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庸手,卻生就副好皮囊,又精采補,工內媚,依仗邪術,跟雲南天門寨鬼母寨主門下妖女勾搭成奸,從情人處借得兩根碧泠針,乃鬼母自煉異寶,上附寒毒采苗疆特有毒瘴,混以雪山陰煞之氣煉制,毒性最烈。史今為其所傷,日常用藥雖然頗具靈效,也僅能緩解毒性,連服數顆,不但依舊昏迷,似乎還有加重趨勢。六一無計可施,最後還只能來找高城。不出其所料,高城見了,險些個氣瘋過去,等問明經過,更把個許三多恨得咬牙切齒,罵幾句三多,又埋怨兩聲六一,同時認出此針來歷特性,趕緊尋了道靈符将其封印,以防順氣血上行,毀人經脈,還要查察傷勢,有無其他影響。整整忙了好幾個時辰,才将情況穩定,又因寒毒特異,解藥只千裏外家人隐居山中還有,正打算傳音告急,找兄姐幫忙,一回頭,見袁兒正扒着門口往裏張望,面帶憂急,卻不敢進,一副欲言又止模樣。
高城正沒好氣,見狀更是心煩,縱是素來疼惜袁兒,口氣也多了幾分生硬:“進來!有事兒就說,鬼鬼祟祟像什麽樣子!”袁兒本性乖巧,知他心情不好,本來不欲打擾,無如事已鬧大,同門去了三四位,對方人只一個,再帶只神鹗,也算以衆擊寡,仍然陷入苦鬥,可見法力之高,除高城外也無能抗衡者。因此門邊徘徊,猶疑不定,現被叫破,便不再瞞,道:“七哥哥!許師兄久不回來,成師兄擔心出事,讓我用神鑒一查,果然在附近被人困住。成、白、甘三位師兄前往應援,也是一去不返。我才剛二次察看,對方好不厲害,憑一人一鳥将四位師兄打得打困得困,眼看就都逼入絕境,再不去人不行了。”
高城先聽又是三多惹事,只覺得氣血上湧,眼冒金星,新仇舊恨齊上心頭,真想吼上一句他困他的,關我何事,然後故作不知,撒手不管,随其自滅。可這也不過氣極想頭,說到底,還是天性最負責任,尤其同門義重,再怎看不上三多,總也是自家師弟,不能任由外人欺侮,何況還扯二連三,又捎帶進去三個。因此罵歸罵,還是囑咐了六一照看好史今,帶着袁兒,匆匆趕往。
地方相距不過數十裏,飛劍神速,瞬息可達。高城煉就雙慧目,老遠即見三道劍光上下翻飛,在空中纏鬥。其中一青一白為本門家數,看去也熟,正是師弟甘小寧,白鐵軍二人,另一道金紅色奇光卻不認得。高城來得太急,也沒問過敵對者來路,先只當又是旁門左道一流。等見那金紅光華神龍夭矯,異彩奪目,煞氣雖重,卻十分純正,與想象不類,已暗自吃了一驚。再細一看,劍光心法竟有好些與本門暗合,功力又格外高深,如以同輩所見論,除自家幾個兄長外,還未有能堪匹敵者。如此路數如此修為,似乎只一門能夠做到,可當初兩家師長鬥氣,也曾有言在先,互不往來,凡對方洞府百裏之內,自己門人決不踏足。多年來雙方各守此約,倒也無事,對方師長,也是自己師叔,又是出了名的心思缜密,門人弟子也都依其喜好而收,個頂個的精細。此處還在齊靈峰百裏範圍內,對方絕非無心路過,而是有為到此,卻不知所為何來。如此存下疑問,忽又想到,白甘二人為救許三多而來,還有成才随行,如今他兩個在此,成,許二人緣何不見。因此将目光稍移,很快尋得蹤跡,一見之下,當即大怒。
