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人撐開只小皮袋,放到空中,兜頭向彩煙上方罩去,口中念念,那煙一開始還是漫天散開,平鋪着向上翻湧,被那道人伸指在皮袋上虛劃了幾劃,竟就好似被股強大吸力吸住似的,由散而聚,逐漸凝成一線,筆直往袋中投到。那怪似因毒煙被收情急,喉結處動得幾動,發出咕咕怪叫,怪頭向上揚得一揚,第一次将闊口張開,露出兩排密齒,又咕咕叫了兩聲,突然長舌一卷,往喉內深處縮去,取而代之的,是三道又細又長,青黃雜色的煙光,兩道沖兩道人,最末一道直奔了皮袋而去。兩人中空手的見狀,忙自背後拔出面小旗,朝下一指,旗頭一溜綠火,自半路一橫,從中斷成三朵碗大火焰,正将三道煙光分別截住,不令逼近一步,口內并喝道:“你這孽畜大膽!竟敢在取內丹之前,趁我等疏忽逃來此地。可知離這裏不遠就是齊靈峰,正教中人地盤,似你這種兇毒孽障,向不為那等人所容,如被發現,下場只有更慘。識相的,速将內丹獻出,任我取你軀體煉藥,還可留一魂魄待用,也免好些痛楚,否則休怪我狠!”那怪越發惶急情形,将頭連搖,口內怪聲更大,煙光也由細而粗,最前端沖蕩不休,有幾次差一點就沖破碧焰阻塞。
雙方鬥得正緊,史今藏身在側,看不多會兒已将形勢明了,心底暗生一計,忙對六一使個眼色,附耳低言了幾句。六一眉峰緊鎖,不信任的瞟了三多一眼:“這樣确是省事,可他行麽?”史今道:“此怪撐不了多會兒,馬上就要吐出內丹迎敵,定會被此二人借機收去,結局不死即逃。時機稍縱即逝,回山叫人已來不及,無論讓它逃走還是為人帶去煉藥,都是極大隐患,就那內丹,也不能放任落在這樣妖邪手中。此舉雖然冒險,除外也無別法可想,況且我信三多,這一點事憑他本事早能辦到。倒是咱倆需觑準時機,一同下手,早之無用,晚之無及,不能存半點偏差,要難得多,你自覺如何?”六一笑道:“看你說的,多年同行同止,這點默契再沒有,把我當什麽了。就照你說的辦,不過可得把他給叮囑好了,別臨了出岔子。”史今笑笑:“不會。”随取出枚玉玦,遞給三多,道:“時間緊迫,此刻也解釋不了那麽多,你只記得一會兒照我話做。甭管我倆要幹什麽,只站在這裏別動,一見金光雷火,就依法施為。那時地蜃必已竄出,向你處逃來,你再将玉玦對準,使其籠罩寶光之下,無法逃走就行。”随将用法傳授,又額外囑咐鼓勵幾句,不外大膽謹慎一類。
此時場中已如史今所料,起了變化。那地蜃所噴毒煙已由濃轉稀再轉無,眼看就快被吸取幹淨。口內煙光也因與碧焰相持,無論怎樣沖擊,最多只推開少許,很快複原,總沖不破所設壁壘,顏色有些變淡。地蜃本身好似久戰疲累,喉中怪叫改做呼哧喘氣聲音,見煙光漸淡,猛然間脖頸一縮一揚,一粒茶碗大小,奇光流轉的紅珠當頭噴出,順煙光路徑往持旗道人方向打去。
