滿。
“小源乖,洗幹淨了現在就能睡了,不生氣了好不好?”謝宣柔聲哄着,眼裏盡是溫柔。“明日可以睡的久些。”
謝宣仔細哄兒子的情景就在眼前,李恒只能摳了摳腦袋。本來想表現一下的,結果這是适得其反了?一時覺得自己真是在這個小侄兒面前丢夠了臉。
還沒等到李恒想個法子出來哄李之源,李之源又嘟着嘴說了句:“今晚跟哥哥睡。”
謝宣有些驚訝,又喜不自勝,摸了摸李之源的腦袋,道:“好啊。”
于是未等李恒執一辭反駁,就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兒子跟謝宣手拉手去了隔間,謝宣拉上那滑門之時,還不忘說了句:“李伯伯,好眠。”
李之源跟着謝宣回了房,頓時玩興大起,跳上床,裹着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謝宣走過去,把他從那被子下面撈了出來,幫他脫了衣裳挂在床邊,又把他塞進被子裏,裹嚴實了。自己才脫下外衣挂好,吹了蠟燭,摸黑上了床。
一到床上,李之源便撲騰到了他的懷裏。他自然是高興的,上一世到死都未曾與這小孩兒這般親近過。
一開始是因為他空有一身傲骨,總覺得自己在李家是客,又是吃白食的,低人一等,便不願與這小孩兒接觸。後來是發現自己對這總是纏上來的小孩兒有了絲不尋常的感情,但于他當時,兩人是絕無出路的,便趁早考上功名搬了出去。到最後,自己锒铛入獄,李之源幾次去大牢探他,哭成淚人兒的時候,他都想擁人入懷,抹幹那人臉上的淚痕,卻又怕唐突了他。如今終于有機會抱着懷中的小孩兒,身心都是說不出的滿足。
謝宣一手攬了李之源過來,把他固定在自己懷裏,另一只手幫着他掖好了被子,讓風灌不進來。
“怎麽突然高興了,方才不是還在生氣麽?”謝宣将下巴抵在李之源頭頂,細細摩挲着。
“我裝的。哥哥你沒看出來吧。”李之源話裏是難掩的興奮。“我就是想跟哥哥睡。”
謝宣心情大好。“哦?真的?你怎麽就想跟哥哥睡了?”
“我從小就想跟哥哥睡,可是我沒有兄長,家裏只有個妹妹,如今才四歲,一點都不好玩兒。”
“父親有個熟人的兒子,姓林,與我一般大。父親老是讓我跟他玩兒,可是我不喜歡他。他老是欺負我,還不承認。他就有個哥哥,跟哥哥你一般高,總是幫着他欺負我。”
謝宣沒能聽到想要的答案,但總歸這樣也不差,至少說明自己出現還算及時。
“這樣你就想有個哥哥?然後幫着你欺負回去?”謝宣一聽便知他口中姓林的小孩兒是誰了,那禮部尚書的侄兒,一個活脫脫的二世祖。
李之源一時間沒有出聲,像是考慮了很久一般才問了句:“哥哥你會幫我嗎?”
謝宣本就沒打算再讓李之源受欺負,而今再聽着李之源這個撒嬌的聲音,只覺得心像是被小貓撓了,哪裏有不答應的。
“幫,當然幫。”
李之源聽到這話是樂意了,激動地在謝宣懷裏拱了一陣,睡下了。謝宣卻是久久不能入眠。自己雖說是重生,得了些便宜。不過一入京,自己便是孑然一身,且不說京都多少名門貴族橫亘在他眼前,就是方才李之源提到的那個林家,自己一個寒門也是招惹不起的。說到底,總歸是手上無權,差人一等,偏偏重生的時間卻又尴尬。朝中變數又太多,一時他也是想不好自己究竟要不要急着入仕了。
胡思亂想一夜的後果便是李恒一早見到謝宣的時候愧疚更深了。
“昨晚我就聽見他在那邊鬧騰,是他吵的你睡不好吧?你放心,今夜我就提着他跟我睡,你便能好好休息了。一個小孩子,總休息不好,我真是有負你爹爹所托。”
謝宣怕晚上沒得跟李之源睡,趕緊解釋道是自己認床,不礙事。還将李之源誇了又誇,李恒自己都聽不下去了,才算是把這事兒撇過去了。
回程時走的慢些,到了第八日,日薄西山之時,馬車穩穩當當停在了李府門口。
李之源一看到家,便不自覺流露出了一種回歸主場的霸氣,也不要人抱,自己跳下了馬車,還過來拉謝宣。就像謝宣每次接他下馬車那樣。
“哥哥,你看,這就是我們家。父親說了,哥哥以後就住這兒了,跟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