其實那四人相距極近,只是白,甘二人站在地面,将飛劍放出迎敵,高城先只看劍光位置,所以不曾留意。成才其實到得最早,因為擔心三多,見其被困在片霧蒙蒙青氣中,癡癡迷迷,比往日更顯呆象,也不知受傷與否,心中一急,一到就用飛劍去破那青氣。卻不知那青氣內裏本來幻象,只為磨煉人心,并不真正傷身,卻非尋常劍光能破。更有千年神鹗守護,一見成才劍至,立即飛起相抗。此鹗修行已有千年,歲久通靈,已能玄功變化,成才雖則美質良材,畢竟修為年淺,認真鬥來還不是神鹗對手,幾個回合下來,竟被一爪将飛劍抓去。那鹗也甚機巧,一抓得手,立刻将飛劍光華咽入腹內藏起,卻又受人指教,專一逗弄成才。橫開兩翼,起落不休,星丸跳擲般追着成才。東啄一口西抓一下,所着力度甚佳,只将衣衫撕裂,卻不傷皮膚。每一得手,立刻回翔側避,轉頭再來,身法靈活巧妙已極,無論成才怎麽個手腳并舉,遮擋推攔,總是無用,碰不到神鹗半根羽毛不說,衣服也被撕得不成樣子。白甘二人随成才同來,見狀哪兒有袖手道理,正指劍上前助陣,那道金紅奇光有如天降,一到就将兩人劍光圈去,死死壓制,二人為此自顧不暇,再騰不開手去助成許兩個。
高城看到的,就是這麽個景象。許三多昏坐于地,人事不知;成才衣衫破爛,疲于招架;白甘二人左支右拙,真氣難繼,形象俱都狼狽不堪。齊靈峰一脈本屬玄門正宗,仙傳奧妙,自高城入門,帶着師弟們勤學苦練,又因自身深得父執至交喜愛,自幼各方拜會,套來不少絕技,也多傳了師弟們,無論外出留山,諸事遂心,還沒吃過這樣虧去,本來對對方來路存疑,還打算留三分餘地,這一下和解念頭全消,只想狠狠給個教訓。喝得聲:“小寧,你們退下!”人随聲至,匹練般一道金光,長虹經天,直奔金紅光華而去。
那金紅光華識得厲害,見高城金虹來勢洶洶,似乎也起好勝之心,忙舍了白甘二人,迎上前去,立刻糾結纏絞起來。此一番較量,才真正是旗鼓相當,勢均力敵。這一個如神龍鬧海,長身攪過波翻浪卷;那一個似飛虹亘日,寒芒耀處絮散雲飄。兩強相争誰個肯讓,不時相互碰撞,立刻撒落漫天火雨,激起璀璨明霞。劍光相交處恰在瀑布上方,雙方顏色也甚相近,鬥到酣處全攪在一起,一時也分不清楚,水天相映,波光流動,但見金紅交錯,霞影缤紛,其景光怪陸離,神妙非常。
似這般又纏有小半時辰,金紅光華忽往回一收,做勢就走。高城鬥得興起,哪裏肯放,正要追擊,就聽有人笑說:“果然名不虛傳,真好劍術。只是再打下去,你那師弟拼命也要保住的靈實仙果可就失了效用。聽說你還有位師弟中毒,急需解救,就為他們,也先停手如何。”高城雖不知有仙果一事,經他這一提醒,也想到白甘二人被己替下,可這麽半天還不見将人救出,當是另有麻煩,顧不得去想對方緣何突然退讓,回頭看時,才見神鹗正跟袁兒騎來的神虎阿雪對峙,總算不再為難成才。成白甘三人都聚在了困住三多的青氣外,由白甘二人各運飛劍去削,可是随削随長,劈開又合,總不見散。定睛細看原質,雖對行法人尤存怒氣,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忙又喝退三人,連着幾丸太乙神雷打下,這才震散煙霧,将三多放出。
