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為未來修積。偏不接受,定要反道行之,引動與魔女這段孽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此孽未滿,無論田鴻還是魔女,各有氣數,魔女更要應過許多災劫,才有望脫難,此時并非行誅之機,不久自有報應,還需二次應典。命袁朗暫且放過,待觀後效。袁朗只得依言回山,不再理會。後來也曾聽過不少傳聞,不外乎田鴻因惡行敗露,不再斂跡,怎樣勾搭他人,屢犯過惡。最後一次是其于越城嶺演練魔陣,被幾正道中人發現,聯手行誅,以神雷震死,算應了一劫。直到如今才重得消息。
第8章 止水起清波 意解憂難 斂思懷潛心參奧妙 怒江掀濁浪 誓挽蒼澤 究根底隔崖聽春聲
這故事歷年久遠,內中曲折原多,高城聽來,也是不勝唏噓。聽到後面,忽想起一事,目光盡落在袁朗左臂之上,突然間伸手拽過,不容分說,将衣袖解開,褪至上臂,但見那小臂上兩相成對,痕跡宛然,正如自己猜想,是箭傷形狀,不禁又皺了眉頭,道:“我說總記得你這胳膊上好像有些地方不對勁,就是那時候被小賊放冷箭所致吧。都已經轉過一劫,怎麽還留着不去?”語氣中點點心疼關切,自然而出。袁朗嘴角噙笑,由着他察看,聽問也只是笑道:“還不是當年傻小子一個,有眼無珠,才上人惡當。此事于我教訓頗深,又是初出茅廬所得印記,當然得留着,還能以示警醒,免得哪天頭腦不清,再蹈當日覆轍。”輕描淡寫,似不在意,高城卻知他義厚重情,并不在己之下,當年未經世故,年輕心熱,待人更是全意,多少年骨肉親密之交,心中分量非比尋常,原以為志同道合,可共榮辱進退的,卻在一夕之間暴露真形,原來長久以來,都是自作多情,對方匿怨交歡,看去那等情厚,其實處心積慮,誓致自己死命,用心狠毒,前所未聞,傷雖小事,內心受創卻深。試想此事如換自己頭上,被史今或六一如此對待,怕還不氣瘋了。設身而處,即生共鳴,情心相系,又難免偏私,越想越覺得袁朗當年不易。然而時過境遷,隔有百年,此刻再做安慰,糾纏往事不放,一者太過小氣,二來反加深此憶,再溫舊痛,徒增難受爾。因此不再多言,幫袁朗整好衣裝,一手扣上其肩,掌心吐力,略往下壓了壓,兩相對視,不言自明。袁朗得他這一表示,情意內蘊,正是無聲勝做有聲,靈犀一點,彼此相通,知己若此,夫複何求,喜慰之意油然而生。眸光轉深,星華璀璨,情愫滿滿,呼之欲出,與高城目光膠凝一處,不舍移開分毫。
高城累世清修,一心向上,專注道業,別無旁骛,情感一途雖有見聞,卻是超然其外,只作旁觀,既不曾親歷情愁,難識滋味,又太大方磊落,至将許多細微感受忽略。對袁朗自覺也只是比旁人更行投機,言動關切,行止親密,做來都極自然,唯獨沒往情愛上想過。袁朗為來日方長,也不急于表白,甚至擔心劫難當頭,此練功準備關鍵時分,豈能冒失撩其情思。唯用情太深,才有這患得患失心腸,一面信任高城,那樣聰明通透,就悟出關鍵也無大損害。一面卻又擔心萬中有一,生出迷惑,糾結于此,心旌動搖,便不能平安渡劫。思想結果,還是自相矛盾,外人面前從不遮掩,二人獨處時又時刻警戒,力圖自然,似此情不自禁,尚是初回。高城全無準備,陡見深情滿眼,對己而發,頓時怔愣當場,想要說點什麽,又不知該說哪句為好,只覺思緒紊亂,難以理清,最要命對方目光明明溫和,卻似大海翻波,內藏洶湧,兜頭沒頂,深溺其中,又似羅網千重,層層包裹,緊紮密縛,深嵌入骨,逼得人呼吸都有些困難,百般掙紮不開,最後索性扭頭不看,臉卻不自覺紅了。
袁朗情發于中,一時忘形,等見高城臉紅轉頭,立生警醒,忙将目光收回,低頭輕咳一聲,再擡頭又恢複如常,仍挂上個吊兒郎當的笑容,雙手抱胸,擡眼望天,口氣也是一貫輕巧:“故事聽全了,白戲也看完了,還貓在樹上做什麽?難道是想等我親自去揪,多落點便宜?”與此同時,高城也走開兩步,将臉一板,罵道:“趴夠了就出來!這兩天身子骨養好了是不是?這麽喜歡跟地底下縮着,改天我派你們倆去挖河溝!”