那道人等的就是它這粒內丹,見狀大喜,喊得聲:“來得好!”恐其與碧焰交鋒,有了損傷,忙将旗又擺得幾擺,另有十數道黑煙自上冒出,繞過碧焰,往那紅珠上裹去。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黑煙與紅珠将觸未觸時候,青光閃爍,自斜刺裏飛來,先從紅珠後方繞過,斬斷其與地蜃丹氣聯系,光後緊随一人,一伸手,輕輕巧巧就将紅珠捉住收起,不是史今還有哪個。跟着劍光一轉,在黑煙碧焰陣中沖殺起來。那些煙光碧影如何敵得過仙家利器,只一挨上就紛紛消散。與此同時,伍六一也早遁形潛至另一道人身旁,正與史今同時發動。趁那道人專注收取毒煙,目不轉睛的當口,倏忽現形,一時間光芒大做,專為花人眼目,同時左手掐住靈決,憑空一按,将所放皮袋上附着邪法破去,右手拇中二指一彈,一絲銀光射出,飛到袋口迅速纏繞紮緊,往回一勾,也順順當當将盛滿毒煙的小袋收下。二人各是一招得手,百忙中回顧一眼,各自點了個頭,邊将飛劍沖殺迎敵,邊把手一揚,又是同時兩聲霹靂響動,分別自手上發出兩道金光雷火,殊途同歸,正正打在地蜃藏身石洞壁上,山崩石裂,飛沙揚塵,玄門神雷何等威力,震得整個山崖都晃動起來,面上頓陷個大坑進去。那地蜃再懶也知保命要緊,毒煙、內丹又失,那堪再受驚吓,滿腦子只剩了逃跑念頭,就這一震之勢猛地蹿出,果是沖三多方向而來。
第3章 古洞尋珍藥 神鹗逞威 身堅志定難畏險 龍湫對仙兵 寒芒映水 心馳意動暗生情
照史今預計,地蜃此時已是筋疲力盡,自家玉玦又是師傳至寶,只消三多如法施為,将地蜃全身籠罩,必然動彈不得,就再有毒煙邪霧未盡,寶光禁锢下也無法外洩害人。只消困它片刻,自己和六一對付了兩妖道轉來,就好處理。主意原想得好,獨獨忘記三多初經陣仗,不識利害,又太急于建功,被那地蜃迎面撲來,尚未挨近,鼻中先聞得一股奇腥,如非事前服有靈藥,幾乎暈倒。再見它這一蹿,全身現出,長三丈有餘,下半截形象更是難看,因為長期伏在洞中而特別肥大,軟綿綿的連後肢都埋藏其下看不清楚,雖然整體形似壁虎,并無長尾,卻長了根蠍子樣單鈎,見光豎起,就好像堆爛肉上插了根旗杆,既滑稽,又惡心。心說這樣兇惡東西,小小玉玦怎制得住,師兄最慮就是它逃跑,看剛才蹿出樣子的确敏捷,為防萬一,還是用飛劍将之斬斷,豈不利索。如此一想,便将史今之囑忘了個幹淨,本來已準備好的,卻不先發動,反将肩一搖,放出自家新煉好不久的飛劍,往地蜃腰間斬去。
滿拟一擊成功,不料困獸猶鬥,何況此類兇毒之物。這地蜃是個已有功行的精怪,只管毒煙,內丹全失,始終留有一保命招數不舍就發,雖然先想逃命要緊,等見又有人攔路,料難如願,反激起先天惡性,怒發如狂,再也顧不得許多,後身單鈎一甩,大股黑煙激射而出,與三多飛劍撞個正着。這尾後黑煙是地蜃體內陰穢之氣所聚,因為保命而用,向不輕發,多年淤積,比前噴毒煙還要厲害得多,此舉又甚激憤,不管不顧,全數發出。三多飛劍只是常品,又新煉不久,火候還未到家,用以斬怪已是勉強,哪兒再禁得起黑煙侵襲。兩相對撞結果,就是三多飛劍锵锒落地,光華盡斂,成了凡鐵,而黑煙漫向三多,也被玉玦神物靈警,盡管無人主持,感到邪穢來襲,自生妙用,銀霞一閃,盡數擋住。