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谄媚
項淩碰了一鼻子灰,奔波了一天,肩膀脖子痛得很,少年時留下一身壞毛病,導致現在過于勞累便會渾身刺痛,像有一把刀子在脖子往下部分無規則的來回劃拉,站着不是,坐着也不是。
卧室中央寬大雙人床的靠背有一塊凸起的木頭,項淩坐上前去,對準項頸的部分狠狠砸了上去,以毒攻毒,酸痛減輕了不少。
先前這兒的主人還挺會享受生活的,家具都是高檔用品,電視超清寬頻,巨型天藍色落地窗,外面一點風吹草動都能透過窗戶看得一清二楚;連睡覺的床都自帶按摩功能。
項淩靠自身發力自我按摩了一會,舒服了點,拿着衣服進浴室洗了一把熱水澡,浴室開了通風窗,蒸騰的熱氣沒有憋死人的感覺;項淩泡在浴缸裏昏昏欲睡,身體正處于恢複時期,精神不太好,總想着睡覺,這幾天為了公司的事,掏心掏肺,他真想這麽永遠睡過去。
夜色葉影透明月,他鄉默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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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風南吹》或将不播。項淩洗完澡靠在床頭,點開話題,某娛樂博主寫文章報道關于幾天前《夏風南吹》被禁的猜想以及對演員的各種評價;這話題早幾天前被爆出來了,幾天來熱度不減,夾帶各種話題上熱搜,變着花樣來,披着不同的衣裳實際內容的靈魂主線永遠都只有一個,楚江這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說楚江是靈魂主線一點也不誇張,穿插文章其中嘲諷他的話一開始僅是此人行為不正,潛規則上位,到後來整容,拍戲片場甩大牌,怒扇同行耳光,以及矯揉造作,背靠金主俯視娛樂圈等無中生有的誣蔑。
偏偏還有人信,長篇大論自以為是将楚江分析個頭頭是道,引得樓下的路人紛紛迎合。
項淩越往下翻越發覺得自制力變得強大,他認為自己已經百毒不侵了,畢竟這說的并不是他的本人,當他看見居然有人妄下斷言二十多天前出車禍是楚江自導自演,對周導的知遇之恩過河拆橋,要不然怎麽周導昏迷不醒,他卻很快就出院時,他毫不猶豫地将手機丢出十幾米之外,粉身碎骨。
死者為大,不管楚江生前為何人,他走的悄無聲息,世人還不給安寧,于情理說不過去。一個人再壞,也不是一無是處,萬一一切都是一場誤會呢,這給當事人帶來多大的影響。
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次項淩所在的班級門壞了,一旦帶上了就開不;當時找不到木棍之類的東西抵門,項淩便拿着後門垃圾桶邊上的拖把抵住了門,不想同學打鬧一不小心被絆倒了,一些人不分青紅皂白說着拖把是項淩放的,幾乎所有同學都指責他,說他心壞,後來衍生說項淩是跟摔倒的那位同學有過節,所以才故意放障礙絆倒人家。
那時候沒人替他說話,老師不知道真相,也随大流将他指責一番,叫了家長,搞得全校都聽說了初三有個叫項淩的同學喜歡陰人。
事情發生的形式不一樣,但本質上有異曲同工之處,若說世上有個人全身都是缺點,他不相信,起碼楚江演戲很好,也并不是一無是處。
兔子急了也咬人,何況項淩不是好惹的主,他能伸能屈,倘使有人往他身上抹黑料,他也一定不擇手段的還回去。
成為風暴中心又如何,他偏要扭轉這風向,看盡世人的愚蠢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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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隔不到兩天,他又上了熱搜,這熱搜來勢洶洶,将項淩再一次推向了風口浪尖。
兩天前項淩将手機摔壞了,但是裏面的卡沒換,期間接二連三有電話打來,要不是推銷,要不就是問他出不出演三級片,片酬好商量什麽的。
項淩面不改色的怼了回去,你家藝人不夠,就去自己演,好施展施展你無處安放的龌龊!
