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星期六還得去公司。
早晨喬若被鬧鐘吵醒時,痛苦得想把聲源砸牆上。不過真的起了床,也就好了。外面還在下雨,沒完沒了的,惹人生煩。
喬若去洗手間洗漱。慘白的燈光下,她從鏡中看到自己無神的雙眼和眼下淡淡的陰影。
真的不能随意熬夜了,擦眼霜時,喬若提醒自己。
早餐是喬若自己做的三明治,一杯牛奶,加上一個奇異果。她很享受做三明治的過程,算得上是給緊繃的神經一個放松時間,不過也僅止于此--喬若的廚藝拙劣到沒有廚藝可言。
吃完早飯出門,坐進車裏時,喬若臨時改變了主意。
先回家,說完事情走人,就可以不用留下吃午飯了。
喬家的別墅在城東,也算得上有名的富人區,一棟棟獨立別墅相隔甚遠,綠化做得非常好,這樣春日的雨水裏,明明有沙沙的雨聲,感受到的,卻是滿世界帶着綠意的寂靜。
別墅裏面也是靜的。偌大的一層,只有喬光宗一人在落地玻璃窗前喝茶看報聽雨。
喬若走過去。
喬光宗放下報紙,似是意外。
“這麽早?還以為你要晚點呢。吃過早飯沒有?”
“吃過了。”喬若在他對面的白色藤椅上坐下,“昨晚說有事要商量。”
“不急,後面慢慢說。我們父女倆也不經常見面,先聊聊天。”
“我等會兒還要去公司。”喬若神色淡漠。
雨水在寬大的玻璃牆上分開,彙合,把外面變成了一個走了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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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牆內,是一個變了味的家,一段失了溫度的父女情。
喬光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從杯口投過來。
“昨天,唐家托你程伯伯來,給你說親。”
說親?唐家?哪個唐家?
下一秒,喬光宗給她解了惑。
“你程伯伯說,你曾經幫過唐敬賢老爺子,對方對你的印象特別好。”
喬若:……就因為這個?!
這怎麽……像鬧着玩似的?
喬若無意間幫了唐敬賢一把,已經是個把月之前的事了。當天喬若去墓園看過世的母親,大概是天氣不好,當天那裏幾乎沒其他人,喬若也是祭拜完出來時,偶然間看到一個老人俯趴在一個墓碑上,身邊不遠處滾着一個藥瓶。
那個老人就是唐敬賢。
喬若幫唐敬賢撿起藥,喂他吃了,将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喬若當時還在奇怪,唐敬賢這樣的人出門,竟然不帶個保镖什麽的,後面聊天才知道,倔老頭子脾氣怪,跟過世的妻子說話時,閑雜人等不得打擾--他将保镖留在了墓園門口。
其實喬若見過唐敬賢。那還是她小時候,随着母親一起去拜訪對方。唐敬賢是她外公的好朋友,外公過世後,兩家的關系就遠了些,等她母親也過世後,就徹底斷了聯系。
當天在墓園,唐敬賢還曾經感慨過喬若已經長之麽大了。
可是,即使是舊識,也不至于就來提親吧?這不相當于路邊随便抓了個壯丁?
壯丁?
高聲語這張烏鴉嘴!
喬光宗喝了口茶,似是看出喬若的疑問。
“說起來,你跟唐寄棠還訂過娃娃親的。我聽你……”頓了一下,喬光宗神色略微有點不自然,“你媽媽以前提過。不過是你剛出生時的事了。這些年連聯系都斷了,原來還想着人家也可能就随口開了個玩笑,沒想到真來提親了。”
喬若:……
娃娃親?
她和唐寄棠?
這個“壯丁”二十多前就開始抓了!
高聲語這嘴是開過光的吧?!