這結果可非三多想象得到,非但不能就勢反擊,反痛心飛劍遭毀,明明手上玉玦灼灼生輝,視如未見,愣愣的發起呆來。好在地蜃此刻招數使盡,見對頭還未中毒倒下,也無心再做纏鬥,轉向就跑,沒有再度攻擊。可三多這一呆不要緊,史今與妖道纏鬥,雖占上風,心中仍惦記這頭,自神雷發後,半天不見玉玦寶光漫起,已自着急,再聽響動有異,回頭一看,大驚失色,知道別的尤可,放跑地蜃毒物,仍要四出為禍,豈非己過。此物周身劇毒,如以雷擊劍斬,血肉飛濺,滴滴皆可害人,還是只能先困住,再将全身化灰,禁制掩埋才免後患。便不顧正在對敵,抽身回轉,又放出一道白光,搭向地蜃頸中,暫且鎖住,同時怒喝:“你愣着幹嘛,還不快照我說得做!”就這心神略分之際,右臂一陣刺痛,跟着周身冷顫,自傷處起往上下延伸,血液似漸凍結,身體也逐而冷硬,知被妖道趁機暗算。既怒且急,一咬牙,将珍藏多年,威力絕大,向不忍輕用的五雷珠取出,揚手一團五色光華打去。那妖道暗算成功,正在得意,萬料不到敵人還有這等前古奇珍未用,還想下手将方才被奪內丹連敵法寶一并搶來時,忽見五色光華一閃而過,再躲已是無及,被當胸打中,一聲爆響,立時身死。
史今将雷珠發出,并未多看,也不顧身上痛楚一波緊似一波,只沖三多怒吼:“我這傷撐不多會兒,你還不動手,非把我逼死才甘心麽!”三多先前被那聲怒喝吼得回神,見史今只這片刻間就變得臉容灰敗,神情萎頓,眉毛緊緊皺成一團,似在忍受極大痛楚,知道自己自作主張,又不知變通,闖下了大禍,頓時“哇”的聲哭了出來,越發不知所措,現聽史今又罵,這才連哭帶動,手忙腳亂的發動玉玦,銀霞暴漲,到底将地蜃關在其內。史今也再支撐不住,失了禦駕,直直從空中墜落,幸被人趕上撈住,只覺有人咬牙切齒低語:“你可是自作自受。”身子靠在個熟悉的溫暖懷抱內,心神一松,頓時暈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史今悠悠醒轉,憶起受傷暈厥事來,先覺身上軟和溫暖,已不似先前,再動動手腳,除還有些虛軟外并無大礙,只幹渴得厲害。剛想起身,就聽見:“今哥哥你醒啦!”小猿猴袁兒撲進前來,滿面欣喜之容。史今笑笑,剛想開口,卻發現嗓音嘶啞,幾不成聲,還是袁兒機靈,忙又出門,很快汲了靈泉送來。史今喝過水,感覺好多,環視周遭,已是回到自己日常練功石室內,身旁除了袁兒,并無他人,便問道:“我昏迷了多久,其他人呢?”袁兒道:“有三天啦。今哥哥你這次傷得好重,幸虧許師兄發現靈實仙果,拼死采回,才救你一命。可是,可是,”說到此處有些停頓,史今見他眼圈發紅,毛臉上滿是苦惱,料知必有隐情,絕無如此簡單,便問:“可是什麽?只管實說,跟你今哥哥還有顧及?”袁兒蹲在旁邊,抱着頭左思右想,終于還是一跺腳,道:“遲早知道,我就說不該瞞你。靈實仙果雖救你命,可為采它又有變故,一時也說不清。總之七哥哥為了此事,竟不顧師父禁令,和人私自訂約,就要下山,這一去,怕是要應劫了!”