音發兩處,論調相合,所得回應也是一致。袁朗這邊就聽連聲哀嘆:“我就說瞞他不過,你偏不信。”“誰知道當此時分,他竟然還有閑情警戒四周。隐藏如此之好,居然還被發現。”“要是這點警覺都沒有,你當他以往在外橫行,怎麽積下那些功業,誅滅忒多妖邪的?”随着例行鬥嘴,齊桓吳哲分自樹梢現形跳下;高城處則聞“嘿嘿”兩聲讪笑,地上突裂一穴,一道光華從中沖起,落地收斂,內中兩人正是史今跟伍六一,見高城面帶羞惱之色,瞪着自己,氣呼呼的還想罵人,忙一邊一個蹭上前去,賠笑道:“七哥,你給我們帶回來這潛行飛舸委實妙用,穿山入地如走虛空,咱府上那等法術封鎖,都能鑽出數十丈遠近,日後用以游走禦敵,真是再好不過。要不,你也來坐試試?”高城一腳踹過去,繼續罵道:“誰跟你們說這些。不知道我最恨什麽?想長見識就大大方方站出來聽,你倆啥時候也學得藏頭露尾了。”罵歸罵,實是讓人撞見失态,面子上有點挂不住罷了,可沒真怒,史今跟六一也不當回事,又是賠禮又是打岔,很快将高城安撫住,三人笑鬧成了一團。
這廂和樂融融,另一頭卻愁雲慘霧。袁朗逮到齊吳兩個錯處,哪有放過之理,就讓兩人站在當地,上下左右打量個遍,露齒而笑,跟對高城截然不同,陰森森的,只看得這倆從後脊梁向上直冒涼氣。半晌無言,齊桓先一個受不住,撫額嘆道:“師兄,你要說的我都知道。隐伏偷聽,目無尊紀,其罪一也,學藝不精,行蹤暴露,責之其二,兩者并罰,你就直接吩咐差事得了。”袁朗這才斂起陰笑,滿意的道:“你都說得如此誠懇了,我再推托,辜負美意,不就太不講兄弟情面。你放心,差事多得是,既然主動請纓,不挑個最能彰顯你們能耐的,我都覺負愧難安。”齊桓早料到他會這般說法,将來攤派的也必定苦差,相随年久,習與性成,因此只苦笑兩聲,還不怎樣。吳哲卻氣不過,平時沒事兒還要設法跟袁朗争個高低輸贏,哪堪對方濫用師兄權威,定下嚴律苛條,尋機挾制使喚呢。尤其看高城跟史今六一那樣随和親熱,同是潛伏偷聽,為人叫破,最終待遇卻一天一地,相差懸殊,怎不叫人眼紅。左右被壓榨定了,也不在乎多少,反将一軍,出口惡氣還差不多。轉轉眼珠,笑嘻嘻道:“師兄,小弟還有一事不明,欲請人指點,不知師兄肯賜教否?”袁朗挑眉看他,似笑非笑:“你說呢?”齊桓只看那表情,就知不妙,忙伸手偷偷扯吳哲衣襟兩下,吳哲卻是鐵了心搗亂,故作未覺,仍道:“師兄你也太不夠意思。同門多年,什麽事兒都還瞞着我們。今兒個不是高師兄,誰知道你當年還有那麽段經歷,居然差點做了老魔愛婿,驟逢奇豔,難為你還把持得定。”說到末幾個字,故意将聲量提高,同時偷眼外觑,見高城果然有所注意,停了打鬧回視這廂,心下竊喜,又道:“我只不明白。你看你根骨,品行,道力法術樣樣出衆,又得老魔看重,給我們娶個嫂子原是順理成章,怎麽最後還是讓他人占去便宜。魔女既是眼高,放着你這青年才俊不要,卻對個賊子死心塌地,沒見你有不如人地方啊,還是說,人不可貌相?”
