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知恩圖報
書本這種東西仿佛天生具有厚重包容的質感,霓雨被迫擡起的下巴陣陣發燙,好似正循着接觸的那一點,漸漸被拽向沉馳。
他完全可以後退,從這種滿含危險氣息的引力中掙脫出來。
于他而言,這應該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可是他的腳步卻根本不聽他的使喚,不僅不退,反倒小小地進了一步。
現在,他離沉馳的距離更近了。
沉馳的氣息包圍着他,他分不清內心的那種悸動到底是因為這氣息,還是沉馳那夜色一般的目光。
他再次咽了口唾沫,發覺後背燙得厲害。
這幾日,寄生紋路時常産生灼燒一般的痛感。醫生說,這是恢複期的正常現象,意味着基因的進一步融合。
但此時,滾燙的程度已經超過了他能面不改色忍耐的程度。他難受地擰起眉,額頭和臉頰滲出豆大的汗珠,即便強忍着,喉嚨仍舊擠出一聲低哼。
沉馳收回手,眼神顯露出些許探尋,“不舒服?”
霓雨這才猛地退去一步,搖頭,努力維持着站姿,“我沒事。”
沉馳那雙漆黑的眼像牢籠一般關住了所有情緒,霓雨無法在短暫的對視中分清他在想什麽,所幸寄生紋路的灼痛感并未持續太久,霓雨緩過一口氣,擦了擦汗水,不甘示弱地扯出一個笑容——盡管因為疼痛,這個笑容并不好看——微揚着臉道:“當然是我說的。”
說這話是為了回應沉馳擡着他的下巴時問的問題。
但說出來時,心中卻有種沒由來的空落感。
因為他聽不出,沉馳是認真問他,還是只是開個玩笑。
他頭一次對在地下避難所時沒有好好學習“微表情觀察”感到後悔。
沉馳輕嗤,“記得就行。”
霓雨覺得很窘迫,因為和沉馳的輕松相比,他緊張得可笑。
其實有什麽可緊張呢?他現在留在這裏,不過是遵守承諾而已。
從小到大,他就沒有虧欠過別人,受了別人的好,一定會還回去。更何況這次,沉馳用獵豹救了他的命。
想通這一點,霓雨頓時也輕松了,清了下嗓子,明亮的眸子直白地戳着沉馳,“那您現在需要我嗎?”
沉馳已經轉過身,此時正端起一杯熱飲,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挑了下眉,“嗯?”
霓雨自說自話,根本沒注意到少将的神情在一個短暫的瞬間變得生動,“您現在想念您的獵豹嗎?需要我變成它的樣子,讓您瞧瞧嗎?”
沉馳默了半分鐘,回到高背座椅上,“如果你願意。”
“我願意。”霓雨說:“不過您得再等一會兒,我……”
“怎麽?”
“我不好在您面前變成豹子吧!”
沉馳架起腿,“也沒什麽不好。”
霓雨誠實道:“我不好意思。”
“那我需要回避?”沉馳做出起身的樣子。
“不用!”霓雨說着已經退到門口,“我回避就行。”
五分鐘後,霓雨在門口探出他的豹腦袋。
沉馳“嗤”一聲笑了。
“您笑什麽?”寄生人在變為獸态時,發音會受到一定影響,音調古怪,還會夾雜着動物的嚎叫——這些霓雨早就從醫生處得知,所以決定盡量少說話。
他走了進去,站在沉馳跟前的地毯上。
獵豹會用後腿坐下,但霓雨還不習慣,他別扭地昂着頭,覺得這個角度簡直糟糕透了。
沉馳身子前傾,狹長的眼半眯,眼尾拉出一條深邃上挑的線。
從霓雨的角度看去,少将的眼似笑非笑。
“咕隆……”
豹子吞咽唾沫的聲音打破了這不同凡響的沉默,霓雨終于意識到自己應該一屁股坐下去。
他還記得,沉馳說過,獵豹喜歡将爪子放在主人的手心。
以人形做不出的動作,變成獸态了就沒什麽可害臊了,霓雨直立起來,十分不客氣地将左前爪撐在沉馳膝蓋上,右前爪揚起,在沉馳面前揮了兩下。
沉馳居然沒有反應!?