樓梯那邊有兩人走下來。
施潔和喬茵母女倆一前一後走下樓。
兩人不一會兒走近,看到喬若時,好像都愣了一下。
喬茵親熱地擠到喬光宗身邊:“爸爸,你好早啊。”
喬光宗聲音也溫和幾分:“早。”
“要不要幫你換杯熱茶?茶好像涼了。”
喬光宗笑着搖頭:“還是茵茵最乖巧,最懂體貼爸爸。”
“那也是爸爸平時疼我。”喬茵俏皮一笑。
“就會跟你爸撒嬌。”施潔笑,轉頭看喬若,笑容裏多了不少客套:“若若什麽時候來的?”
喬若擡眼,嘴角帶涼笑:“剛剛到家的。”
這母女倆,還真是十幾年如一日。一個視她為惡毒女配,一個看她的眼神就像她是來搶錢的。當然,喬若看他們也就是路人甲路人乙……咦,路人丙呢?
恰好喬光宗在問:“喬诤呢?”
施潔:“還沒起床。”
喬光宗皺起眉:“這麽晚還沒起?”
施潔容不得他在喬若面前表現出丁點兒對喬诤的不滿,冷下臉:“天天學習夠辛苦的了,好不容易休息,還不讓人多睡一會兒。”
喬光宗冷着臉,明顯想說什麽,又咽了下去。
喬若冷眼旁觀,不鹹不淡地接了一句:“學習是比較辛苦,都是這麽過來的,不過什麽都只能靠錢買的廢物,肯定要輕松一點,想怎麽睡就麽睡。喬诤肯定不是這種廢物,對吧?”
說學習辛苦的人是她,可喬若一開口,施潔立即像被踩中了尾巴--喬诤成績奇差,現子讀的重點初中就是靠交贊助費上的。
“诤诤一向刻苦。”施潔緊抿了一下嘴唇,壓下心頭快要沖出地球的怒火,“茵茵,你上去,叫你弟弟下來吃早飯。”
喬茵在喬光宗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剜了喬若一眼。
喬若視若無睹,嘴角還帶着一抹淺笑。
喬茵是施潔帶進喬家的,和喬若同歲,不過施潔卻比喬光宗足足小了一輪。
說起來,施潔長得的确好看,和喬若過世的母親不相上下,可是喬茵也不知是像她親生父親,還是純粹沒挑着父母長處,明明五官拆開看都不錯,組合到一起,卻是哪兒哪兒都不協調,越長大越是如此。
喬若有時候懷疑這是相由心生。當然,也可能是她的“路人甲”濾鏡。
不一會兒,樓上傳來砸東西的聲音,還有少年的叫罵聲。
喬茵跑下樓,委屈地快要掉眼淚。
喬诤玩了整夜游戲,差不多剛睡下,就被喬茵吵醒,以他的脾氣,肯定是要大砸出手。
喬茵知道這小霸王是什麽脾氣,本不會主動惹他,可是剛才喬若有意激施潔,害得她成了炮灰,被喬诤追着砸到樓梯口。偏偏喬诤是喬光宗的心肝寶貝,她又裝慣了乖巧,連回罵都不能。
喬诤還在上面罵,隐約可以聽到在問候不知誰的女性祖先,還有大開地圖炮,所有人都被罵成傻逼。
喬光宗騰地站起來,看樣子氣得不輕。
“看你生的好兒子!”
這話施潔可不愛聽了,尤其還是當着喬若的面。她現在也不是剛嫁進來那會兒了,還需要僞裝。
“我生的兒子怎麽了?我要沒生他,你還沒兒子呢!”
“不是你一個人會生!”喬光宗氣憤欲走,“慈母多敗兒!”
這算是捅着馬蜂窩了。
施潔一把抓住他。
“把話說清楚!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小的了?你還想要誰幫你生?”
喬光宗想甩開她的手,施潔幹脆抱住他一邊手臂,把他扯得東倒西歪。
“诤诤怎麽了?!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哪個不愛玩?他就算貪玩一點,也是你兒子,你賺那麽多錢,不都是給他的?!”施潔不是小三上位,因為遇見喬光宗時,喬若母親剛剛過世。借着這個時機,她耍了不少手段才拿下剛剛喪偶的喬光宗。因為心中清楚,即使當年喬太太沒過世,這些手段她還是會用到喬光宗身上,所以這些年來,施潔最怕的,就是喬光宗被其他小妖精勾走。
喬光宗氣得臉都紅了:“不可理喻!”