袁朗聽到此處,已明吳哲暗諷之意,忍不住磨了磨牙,笑道:“拐着彎子損我是吧。我是比不上某些美少年,最易讨女子歡心,沒事兒走個路都會招人,還連累同伴。這等豔福,誰人消受得起。”吳哲笑道:“消受得起不另說,那也總比某些不招人待見的強。”不等袁朗反擊回去,高城已經走近,聽他兩個針鋒相對,大感興味,使勁盯了袁朗幾眼,居然十分認真:“其實這話不錯,論容貌你的确遜色。”袁朗不料他居然也會随聲貶損自己,剛覺有些委屈,卻聽高城又道:“可你沒事兒想他幹嗎。都是修行之人,誰還真在乎這些浮華表象。要真愛美,略學些這方面法術,多好外形幻化不出,矯揉造作,有啥意思。就你這一身仙骨,精華內蘊,比什麽都強,有那份心神,還是多往正經事上去用。”無心之談,倒噎得吳哲說不出話來,袁朗卻又得了意,暗贊聲此方為高城應有見識,對吳哲笑道:“聽見沒有,可見你是這些天無聊得過分,才學得格外貧嘴薄舌,早就該派個差事。師父交代,再有幾月就該帶人回山,時不我待,可那幾位師弟如今還是後進,飛劍運用尚不成熟,正需做師兄的多加訓導。我跟你高師兄兩人還得練功,自顧不暇,就你跟齊桓清閑,自然責無旁貸。從今兒個起就別再整天閑逛,先把人教明白了再說。”吳哲無奈應下,轉頭又跟齊桓小聲嘀咕:“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高師兄那麽老實一人,說出話來竟比師兄還厲害。”齊桓看他沮喪樣子,倒不同情,笑道:“早讓你別惹師兄。自作自受,怨着誰來。”吳哲悻悻然作罷。
自此,袁朗得承明旨,與高城每日勤修。期間仍擔心高城為那一時影響,多心分神,便格外端謹持重起來,再不曾當面流露情感,可在大小事上着想越多,照拂較前越盛。思慮不可謂不周,卻難免自以為是。高城又不是未經世事,被人深情款款,瞧了個夠,再遲鈍也有所感悟。袁朗言行再一轉換,收卻玩笑,改做莊容,雖還常在一處,張口閉口都是公事,要不就催着用功,別說以往言談随意,說笑無忌光景不複再現,就連語氣中都帶了幾絲冷意。初時還當自己無心中得罪,袁朗不肯明說,卻擺臉色,倒有幾分惱怒,便也想不理會,卻又避不開,用他自己話說,一大活人突然變了個棺材臉,死板板的,還得成天對着,實在難受。他平常哪兒經過這等待遇,且習慣了袁朗親密行徑,這下陡然抽離,自認受人閑氣,又不明所以,自是憋悶非常。郁悶相積,勾動心火,以至于一見袁朗就冒煙,給個話題就擡杠,不嗆上兩句不痛快,着實的鬧了好幾天別扭。總算顧念大局,沒耽誤習練,初始進度卻甚遲緩。好在他那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到怒氣洩過,冷靜下來細想,又覺可能誤會,袁朗近來口氣上有所疏遠,心神意動仍未稍離,甚至關愛更多,自身有何變化,總是最先反應。