幾天騷擾電話一接,第二天的熱搜才有如此驚天駭浪。
底下炸了一片,大多是罵項淩的,少數路人表示不參與不糾結,更少數是給項淩發聲的,不過數量之小,很快便被淹沒。
張星星此愁未消,另一愁又上心頭,他本以為這些騷擾電話只是某些人下酒飯菜的惡趣味,不想竟演變成了陰謀論,各種熱搜關鍵詞層出不窮,這不是有人惡意為之是什麽?
但瞧自家那位祖宗滿不在乎的樣子,張星星不知此處應該用什麽表情來形容心中被壓制的冰山下的火山爆發。
項淩此時正在鏡子面前整理自己的着裝,他今晚要再去姬若河那碰碰壁,不撞的滿頭是包,他還真不快活。
還好楚江有一個公用賬號存演戲,出活動的費用,在張星星那保存着,密碼張星星也知道,裏面至少有兩三百萬,倒不是錢掙得不多,哪個明星願意把賺來的錢放在公用賬號裏,開一個賬戶只是為了保護隐私,裏面留個幾百萬做做樣子。
“你看你看,這是什麽玩意,‘楚江賤人出名,三級拍攝渠道主動找上門’,我操|他|媽的祖宗,氣死人。”
話題不堪入目,人神共憤,張星星抓狂的樣子,十分想把幕後主使砍了,然而,項淩的全部心思放在了今晚和姬若河碰面的事上,那管外面風言風語,他自逍遙人間。
淡定點,負面曝光也能增加流量。項淩倒想得開,反正那些人愛說便說,自己能少塊肉還是怎麽,當事人佛系,活該了那些愛瞎操心的人。
張星星只覺得過分,那些人只圖一時看熱鬧,也不管自己的網絡暴力給別人帶來多大的傷害,都是劊子手。
張星星心裏暗暗罵了幾句解氣,找罵,他不認為自己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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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公卡被項淩要了去,裏面的三百多萬他打算全部用來讨好姬若河,區區小錢不是打發叫花子,而是時刻用這些來防備姬若河的刁難,求人就得要有個求人的姿态,該花的錢一分都不能心疼。
電話邀約姬若河,對方出乎意料的爽快答應,地點交給項淩決定,項淩搜集了許多關于姬若河出席各種場地的記錄,并用電腦做了個集中概率,猜測他應該比較不排斥哪種見面場子,才暗下決定在鳳凰包了個價格最貴的KTV套房。
套房裝修的比雙人房的規格還要大一些,彩燈加音樂,飲品和包房服務一應俱全,寬大的套房并不空曠,點歌臺旁架了一臺鋼琴,再遠一點是一張炫彩燈光的餐桌,裝飾了蠟燭和各種水晶的酒杯,餐桌的邊上是半弧形的調酒臺,上面酒的種類相當于一個小型的酒吧,滿足客人自己動手DIY的興趣。
項淩開車等候在姬若河別墅的門口,早早下了車,站在車前等待姬若河下樓。
晚風絲絲涼透心尖,飄着醉人的花香氣,從姬若河鐵圍欄的花園散出來。混着花香的汽車尾氣,聞着很不舒服,項淩本來就受不了花香,什麽花的香氣他都聞不了,倒不是過敏,身體機制就是排斥花香,就跟很多人問道難聞的垃圾氣味不自覺地皺眉差不多。
好在姬若河不拖拉,不故意擺架子,穿了一身正經的西裝出了門,項淩老遠看見他,早早打開車門,恭迎此人屈尊降臨陋車。
在車上,姬若河問項淩去哪,項淩道,去鳳凰。
後者沒了聲,項淩心弦緊繃,裝作不經意地透過後視鏡觀察姬若河,還好,他只是低頭閱讀他放在後座的報紙,那也是項淩細心準備好的,他知道姬若河喜歡看報紙,如今網交媒體發達,如同一張巨型網織牽制了幾乎所有人,不過事無絕對,總有三兩對此免疫者,姬若河就是其中之一,他對報紙上的鉛字有莫名的追求,認為報紙上的比網上給眼睛帶來輻射的字要好看的多。
報紙上的內容,項淩實現看過一遍,四大面,四大板塊,社會新聞,講的是社會福利保障;科技文化,講的是國內外最新研究出來的科技成果;民間之美,探尋平凡人不平凡的事跡;最後一個板塊,則說的是犯罪,報道了一些觸目驚心,喪失人性的殺人案。
項淩平穩地轉過一個彎,正巧看見姬若河翻到報紙的第四個板塊,适時地開口說道:“兩起重大殺人案,一起激情殺人,一起沉寂複仇,共同之處算是殺人者小時候不好的遭遇。”
殺人者都是三十歲不到的青年,下手的對象都是女性,不同的是激情殺人找的是十幾歲的姑娘,共有八個;複仇那個殺的則是一家人,有目的有計劃的犯罪。
姬若河頭也不擡,聲音磁啞好聽:“哦?你有什麽看法?”
