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幽峽治惡獸 道侶除害 雷擊電閃劍如虹
話音落定,人随聲現,右前方另一樹梢上金霞微動,破虛而出名高個黑面男子,來至跟前憑空立定,見了來人懶散模樣,不覺失笑:“近日功課也沒見你偷懶,多大點事,怎就累成這副模樣,還不快起來,這地方師兄随時可能察看,要讓他看見,又該找借口整治你了。”那人卻無動于衷,半眯着眼斜躺,似在享受陽光照射,腔調仍是懶懶的:“只要他願意,借口随時都有,也不多這一個。這一晚可是夠我受的。事情雖小,架不住有人無中生有,引小為大。你且算算,一座黑店,一所賊莊,幾個平常水匪,擡手即可解決,按正途走,能用多少功夫。偏要玩出許多花樣,非将人挨個戲弄夠了不停。招數倒不歹毒,可着實陰損,到最後我都替那些強盜可憐。要我說,咱們這位好師兄就是這幾年閉關,憋得狠了,一身精力無處發洩,才剛出山,又沒那麽巧碰上左道妖邪供他耍弄,才逮個小賊就開刀。昨晚上礙着那倆孩子,不好弄出大動靜,僅只小試,好不容易看護着人上了路,還不可着心折騰。這不,都什麽時候了,還沒玩夠呢。連累得我也得跟着跑腿。本想早點趕來,還是錯過,齊靈峰的人已經走了?”
那被稱作齊桓的男子點頭道:“才走不多一會兒。你沒見方才情形,着實驚險,那倆孩子險些喪命,要不是師父有言在先,我都忍不住出手。還好人來得及時。話說回來,他門下可也真名不虛傳,一到就将我行藏看破,這不還給留了個尾巴。我料你們那邊還有話說,故只行法隐藏,留待處置,師兄既愛玩,稍候交由他便了。”
另一人倒不很在乎這些,聽罷只随意一笑,道:“咱兩家源出同門,所習雖不盡相同,究竟差不多少,你又沒有刻意施展,看破并不稀奇。倒是我入門較晚,其時兩位師長已然鬥氣反目,言明再不往來,門下弟子也一并約束住了。本想借這個機會一睹真顏的,偏又被某人耽誤。早聽說掌門師伯累生愛子自幼托其門下,代為教養,最是得意,來的可是他麽?”
齊桓笑道:“你說高城?慢說是你,咱這一門幾乎都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只有我三年前機緣巧合,崇明島采藥時晤過一面。蒙他好心,還幫我除了條惡龍。其時本想訂交,他卻說什麽都不肯明言來歷,事畢匆匆就走,我只覺奇怪,後向旁人打聽,才明白是他,也才知他為掌教師伯名頭太高,不願仰父鼻息,在外從不提自己身份,何況事先不知我那來路,只因古道熱腸,見同道遇事,随時相助成了習慣,這才不計前因,上前幫忙。後問清師父門下,有了王師伯一層礙難,更不好提及名姓。若論品貌根骨,此人無不是上上之選,性甚熱誠,爽直大方,無怪師伯鐘愛,同門敬重,留下那好口碑。只聽說有一災劫未滿,王師伯為此頗費思量,近年已不再放他下山,要先尋得化解之法。今次來的是他師弟史今,以前不曾見過,比高城又是另番品性,真個面慈心軟。那樣兇悍盜匪都不肯下殺手,如非此賊不知死活,以為有機可趁,施暗器偷襲,撞上他護身劍氣,反轉回來傷及自身,看他那意思,總會留其活命。照此看來,齊靈峰來人都頗合我的脾胃,若非師父嚴令,真想多結交他幾個。”