高城經這一番鬥劍,已經拿準對方方向,想想平白打了半天,總不見人,實在氣憤不過,便指正其位,喝令現身。話音剛落,但聽得聲輕笑,眼前一花,身畔已多了名男子。穿着身華美的白色短裝,腳上也是同色短靴。衣領微敞,寶光外映,露出頸上所系一枚形制古雅的金牌。腰間錦帶流蘇,接口處扣着三枚連制玉環,正中間還嵌着顆龍眼大小深紅色寶珠。左側金光閃閃,挂着杆二尺來長的短槍,右側精芒內斂,懸一魚鱗寶囊。明明算不得多俊帥的長相,卻透着股飛揚之氣,襯得整個人格外精神。尤其眸光深湛,顧盼生輝,舉止本就潇灑,再配上這雙神采奕奕的眼睛,越顯英姿爽朗,卓爾不凡。既得現身,濃眉高挑,唇角輕揚,露出個高城怎麽看怎麽像不懷好意的笑容:“不必再比,是我輸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經出口,正是火上澆油。聽得高城眉頭一跳,側臉看看灰頭土臉幾位師弟,冷笑道:“笑話,就算上那只鳥,您以一對三,可是占盡上風。就剛跟我打,有沒留手您自己清楚,我這也最多一平手,說輸?取笑誰呢。”那人笑而不答,自懷中取出一物,随手抛給三多,笑道:“願賭服輸。此物歸你所有了。”三多見有物擲前,下意識伸手接住看時,是黑黝黝個劍匣,非金非玉,敲擊聲卻十分清脆,也不知何材料制成。不解擡頭,聽那人道:“這是你神木劍劍匣,還不快收好。”三多哦了一聲,将劍入匣,卻不收起,而是抛還過來,道:“你說過這是你的,我不能要。有果子就夠了。”說着走到高城身邊,摸出仙果,嘴一咧,露出白亮亮兩排大牙:“七哥你看,史師兄有救了。”高城自是識貨,不覺一愣:“這哪兒來的?”許三多一指崖上洞穴:“就在裏面采的。”高城這才恍惚想起,王慶瑞曾經提過,獅鹫嶺氣候溫和,四季常春,除齊靈峰福地洞天外,靈跡甚多,更藏着株仙府靈實和一口神木劍,由千年神鹗看守,并教誡門下,這類異寶奇珍固然難得,尤其靈實千年結果,服後可抵數十上百年修煉之功,可那享受的人,也要以往積修得當,累有深厚福澤才行,若得仙緣遇合,到手固然容易,如無緣法,枉費心機,非但得不到手,往往招來禍端,故不可輕易往探。自己也覺修行多在個人,何須借草木力量,聽罷即過,不曾放在心上,看來卻是此果。因那人提及賭約,雖不知詳細,幾下裏印證,也猜出了八九,又看三多汗流氣喘,神情萎頓樣子,為得此果,必然吃了大苦,卻非私心為己,心心念念,想得都是史今傷勢,就說因愧疚而發,仍見情重,念及此處,心下不由一軟,先前不滿消了大半,皺眉道:“你就為這個,折騰成這幅鬼樣?”三多惦記仙果靈效時限,也沒聽出此語暗藏關切,只急道:“咱們快把它給史師兄送去吧,晚了就沒用了。”高城也不再多說,喚過神虎阿雪,低聲囑咐兩句,就讓三多騎上回山,又叫成才等人同走。
