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本來應該左轉的喬若,被那輛本田逼到了直行道,不得不向前直行一段路才調頭。
到公司已經過了十點,照例查看了一遍項目進度,她進了自己的那間玻璃隔出來的小辦公室。
新橋是她和師兄裴新榮一起創辦的,通過3D打印的方式生産植入式器械。
這個方向,當初是裴新榮制定的,他學的是機械制造,而喬若專業為計算機,最開始更偏向大數據醫療和機器人醫生。
最後她被裴師兄說服,确定了現在這個方向。
公司創立沒多久,還在為人才招聘,原材料,銷售渠道,臨床實驗機構和藥監局審核一系列問題頭疼時,裴新榮查出了癌症,晚期,做了手術後,也就半年時間人就沒了。
裴新榮讀書早,雖然比喬若高兩屆,其實兩人同年的。
喬若不是第一次面對親近之人的死亡,可是并不會因此減少一絲一毫的傷痛。
裴新榮生病後,創辦公司的事曾經停擺過很好一段時間,他去世後,喬若才算真正把精力投入到公司事務上來,這一兩天會有樣品出來。這個進度并不快,喬若心知肚明,因為她的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提醒她,這不是她想要的。
這個方向也許是對的,也容易出成果,可是她真正想做的,仍然是AI醫療。甚至可以說,恰恰因為裴新榮,更加堅定了她做機器人醫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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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寄棠最後并沒有查寶馬女的身份。
他是一時被她的車技炫到了,但是換個方向去想,此舉實在愚蠢。
假如是唐寄棠的話,他寧願選擇撞前面那輛本田--側面是一輛車最薄弱的地方。是自己去撞日系最薄弱的地方,還是拿自己最薄弱的地方跟德系硬碰硬,用腳趾頭投票也知道怎麽選。
唐寄棠對愚蠢的人,一向很少有好感。
更何況,為了一個連正臉都沒瞧着的陌生女人勞師動衆,不符合他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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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娃娃親”那邊有了下一步進展,兩人的初次見面,安排在這個星期天晚上--也就是明天。
相就相吧,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就他這樣的,還真不怕見任何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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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沒定鬧鐘,喬若還是在平時起床的時間醒來,氣得她想扇自己耳光。
天生勞碌命!沒救了!
幸好今天雨停了,總算減輕了一點郁悶。
雨雖停了,太陽并沒出來。喬若站在二十二樓看外面,霧蒙蒙的,像遮了一層紗。
她想到和唐寄棠相親的事。
喬若對相親很無所謂,不抗拒,更不會熱衷,反正成的可能幾乎為零。
至于什麽娃娃親,肯定是子虛烏有的事,要不然兩家也不會失聯這麽多年。
她比較好奇的一點是,唐寄棠心中不是有人嗎?
白月光求而不得?唐家人棒打鴛鴦?
不管哪一樣,姓唐的這樣跑出來禍害人,都不太厚道。
站在衣櫃前,喬若稍微猶豫了一下。
畢竟是陌生人見面,也沒打算故意得罪唐寄棠,稍微收拾一下自己,是對對方的尊重,也能不跌自己的面子。
不過也不能太過刻意,倒顯得多麽讨好他似的。
喬若選了一件莫蘭迪系深綠色及膝裙,可以露出纖細筆直的小腿,高挑的身材再加上裸色細高跟,完全不用擔心身材比例。頭發全部梳到腦後盤起來,綴一個珍珠發飾,和珍珠耳環正好遙相呼應。她的顱骨堪稱完美,大光明也不怵,反而讓她多了一點冷豔的氣勢。
在穿衣鏡前端詳了一下。
鏡中的女人優雅知性,又帶着一種隐約的高貴。
效果不錯。
不過……好像太不錯了?
喬若随手放下頭發,取耳環。
太正式了,好像她很期待這場相親一樣。
正要再換一套,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有點意外,是裴新榮母親。
裴母聲音慢條斯理的,帶着一種母親般的溫和。
“小喬,起床沒有?”
喬若在床邊坐下,笑道:“早起啦,宮阿姨。”
“最近是不是還那麽忙?”
喬若把玩着手中的珍珠耳環:“還行吧,瞎忙呗。你跟叔叔身體都好吧。”
“好。”裴母笑,又問,“有空嗎今天?要不來家裏坐坐?”
這兩夫妻,都不是喜歡随意麻煩別人的人,喬若第一反應是有事找她。
她答得嘎嘣脆:“好啊,我現在就過來。”
裴家父母都在高校任教,兩人身上都有一種知識分子的書卷氣,裴母端莊,裴父儒雅。當初裴新榮患病去世,兩位悲痛欲絕,陰差陽錯中,誤以為喬若一心愛慕着裴新榮,因此不自覺移情到喬若身上,視她為女兒,新橋創立初期,兩人利用自己的人脈,幫了喬若不少的忙。
喬若受之有愧,嘗試過解釋,卻讓他們誤會更深,以致于她都不忍心再繼續澄清下去。
對一對失獨的夫妻來說,有人一直愛慕着自己過世的孩子,一直想着他,會陪着他們記着他,應該也算是一種慰藉。
喬若幹脆擔了這個“癡情”人設,再忙也會抽出時間陪他們吃頓飯,說說話。前面那個最難熬的新年,也是她陪這對夫妻過的。
反正她和裴師兄是志同道合的知己,是一同創業的搭檔,幫他照顧一下他的父母也是應該的。
到了地方,是穿着圍裙的裴父開的門。
喬若出門前換了套衣服--橙色連帽衫,水洗藍九分牛仔褲,小白鞋--整個人洋溢着一團青春陽光的氣息。
她像一顆小太陽一般彈進屋。
“裴叔好!”