“喬光宗,你自己說,你的錢不給诤诤,你想給哪個賤人?!你想要誰幫你生?!”喬光宗被推成了不倒翁,“你說,你是不是嫌棄我們了?那我們走,我們三個都走,給你的小妖精騰地方,行了吧?”
喬光宗臉色鐵青。
喬茵怕喬光宗真生氣,忙過來拉施潔,被施潔一把推開。
“你也是個不争氣的!”
喬茵莫名其妙又挨罵,又委屈又生氣,一眼看到閑坐在那裏的喬若,頓時像見到殺父仇人。
喬若挑了下眉,笑了:“夫妻一場,阿姨要走了,爸爸你還不快點幫她安排車。”
□□的火上澆油。
施潔立即把矛頭對向喬若。
“喬大小姐,我求求你,別來了行嗎?你一來,我們這個家就不得安寧。”
喬光宗正在氣頭上,當即吼道:“憑什麽不能來!若若,這裏也是你的家,你愛來就來!”
瞧這一大早吵的。
一日之際在于晨啊。
喬若施施然站起來,看都不看施潔。
“爸爸,你兒子小老婆靓,注意保重身體,要不然還不知道在為誰打工呢。”拿起桌上的車鑰匙,餘光滑過臉漲成豬肝的施潔,笑眯眯的,“公司真的有事,我先走了。唐寄棠那邊有了時間和地點,你再通知我。”
家中成了一鍋粥,喬光宗心中也亂糟糟的,喬若有意激施潔他看得出來,可是他對喬若吼不起來。
因為沒用。
喬若冷漠起來,像全身箍着層銅牆鐵壁,油鹽不進,你越是吼,越是激動,她越是開心,在這一點上,簡直像是有反社會人格。
喬光宗身為父親,面對喬若時,內心深處也不想和她起沖突--人對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事物,會本能地犯怵。
他覺得心累,擺了擺手:“去吧。下雨,開車小心點兒。”
喬若轉身離開,沒走幾步,聽到喬光宗說:“我這一天天在外面忙得暈頭轉向,沒空教你怎麽教兒子,你要是不會,我自己來管。還有,我不出軌,那是因為我自己的原則,不代表你做得多好,也不代表……我不會離婚!”
身後有種詭異的安靜,然後忽然有什麽砸到地板上的聲音。
“喬光宗,你他媽終于想離婚了對吧?我做得不好……我做得不好……你裝什麽大尾巴狼的聖人?讓茵茵代替小賤人去相親,你不是也同意了嗎?怎麽讓唐寄棠讨厭小賤人喜歡上茵茵那些主意,不是你這個王八蛋鬼孫子想出來的,你現在在我面前裝……”
啪!
重重一聲耳光,打斷了施潔後面的話。
喬若慢慢轉過身,對上憤怒中的喬光宗。
對方目光躲閃了一下:“若若……”
喬若涼涼一曬。
喬光宗臉色更難看,往她這邊追了幾步,似乎是想解解釋,卻又停了下來。
因為無法辯駁。施潔說的是實話。
喬若轉過身,飛快離開。
身後施潔像一只被激怒的河東獅,東西砸得噼裏啪啦:“想離婚?沒門!喬光宗,你以為我施潔是這麽好打發的……”
就在這一瞬間,喬若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你們這麽想要唐寄棠是吧?那我還偏要将他拿到手。
不過這個念頭如一片鵝毛,輕輕飄飄的,不用飛就被吹跑了,一點痕跡都沒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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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的雨,讓人的心情清爽不起來。司機繞了點道,接上江蔓,然後才往城東的研發基地奔去。
唐寄棠坐在後座,翹着腿,一臉悠閑地看着穿着灰色套裙的江蔓坐到自己身邊。
這位事兒逼眼看着又開始作妖。
“唉,這樣的天氣,我真希望江助理能穿得更鮮亮一點。”
江蔓:???