另一人剛想回話,半空遙遙,只聽有人傳聲笑問:“齊桓,吳哲,我叫你兩個去到河邊,可是專為談論高城史今的?”聲音低沉悅耳,極是好聽,入在齊吳二人耳中,卻不亞于魔音倒灌,同時機泠泠打了個冷戰。吳哲更是跳起身來,沖傳聲方向道:“我們談話,也沒叫你偷聽,天視地聽之法不是這樣用的。既已完事,怎不過來?”那聲音似頗愉悅,也就略過吳哲不客氣的言辭,笑道:“又發現了點有趣物事,一會兒告訴你們。只我方才玩得興起,忘了視察河上情形,齊桓,那倆未來同門究竟如何?”齊桓表情似有些無奈,但還是老老實實答道:“資質禀賦俱都不錯,且各有所長,成才較為機敏,許三多心性似更厚些。只還都不曾經事,尚需磨練。如能收歸門下的确不錯,可人已上了齊靈峰,雙方本有嫌隙,再要橫刀奪愛,王師伯那邊只怕說不過去。”那聲音笑道:“這事兒師父自有他的算盤,還輪不到你我操心。咱們此趟專為相人,只要看得順眼,別的也不用多管。離所規回山時日尚久,咱們好容易出來一趟,就該除暴安良,積些功德,我才聽說附近有個山寨,也頗幹過些見不得人勾當,你兩個快把河面收拾了,随我一道去。”二人聽罷,對視一眼,齊桓問:“你看呢。”吳哲苦笑:“若只除暴安良,保一方平安,還有什麽好說。只不知他又想了什麽整人的點子,事到如今,還是多同情些盜匪吧。”二人齊齊聲長嘆,自去收拾善後不提。
如今只說史今,帶了成許二人,排雲馭氣,一路疾飛。天高寒冷,勁風獵獵,雖在劍光罩護之下,二人手足仍然發涼,着實有些辛苦。行前史今也曾囑咐,他以一帶二,難免照顧不周,二人尚是凡體,又頭次飛行,恐難禁天風,若覺不适,可告知自己慢些飛,或者落地歇息。可許三多極耐艱苦,成才又最好強不過,只管難挨,都在咬牙忍耐,誰也不肯出聲叫停。其間成才也曾睜眼偷觑,只為氣流強勁,擡擡眼皮都困難,且下方盡是大團雲霧,一眼望不到盡頭,不多會兒就覺疲累,只得繼續閉目安神,時間長了倒也無覺。
不知過了多久,成才覺着史今速度似在減緩,有了下降趨勢,周身也行轉暖,估計快到。便又捺不住好奇,先試探着眨兩下眼,确定沒有什麽不适感覺,才行睜開,往下界看去。
一看之下,差點連呼吸都行停止。目所及處,清波浩淼,水光粼粼,乃是片寬闊廣大的湖面。其間疏密交錯,種有不少荷花,花芳吐蕊,翠葉如蓋,亭亭植植,清香遠益。時而一陣微風拂過,倩影翩跹,揚身而舞,波翻碧浪,搖曳生姿。湖心正中懸一小島,約有十畝方圓,周遭密林環繞,其間金麟閃耀,映日生輝,矗立着幾座極華美樓閣。湖對岸雲骨撐空,奇峰匝地,橫山側嶺,翠嶂迷蒙,大小三五個山頭,數正當中一峰最為挺秀。山巒孤島間,一架白玉橋梁長虹卧水,連接兩頭,其景無殊畫境。