他們師兄弟這一招呼,可就沒再理會适才對敵之人,偏偏那位又是個最不甘沉寂的人,平常無事也要攪出三分事來,哪堪遭人冷遇。早從神鹗處要回成才那口飛劍,連神木劍一起,瞅個空又主動送回三多面前,笑道:“我說話算數,該你的就拿去。這也是不打不相識了。何況你我本來一家,無需見外,我那住地洞府比齊靈峰風景還好,仙果靈藥也多,雖不及靈實神效,也都輕身益氣,大有補助。天緣早定,日後還多見教之時,近來若得空閑,随我前去開些眼界如何?”三多愣了下,仍是老老實實答道:“我是齊靈峰弟子,功行未夠,還沒到下山時候,不奉命不能随意外出。”那人倒不料遭此婉拒,還想再說些什麽。一旁高城本是看在仙果份上,才強壓怒火,暫不跟他計較,可又不識趣,不但湊近前來招惹,還公然引誘三多,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當即上前一步,抓回兩口劍丢給三多,喝得聲:“今兒還等着用藥,還不快回去!”趕了三多等人走,這才轉身瞪視來人,道:“還沒請教尊駕來路,什麽時候和我這師弟成一家的,我竟不知?”那人聽他口氣不善,也不着惱,仍笑嘻嘻道:“我叫袁朗。你我出自一脈,劍法路數即可判,高師弟又是家學淵源,見多識廣,早當看出,難道還用得着我再自報家門?”高城冷笑道:“即便同出一脈,也早不相往來。此地尚在齊靈峰百裏範圍,哪個許你擅入?還連傷我幾位師弟,嚣張至此,還真當我門中軟弱好欺?”
這袁朗是秦嶺太白山蒼狼峽座下三弟子,前文所述齊桓吳哲二人師兄。前番三多成才黃河遇險,半夜示警,翌日剿匪,就是此人傑作。其師鐵路,與齊靈峰主王慶瑞,以及高城之父高若虛都是一師所傳,早年同門至好,情勝骨肉。後其師飛升,高若虛承其衣缽,掌一教門戶,鐵王二人卻因故反目。高若虛幾次調停未果,只得任之。三人本就各自隐居,經此一來會面更少,王慶瑞性情尤其固執,只管鐵路近年有心修好,屢借高若虛示意,就是不加理會。袁朗此來,正是奉鐵路之命,因三多成才命承兩家,既為齊靈峰得力弟子,最終又當歸鐵路門下,且為鐵王釋嫌契機,自需多加關注。原打算偷入齊靈峰心腹之地,察看經此一年,二人進境如何。為齊靈峰主峰及雁回谷一帶多布禁制,直接飛往易被察覺,就在相距幾十裏處落地,正準備尋機潛入,卻在此時發現靈實結果,即将成熟。袁朗對此也早有所聞,但他和高城一般想法,本不以仙果為意,卻看中那守洞神鹗。費了不少心機氣力将之誘出降服,轉回來卻發現仙劍仙果已被三多拿去。袁朗性喜玩鬧,感慨三多果然仙福至厚之餘,也為試探其心意志向,又起意逗弄,這才有了先前一幕。原想煉三多一回,就悄悄送其回山,就後來成才等人前來,也沒打算露面,還想這倒省了去尋的功夫,正好一起磨煉。反正憑這幾人法術道力,也查不出自己蹤跡。誰料半途中殺出個高城。早聽齊桓說過大概,故此見面認得,沒想到竟還這般了得。本身天賦異秉,修為年久,法術、道力、法寶,哪一項都遠超侪輩,向來自視甚高,誰都不放眼裏。而适才雙劍相交,挪騰變幻,卻有了棋逢對手感覺,就沒使出渾身解數,也是難得酣暢。方在暗中叫個“好”字,再看高城本人,生得豐神俊朗,英武端秀,仙根道氣,光彩照人。自得修行始,還沒見過這樣好資質,又是心中一動。等到對答幾句,又看過他對同門關照,特別是對三多态度。袁朗何等眼毒,早看出高城高傲之外,其實性熱天真,嘴硬心軟,最能顧人,也引人注目,尤其合了自己心意,故于內心深處起出種極微妙感應,當時不察,只當做惺惺相惜,難得如此人才,若能引以為友,既可多一知己交游,又能為雙方師長分憂釋怨,一舉兩得,豈非快哉。