中國風大花襖您看行嗎?要不再給您扭個東北大秧歌?
唐寄棠一根手指抵着下巴,又斜了江蔓一眼,眼帶桃花,笑容風騷。
“不過這樣也一樣漂亮。”說着肯定地一點頭,“十分光采照人。”
江蔓:……
什麽時候“皇太孫”不撩閑了,美國大概也就愛好世界和平了。
內心裏已經把唐寄棠吐槽一萬回,表面上,江蔓繃着臉,得體地笑着,并打算将話題往公事上引--唐寄棠這人雖然離了公事時欠飕飕的,但在是正事上其實并不糊塗。
這時,唐寄棠又開了口。
“昨天我大姐用的香水是什麽牌子?”
江蔓一愣:“唐小姐?呃……”
老實說,沒聞出來。不過他這樣問,是因為喜歡,打算買了送女性朋友?那後面想辦法打聽一下就是了。
江助理一瞬間心念轉了好幾轉,轉完了帶着笑問,“是覺得很好聞嗎?”
“不是。”唐寄棠的表情十分之霸道總裁,“是天涼了,這麽難聞的香水,該破産了。”
江蔓:……
香水難聞你就想讓人家破産?我還嫌房子太貴,是不是得把開發商一個個幹掉?
江蔓懷着一顆老母親般的心,感覺自己的第一根白發要因為這位“皇太孫”而生。
車子行到半路,隔着一段距離,唐寄棠看到對面方向上,一輛黑色本田大概是發現自己走錯道了,一點緩沖都沒有地向左車道的紅色寶馬前一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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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刷不斷将雨水刮到一邊,車載音響裏正放着程派名曲《鎖麟囊》。
“……他叫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若海回身、早悟蘭因。”
喬若冷冷一笑,關掉音樂。
一句唱詞在胸腔裏激蕩,急待破體而出。
她壓着聲音,卻字字清晰,字字铿锵有力。
“番邦小醜何足論,我一劍能擋百萬的兵。”
突然,喬若的眼睛驀地瞪大。
右車道的一輛黑色本田忽地毫無預警地直接變道。
大概是個新手,對距離判斷不足,車身斜進來時又減了速,喬若的車速很快,眼看着就要怼上本田的後車廂,喬若飛快從後視鏡中看了眼右車道後方,判斷出自己與那輛黑色保時捷車距,果斷打下右轉燈,向右猛打了把方向盤。
紅的寶馬擦着本田屁股移到右車道,幾乎貼着保時捷的車頭,箭一般駛出去,并在不遠處的紅燈前急速停下。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間,兩次車距可能只有一拳頭。
因為慣性,喬若整個人往前狠狠一栽,被安全帶勒得骨頭生疼。
我去!飛車驚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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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
唐寄棠在心中爆了句粗口。
自己想死別連累別人啊。後面那輛寶馬肯定要怼上了。
這個念頭剛過,他們的車已經越過那兩輛車。
唐寄棠本能回頭。
并沒有他想像的慘烈車禍現場。只見到那輛紅色寶馬以一個非常風騷的走位,完美地從前面的本田和後面呼嘯而來的黑色保時捷中切過去,時間距離把握地那叫一個驚險,直讓人幫他捏一把冷汗。
我去!
這心理素質--絕對是個老司機。
兩黑中間穿過的一點紅,連視覺效果都是完美的。
唐寄棠似自己剛剛經歷過驚魂時刻,過了片刻醒過神,忽地一個念頭閃過。
紅色寶馬?
微一蹙眉,從腦中挖出殘存的影像--剛才那輛車車牌最後兩位。
和之前去聽戲時給他“引路”的紅色寶馬一樣。
這麽巧?
唐寄棠這下真對那個沒見着正面的女人起了點好奇心。
作者有話要說: 玩一下“天涼王破”這個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