霓雨不得不出聲,“先生,手。”
沉馳這才攤開手掌。
霓雨趕緊将爪子放上去。
沉馳收回手,霓雨又放,再收,再放……
當意識到自己在幹嘛時,這個一收一放的游戲已經進行了不下十個來回。
“看來你适應得不錯。”沉馳輕掐住霓雨的脖子,“而且玩得很開心。”
霓雨不得不承認,自己剛才的确玩得挺開心。
但被少将這麽說出來,羞恥心卻突然炸開,好像他真的不是人了,只是個供人取樂的寵物。
霓雨從沉馳膝蓋上下來,瞪了沉馳一眼。
“今天謝謝你。”沉馳擺了下手,“去休息吧。”
霓雨臊得慌,恨不得打個地縫直接鑽回自己的一樓小屋。
轉身離開之前,他又瞄了沉馳一眼,這個男人正不露聲色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滿意了還是不滿意。
霓雨用鼻子噴了一股氣,不滿地“噢”一聲,往一樓走去。
醫生預計的恢複期有三個月,霓雨覺得自己還能恢複得更快,一旦能夠在人形和獸态間自由變換,并且耐力反應達到标準,就能回到“熾鷹”了。
當然,就算回到“熾鷹”,他還是會履行承諾,有時間就回來陪陪沉馳,變成豹子讓沉馳撸一會兒。
他是個知恩圖報的寄生人。
不知是因為本來就對沉馳有好感——當初第一次見到沉馳時,他就喜歡上了沉馳的眼睛,還是因為成為寄生人之後受動物本能驅使,他對親近沉馳這件事沒什麽抵抗力。
沉馳不是每天都會回家,但只要晚上沉馳在書房,他就會情不自禁地跑去,有時是以獸态,大多數時候是以人形。
其實回頭想想,他以人形跑去沒有什麽意義,因為沉馳想念的是獵豹,又不是他。
但即便是人形,沉馳也從來不攆他,心情不錯時還跟他聊聊“熾鷹”最近發生的事。
恢複期裏的寄生人嗜睡,霓雨呈獸态時,困了就去拱沉馳的腿,要睡在沉馳腿上。後來有一回,他忘了自己是人形,也往沉馳腿上趴,沉馳眼中閃過一道深色,而他實在是太困,沒有察覺,一趴上去,就在熟悉的氣息中睡着了。
發現自己幹了一件囧事是在睡醒之後。
趴腿這個姿勢若是獸态來做,會睡得十分舒坦,人形的話,就腰酸背痛。
霓雨捂着腰按着背,愁眉苦臉地斜沉馳,見沉馳正撐在臉頰,饒有興致地觀察自己。
“對不起。”霓雨難堪地道歉,“您……您就別笑了。”
不過比起道歉,他更想質問少将——你為什麽不提醒我?看我出醜很開心嗎?
恢複期進入第三個月,霓雨幾乎能夠自由控制形态了,他因此加大了訓練量,盼着盡早回到“熾鷹”。
不過強度過高的訓練影響了他的恢複,一天練下來,他有時無法再在晚上維持人形。
獸态他已經習慣了,最初連走路、伸懶腰都不協調,現在四足飛奔起來快如疾風閃電。
不過他到底是個人,獵豹喜歡舔爪子、翹起後腿舔那兒,他從來不幹這種事。
對他來說,維持獸态時最後一個沒有攻克的難關就是給自己撓癢。
獵豹撓癢是用後腿,他卻想用前爪子去抓,但受限于身體構造,前爪子根本抓不到背上。
其實他也不是完全使不了後腿,可因為業務不熟練,他不僅撓得慢,動作也非常難看,後腿擡起來之後,某個地方會徹底亮出來。
這樣私底下撓就罷了,當着沉馳的面,他絕對幹不出擡起後腿這種事。
可是後脖子實在是太癢了……
霓雨在書房裏煩躁地轉了幾圈,最後走到遠離沉馳的角落,緩慢地擡起後腿。
撓!
沒撓到。
再撓!
失去重心,翻了!
霓雨聽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躺在地板上,看到了沉馳倒着的臉。
他的窘迫再一次取悅了沉馳,因為他分明看到,沉馳唇角抿着笑意。
他猛地翻起來,“我有一個問題。”
沉馳說:“你總是在向我提問。”
霓雨盡量讓自己顯得嚴肅,盡管他也不明白一只豹子嚴肅時是什麽樣子,“您好像很喜歡嘲笑我。我出醜讓您這麽開心嗎?”
沉馳做沉思狀。
霓雨憤憤地等待着答案。
半分鐘後,答案沒等到,卻見沉馳蹲了下來。
霓雨:“嗯?”
“是這裏癢嗎?”沉馳的手搭在他的後頸上,不輕不重地撓了撓。
霓雨一下子睜大眼,嘴巴也輕輕張開。
沉馳繼續撓着那裏,瞳孔中的濃黑散開又聚攏。
霓雨就像僵住了一般,一動不動地享受着,腦中只有一個想法——天哪!他撓得我好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