特別是這兩天自家賭氣,找茬挑理,時不時諷刺個兩句,有時自己都覺話重,在之從不動怒,也不正面接招,而是東拉西扯,小心周旋,等将話題帶開,自己也被哄高了興,又轉回去說正事,所提或練習訣竅,或門中事務,往往恰在自身思索關注,看似一語解頤,內中邏輯缜密,實非片刻靈光妙思能得,背後不定下了多少功夫。由此而見,淡漠僅只表面,熱情實在蘊集,刻意而為必有其因,前後一聯系,也就明白了個大概。偏又往左了想,以為袁朗生出情愫,但其人常思多慮,許是擔心前景,自己脾氣又急,話說不好就讨沒趣,因此不敢冒失,天人交戰,正自緊要關頭,才至這樣反常。而從他這方面,只覺得實無必要。修道人又避什嫌忌!知己難得,若想彼此互助,情分當然越深越好,又何必無事生嘆。這也是他天分中一段赤誠,于此道從無遐思,在他人是小心翼翼,怕越雷池,在他則想都不曾想過。故爾只見他人因情而惑,為情所苦,卻不解惑由哪起,苦自何來,或說本來無惑無苦,盡是自尋煩惱。只是他雖認為袁朗自苦,卻能體諒,反正無論知己還是愛人,此時在他看來并無分別,就由袁朗自決,沒什麽不好。自己則大而化之,純任自然,和厚一如既往,不但将脾氣收斂,有時還念袁朗做難,多讓幾步,用功也更勤了。然他這一沉靜下來不要緊,袁朗先前看他別扭鬧氣,總是有些不好受,忽見又由擰而順,相待更厚,還當頓悟,領會了自己情心苦心,在以此回應。不由得喜上心頭,越生愛好,可也難免有感危機,越加督促。似這樣,相互理解雖出了點小差錯,倒難為他二人于目标上又達一致,都将心神定下,更多轉到習練,由動至靜,入渾反虛,智慧多生,進境較前快上了許多。
除此而外,就是鐵路交待事務,重點自然在成才跟許三多身上。高城素聞鐵路選材擇優,教導從嚴,門下無一人直接出自塵世,都是各方好友徒弟推薦轉引入門,或者靈智未泯,轉劫重修之輩,且非資質上乘,根基穩固,多方盡極出衆者不要,而門人弟子随師期間所受考驗之多之難,更是各派之最。入門,出師兩關尤其艱辛。成許二人雖有其長,到底末學後進,道淺力薄,修行既未到家,心性上亦各有缺處,能否過得嚴關,實未可知。又存了個好勝心思,自己這方面出來的人,不說處處拔尖占優,也得自顯其能,讓人道不出個不字。為此已有齊桓吳哲輔助,還是特叮囑了史今跟六一,這些天加緊督促二人功課,自身閑時也多留意。冷眼觀察幾月,居然大是喜慰。成才自敗于神鹗爪下,深以為恥,回山後比前添了十倍努力,進步明顯,尚還在料中,許三多格外令人吃驚,然而卻非無因。若論天資禀賦,其人本不在成才之下,且生性質樸,純厚踏實,既不容易旁生雜念,于修道一途實則契合。又比他人更加勤勉,入山一年多來,基礎早打得堅實無比。只是自幼缺乏主見,對他人太過依賴,雖是不懂就問,已先自定了個不行的調子,事還未作,先行膽怯,當然無所成就。高城以往瞧之不上,大半便源由于此。自得出門一趟,累得史今受傷,連驚帶愧之餘,心思念頭都不覺生變。尋藥時屢遇艱險,最後再為袁朗一激,将所潛藏毅力膽勇全數迸發,拼得靈藥寶劍到手。當時一心為史今治傷,還未多想,回山聽同門議論,才知此類至寶難得,若是積修不夠,福緣未至,任你法力多高,再使計謀也無用處。衆口相交,都在稱贊羨慕,卻原來自己比人非但不差,甚至別有特長,終于生出自信。心智既開,豁然開朗,再學起來,比前就自不同。那口神木劍本質既佳,與性又甚相合,用來特別順手,更是一大助力,自此道途坦蕩,奮起前行,一日千裏,不在話下。