故動下結交念頭,卻不知夙孽相牽,情根就此而種。向來微風起于萍末,星火可以燎原,既未能先期而感,将其滅于雛形,并還視之緣法,不忍就放,又定下出行之約。以至共經幾次患難,情感滋生越快,等日後再發覺時,已是深陷其中難以自拔。癡心太過,險些兩誤,幸得情發真誠,心志堅定,誓以毅力化難,又受不少苦楚,才将前孽消盡,轉禍為福,終能得償所願,共證仙業,此是後話不提。
轉回當下,袁朗還未生出別樣心思,只對高城有了好感,覺着此人品貌天資樣樣出衆,且喜怒由心毫不掩飾,性格率真得可愛,越看越是有趣。明知方才玩笑過分,才招得對方如此惱怒,非但不認,反笑道:“此言差矣。我路過時正值仙果成熟,本可當時取走,收降神鹗,耽誤了些時候。回來正值那位許師弟入洞,只因看出根骨不同俗流,有心相讓,又想試探本領心性如何,這才出手。否則,我若真存惡意,哪怕只貪心寶物,以我二人法力高低,他又怎能全身而退。後其他幾位師弟趕到,認出家數,久仰你這一支大名,從來無緣得會,能得機領教,何樂不為。大家既屬同門,切磋較量也是常事。別看打得激烈,都是點到為止,并未真正傷人,何來欺侮一說。這幾位師弟都才入門不久,能有這般功力已經難得,足堪自傲,久聞高師弟性情大度,總不能還為這點小事記恨。至于兩邊不通往來,原是兩位師長意氣之争,于咱門中并無好處,咱們做小輩的,不從中排解勸和已經不對,難道也跟着相互敵視,非鬧個同門骨肉相殘不可?”一席話好不冠冕,高城再心懷不滿,也不好多說什麽,況于袁朗所言,末幾句也有幾分贊同,不想再就此争執糾纏下去,狠狠瞪過一眼,轉身欲走。
袁朗卻不肯就此罷休,自見高城,心中就隐隐轉了個念頭,此際越發肯定,決不能将人放走,見狀忙高聲喚道:“師弟留步!”同時湊近前去,手一伸,親親熱熱搭了肩膀,笑曰:“咱們兩邊難能會面,正該多談講一回,況還有要事跟你商量,急着走做什麽。”高城素性爽直,人最大方,對那交情好的,如史今,伍六一等人,更是脫略行跡不拘小節,親熱起來,勾肩攬背實屬平常,原本不在意的事,可被袁朗這麽一做,也不知怎的,就覺渾身不自在,忙肩膀一晃,将之甩落,又後退一步,氣呼呼質問:“我已不欲計較,你還待怎的?莫非還想上我齊靈峰做客?”袁朗見他舉止戒備,面上忿惱之色也未消退,知道成見已深,更打定主意要将嫌怨化解,裝做把話聽岔,仍笑道:“我對師弟一見如故,若得前去拜訪,再好不過,只還不到時候。此舉實犯師伯大忌,在勸得他老人家氣平轉念前,冒昧往訪,于事無益,并将你也連累,還是從長計議的好。我真有事請師弟幫忙,不管答允與否,好歹把話聽完,怎麽說也是一家,這點情面都不肯給麽。”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高城一貫的吃軟不吃硬,聽得袁朗師弟長師弟短的,既熟絡又親近,談吐語态也由狂放轉為誠懇,盡管自身言詞咄咄,還是态度殷勤,一團和氣,這樣一來,再怎惱怒也沒了脾氣,更有些不好意思。袁朗人才又那樣出衆,換作往常,能得這麽個有大本事的同道折節相交,高興還來不及,就不馬上視若知己,也有好些好話說。偏偏夙孽相纏,早在無形中留影,向來大氣的人,唯獨對袁朗放不下矜持,看來看去就是看不順眼,總有種說不出的別扭情緒。因此袁朗态度越好,在他反而越不自在,其勢卻又不好再加指責,只想應付完眼前,早點打發了人去,便道:“什麽事你說。”
