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乞求
項淩回公司的前一天,悄悄回了一趟繼父的家。
以一個陌生的身份再次回到曾經的家,項淩心裏五味雜陳,酸苦辣鹹痛占滿,唯獨少了喜悅。他脫離了繼父強加給他的鎖鏈,本應高興,但這一次懷着泯滅的記憶懷念,去看這座遭受殘風敗雨拍打的房屋,少不更事的回憶更加殘破不堪。
怎麽說,這也是他的家;怎麽說,在外披荊斬棘,滿身傷痕的時候,也只有這裏暫時給點庇護,起碼繼父睡着的時候,他疲憊的身軀能輕松點。
走至家門口,習慣性地翻口袋裏的鑰匙,卻恍惚發覺自己早已身無長物,他原來的一切全都随着那場車禍灰飛煙滅。
項淩輕輕敲了敲門,屋內有輕微的碰撞聲,短促一聲,很快消失;他又敲了一下,這次裏面的聲音要更急,更顯得不耐煩,少頃,男人粗暴地扯開大門,胡子拉渣地瞪着擾他找東西的不速之客。
猛地一眼看上雲天,項淩心中遏制不住的顫抖,內心的恐懼随着不堪回首的記憶湧上心頭。
項淩拼命遏制心中殘忍的想法,用上天上次的僞裝鎮定說道:“請問,這是項淩的家嗎?”
雲天上下打量他,帶着不善的眼光,粗糙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哼聲:“嗯。”
雲天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項淩只好自己開口:“我叫……楚江,我可以進去說嗎?”
乍聽他說自己名字的時候,雲天愣了一下,随後滿腹狐疑讓他進了門,啪叽關上門,靠在門背上看他到底想做什麽。
敲門的時候,雲天應該在屋裏找什麽東西。項淩不經意掃了一眼屋子,毫不意外地看見自己住過的房間一片狼藉,衣服床單,擺放在書桌上的記錄筆和紙張全都掃在地上,無章法的攪在一起,上面還能清楚地看見幾個零碎的腳印。
項淩了解他的繼父,雲天除了不曾給的父愛,還特別喜歡找自己要錢,不賭博,不□□,就是買酒喝,去高檔的地方買醉,有時候喝醉了被別人擡回來,臉上還有淤青,大概是撒酒瘋跟別人起了沖突。
他這一死,什麽都沒留下,帶走了一切,雲天賴以揮霍潇灑生活的搖錢樹倒了,雲天怎能不發瘋。
項淩站在自己房間幾尺外,怔着不動,忽然,雲天在後面叫了起來,聲音粗暴至極:“操,老子想起來了,你就是撞死項淩的人吧,你他媽還敢來這裏,找死嗎?”
對,他差點忘了,作為項淩的親屬,這種程度的交通事故往往會通知家屬,肇事雙方姓名背景,事故責任以及後續賠償都是公開的,雲天怎麽會不認識楚江。
項淩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偏頭稍微回避雲天要吃人的兇惡表情,低聲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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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天這一吓唬算是有成效了,正巧這幾天兒子死了,生活經濟來源斷了,他正愁沒人要錢呢,這下人家自己送上門,他哪有讓人完整離開的打算。
“我不多說,你撞死了我兒子,警察那邊不賠錢,你就給我賠錢,你不是明星嗎?幾百上千萬應該是有吧。”
“你要多少?”