許三多這一日益精進,旁人尚可,最開心倒是史今。自認一番苦心總算沒有白費,成天獻寶似的得空就找高城念叨。今天許三多飛劍功力又增幾成,明天許三多又練會何種法術,後天還是許三多,叨唠得高城不堪其擾,反問句成天許三多長許三多短,你小子心眼兒裏就沒別人了?回頭再鬧氣我可不管。原是以此将軍,少聽兩句羅嗦,倒沒想史今眉眼一彎,粲齒憨笑,話反而更多了:”七哥看你這話說的,督促功課還不是出自你的囑咐。和有誰沒誰的兩碼事,六一也不是小孩子了,還能分不清楚?三多新學的劍訣有一半還是他帶着教的呢。你可能還不知道,上回你自寧馨島給三多帶了一丸靈藥兩柄金戈,那孩子感恩,不止一次跟我念着想謝你,只是不敢當面說。我說你對他其實頗為看重,給他高興壞了,問長問短的,對你可是死心塌地的敬服。七哥,你能不能親自誇誇他?就兩句,準保他還能更上一層,比吃什麽仙丹都靈……”弄得高城一個頭倒有兩個大,又不得不應付,好不容易打發走史今,一口氣沒出痛快,轉身沖着袁朗就開始嘀咕:“還別說,前輩就是前輩,王叔鐵叔眼睛都夠毒。看見這架勢沒,許三多這尊佛爺,我們小廟已經快裝不下了。趁早領回去,還能讓我耳根子早清靜幾天。” 此際兩人已将那本降魔真訣練有十之八九,功将告成,袁朗私下幾番推算,對未來之行信心日增,心情愉悅,比前感覺輕快了不少,見高城說這話時,眉心一擰兩眼滴溜,不自覺流露出天真氣概,神情殊為可愛,越看越是喜歡,忍不住故态複萌,又開言調笑道:“如此先行謝過。但就我日常觀察,許三多念重恩義,對齊靈峰甚為依戀,單獨援引成才和他兩個,遠離師門,在他還未必就肯,最好能有熟人帶動。你既大方,何不大方個徹底,去跟王師伯打個商量,史今或是伍六一,再送一個怎麽樣?”高城一眼斜過,笑道:”只要一個就夠?你倒是不貪心。”語氣未得太大波動,袁朗只覺着不過瘾,繼續逗他:”出家人不愛財,多多益善。你也認為一個少了?真是盛情難卻。也罷,有一則帶二,有二必連三,沖咱倆交情,我就勉為其難全部接收。怎麽,還不放心?”說話間已湊至緊跟前,附耳低語:”我又不會虧待他們,看你意思,莫不是也想随之而來?那正求之不得……”言還未了,微風飒然,肩胛上早結結實實挨了一記,終是招得高城虎嘯:“少給我這兒蹬鼻子上臉的來勁!本來就是同門,照你這麽說,幹脆更不用分,從王叔算起,我們這一山人直接搬家上你們那兒完事。就許三多和成才已算便宜了你們,再敢亂打主意,不等王叔趕人,我這兒先饒不了你!”威脅十足,卻難掩眸中笑意,袁朗就愛他這生氣靈動模樣,順言眼角下扯,正待配合着弄付苦相作怪,又見高城唇角一撇,微微輕嘆:“總算活過來了。袁朗,你說你這幾天繃的,何苦來呢。”聽得袁朗內心一凜,又即自省,正想如常般轉換話題,猛瞥見高城神情中一絲喜慰,腦中靈光閃動,若有所悟,忽而徹底放松,笑道:”是我心思太多,這幾天對不住了。”高城這才狀似不滿的哼道:”知道就好!”二人對視一眼,突然同聲大笑,重又言歸于好。