袁朗于是笑問:“師弟可曾聽過海外寧馨島?”高城點頭:“聽過。不就是漢時古仙人藏珍所在麽。”一語未畢,猛然醒悟:“你的意思,莫不是前去盜寶?”袁朗笑道:“有緣往取,什麽盜不盜的,別說得那麽難聽。我早就得有仙示,知那藏珍出世和我有關,只不肆意妄為,如何不要。但因仙示所言,那藏珍得主非只一個,必得尋一積修多世,法力較高,又年輕有夙慧的同伴才可,我同道知交無多,有限幾個都不符條件,發愁沒有人選,故拖延至今。總算天緣巧合,遇上師弟,實在合适不過。可能随我走這一趟?”高城還未回答,袁兒一直在旁,等高城共同回山,聞言已忍不住驚叫:“七哥哥不可!”随即又沖袁朗道:“你一般也有師兄弟,怎不找他們去?師父早有前令,七哥哥這幾年不能下山,你別想害他!”袁朗笑道:“你這小猴兒好不懂事。我幾位師弟雖還不錯,各有原因不能同往,否則能找早找了。你也別抱怨,別的不說,若不是我辛辛苦苦将神鹗制服,神木劍和仙果哪兒能那麽容易給你們拿去。高師弟不是那忘恩負義之人,就看在白忙一場的份上,也會幫我,你這樣攔阻,他心倒難安了。此行雖非容易,看他面上也只煞氣重些,并無晦容,最多受點虛驚,那藏珍如能得來,日後行道禦劫卻大有用處,明明兩便的事,怎說害人。此為命中所定,就日後師伯怪罪,也有話說,大不了我親自登門請罪就是。如還信不過,我這廂擔保,此行無論遇何難處,都由我一力應付,決不讓他受半點侵害如何?”袁兒一跺腳,氣道:“你懂什麽!”正待往下說時,高城出言阻止:“好了。袁兒不用說了,我自有主意。”随問袁朗道:“既然藏珍出世與你有關,想必知道底細。聽說其中有一吸星神簪,是飛針克星,可屬實麽?”袁朗腦筋一轉,已猜出用意,當即笑道:“不錯。此簪師弟有用,想也是該你所有,事成後只管拿去。”高城雖早知自己這幾年或有一劫,一直存了個人定勝天念頭,并未真當回事,對下山反應遠沒袁兒來得大。加之前聽袁朗一席話,也覺着在三多得寶事上,似乎欠了個人情,未免日後麻煩,還是盡早還上得好。因此袁朗一提此事,就有幾分活動心思,後更想到史今所中毒針仍深嵌肌裏,用真火煉化時間太長,也太過痛苦,若傳言不虛,藏珍中有專吸飛針的神簪,倒是應該走這一趟。幾方權衡,終于作了決定,擡眼看向袁朗,認真道:“好,我跟你去。”
第4章 多情源宿契 承遺偈 喜分寶鏡 無心遭孽累 感深恩 饋贈藏珍
高城既已應許,再無更改,只是惦記史今傷情,加之山中還有些事務交待,才未就走。袁朗又不便随之回山,便約了會面地方,袁朗自去等候,高城則帶着袁兒先回山中。一路上袁兒百計千方,只在勸阻,就算到得洞府也一樣,纏在身邊喋喋不休,說得全是災劫怎樣厲害此行如何危險并袁朗初識,為人不知,看那樣子就不可靠,萬不可輕信其言等語,雖是好話,架不住其反複啰嗦,只聽得高城心煩不已,到最後忍無可忍,正好史今服下仙果後寒毒已解,正在恢複,只人還未醒,便一把提了袁兒扔在其床邊,命令好生看護,不得擅離,自拽了伍六一去商議自己去後事宜。