項淩道:“兩者都是變态,前者可恨度較第二者大一點,說白了,小時候受繼母刺激,對女性産生厭惡之情,在工作上頻頻遭到白眼,被女同事瞧不起,起了殺人之心。第二個人,在幾歲的時候,心裏便種下了對鄰居一家加之自己身上的冷嘲熱諷的仇恨,據說曾遭受鄰居數次毒打。”
複仇殺人者,通常內心的仇恨會随着時間的增加而放大,恐懼種植心中,生活困擾,想要擺脫這樣的寝食難安,就必須親手毀滅這恐懼。
“可原諒嗎?”
冷不丁發問,項淩短暫息了聲,随後又問“哪個?”
“複仇。”
法律和道德在情理這條線上無法相交,他殺了人,自然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可能會有人同情他的遭遇,但還是會認為他殺人是不對的;或許也有人認為若不是壞人觸犯了道德底線卻不觸及法律,未受到及時制止,複仇亦不複存在,談起來,似乎殺人者也有苦衷。
“不值得原諒。”項淩說。
假如那個人心情再平和一點,不要将自己活在陰霾之中,不要束縛在過去的痛苦中,他可以比任何人更快樂,有句話不是說,不要拿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別人傷害了你,何必再讓他的過錯再一次傷害到自己。
姬若河沒有對他的言論作評價,輕聲嗯了一聲,低頭繼續看自己的報紙。
到了鳳凰,項淩領着姬若河進了套房,打開音響,将切好了的水果端到他面前,又倒了各種酒放在他面前,任他挑選。
然而,姬若河一直保持着看報紙的姿勢沒變,項淩想插嘴談公事又覺得不妥,只好調亮了套房裏的光線,繼而坐在離他很遠的沙發上看他。
就這樣恍惚了很久,項淩耳鳴了一段空格,忽覺音樂有點吵人,便起身欲關音樂,走到點歌臺前,身後的姬若河忽然說了話。
“被人厭之人做人的三大原則是什麽?”
話鋒轉變如冷鋒尖銳,此話有所指,項淩知道,他沉默良久沒有應答。
姬若河給了答案。“低眉,順眼,無下限。”
看人做人事,見鬼做鬼事,看似順從,實則谄媚讨好,做人的原則一改再改,誰都能被玩弄于鼓掌。
項淩想,還不如改成卑鄙,龌龊,騷上天。
頓會,他又問,做人的三個原則是什麽。項淩認真思考,認為坦蕩,負責,情商較好,只是他還沒說出口,姬若河便道:“這裏太吵了,換個地方。”
此地沒待到十五分鐘,果然要換地方。
項淩問他想要去什麽地方,姬若河并未作答,項淩只好硬着頭皮選擇了一家逼格高的茶館,環境好,氣氛安靜,只是過了一會,姬若河又讓他換地方。
換來換去,每個地方都沒待到五分鐘,姬若河不滿意,繼續換下一個。
後來輾轉熟地,兩人最終來到一個宗旨以給顧客最真實的感受的娛樂會所,交了錢,客人便可随便做什麽,吃的喝的玩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這兒聚集的是上流社會的人,富二代官二代居多,有錢人更是不少,沒錢也沒辦法進來這裏玩樂。
姬若河在這裏遇到了自己的熟人,是長期和淩美合作的電子産品廣告商總經理何總。
姬若河對待任何人都給人一種沉穩老謀深算的樣子,何總見熟人臉笑開了花,拉着他說些上流社會的交際語。項淩被晾在一邊,靜靜做随叫随到的跟班。
兩人聊了一會,何總發現項淩站在不遠處,面容冷淡,不瘟不火,問道:“怎麽今日帶着他過來?段空青呢?”