芥蒂雖消,相聚卻有散時。袁朗等三人在齊靈峰一住半年,待将真訣練熟,鐵路書函又到,令就帶了三多成才二人回山。袁朗高城情雖不舍,都以師門為重,因魔宮之行尚有時日,只又相互叮囑小心,訂下期約傳訊。成才近來功力更上一層,既經選中,得償心願,真個志得意滿,恨不能早早往就。而許三多過于情重,一聽說要走,從上到下,全體同門挨個話別,也不知哭了幾多場,眼睛腫得險些睜不開,連塗三層靈藥都不見好。到史今處更是手腳并用, 也不顧旁邊六一臉色黑得賽過鍋底,一把抱住,死活都不肯松,淚水肆流,旁人怎麽勸也沒用,看得高城火大,提領子就耳朵又吼了一通沒出息,再叫上兩人,連拖帶拽才從史今身上給扒拉下來,看着史今溫言撫慰三多,面色凝重中含帶上隐憂,又跟袁朗遞個眼神,低聲道:”能力都有,心性待磨,還需留意。”袁朗會意,也低聲答道:”總有成型之日,我會關照。”說不幾句,也即話別。
一晃又是将近兩年,關山千裏,唯心相知,期間袁高兩人各領門中職司,事多不巧,并無碰面之機。好在別出新法,所有寶鏡陰陽相合,彼此呼應,除禦魔防身外,更具傳音鑒形之妙,持之交談有如對面,提供不少方便。每次傳聲互答,高城免不了關心成許兩個現況,問知已傳了半部道書,被令坐關修習,一切需待習畢關口試練,視其成敗再定,現時倒都安好。高城雖不甚放心,力盡只此,暫且也無奈何。轉到自身事上,卻無絲毫頭緒,眼見得三年之期漸近,至今未現征兆,談論起來都有些疑惑。
可世間事總出人料,大劫魔難起因,往往卻是不起眼件小事,星火遇助即可燎原,微風入海或起狂飚,縱使有所準備,也難斷其由頭。就在二人快要以為事機或有轉折時,神州遭變,陰雨連綿,山洪爆發,江流泛濫,南方諸省大受其害,好些房屋被毀,無盡良田淹沒在波濤之下。天災肆虐,俠客當為,齊靈峰衆弟子奉有師令,除一二留守外全數下山,赈災行道。高城一路當先,沿途親睹濁浪排空,水勢滔天,激流狂湧之勢和民衆家園被毀,流離失所,又難尋落腳之地,只能忍饑耐寒,四散逃難,一不留神就被大水卷走,屍首無蹤的慘況,哪兒還忍得下去。自一入災區起就忙個不停,遇舟助舟,遇人救人,引流歸源,行法護堤,哪一樣都耗神費力,然從不知辛勞。
災區廣大,難民豈止以十萬數計,高城等既要随時搶險,救人之後又需設法安置,同時暗察有無妖邪精怪趁機作亂,還不能驚動俗人耳目,無論何種舉動,都要隐匿行藏,比尋常行道多費不知多少心力。同門只二十餘人,應付這千裏洪澤,縱是法力高強,屢建殊功,并且飛行迅速,往來應策從容,一處有難,多方支援,分工照應井井有條,也足足忙有多半月,才将各處水勢退去。為防災後瘟疫蔓延,高城又和衆同門商議,分出大半人前去籌措錢財米糧,再交托當地口碑好信得過的鄉紳富戶,由他們出面放赈。自己則和史今,伍六一等四五個法力最高的分頭而行,扮作走方郎中深入民間,一旦發現病疫苗頭,立刻施藥救治。