雲天出口也痛快:“一千萬。”
千萬這個數字在項淩的印象中是遙遠,卻也不是不可及的目标,只不過楚江的資金,還有存款,他不知道有沒有,也不知道在哪,他僅僅是占了楚江的身體,卻未承繼他的記憶,過往的一切如同冰封在霜雪之下,随舊主一同飄散。
這麽爽快卻無法給的金額,項淩一口否決,并改為五百萬。
雲天自然不同意,但是他不同意的結果就是一分錢也拿不到,項淩明确告訴他,法律上交通事故雙方都有責任,五百萬已經高于原本的賠償金額,要麽雲天答應自己,要麽雙方走法律程序。
項淩曾經在公司上班的時候,遇到過公司和消費者走官司渠道解決問題,其過程手續相當麻煩,光是前事準備就花了将近一個月,之後還有開庭和後續處理,沒有幾個月事情不算完。
雲天這麽個慫蛋,窩裏橫外軟的家夥,是萬萬不願走法律程序的,所以項淩的五百萬他不要也得要。
——
和繼父交談跟想象中一樣不歡而散,項淩回到自己車上,連呼了好幾口氣,披着狼皮的羊遇到真正的狼,心裏還是沒有底氣的打鼓,他想或許從今以後和雲天這個人再沒了瓜葛,他依然仁至義盡,看在他對母親好的份上,看在沒把自己賣了的份上。
——
下午,項淩在張星星的護送下,開車到了公司,從事故發生到當事人出院,再到病好回公司上班僅僅二十天的時間,淩美門外依舊被記者堵的水洩不通。
這情況張星星在家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他和項淩一致同意采取的措施就是不說話,不回答記者的任何問題,在夾縫中擠出一條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娛樂圈中出車禍不算爆炸性的大事,又不是某某出軌,或是某某公開戀愛,二十天不夠,那就再過二十天,一個月,熱度漸漸降下去,記者們沒有了耐心,也沒了報道的熱情,自然平安落地。
項淩走路極快,記者在耳邊叽裏呱啦問了一兩個問題,尾音還沒落下,他就一腳踏進了公司的旋轉門,徑直往前走,張星星見他這樣剛硬,心裏也舒暢了不少,小跑跟在後面,直誇他幹的漂亮什麽的。
——
甩開了門外煩人的記者,上了二樓,迎面撞上了穿着性感冷豔的柳姐。柳姐年歲三十,樣貌可沒有三十,嬌肩柳腰,婀娜多姿,和熒幕上各種美色的女明星不差分毫,只是有一點,柳姐要比那些女明星狠上百倍。
兩人見了面,水與火碰撞,必激蕩起不和諧的火花。
柳姐先停了腳步,眼神意味不明将項淩從頭到尾掃描了一遍,眼角似笑非笑,眼尖發現了項淩的變化。
“出了事故的人就是不一樣啊,人都變得冷冽一點,怎麽,是怕不強硬一點,被掃地出門不至于太難堪嗎?”
柳姐的話相當于預告了,張星星暗叫不好,這下連談判都沒機會,直接下了死狀,公司不留人,連他自己估計也要卷鋪蓋滾蛋了。
項淩禮貌說話卻不乏盛氣淩人,态度絲毫不謙卑,也沒有焦慮之意。
“多謝提醒,冷冽只想身在高處,以免見到不想見的人。”言外之意,他貶低柳姐是一等凡夫俗子,身在低谷。
柳姐先前從不跟他廢話,要麽甩眼色走人,要麽冷哼幾句,好不容易心情好一點諷刺自己最讨厭的人,卻被對方間接罵得天衣無縫,氣不打一處來,張口道來楚江的賤人行徑。
“你裝的再好,也不過是一株發了黴的爛草,上了那麽多人的床,不過一只暗溝裏的老鼠,轉不了型,搶別人的主角戲,還做得如此高尚,世間也僅你一人了,有句話特別能形容你,就是不要臉。”
提到自己藝人的戲份被搶,柳姐正苦沒處撒火,正好項淩撞上了槍口,她也就不客氣了。反正賤人就是賤人,到哪不是被罵,她相信公司裏像這樣罵楚江的人絕對不止她一個。
項淩盯着柳姐粉擦得厚厚的脖頸,善意的提醒道:“您還是別生氣了吧,罵人交給別人來就好,脖頸已經松弛了,別再給氣壞了。”
柳姐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頓時火氣往頭頂上冒,一個巴掌甩了下來,賞在了項淩的臉上。
清脆一聲,把張星星吓了一跳,他平時也不怎麽喜歡柳姐,倒不是因為她和楚江關系不好,而是她本人尖酸刻薄,一張嘴惡毒的要命,誰要忤了她了的逆,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說話不經大腦思考,罵人的語句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平時忍忍就算了,可是項淩剛出院,身體剛好一點,就被她甩了一巴掌,心裏正心疼,脫口叫道:“你怎麽打人。”