成才正看得發呆,史今已有所察,故意又放慢了些速度,笑道:“這便是齊靈峰所在,景致可好看麽?”成才由衷贊嘆,同時又叫:“三兒,快看,這地方可漂亮!”三多遵史今囑,一路緊閉雙目,不敢有違,現聽二人說笑,成才又不住催促,才行睜眼,也是見而驚嘆,一時也想不出什麽溢美之詞,只張着嘴傻笑。
史今帶二人越過湖面,來至條小路前落下。那地方原是兩崖相對,內中曲徑通幽,蜿蜒至深。仿佛本來一帶天然壁障,得了鬼神之助,才劈開一條通途。三人沿小徑走入,一路行來,兩邊崖壁上藤蘿薜荔,蒼苔結染,鮮肥潤嫩,翠色欲流,且不時自石縫間伸出枝奇松,虬紮節舞,盤旋似飛。轉得幾轉,豁然開朗,又現出另一番天地。卻見峭壁參天,雲橫霧斷,峰崖四立,百态千奇,山谷環抱間又是大片平地,碧草柔細,密林繁茂,清溪淺映,花木扶疏,備極清幽奇麗之景。耳畔且傳轟鳴陣陣,水聲濤濤,尋聲望去,但得玉龍倒挂,星河下垂,百來丈條飛瀑,自一絕壑頂上傾瀉而出,其下還有小股流泉,萦回宛轉,彙聚一處,墜往崖下深潭,水花噴薄,珠飛玉濺,聲回激蕩,天籁湯湯。只消挨近數步,就覺清涼透體,煩渴皆消。
如此景致不一一道來,單說成許兩個越看越愛,覺得自己真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分,竟能有幸到此,再想到日後還要在這仙境般地方生活,更是樂不可支。如非礙着史今在側,只怕早相互拉扯着,到那柔軟如棉的草地上翻滾幾圈以示興奮了。正自興高采烈,互訴心情,前方史今突停腳步,半轉過臉來,面上笑意更甚,似有話說。就這将說未說的當口,驀地一聲長嘯拔地而起,裂雲穿空,奔騰潮湧,四面山谷齊起回應,震得地皮都似有些抖動。随着嘯聲,大團白影淩空飛墜,直直撲落三人面前。等到立定後才行看清。原來是匹威猛的白虎,體态大了常虎一倍有餘,毛發根根倒數,精神抖擻,兇睛電射藍光,凜凜生寒,自兩邊唇角向下,各生出尺許長鋒銳獠牙。來到三人面前,前身低沉,後身微擡,露出毛茸茸兩只大爪,伏在地上,将條碗口粗長尾搖擺不停。
這虎落地所在,恰離三多最近,相距不過尺許。可憐三多,頭出生至今,也沒見過這般形象,自幼聽多猛獸吃人故事,本就心底暗存份敬畏,何況眼前這只,看去比所聽過的全加起來還要猛惡。距離又如此之近,鬥大個腦袋在眼前晃動,兇光湛湛,銳齒森森,甚至都能感覺得到其口內呼出的熱氣,聽到磨牙聲音,仿佛下一刻馬上就要咬過來似的。這一來着實吓壞,雙腳一軟,險些個摔倒,好在史今就在身側,忙一把拽住其衣襟,身子一縮,躲在背後連眼都不敢睜。而成才到底多個心眼,雖也驚悚,想要求救,轉念一想,此地靈山畫境,修行所在,怎會任由野獸出沒,這虎必有來頭。再看史今時,面上波瀾不驚,似早見慣,甚至更添了絲喜意,越知這虎不似尋常,剛想安慰三多別怕,這虎當是家養,不會傷人,又聽一人怒喝:“那邊小子!給我出來!縮手縮腳成何體統!”