史今早在為高城情劫一事憂心,現聽竟将應驗,豈能不急,忙翻身跳起,邊問:“這怎麽話說的,七哥可是糊塗。他近來眉間煞氣日顯,自己不是不知,小心提防還來不及,這種時候哪兒能下山。他人呢?我找他說去。”說着就往外走。可傷重初愈,身子疲軟,本來起身都有些困難,那一跳乃情急所至,已耗盡氣力,再想邁步竟不能夠,一個重心不穩,險險摔倒,幸得袁兒反應及時,搶步上前扶住,道:
“今哥哥你也別亂動。你這次中的,是雲南天門寨鬼母寨主的碧泠針,魔教異寶,不但上附陰煞寒冰之氣,就針本身也有狠毒功效,專會順血脈在人體游行,四處破壞,還取它不出。如今你所中寒毒雖解,那針可還附着體內,本來只毒一退,就要發作,全仗七哥哥用掌教師伯當初賜他的護身靈符封印,才沒做怪。還需你自己閉關用功,引本身真火熔煉,化幹淨了才無後患。此舉耗費時日頗多,過程既痛苦,還不好施外力相助,只聽說東海寧曦島有前輩真仙藏珍,內中一吸星神簪,可以減免此痛。七哥哥今次下山,有多一半也為這緣故。他那脾性你還不知道,幾時真把災劫險難放在心上過,就這幾年乖乖留山修習,也全出孝悌,尊師之意,實非本心。你這事一出,指望他還能聽話才怪。師兄們早勸了不知多少回,都願替他前去,也全都讓他駁回,說什麽仙業豈是容易修得,自入門來,就知前途坎坷,險阻重重,早有毅力準備,一一克定。若是畏艱怕難,遇上點未知魔難就行退縮,還拜得哪門子道。自來天命所至,定數難移,真要劫難臨身,躲在山中一樣受害,還顯膽小。反不如迎難而上,奮勇抗争,就真命中夙孽,事在人為,只要心堅意定,誰說不能化險為夷。此行本非容易,衆位師弟只管好心,若論道力法術及法寶效用,哪個也不如他,他去就生波折,也還有勝算,其他人卻實難說。跟人定約在他,不能言而無信,就沒約也不能讓他人蹈險。林林總總一大套,那意思已然表明。別說師父不在,本來都聽他話,就以他向來威信,和說一不二性情,認準的事,誰還能抗得過了。要是別的什麽,你去可能還管用,既關乎到自家兄弟,卻是沒得商量。要不是挂心你的安危,非等毒解人醒再走,早便去了。”說到這兒,神情一轉,氣狠狠地道:“說來說去,都是那家夥不好。看着也儀表堂堂,有幾分樣子,誰知本性那樣惡劣。就說兩家前有芥蒂,總是同門一脈,不望親熱,也該有三分客氣。哪個像他那樣,淵源舊誼不念也罷,還不講道理。本來神物無主,付諸有緣,既能為許師兄取去,可見原就是我們該得之物。他卻非要胡攪蠻纏,先是強搶不得,等跟七哥哥對上,更加覺出厲害,才一面裝大方任咱們取用,一面又說自己連守多日辛苦,結果不得分潤,總要補償。其實是看中七哥哥本事,為得藏珍,非拉他一道下水。既貪心又詭詐,明明就是占咱們便宜,嘴上還要說得漂亮,倒像欠了他似的。又看準七哥哥軟肋,搬出吸星神簪,連逼帶誘,終是把他拽去,此番無事便罷,若真七哥哥有個好歹,看他怎樣交待。”
一席話連嗔帶怒加埋怨,聽得史今滿頭霧水不知所雲,正想問個究竟,忽聽門外人聲笑罵:“小猴子別亂說話!那人固然可惡,蒙他将仙果仙劍相讓,才救了你今哥哥。我向來不欠人情,因此答應陪他走這一趟,就值得你這樣宣揚。今兒,你甭聽這小猴崽子危言聳聽,本來沒多大事兒,好好煉針養傷,別老為點不值當的胡思亂想。”言畢,旁邊好似六一聲音道:“七哥,袁兒也是好意。這事兒我想來想去總覺不妥。那人人品不論,你自見他,煞氣越重,且面上似有隐紋暗合,別真應了師父往日之言,還是我去吧。”高城笑道:“胡說!你去,今兒這裏怎麽辦,他要熔煉妖針,難道你不給他護法?得失我命,你來啰嗦。就真夙世冤孽又怎麽的,我還怕他?今兒既醒,我也不能再耽誤,好好照顧,我走了。”史今聽出高城要走,還有心挽留,剛叫得聲:“七哥且慢,進來說話。”門外金光微微一閃,已無聲息,過會兒才見六一蹭進來,見面苦笑:“七哥知道你肯定有話,所以幹脆避走,他劍遁太快,我攔不住。”史今皺眉道:“算了,他就這脾氣,再說多了也沒用,還是想想有沒補救法子。我昏迷時到底發生什麽?你們說的那個人又是誰?”