諸事繁雜,也無暇和袁朗聯絡,倒是途中遇到齊桓,說起近來西北也不太平,因為南方遭災,各地都在籌調錢糧應備,商家往來運營格外繁忙,又有災區民衆外出逃荒,難免不法之徒混雜其內,與西北水旱兩路賊寇相互勾結,燒殺劫掠,亂中取財,大案要案較往年翻了幾倍。更有甚者,幾家巨寇大盜頭子為防有英俠之士與之為難,設法與左道中人搭上關系,借助妖法靠山,越發胡作非為。而鐵路所教蒼狼峽一系個個得師真傳,慣使雷霆手段,最喜除惡懲奸,動靜一起,哪堪坐視,就在高城他們救災同時,已連續鏟除大小十餘處賊人巢穴,營救了許多好人家兒女,繳獲金銀不計其數。內中好幾處都和幾個著名妖邪有所瓜葛,徒黨被滅,少不得将這背後倚靠引出,已由袁朗帶頭,與之狠鬥兩場,對手實力尚不足慮,勝之無憂。只是末一次對方有人眼見不敵,兇性大發,竟借熟悉地利,手邊又有幾件穿山攻石的法寶之便,試圖倒翻當地山岩,引動地底所蘊毒火,将方圓百裏無論人畜草木,盡數葬送火海。用心太毒,雖然未及出手,陰謀已敗,并不曾得逞,卻将衆激怒,袁朗動作最快,一發現該人見事機敗露,有逃跑跡象,便将飛劍法寶全數施展,先殺了他個形神俱滅。這一除惡當盡不要緊,該人雖處邪道,卻有一異母兄弟是南海散仙,人頗正直,為兄長身陷迷途,屢番勸說未果,還被勒令無事不得踏入中原相見,平素獨居海島,仍不忍見其兄遭受惡報。此回得信後不遠千裏趕往,試圖挽救,終還是晚了一步。也知是其兄為惡太多,咎由自取,仍對袁朗懷恨,不願輕易和解。袁朗念其手足情誼,既不願與之結仇,又想了其心願,便額外定下鬥法之約,已有萬全之策應對,只是準備諸多,時間緊迫,同樣沒空知會高城。卻惦記救災一事,特囑咐齊桓将得自盜窟的金玉珠寶大量變賣,換了銀米給高城送來,順便再道安好。
高城問明近況,深知袁朗精靈善變,智計百出,既是應策已得,必屬周詳,因此倒不擔心,想念卻是不免。估着再有約摸十日,自己這面可以将事做完,就欲到時訪晤,一敘離別,或者他那邊不曾了結,加以助力也好。還想給袁朗個驚喜,并沒将此念對齊桓吐露,随意談說幾句,便即作別。
高城日前行醫時,曾救過當地一鄉宦家人性命。那鄉紳平日富而不驕,極為厚道,對高城十分感恩,不待開口化募,已自願設下粥場善棚,照顧災民衣食。善名傳揚出去,附近災民都往此處擁集,鄉紳慷慨,想着性命都為人所救,錢財身外之物,何須在乎,譬如全家死于病疫,徒留財物又有什用?故有求必應,毫不吝惜,災民數量太多,日耗驚人,幾日間便将資財散有約半。高城對此善舉甚是心許,但照此散法,鄉紳家産全數耗盡也不夠,覺得這等好人,不該為救濟他人淪為貧困,先已有與前去籌錢的同門傳信,令将所得錢糧無論多少,先送些來應急打算,正好齊桓運來的銀米豐厚,足敷三五月之用,便全數送往鄉紳處,越感動于袁朗用心。