這一聲語音清朗,中氣十足,因是怒時呼喝,更帶了幾分炸音,其效不亞于方才虎嘯,三多眼才閉上,又吓得連忙睜開,頭腦都被這接連兩聲震得有些眩暈。才從史今背後探出頭來,見成才正打眼色,兩人一道向聲音傳來方向看去,見離己不遠處,有塊菱形怪石,其上一人傲然而立。長身挺拔,俊逸出塵,寬袍廣袖,飄然勝仙,衣做玄色,越襯得膚白似玉,目朗若星。背後斜插一柄長劍,頂上金冠結束,珠光燦然,胸前玉虎鮮活,蘊彩流華,此時日頭偏移,斜陽照射,正在當頭,給整個人鍍了層淡淡金色,與周身裝束映照,真可說光華璀璨,耀目逼人。成許二人連日所見,盡多粗俗平庸輩,即便史今,外表也并不起眼,又幾曾想象得到,世上竟有這般神仙化人,被其聲威所懾,一時頭暈眼花,都呆在當地動彈不得。
還不曾回神,來人已躍至身前,伸手就将三多從史今背後整個拽了出來,邊上下打量,邊訓道:“你躲什麽,上了齊靈峰還這麽膽小!”這一經當面,越顯氣勢逼人,再被那雙神光炯炯,威儀內蘊的眸子盯住,三多只覺呼吸都有些阻塞,更形膽怯,低了頭,讷讷的發不出半個字音。那人見他這副窩囊樣子,愈加來氣,還想再數說幾句,又被脆生生兩聲招呼打斷:“七哥哥,七哥哥!”口吐人言的,是只半人來高,火眼金睛,毛白如霜的通臂小猿,蹦蹦跳跳來到近前。偏頭問候了句:“今哥哥你回來啦。”縱身一蹿,跳至那人肩頭,長臂攬着其頸項,把張毛臉上下不住挨蹭,語氣格外親昵:“七哥哥別氣。師父知他們已到,才聽見阿雪嘯聲喜悅,當是知道今哥哥回來,跑出迎接,你也必來,就慮到他們沒經過世面,不知阿雪乃是神虎,性甚馴善,見而害怕,你最見不得畏縮膽怯樣子,來人舉動稍有失措,必遭看輕,所以趕忙命我來領他們進去。七哥哥,阿雪形象威猛,吓着人不算稀奇。現在不行不要緊,等入了門,有師父和你教導,任多沒用也能學好。人才剛來,一些事兒不知,別太難為他們。”那人聽了,神色這才緩和,拍拍小猿頭頂,道:“行了行了,知道王叔看重他們,沒想到看重到這般地步,還特意打發了你來講情。你這小猴兒精,少拿話繞我,我也沒說什麽,不過看他縮得太不像樣,才問一聲,既是王叔叫,将他們帶去就是。”小猿撓撓頭,嘻嘻笑道:“我知道七哥哥最是疼我。你跟今哥哥說話,等我回來,帶兩壇好酒,給今哥哥接風,順便聽他講講路上故事,該多有趣。”史今這時也湊上來笑道:“你這猴兒,給我接風是借口,想聽故事才是真吧。我問你,光咱們仨喝酒,不怕你伍哥哥知道不饒你?到時候可別找我求救。”小猿吐吐舌頭,扮個鬼臉道:“伍哥哥忙着呢。前兒得了個好寶貝,正在祭煉,沒空喝酒。你回來了,正好幫他。他就算喝不到酒生悶氣,等一見你,什麽煩事都忘了,歡喜還來不及,怎會想到找我的事。再說,還有七哥哥護着我,他也不能怎樣。師父還在等着,我去了。”說着,翻身下地,又叫成許二人:“還不快跟我走。別看師父好脾氣,晚了一樣生氣,你們初來,不知規矩,小心再做錯事,我也幫不了你們。”