卻原來當時史今毒發昏迷,從空中落下,若不是六一與另一妖道對戰得勝,及時趕上将人接住,摔也摔個粉身碎骨。那寒毒好不厲害,常人中之必死,也虧史今功行深厚,又常服靈藥,氣血旺健能相抵抗,人雖昏厥,沒有立時斃命,可也周身硬冷如冰,面上慘白,不帶一絲血色,靠在六一懷中還在無意識顫抖。六一見這情形,既心疼,又稍帶些埋怨,因為這傷主要還是被三多連累,原本只是嫌其愚鈍纏人,幾分看不上,這一下卻氣恨交加,差不多視做了災星。于是實在不想再加理會,将地蜃依法處置後,抱起史今直飛回山救治,看都沒多看三多一眼。
三多無心鑄錯,也正愧悔難當,六一這一去,倒是正合心意,當時往地上一坐,先怔愣了半天,滿腦子反反複複,放得全是史今受傷一幕。越思心越難安,也記挂傷情,但要就這樣回山,想到衆人鄙薄神色,又沒了勇氣,實不知該以何面目相見。心中尚在為難,可也再坐不下去,無意識的起身,就着地頭,在附近一帶到處亂晃起來。方才飛劍受污,沒了禦駕之物,已不能飛行,只憑兩條腿走,仗着根基穩固,內功精純,也不覺累,動動又走了百多裏出去。
正行間,忽又聽得濤聲震耳,有如雷鳴,轉面一形似珠簾的闊大瀑布,正在眼前。僅寬就有十餘丈,高比寬長還更多些,水勢奔騰,白浪翻飛,山谷回音,震動遠近,較之自家雁回谷飛瀑奇景,又自不同。奇巧秀逸猶有不及,恢宏壯麗似又過之,因其勢大,水汽翻騰而起,随風四散,靈雨霏霏,向各方飄落。三多一路心煩,走得時候也久,未免火旺,正在煩渴,吃這瀑布寒氣一逼,心神先爽快了好些,等再接些泉水一嘗,更是冰涼鎮齒,甘芳滿頰,喝在肚內說不出的舒坦。心事仍未能解,卻已不似先前焦躁,便又連吃幾口。方才跟着六一燒埋地蜃,因他不理自己,也沒給施法避塵,頭臉衣衫各沾了不少沙土,借着瀑布寒泉,正好洗淨。同時有心懲戒自己,便衣服都不脫,連身蹿入水中,運用千斤墜的功夫,立在塊大石上,任瀑布水簾當頭奔瀉,随意沖刷,腳底克制,動也不動一下。
要不說因果相循,諸般天定,不歷前番惡鬥,也無今次奇緣。早在三多喝水時,就聞得股花香氣息,初時因氣味淺淡,似有若無,還不曾在意,等入水之後,那香氣非但不曾為水氣掩蓋,反更加濃郁起來,清馨透鼻,直沁心肺,三多聞得一陣,只覺花香越來越重,一時福至心靈,突然想到:“常聽師兄們談講,越是人跡罕至的深山野林,越易生長靈藥,這香味如此好聞,如果真是什麽仙草仙果,能治毒傷,帶回去給史師兄,不是正好合用,也可稍微彌補我的過失。”此念一生,頓時興奮起來,決定尋得香氣源頭,看個究竟。
說來容易做來難,這瀑布緊貼背後山石,石壁乃是一片整的,通體無什罅隙,花香方位難定,尤其無縫可鑽,必須一處處逐個細心摸索,才好判斷。而壁上結滿青苔,由于常年水汽浸染,苔潤鮮肥,滑不留手,既少縫隙,就連個落足點都沒有,更別提還有從空而降一條玉龍,帶着驚人力度,随時把人往下沖。三多飛劍受污,那玉玦也交還了六一,再無防身之物,僅憑所煉道家罡氣,本來甚是勉強。可就因存了尋藥給史今治傷,彌補己過念頭,天性中堅忍頑強一面全激發出來,手腳抱壁,運足真氣,緊緊貼附其上,一邊苦苦與水力相抗,一邊壁虎游牆,四下裏搜尋。