柳姐細眉一勾,沖道:“跟你有什麽關系,閃一邊去。”
說完又一巴掌揚起來,卻被項淩抓住了手腕,将她的細腕扯到一邊,避開被遮住的眼界,不善的語調充滿困獸的頂撞意味。
“你的巴掌還是留着以後打自己的臉,好讓你反省反省你自己問題。”
被掌印遮了半邊臉的項淩絲毫不減氣勢,重生就是一場他的游戲,他不用負任何責任,也不用怕任何人。
狠狠甩開柳姐的手,側身擦肩而過,張星星沖擊太大,吃驚留給他的餘韻使他追上去的步伐慢了許多,不過他很開心,因為柳姐的神情別提有多精彩了。
以前楚江的性格傲,靠着一張臉走天下,要是有人打他臉,不管對方是誰,絕對是一巴掌還回去,那麽下場就是打起來,雙方狼狽,誰也讨不到好處。
今日項淩沒有想象中一巴掌還回去,卻比還回去更有魅力,他從項淩眼神中看見了狠戾,還有千軍萬馬傾覆不了他的霸氣,說實話,少了許多讓人生厭的騷氣和做作。
張星星甚是滿意,這種感覺可意會不可言傳,總之,他很滿意,也很欣慰。
——
上了五樓的主管層,會議廳正在開會,項淩坐在接待室的沙發上等候。五樓的高度不算高,從一整面鏡牆往外俯瞰,街道馬路,紅綠燈交接,一切按部就班,井然有序,沉默的就像一篇默劇,世界正常運轉着,在別人眼中,縱然驚濤駭浪,日子也就一天一天過着。
項淩二十多天前也不會想,他之後的生活成為了一些人眼裏的光鮮亮麗,一些人眼中的淡然流水。
——
張星星接了一個電話,和對方說了幾句,然後挂斷,面色沉重,項淩大概猜到了。
《夏風南吹》的制片人?
嗯。
延遲播放或者被禁?
差不多。
我知道了。
這個結果沒揭曉前看似是兩種結果對半分,卻命中注定只有一個是百分百的存在。
負責《夏風南吹》的周導同他一起出車禍,他醒了,周導卻沒醒,這部片子的所有權力全都轉到幕後團隊分權的制導手裏,恰好這些制導看不慣楚江,他們寧願做一個賠本的買賣,也不願意承接周導的意願捧紅楚江,就當是劇組拍攝做了兩個月的夢,夢醒各回軌道,誰也沒好處。
正因猜到了這個結局,項淩才着急忙慌地回公司,他要争取一席之地就必須和主管談判,違約金還沒付,他和淩美就尚有關系,偌大的公司,違約金也是巨額,淩美沒理由不要。
——
等了有一個多小時,會議室的門終于被打開,淩美視頻副總從裏面走出來,項淩迎上去,恭敬點頭叫了聲副總好,副總徐尚初陌生地看了他一眼,道:“有什麽事嗎?”
項淩自報家門,前因後果一并交代齊了,辦事不轉彎,來意也說的不能再明确。
他想要留在淩美。
徐尚初似乎并不記得有楚江這個人,轉身就将他的事交給了負責藝人形成安排的主管。
主管自然是認識楚江的,對他的影響極為深刻,因為那點破事。關于楚江的離職說明書正躺在他的辦公桌上,還沒來得及下放,人就主動找上門了。
但是主管并沒有直接要他滾蛋,而是饒有興趣地看着他自救。
項淩上來就認錯,态度誠懇,不卑不亢,卻從中看出了良好态度的悔恨。
“我知道我不該擅自做主,但是我始終是淩美的藝人,就算以後做不下去了,我仍覺得我還可以待在這裏。”
主管聽得津津有味,道聲繼續。
“違約金三千萬我還欠着,我希望公司分配給我一個團隊,我自己帶藝人,以公司的名義賺利,直到違約金全部付完,之後留不留在淩美,全憑公司安排。”
項淩早就計劃好了,他有能力也有信心能帶新人,上條路不通,換條路也可以走。
主管呵呵笑了兩聲:“想法非常好,但是你憑什麽認為淩美會幫你。”
張星星為難地看了一眼項淩,他和所有人關系都不好,求誰都不會行得通的。
項淩搖搖頭,說:“我不憑什麽,所以我請求公司能給我這個機會。”
他是沒有資本的,靠山,金主統統沒有,乞求是最好的自救姿态。
主管拿起了茶幾上的一份文件,夾在腋下,起身,道:“很好,你沒有這個機會。”
對于公司的叛徒,頻頻脫離公司安排,給改過的機會,就等于自取其辱,日後還是會被忘恩負義。
別說一個小小的主管,他同意,老總也不會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