袁兒乃是靈猿,多年修煉,明慧通達,幾經刻苦,已将前孽消去,不久即要轉劫投胎,換得人身,同門中雖日常玩笑,叫他兩聲猴子,實則誰也沒當異類看待。高城相待尤厚,在師門心法傳授上,不但有問必答有求必應,更常親身指教,比其師還要盡心,因此又是感激,又是依戀,對高城的事,看得比誰都重。所以袁朗才提出山,立刻聯想到劫數,不惜一切,也要攔阻,可惜高城心意已定,終是抗不過其命,情知此事再難轉圜,滿心委屈,再加擔憂,思及罪魁,實是袁朗,一腔怨意全數種在人身,是以史今一問,開口就數落一通,并對袁朗存下芥蒂,尤其後來此劫果然應驗,高城為袁朗所累,幾乎毀了道基,更是懷恨,從此處處與之作對。直到轉劫遇難,不但身死,元神也險被妖人拘去,還是袁朗看高城面上,及時救援,并尋來具極好廬舍,相助附體成功,從此脫胎換骨,再世為人,這才念了袁朗恩德,同時看出兩人确實情意至深,百死無悔,相攜同修,只管備經苦痛險難,始終不以為意,終于受到感動,從此改過前念,連袁朗也視做莫逆,遇事專以死力相助,暫且不提。
史今既醒,高城也不再耽擱,又怕再被問起事由,多一個阻撓勸說的人,故面都沒見,隔窗匆匆幾句,迅即飛走。眼看來在所約地點,并不見人影,心中疑惑,于是四外探看。當日陽光明媚,氣暖風清,天青雲白,時有變幻,高城身在空中,先只顧搜尋腳下一帶,并無所獲,偶一擡頭,忽見高空之上有一雲團,看似不大,又是孤零零漂浮當地,可并不随風聚散,連位置也沒動過,心知有異,立刻縱身飛上,果見白雲如絮,被禁法作用,鋪成個柔軟厚實的墊子,袁朗舒舒服服躺在上面,也是一方雲枕枕着,翹了腳,兩手交握,也枕在頭下,雙眼輕阖,身子幾乎全陷雲裏,其狀甚是悠然。明明聽到高城劍遁聲音,仍不起身,倒是枕邊趴着那只神鹗,此刻敵意全消,見高城飛到,撲扇兩下雙翅,又鳴叫一聲,飛起落向高城肩頭,表現十分親熱。高城也愛此鳥神駿,撫了撫它頭背烏羽,看袁朗還躺着裝睡,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開口道:“你倒會尋地方。叫了我來,敢是專為陪你在此憑風攬日,觀看雲霞的?”袁朗聽得動靜,先自囊中摸出三枚深紅色果子,自己嘴裏塞一枚,又扔兩枚給高城,等吃完了,才睜眼笑道:“這主意不賴。你若喜歡就坐過來,一同看上半日也無妨。”高城本意譏嘲,不料對方若無其事,并借話答話,順勢而行,反将自己堵了個無言可對,心還不服,看看手中紅果,又故意尋釁道:“怪不得總說你們一支得天獨厚,果然大方,這樣百年難得一遇的朱果也能随便送人,別的奇珍異寶定然更多。我就不懂,既然什麽都有,怎還會對區區藏珍念念不舍,還非得把天下便宜都占盡不可?”袁朗此時已将禁法撤去,也駕劍立于高城對面,笑道:“這話從何說起。道家朱果乃玉石精英所萃,本就難得,這幾枚更是異種,我們山中也沒有。這還是我一至交好友,所居孤山絕頂之上,本身條件得天獨厚,又藏有一大塊靈玉,才種有兩株,果也不多,共只送我不到十枚,孝敬師父後,只剩了這三枚在此,一直舍不得吃。并非有意炫耀,只為愛重師弟人品,二來你又要助我取那藏珍,這才相贈以表微意,千萬別誤會了。”