大半山崖已将摸遍,還是一無所獲。在三多已經手足疲軟,周身疼痛,神智也被瀑布沖得逐漸昏沉,之所以還能攀附壁上,全憑信念堅撐。眼看再強撐下去,靈藥尋不到不說,本人也将筋疲力盡,掉落溪澗,被水沖個無影無蹤。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就在三多往山崖最左側游移時,本是無意識向上一抹,右掌心突感異樣,摸到個小小凸起,手剛一按,凸起處突然內陷,打開個小小石窗,并不大,僅能容一手入內。忙伸進摸索,但覺觸手涼滑,碰到個好似劍柄物體,握住往外一抽,頓時光華閃爍,一道青虹飛起,頭頂水流頓被截斷,連崖石也削下來些,還好距離尚遠,沒被砸到。定睛細看,手中乃是二尺來長口短劍,非金非鐵,黑沉沉也不知何物所制,分量頗為沉重。乍看直像根粗木棍,烏七麻黑毫不起眼,等舞動起來,卻是青光耀彩,電摯星飛,閃亮不可逼視。
三多無意間得寶,大喜過望,仍惦記着靈藥花香。有此一劍在手,将身外水流逼退,雖只一手雙足攀行,較之方才也輕松了許多。打點精神順延而上,很快來到瀑布頂端。終于在側崖角上發現直徑二尺來長一個圓洞,方位角度極巧,既能得承陽光,水流也灌不進去,花香即是自內傳出。可惜石洞太小,容不下一人通過,還是靠短劍之力,将崖石多削下幾塊,才得入內。
進去看時,內裏卻遠較洞口廣大,乃是三丈方圓間石室,連地面都是石質,四體平滑。除角落處壘了個巢穴樣物體,堆着些鳥羽外,通室清潔,了無點塵。正對方才下來洞口處,有一小池,煙籠霧罩,內中隐隐約約,生着株從未見過的奇花。其時正好,陽光自洞口傾斜而下,恰照在池上。那池上白煙畏陽,照射下逐漸消散,露出花朵全貌。其形如蓮,從莖到葉,通體赤紅,晶瑩如玉,花瓣卻是潔白勝雪,剛剛舒展開來,向上托起枚橢圓形金果。三多聞着香氣至此已有分別,花香轉淡,而另一種果木異香撲鼻而來,猜是仙果成熟。因聽說這類仙藥都具特性,采時有一定時辰,如若耽誤,往往自行枯萎消亡,為恐誤事,便将衣衫兜起,以防跌落,同時試探性輕輕一碰,才剛接觸,那果應手而落,正掉衣中。拿起看時,其大如卵,色作金黃,皮上還有寶光流轉,鮮豔非常。雖不知其功效,但的是靈藥異寶不假。至此總算如願,忙将果子放入懷中藏好,轉見那花原枝,并不因果落枯萎,依舊鮮活可愛,想着這類仙草無論莖葉均有用處,想個什麽法子移植才好。才剛動念,一聲尖厲鳥鳴,帶着兩扇巨風,一雙鐵鈎撲面而來。三多不料此刻還遭攻擊,那鳥來勢又是絕快,就連舉劍還擊時間都沒有,眼看就被抓中。
而就在鐵爪臨面,将抓未抓的當口,一聲唿哨,攻擊突止,那鳥竟硬生生收回抓撲勢頭。雙翅一扇,兜身回旋,飛臨洞口附近,卻也不走,轉身盯着三多,仍是蓄勢待發樣子。三多這才看清其貌,體形似鷹而小,通體烏亮,只頭腹兩處生就雪羽,黑白分明,甚是好看,爪生銳齒,嘴似鋼鈎,一雙怪眼亮若明燈,光芒四射,身雖不大,态勢威武,前所未見。還想這鳥這般惡狠狠神氣所為何來時,又聽洞外一男子聲喝道:“大膽小賊!你可知這什麽地方,竟敢來此偷盜?”三多只覺那聲音似乎耳熟,卻想不起在哪兒聽過,因是不明其意,本能就為自己分辯:“偷盜?什麽偷盜?我沒有啊。”那聲音更怒:“還敢狡辯!這九天仙府靈實仙果跟前古遺珍神木劍都在你手,不是偷盜,從何而來?