“中午留在這裏吃飯,”裴父指着廚房,“我做你愛吃的紅燒肉。”
喬若:“嗳,謝謝裴叔。”轉頭挨着裴母身邊坐到沙發上,“宮阿姨,你氣色不太好,是哪裏不舒服嗎?”
裴母笑着和裴父對視一眼,示意他進了廚房,抿了下嘴唇。
“我跟你裴叔剛從醫院回來……”
裴母懷孕了。失去了一個孩子後,他們終于又有了第二個孩子。
這是好事,也在意料之中。喬若替他倆高興。
“小喬啊,”裴母拉住喬若的手,“剛才我跟你裴叔還在說,這些時間以來,新榮不在了,我們自己難過不夠,還一直拉着你,這實在做得不對。新榮生前沒眼光,辜負了你。叔叔和阿姨都知道你是好孩子。你還年輕,該早為自己打算,好好找個人,重新開始。小喬啊,你……你忘了新榮吧。”
喬若簡直是不知說什麽好。
裴新榮生前有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所以裴家爸媽格外替她這個“暗戀者”委屈。
“我……我……”喬若很為難,嘴唇嗫嚅了幾下,犯了錯似的低下頭,“有人給我介紹了一個,讓今晚見見,我不太想去。”不算假話,她的确沒期待過。
裴母眼中有失落又有欣慰。
“那就去啊,別抗拒這個,就當多認識一個朋友也好。”拍了拍喬若的手背,裴母眼中含着水光,“小喬,人死不能複生。我們……一起向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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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晚上見面時的行頭上,唐寄棠覺得需要把握一下度。不能不修邊幅跌了自己的面子,也不能太過隆重,免得那位喬小姐還以為他多期待和她見面。
他的衣櫃裏以黑白灰為主,唐寄棠一伸手,拿出一件黑色的襯衣。配飾是一只淡金色的百達翡麗,基礎款,和淡金袖扣很襯。
在他們那個圈子裏,低調的秀才是真的秀。全身堆滿各牌,LOGO越大越好,恨不得把“我很有錢”寫在臉上,那是暴發戶才有的行徑。
戴上領針,唐寄棠手停了一下。
好像……太正式了?
扯掉領針,順手解開一粒紐扣,又拿了一副淡金細框眼鏡。
唐寄棠的确有一點點近視,但很輕微,輕微到可以忽略不計。他所有的眼鏡,都只是為了方便凹造型。
出發前,他去窗邊看了下天氣。
春天了,雨一停,那種溫暖的氣息就烘了出來。兩幢高高的樓宇間,陽光刺穿層層雲霭,把天邊染紅了一小片。
竟然出太陽了。
今天是個好日子。
唐寄棠拎上西裝,掂着車鑰匙,吹着口哨,一臉愉悅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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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若一下午都十分有耐心地陪着裴家兩位聊天,一直到近傍晚時分,裴母又催她。
“小喬,該去赴約了。”
“不急。”
“去吧,有沒有緣份先不管,”裴父說,“遲到可不好。”
喬若無法,只能告辭。到了車裏,她拿出口紅補妝,又用美妝蛋壓了下額頭和鼻翼。
還不錯,至少不會讓人覺得她灰頭土臉。
沿着寬闊的水泥道出校園,路兩邊種滿了高大的廣玉蘭。正前方,陽光透出前擋風玻璃,映紅了她的臉。非常溫暖的橙色。
竟然出太陽了!
喬若的心裏,頓時像這溫暖的春天,開出朵朵小白花,腳下的油門都變得輕快,限速20,卻讓她有種風馳電掣的感覺。
今天,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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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寄棠迎着夕陽驅車前往,路邊林立的高樓變成了金色,流車的車輛變成金色,林林總總的各種招牌變成了金色,來到餐廳,停好車,準備進門時,又和一團“太陽”迎面撞上。
“太陽”從另一個方向進門,視線無意中撞上。
有點眼熟。
下一秒,他記起她是誰。
那天差點兒叫紀楚扒光襯衣這件事,的确有點糗,但遠不到需要“殺人滅口”的地步,所以人美女還活得好好的,只是畢竟不過是一面之緣,他又沒有饑渴到見到個美女就貼上去,并無寒暄的必要。
唐寄棠沖對方略一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然後徑自往桌邊走。
喬若愣住了。
唐寄棠那一點頭,應該是在和她打招呼。可是,他們不是來相親的嗎?他這自顧自走開是怎麽回事?
有侍者走過來。
“女士,請問有預訂位子嗎?”
喬若指了下唐寄棠那邊:“唐先生一起的。”
待者明顯愣了一下,馬上又堆上職業性的微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喬若冷冷一笑,大步走過去。
唐寄棠大步走到桌邊坐下,眼角餘光裏,有團“太陽”在往這邊移動。
偏過頭,果然沒有看錯。
怎麽回事?
她往這邊走是想幹嘛?
或者只是湊巧去旁邊桌吧。
下一秒,唐寄棠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個女人就是沖他來的。
唐寄棠收起手機,人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對方往他這邊走過來。
被扯衣服糗歸糗,要是因此拿來威脅他,那也太蠢了,所以他判斷,這個女人來是套近乎的。這種女人他碰到過太多,要不然也不會編一個白月光出來擋這些爛桃花。
“太陽”走到桌邊,徑直在對面坐下,沖着唐寄棠淡淡一笑。
唐寄棠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問都不問一句,看樣子是這方面的老手。他甚至懷疑她下一秒就要拿出一支煙。
還好,她沒拿。
“唐先生你好,我是喬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