高城其實還是前怒未消,一時任性,出言才不顧忌。等聽袁朗語意甚誠,覺着人家終是好意,不領情不說,怎還辭色強做,多加譏諷,這般無理取鬧大是不該,于是又懊悔上來,可又說不出什道歉的話,最後只得東張西望,靜默不語。他那心意原藏不住,如何想的,面上總有些露形,袁朗只看他眼神四移樣子,便又猜透,暗笑之餘,更覺此人可愛,為免尴尬,不再續此話題,借口趕路,只勸高城将果子吃掉好走。高城只是性直,人極聰明,對袁朗意思看得也甚明白。又想
本來自己不對,對方卻不計較,并還體貼心意,多加維護,照這樣看,也只是鋒芒太過,似喜游戲三昧,言行不拘,其實人還不錯,自身不該為初見時偏見左右,屢加難堪,既無禮,也太失氣度。此念一生,态度漸放緩和,架不住袁朗殷勤,先将朱果吃了,果覺清甜無比,甘芳異常,這才催着就走。
袁朗既想高城為友,自然多加注意,絲毫變化都不放過,見終于放下驕矜,不若初時敵視,心下甚喜,更加有意示好。因高城不識路途,更有借口,将兩人劍光聯合一處,并肩把袂齊飛,一路天南海北,暢談不休。袁朗早年四出行道,高城也曾各處游歷,眼界既闊,見視又高,更都俱山水煙霞之癖,聊到各地風光佳景,物土民俗,觀點好多一致,漸漸談投了機,袁朗再加深心,投其所好,幾番引逗,帶得高城更是興致昂揚,先前不快去個幹淨,久之竟也将嫌隙化去,自然而然熱絡起來。
似此行有大半日光景,雖然袁朗有心多談一會兒,特将遁光放緩,也已來在地頭。腳下一望無際,盡是海面,其時天氣晴美,波瀾不驚,海風淡淡,碧水溶溶,上下天光,一色同清,說不出的空曠豁達景象。再過片刻,天邊隐隐約約,浮現幾點黑影,飛行越近,輪廓逐而清晰。高城從未來過寧馨島,聽袁朗告知“前面就是。”看時,乃是一座螺形島嶼,上尖下寬,孤懸海中,地方倒不算太小,可到處奇礁聳立,怪石嶙峋,鳥獸無息,寸草不生,哪兒都是黑的,中間環有幾處湖泊,也是光禿禿的,死水斑斓,沒有一絲生氣,方覺景物荒寒,與傳聞想象不類,如何做得前輩修真之所。忽見袁朗神色凝重,口中喃喃,似在默祝,猛将靈機觸動,忙運玄功,将雙慧目注定,再仔細看過幾遍,到底玄門正宗所學非凡,終被他看出破綻,方才恍然,可旋即又生疑問,跟着通誠祝告幾句,才問袁朗:“那藏珍的仙人據說正宗嫡傳,此處所設,怎是旁門上乘禁法?”袁朗道:“我也不知詳細。只聽說漢代仙人藏珍之後,又有旁門超劫一位前輩,曾在此地潛修,因行蹤隐秘,絕少人知,這禁法就是她設。不知底細的人,到此即被瞞過,尋不到地方,偶有知情的,又難破此禁制,所以保了此島多年無事。”說到此處,又笑道:“反正來都來了,總該一試。不管玄宗旁門,一樣破禁而入,還正好籍此檢驗自身功力,你總不會膽怯吧。”高城橫他一眼,道:“你也不用激我。該怎麽做,我心裏有數。這島外觀尚且如此,裏頭禁制埋伏想必不只一層,要還想比試,你我一人一處,看過關手段,再定高下如何?”袁朗笑道:“求之不得。只是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