看你外表倒老實,卻是敢做不敢認。入門學藝多少時候了,沒出息樣子,也不怕給你師門丢人。”如是只罵本人,三多還不大在乎,提及師承,當時急了:“誰不認了!這劍是我在瀑布石壁上随便抓來的,仙果生在洞裏,并沒見看護,無主之物,誰都能采,憑什麽說我偷盜?”那聲音似乎十分不屑,冷笑道“誰都能采?你倒好大口氣。此二寶都為前輩仙人封存在此,洞口禁制重重,且留一千年神鹗看管,既防他人觊觎,同時靜待有緣。你當誰都進得來麽?是我算出該我所有,特意趕來,費盡心力,才破了所設禁制,又将守洞神鹗收伏,正待取用二寶,不想你這小賊竟借我降訓神鹗時機,趁虛而入,将之盜走。神木劍也還罷了,那靈實仙果乃天府妙藥,八百年才一開花結實,祛病延年,醫傷療毒都不必說,尤其道家合用,服後可抵百多年功力,只是期前采取尚無靈效,過期不采又自行落地,不論石土,一沾即入,再取不出。就是時候剛好,成功采來,三個時辰不用也失效力,你既已得手,卻不立即服下,反将之藏起,可還有什目的?我不是不講理的人,如實講來,興許被你感動,還能放條生路,否則,你無端偷盜,已犯大忌,無需我親自動手,光這神鹗就能取你性命,除非跪地請罪,将二寶獻出,還可饒恕。”像是為證此言不需,随着話語,那神鹗果然又是聲厲嘯,雙翅鼓張,口中五色煙光隐現,指爪處也有寸許來長紫焰冒出,越發咄咄逼人。
三多卻不曾注意這些,只聽得一句可醫傷療毒,當即抓住不放,覺着所盼有望,非但不怕,反還有些興奮,想要弄更清楚些,眼前無人,竟就向那聲音讨教起來:“這果子真能療毒?什麽毒都能療麽?這種能不能治?”随将史今受傷情形描繪一番。說話那人不曾想到會得這麽個回答,一瞬間似乎呆滞,頓得一頓,才道:“聽你所說,好像鬼母所用碧泠針。上附寒毒厲害,此果正好醫治。你拿它就是想給人解毒?難道沒聽見我剛說的?別拿不走仙果,自己小命也給賠上。”三多只是記挂史今傷勢,聽得有救,哪兒還顧上別的,當即答道:“這劍我留着沒用,你喜歡就拿去。可果子要救我師兄性命,說什麽也不能給。我師兄人好,你把果子給我救他,再有什麽要求,我拚了命也會做到。否則我本事低,應該打你不過,可果子已經在我這裏,你硬搶也搶不走,除非連我帶它一起毀掉。”語氣甚是堅決。聽罷,那聲音不怒反笑:“好,好,你可真是咬定青山不松口。這般個性倒有意思。我原也不喜強力迫人,看你意志這樣堅決,不如打個賭如何?你若贏了,連人帶寶送回山去,我絕無二話。輸了,可就得将二寶交我。你所在意只有仙果,我也不需毀,只将你困上三個時辰,它那靈效自失,你就算帶回去也沒用,左右得不到,倒不如陪我玩玩,還有希望。”三多知他所說有理,只看神鹗那等威勢都能被降伏,這人定然法力高強,興許還是什前輩人物,自己萬不是對手,如今最要緊在帶仙果與史今治傷,與其一味強抗,惹來人發狠,倒不如賭上一把。因此答應十分痛快:“好,我跟你賭!不過賭什麽?”那聲音笑道:“仙果靈效三個時辰,如今已過了半個。下餘兩半,我也不多耽誤。看你雖煉過罡氣,似乎入門不久,好的飛劍法寶都沒一件,神木劍雖然到手,也不知運用。太厲害的想必應付不來,我有一法,最能磨人意志,卻不真正傷身。你只消能挨苦痛,任我施為,忍過一個時辰不開口呼告,就算你贏,可敢一試?”