鄉紳鄭源,頗具識見,初時也當高城尋常寒士,仗祖傳醫藥之術謀生,見之氣概談吐不俗,學識也似淵博,既感恩德,又想人才落魄可惜,還有意薦其入京謀職,言語試探幾回,都被高城借詞推卻。後見其衣飾故然簡樸,錢財看得卻淡,受贈銀兩并不推托,但轉手就送了災民,仿佛極不在意神氣。除行醫外別無生財之道,藥效如神,無論多嚴重症狀,只一丸靈丹下去,便能起死回生,報酬索要卻是極低,對富戶多勸設立善堂赈災,對災民窮人更是分文不取,也未見任何為難地方。來往幾次,無論刮風下雨,衣履永遠幹幹淨淨,片塵不染,只此已好些不同于常處。有回正座中敘談,忽聽下人報來水流暴漲,又有決堤之勢,心下驚懼,正吩咐速集人手前往護堤,側顧間高城人已不見,當時忙亂也未在意,等趕到堤上,見激流狂湧,浪頭超過水面竟直達數十丈高,其勢威猛,看情形河堤決計禁受不住。正自心急,江上金光閃動,似有霹靂雷音,為水聲轟鳴掩蓋,聽得不甚清楚。再過一刻,水竟奇跡般自動消退,江心卻翻血浪,污血橫流,自中浮起幾段似龍非龍的殘屍,才知水怪作亂,不知被何方神人暗中除去。四下裏探看,又發現高城不知何時來在堤上,與他人歡呼雀躍,拜天謝神情形不同,只自顧江中微笑,心中登時一動。晚來又設詞探詢,且加以禮拜,高城知他看出跡象,不願盡洩機密,只笑道:“你倒有些眼力。我也不是什麽神仙,只會點家傳武藝防身,且略通醫道罷了。你自家怎想我也難管,只切記不得招搖于外,更不可提及神異,免得人說妖言惑衆。以後或許還有借重地方,往來不免,再要多問,卻就此緣盡,還可能召禍于你。”
鄭源前感恩德,再認定仙人臨凡,景仰萬分,更是言聽計從,果真連家大小一并叮囑,不曾向外吐露。這兩日江邊正有一事,看得蹊跷,心中始終忐忑,盼求仙人再臨以解。見高城真如所盼而來,還帶了大批銀米,自然喜出望外,邊着人加緊安排發放事宜,邊極力挽留高城多住幾日,就便将事求告。
原來這幾日江邊來了名華服少女,年歲不大,生得美貌非常,先是沿江上下到處打聽奇聞逸事,對水勢漲落,江中有無靈跡顯現最是關心。後聽說起有水怪被殺,殘屍打撈上來曾經仔細檢視,除形象奇怪猙獰外,并沒什麽特異之狀,而頭頂開有一洞,內中空陷,好像被人掏過,聽過即露失望之容。此後不再打聽事體,卻借着尋親名義,專一往人多地方混跡。說是尋找水災失散的親人,問起她家人年齡形貌,又都語焉不詳,每日穿梭于人群,只管揀那年富力強,相貌也還過得去的後生搭話,舉止滿是挑逗意味,于是又被當作暗娼一流。為了水災破壞嚴重,當地百姓忙于修繕重建,誰還有空理睬此等小事,正直些的對此也不過加以鄙薄,視而不見,有那輕浮浪蕩點的,為美色誘惑,不用人勾,早恨不得貼将上去。少女再稍加示意,願者上鈎,前日即見二三青年男子随之去往附近山林僻靜地方,至今未返。鄭源自遇高城後,對江湖上奇人異士更多存心關注,甫得少女出現消息和所打聽事情,就覺來勢突兀,形跡可疑,而後又聞得到處勾搭,想水勢才退,地方正亂,即便暗娼粉頭,誰還揀這時節來做買賣,借故偷偷前去看過一回,見少女美固極美,衣飾華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