兩人見這小猿矯健靈慧,神态天真,人言甚是流利,如非身上面上有毛,直似個五六歲幼童,心下均頗喜愛。成才更想起書中讀過這樣故事,神仙門下多愛眷養猿鶴一流,久經熏陶,業已通靈,有還精通法術,決不可以輕視。這小猿必是此類神物,聽适才口氣和幾人稱謂,似乎竟在同門之屬,更不可怠慢。方才三多已經出醜,而這小猿幫己方解圍,意思卻好,一為感激,二為日後立足計,也需加些恭維。見三多似想說話,怕他有口無心,再将對方當作平常畜類看待,言出莽撞,又将之得罪。自身究竟初來,人生路陌,無所依靠,尤其身邊那俊雅男子,已經有了成見,又好似此間頗具地位,萬一反感至深,将二人逐出,夢想成空,豈不丢臉得大。因而忙用眼神示意,讓三多先別開口,等二人随小猿往裏走入,與那兩人有了段距離,才問:“小師兄,方才多謝你幫忙。敢問尊姓高名,方便日後稱呼。還有,你稱他七哥的,又是哪位?”神态頗恭,語氣也甚是誠懇。那小猿看他一眼,似乎心喜,笑道:“你這人真會說話。我雖跟着師父學藝,尚需再轉一劫,投胎人身,才能正式列歸門下,你們都是我師兄,不用這樣客氣,以後叫我袁兒就行。七哥哥高城,是掌教真人第七子。掌教真人全家累世修行,今生已俟近完功,子女雖多,都是前世所出,蓋因不忘前恩,轉劫追随,俱是本來姓名相貌,且個個本領法術超群,如今大多随真人夫妻在自家山中隐居。只他一人年紀最幼,天資也最好,根骨福澤無一不厚,降生時前世靈智,法力俱在,襁褓之中就度回山來。不單父母鐘愛,上輩仙師長老喜愛者尤多。長到七歲,又遇到位佛門神僧為之占算,說是未來成就雖高,奈何命中有一魔劫,只管結果望好,中途仍是兇險,稍有不慎便至堕落。如能修習本門《三元秘籍》,雖仍不免此劫,根基更固,不易動搖,要好上許多。當年師祖門下弟子都是因材施教,所習各不相同,這《三元秘籍》就只傳了師父一人。師父也最愛他,聽說此事,就接了來代為教養,只每年兩次去往家中省親。雖因掌教真人緣故不好正式拜師,只稱師叔,可同門中誰不敬服愛戴。你們別看他方才兇樣,那是你們自己不好,見了阿雪怕就怕,不該作出那等膿包樣來,別說是他,我看了都臊得慌,他那樣剛強好勝,眼裏不揉沙子的人不氣才怪。其實他心腸最軟,不但仗勢欺人引為不齒,更會愛護人,遇事身先士卒,表率群倫,同門哪個沒得過他照顧。你們才不必怕,這裏同門最相友愛,無殊骨肉至親,不分先後,一體看承,從沒有欺生淩弱的事。你們既入了門,就是一家,以後只不違門規本分,盡可放心大膽,可別再說兩家話了。”兩人更是感激,一一記下。
回頭再說高城,見兩人一猿走遠,這才眉頭一皺,問史今道:“這就是王叔所說,日後得力之人?怎的這般沒用。”史今笑道:“話不是這樣說。他資質可不差。而且據我一路觀察,着實言動光明,義誠忠厚,更兼副狹義心腸。我輩中人最重還在心性,其餘只要肯學,斷無不上進的道理。何必為一點小事,這樣大動肝火。”高城冷哼一聲:“小事?這種小事最能見大。你也知心性重要,可這心性不是光老實就夠的。道途多艱,磨難重重,缺乏膽勇定力如何能行。現只看到阿雪就怕成那副德行,等将來下山行道,都不說碰上妖魔邪道,就厲害點毒蟲惡獸又該怎處?也吓得往人背後藏?沒得丢咱齊靈峰臉面。”史今知其性情,況三多舉動的确失措,只有日後再教,不急在一時,想了想,就又提起另件事來:“對了,七哥,我這次去,碰到好像蒼狼峽的人。”高城一驚:“蒼狼峽?鐵叔門下?”史今道:“正是。今番接人,等我趕到時,見河邊早有人隐身在側,路數與咱們近而不同,極似鐵師叔一脈,當時已經起疑。