三多不知來人早已深悉自家姓名來歷,言語多出做作,原是借此磨練,還當存心戲侮。只管平素木讷,也激出幾分豪氣,心道:“命都不惜,還在乎些苦痛。你既這樣瞧不起人,倒要讓你見識見識,齊靈峰下來的人,絕不可給人取笑。”于是道:“當然敢。在哪裏?怎麽試?”那人笑道:“有膽量就好。洞中狹小施展不開,帶他出來吧。”那神鹗頗通人言,聽如此說,又當頭飛到,兩爪一鈎,抓起三多背後衣領,就将人整個拎起,拍翅飛出洞口,又越過瀑布,扔在旁邊草地之上。
這邊神鹗才剛松爪,另邊法術就到。三多本想看看發話者是何形貌,可被神鹗直拎出來,不但人影未見一個,甚至身才落地還未站穩,就聽剛那聲音笑道:“來了,接招!”一道青色光氣形如山岳,已當頭罩來,壓力頓覺驚人。同時腳邊一陣翻滾,黑煙缭繞,烈焰升騰,草地竟成火海一片,将自身緊緊圍在當中,只留了一小塊立足地方。泰山壓頂,炙焰灼膚,雙感齊襲,頓覺苦痛非常。才知來人果然道法玄妙,雖是幻境,無殊實景,有心沖殺一陣,四肢卻覺無力,跌坐在地動彈不得,如非神木劍還在身邊,不時自動發出道青光異彩,阻住四外攻擊,早已引火燒身。可劍雖神物,不曾與身合一,功效差了好些,防過四外就防不住頭頂。光山逐而下壓,包圍越小,已與外界完全隔絕,除卻烈焰風吼,眼不視他物,耳不聞外聲,只身上痛覺越見鮮明,其餘觀感卻在消失,漸漸連氣都喘不過來,還咬着牙堅不松口求救。昏昏沉沉間,也不知一個時辰究竟到了沒有,忽然耳旁一震,有人呼喝之聲,既熟稔且親切,沒來由就安心不少,再過一刻,眼前似有極亮金光一閃,又是連珠霹靂聲響,光山火海突然消失不見,自身神智也為之清醒。睜眼看去,同門師兄弟來了好幾位,個個面帶不忿,離自己最近就是成才,滿臉懊喪,衣衫也碎裂多處,幸喜還無傷痕。身前不遠卻立着高城,似乎并沒注意自己,而是橫眉立目,怒視着某一方向,喝道:“閣下好能為。只是藏頭露尾,非君子行徑。既有心較量,何不光明正大,出來一會?”
說到高城,此刻正當盛怒。先前伍六一抱了史今回山,也慮到以自家這位七哥的護犢子天性和火爆脾氣,知道了不定如何暴怒,就想瞞過他去自行救治。本以為對陣那倆妖道法力平平,受傷乃因疏忽,并不甚重,誰想倆妖道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