何總長時間和娛樂圈打交道,楚江的名氣他了解,只是為人品行太差,給他印象不好。
姬若河簡單回道:“在家,沒出來。”
何總看着項淩思忱了好一會,恍惚明白了什麽,說:“這小子捅了簍子,聽說要被除名了,是想找你通融吧。”
姬若河嗯了一聲,往嘴裏灌了口紅酒。
何總突然心裏閃過一絲惡趣味,道:“這小子吃裏扒外,不如讓老何我來治治他。”
姬若河沒吭聲,何總便自作主張,氣勢十足朝項淩招了招手,道:“過來。”
項淩首先看了一眼姬若河,對方沒反應,他才踩着清冷驕傲的步伐走過來。
“給姬老板調一杯百分之五葡萄酒含量的雞尾酒,薄荷成分只允許為百分之一。”
精确到百分之幾的程度,別說項淩不會調酒,長期從事調酒這方面工作的,沒有五年以上的經驗也不會做的這麽精準,何總是擺明了刁難他,讓自己出漏子,好抓住機會整治一下自己。
但項淩跟随姬若河來這,就沒有想忤逆豎刺,展露鋒芒,何總交代,他只管完成就好。
調酒臺那邊的師傅日常花式調酒,項淩過去咨詢一下特質雞尾酒的飲料配方,被告知做不出來,他已然明白,這就是老何故意下得套,他選擇後路無退的時候,便只能往坑裏跳。
項淩對櫃臺說:“給我一杯芒果汁。”
服務員給他榨了一杯芒果汁,項淩拿着走回姬若河身邊,将芒果汁遞給他。
老何搶先奪過他手上的芒果汁,不滿道:“這是雞尾酒?”
項淩道:“何總說的雞尾酒配不出來,芒果汁對身體好。”
老何又說:“對身體好不好的,你問過姬老板的想法嗎?自作主張可不是你做事的态度,這樣遵守規則吧,要麽吃一盤香菜,要麽喝完苦瓜檸檬榨的汁。”
姬若河搖晃手中的紅酒,頭頂聚光撒下的印象像極了妖魅的妖精,他今年三十歲,面相絲毫不輸二十出頭的小青年,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成熟之美,走到哪都能吸引不少愛慕的眼光。
姬若河不為所動,眼神透露着于世無關的隔絕。
項淩記得那個時候姬若河最愛喝芒果汁,因為他最愛吃的是芒果,愛屋及烏,所有芒果味的事物他都喜歡。
只是這次他完全沒看一眼自己端來的芒果汁。
項淩無處可逃,安然面對何總的刁難,他态度誠懇,低聲問何總有沒有辣椒,何總不予理睬,他揪着一點香菜毫不猶豫塞進嘴裏。
沒有辣椒遮味的香菜如同嚼蠟,味道古怪至極。他從來不喜香菜,以前為了迎合姬若河的健康觀念不挑食,每每吃到香菜他都會夾着辣椒醬下咽,這樣味道會減輕一點。
他輕微蹙眉加些呼吸不穩,香菜的氣味充滿了整個口腔,難以下咽,卻又不得不難為自己。
他盡量表現得泰然自若,以免再遭何總的為難。
一盤香菜吃掉一半,服務員忽然走過來問:“會所只有辣椒醬,請慢用。”
項淩忽然鼻子一酸,喉嚨哽咽死活咽不下去。
何總擺明了要整他,給他送辣椒的,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