後聽三多說了他們投店以來故事,那人至少跟他們一夜,還曾示警,行徑也與以往差不多,這才斷定就是。七哥,你可能猜出他們來意,為何會對他倆一路暗護?”高城道:“這卻難猜。也許是對當初事愧疚,意欲即此補過?”憶及往事,不由嘆道:“雖說長輩間事,不該我等小輩議論。可二老如此下去,也真讓人看着着急。當初丁師兄那事,鐵叔是狠了些,可說到底還是他自身意志不堅,甘于堕落,已經再難回頭,鐵叔清理門戶,原在分內。只是王叔早知師兄夙孽過重,命淺福薄,無如師徒情深,愛之過甚,總還存扭轉定數,人力勝天之望。偏鐵叔不願他受此連累,将人要到自己門下,卻不多加規勸,放任自流,終至被邪魔引誘,入了歧途。鐵叔再一将人斬殺,王叔恨他太不顧及情面,也不肯給改過機會,一點餘地不留,就此反目。聽說鐵叔近來也悔當年氣盛,做得太過,有心修好,都因王叔外和內剛,一旦執拗起來,誰也勸轉不得。不然怎會不光自身斷交,連咱們這些門人弟子也嚴禁跟他門下往來,說是怕再被誘騙了去,惹禍上身。所以一直不能如願。其實他門下也還都不差,即以那年所遇齊桓論,咱門中不及他的就有許多。聽說還有幾個比他還好。本來兩家同門,彼此往來切磋,那該多好,如今這樣,真叫人無奈。”史今也嘆道:“此事歸根結底,還是孽緣牽引,糾纏所致。殷鑒不遠,怎不叫人心生戒備呢。”高城不知史今此行,去時曾遇異人告以機密,自身情劫将至,恐難應付,本在暗自相替擔憂,現提及當年同門隐秘,恰勾動心事,故作此嘆,以為指的史今自己和同門師弟伍六一一段情緣,于是笑着開解道:“這氣嘆得稀奇,你和六一事如何得比。像你倆這樣以至誠将情分化解,同栖雙修,日後共證仙業,正是咱門中一段佳話,早就明了的事,難道如今還有顧慮?再這樣唉聲嘆氣的,留心那傻小子誤會,你又心疼。”史今知他誤會,又不好明說,只得笑笑含混過去,借題去看六一,後事不多贅述。
仙山歲月,逍遙易過,轉眼就是一年時光。成許兩人也已在山中安身。這一年間,成才進境神速自不消說,就許三多悟性雖差了些,記性卻是絕佳,并因知己不足,用功格外勤勉,居然也學會不少法術本領。跟同門相處也頗親熱,只還有些敬畏高城,卻又極依戀史今,常因所學艱深不懂了而去纏着求教,一次兩次還罷,時間一長,第一個史今身邊伍六一先就不滿。他倆人本是雙愛侶,為償宿願,也不知經過多少艱危險阻,總算師尊降意,同門祝福,彼此早已有約,只待內功完滿,就共同出山修積外功,遨游雲表,笑看煙霞,做對神仙眷屬。萬不料史今奉命出山一趟,帶回個許三多,性既憨直,想到就做,又過于知恩求随,凡對自己好的,都視若依靠,有機會就纏住不放。更不會看人眼色,每日除了成才就找史今,成才初入門中,心高志大,去時往往正在用功又或跟別的先進同門讨教,無暇他顧,因此倒是尋史今時候為多。六一見此情形,如何能忍,雖說修道中人不同世俗,無有燕婉之想,卻也惟其如此,情分更厚,屢生纏綿,幾世相随尚嫌不夠,必要克危化難,合籍雙修,仙福共享,青春永駐,搏個地久天長才趁心意。日常課業本來繁重,為此一念,不得不越發努力,只管同行同止,形影不離,卻多是相對用功,私話時間少得可憐,等到好容易有了空閑,齊靈峰附近一帶得天獨厚,景致宜人,正該相攜游賞,共話情緣,卻偏偏被個呆呆木木的愣小子給攪散。幾次想不理會,拉上史今離開,無奈何史今最是心軟,只要見了三多眨着眼可憐巴巴,手足無措的樣兒,總不忍抛開就走,每每不顧六一氣悶,對三多詳加指點,反回來還要教訓六一,說同門一體,本來無分厚薄,你我情分獨好,固然幸事,卻不可因而忘本,對他人冷淡。三多初學,靈智未開,進境慢些也數常情,你我做師兄的正該提攜教導,怎麽反而視若畏途,避之猶恐不及?我知你那心思,是想多跟我在一處,可事有緩急,彼此心意早定,來日方長,何必急于眼下。有空多一起指點三多,令其進益,才是同門應有之誼,也不枉我待你一番苦心。如此這般,每每将六一說得無言可對,想發作是舍不得,不發作是忍不住,憋了滿腔火無處宣洩,最後只得抱個壇子跑去找高城喝悶酒。高城最是寶貝他這倆師弟,當初為他倆明明各自苦戀,又都不願對方為己延誤道業,刻意求避,卻又情絲沾染,避而無用,反更傷懷,鬧得太兇,實在看不過去,兩下裏撮合,出力不少。現見其不和,甚是憂心。況對三多早有成見,也為六一不平,私下找史今說過兩回,總因其貌似溫和,心實倔強,認準的事,誰都拉不回來,況也确實光明正大,無可非議,高城也不忍太拂其意,只愁無善法可想。本打算實在不行,由自己親身教導三多,管住了人,少給史伍兩個添麻煩,然時機不巧,恰值齊靈峰主,衆人之師王慶瑞應幾好友之邀離山,事甚緊要,短期難歸,這一來,門中大小事務多落在高城身上,也就無暇再管許三多好賴。只得先任他們自行處理。想着這兩人剛柔相濟,智計本領皆出人上,又是久經患難,情意深重的愛侶,就有些意氣,終無大妨,一個許三多,還鬧不出太大事來。孰知言不可過滿,人不可自信,高城一念之輕,許三多終是惹出禍事,無心之失,較常更烈,非但害了史今,還将高城自己也賠了進去。
論及此事,也屬諸般湊巧,史今命中該當一劫。這日同門師弟甘小寧省親歸來,路過離山四十餘裏一山谷時,見下方似有彩煙升騰,那煙極薄,小寧飛行又速,晃眼即過,因此只瞥到淡淡個影子。當時并未多想,回山見過衆人,順口一提,史今卻留了心。暗忖那是當地從未有過之象,來路可疑。齊靈峰地處深山,本身固是青天碧嶂,山靈水秀,可出山不遠就入西南疆域,不但山水險惡,迥乎不同,無論沼澤泥污之地,還是密林叢菁之區,常生蠻煙瘴霧。這類天地間陰濕惡毒之氣,最易滋養化生毒蟲怪蟒,雖然天地自具生克之理,凡此毒物,多數也只在陰潮瘴區生存,終生無法出山害人,且生性兇殘,往往不俟長成便已互相殘殺而亡,可事有例外,偶爾跑出一二,再浸潤了天地精華之氣,日久通靈,多半就成禍患。此類精怪慣會吞雲吐霧,小寧所說彩煙形容正與之同,莫不是真長出什麽,來此為害。有心弄個明白,因此叫上伍六一,準備同去探看。
恰值三多又來求教,問明兩人去向後,也想跟去。史今知他近日剛學得身劍合一,能夠飛行。以往見同門上下青冥,游行自在,暗中羨慕已久,況在自身功行到了火候,可以單獨離山行道,擇地建府前,只要能夠禦劍飛行,再有師門所賜一二法寶防身,只不時間太久,偶爾出山積些外功,長長見識也屬平常。成才都已去過兩次,并還歸家一趟,回來說起途中見聞,大有洋洋自得之意。三多雖因天性質樸,為友情熱,毫無妒忌之念,只有替他高興,可人誰不望上進,也早期盼能有此一日,自家面前時有表露。現既學會,自是渴望試練,于情于理,也該給他個機會,好在離山不遠,一切便宜,又有自己跟六一攜帶,就有事也好應付。于是答應。六一也只得聽話。
三人同行,很快到達小寧所說山谷。地方成‘丁’字形,兩條谷徑縱橫相交,都是狹長幽深,草木十分繁茂。為免真有惡物,被飛劍破空之聲驚到逃竄,便囑咐三多,都将劍光歇止,只運道家罡氣,使輕身功夫。先到橫的那條,沿崖壁上下搜索一陣,并未發現異樣,正想轉換方向,忽聽一聲輕響,又是幾聲慘鳴,回頭望去,半空兩只飛鳥直直墜落,方向正在山谷另端盡頭。每只鳥身上,還縛有幾束百十丈長,細不可辨的彩線。史伍二人俱多見聞,一見此線,即知異類元丹幻化,非尋常毒煙邪霧能比,照此看來,谷內所藏必是修為年久,有了一定功侯的精怪,卻不可大意。看崖壁正中突出,有一天然石棧,正順崖而行,直通盡處,便飛身攀附其上,由史伍二人一前一後夾帶三多,隐去身形,沿路悄悄掩向地頭。
到後還未見物。先聞得股子腥味,再向飛鳥落處看去,正當對面,離地約層樓處有一洞穴,并不很大,從己方所藏角度望進,只得黑黝黝一片,似乎不淺。洞口趴着一物,只露半身,後半全藏洞內,不知其形如何。以洞外半身而論,好似蜥蜴類怪物,頭圓而扁平,色做青灰,其上遍布細鱗,一張闊口緊合密縫,只中間稍有空隙,将條尺許長雙叉紅舌不住吞吐。腹下除兩只又粗又硬,堅若精鋼,爪指鋒利的前肢外,還有不少小肢,緊緊鈎住身下土地。最可怖十餘只怪眼,盡數長在頭頂,紅光四迸,不住開合。在此物身外,散落不少白骨殘骸,想都是被吞吃的鳥獸所遺。
史伍兩人不由對視一眼,伍六一低聲道:“想不到是這麽個東西,除它不難,須防逃走,善後也要當心。”史今點點頭,還未說話,三多已問道:“師兄,這是什麽?怎麽這麽難看?”驚訝所致,聲調未免高些,史今忙一把捂住他嘴,低喝:“小聲些!”小心看看,并無驚動,才放開手,仍悄聲道:“這叫地蜃。身軀龐大,性情兇猛,力氣也大得驚人。只是天生有股懶性,又喜歡石居,往往藏身山洞石窟之內,經年不動一步,只靠所噴毒煙或內丹幻化引誘攫取鳥獸為食。只是它既有這特性,按說只會在一個地方終老,看這只年頭也已不小,如是本地自生,咱們離得那麽近,怎會一無所知。而且從周邊殘骸情形判斷,也應是剛到這裏不久,怎麽來的還不知道。這東西猛雖猛,除所噴毒煙外伎倆有限,內丹也非我等飛劍敵手,可只管癡肥懶惰,一旦遇到敵人,自覺難以抵抗,逃時行動敏捷,不輸鹿兔。如從洞中竄出,不留心很容易被他逃走。尤其此物周身劇毒,即便殺死,毒并不會随而散去,仍舊遺害生靈不說,這類毒物最為左道中人喜歡,常用以祭煉,見之必奪。一會兒如果處理不當,哪怕只小段殘屍遺留在外,只被那種人發現得去,就是禍患。”話還未完,伍六一冷哼一聲:“說鬼鬼到,又來添麻煩的了。”
另兩人也聽得破空聲音,史今忙住了口,示意三多也別再說話,取出幾粒靈丹,由三人分別服下,又在身前多加了道禁制。這時半空已落兩名油頭粉面,周身妖光環繞的道人,同時那怪也被驚動,十餘只怪眼齊睜,“噗噗”連聲,自眼前方一三角形孔內,噴出大量彩煙。兩道人似早有防備,一到,就由其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