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

第32章

太初九年，元宵之夜普天同慶之際，朝中重臣右大臣府上一共兩百七十四人，包括所有奴役在內，一夜之間全部滅口，而右大臣本人也被人天明後發現橫屍于城郊樹林之內。

右大臣之子，當朝容妃，因噩耗一病不起，三天之後舊疾複發，醫石罔用，遂卒于容華殿，谥曰恭愍。

烨帝大怒，命轄區內官員全力追查，若無結果，革職查辦。

誰知殺人兇手竟然從此了無影訊，再無任何線索尋找，當然這已經是後話了，暫且不提。

君情宮內，太君治依舊沒有蘇醒，烨世兵權坐在身側，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聽着素還真的推測。

此毒雖然兇猛，但是所幸解藥來的及時，勉強保住心脈，但是毒已深入肌理，雖在藥石作用下逼出，卻無法保證完全根除，再加上皇後身體在長期操勞和過度耗損中已經瀕臨崩潰，此次中毒摧毀了最後一層保護，皇後能不能醒來，實在無法保證。

烨世兵權咬牙不語，随後說，吾不信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素還真說，陛下，臣只有一個方法可以勉強一試，但是不一定能成功。

什麽方法！

回敬玄山，找皇後的同族和師傅，也許能尋找一線生機。素還真開口，但是皇後當年下山已經立誓此生此世再不入聖地，臣不能保證一定有希望。

烨世兵權握住榻上之人的冰冷雙手，雙目堅定，就算只有一點希望，吾也不能放棄。

素還真嘆了口氣，想說什麽，終究沒開口。

烨世兵權借口容妃一事，宣布罷朝七日，休養生息，整頓內廷。夜間，一輛馬車，葉小釵率領其親兵，素還真随行，一行人日夜兼程，趕往太君治生長之地，承天一族休養生息之地。

被稱為整個大陸上最神秘的聖地所在，敬玄山。

期間太君治一直昏迷不醒，間或發着高燒，雙唇緊閉，毫無生機的模樣讓烨世兵權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只能緊緊握着他的雙手，俯身撥開前額汗濕的碎發，在唇上烙下印記，低聲在他耳邊叫他的名字，哀求他一定要支撐到睜開眼睛。

烨世兵權從未有過馬上就要失去眼前這個人的感覺，他一直理所當然的認為太君治會一直站在他身邊，無論何時何地，他只要一轉身，永遠能看到太君治令人安心的微笑。

所以他自私的将太君治接入中宮，明明知道他并不喜愛這種束縛，卻為了他心甘情願的忍受下來，就算知道太君治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卻也是固執的将人留在身側，他覺得，只要太君治能留在他能看得到的地方就好，而現在，他慌了。

特別是當素還真認真的告訴他，太君治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藥物的力量，在這一路上，無法用藥物進行治療，只能靠太君治的本能來支撐的時候，他幾乎無法遏制心中的焦躁和憤怒。

他握着太君治的手，目不轉睛的看着他緊閉着的雙眼，任由別人如何勸說也不松開，馬車疾奔，月明如水。

素還真心中揪心太君治的病情，看着烨世兵權守在他身邊的模樣，只能将焦急忍在心底。走出馬車外，與外面的葉小釵對視一眼，葉小釵的冷靜讓素還真慢慢平靜下來，坐在外面嘆氣。

除去必要的休息和進餐，一行人日夜兼程，終于趕到敬玄山下。

敬玄山高而險峻，上山之路只有一條沿着山路蜿蜒而上的石階，通往雲層之上，石階兩側均是懸崖峭壁，稍不注意，就是粉身碎骨。

将太君治從馬車內抱出，烨世兵權仔細的用披風将人包好，剛想踏入山道，天空陡生巨變，一道白光劈下，直接砸在烨世兵權腳前，半空中有隐約的人聲響起，無緣之人，不得擅闖敬玄山一步！

葉小釵刀劍齊出，護在烨世兵權面前，卻被素還真拉開，默默的看他一眼，素還真上前對半空中行了個虛禮，說此次冒然來到，只是因為人命關天，還請先生網開一面，看在太君治曾今膝下受教的份上，救人一命吧！

那聲音依舊是不疾不徐，太君治早在多年前自毀修行，剃去道骨，更立誓此生此世不再踏入敬玄，既然已經如此立誓，我更沒有救人的必要。

素還真急了，還請先生網開一面！現在能救他的只有先生了！

哦，素還真人稱太初第一國手，素有真神仙之名，連你也無法得救？

素還真苦笑，先生請不要打趣劣者了，太君治傷勢嚴重，無法拖延，還請先生網開一面，不要計較過往之事，救人要緊啊。

啊哈，救人是可以，只是不知道太初之主，烨世兵權，你有沒有當初在山下跪三天三夜求我的好徒兒下山的勇氣啊。

烨世兵權咬牙開口，一切但憑先生吩咐！烨世兵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別別別，赴湯蹈火什麽的，我沒那個興趣，也不敢叫太初之主在我這個小小清修之地再跪上幾天幾夜，折了我的壽，不如這樣，當年你是跪在山下把我的好徒兒哄騙走了，跟着你吃了不少苦頭，連性命都難保，如今我要你三步一跪，五步一拜的把他送回來，如何？

素還真還沒來得及開口，站在身邊的葉小釵已經怒氣勃發，背後刀劍發出隐約碰撞聲響，素還真苦笑着再次拉開他，說先生請不要難為我們，敬玄山徒步上山已經是尋常人腳力不急，如何跪行再加上太君治的病情實在容不得耽擱……

不行就請打道回府吧。

先生……素還真幾乎是要苦笑求人了，卻只見烨世兵權沉默的将背上的太君治放了下來，交給葉小釵抱起，撩起下擺，沒有半句言語，端端正正的對着山門跪了下去。

陛下！素還真驚了，伸手欲拉扯，卻被烨世兵權制止，他恭恭敬敬的沖着山門磕了一個頭，說，晚輩當年沖動，将太君治帶下山，卻沒有好好保護他，是晚輩的過錯，只希望先生能看在當年太君治侍奉膝下的情分上，不要讓他成為晚輩心中永遠的遺憾。

那聲音沉默了一會，說，烨世兵權，我楓岫敬你是太初之主，所以給你這個機會贖罪，你懂我的意思，至于能不能把握，端看你自己了。

說完清風拂過，竟然是再無蹤跡。

而烨世兵權只是側過頭看了一眼在葉小釵臂彎中昏迷的太君治，咬牙踏上敬玄山的第一個階梯。

敬玄山高入雲，一眼望去石階綿延不斷，一眼看不到邊，再加上被人為踩踏出的棱角，尋常人就算走上山，也會生出恨不得插翅而飛的念頭，又是正午時分，雲層散去，日頭明晃晃的挂在天空，曬的人頭昏眼花。

素還真跟在他身後，葉小釵懷中抱着太君治，沉默不語。

烨世兵權膝蓋早已經磨破，石階上斑斑血印讓人不忍再看，素還真欲給他醫治，卻被推開，低聲說不要耽誤了救人的時間，素還真閉起雙眼看向一邊，葉小釵懷中的太君治依舊昏迷不醒，嘴唇煞白，脈搏漸漸的微弱下去。

傍晚，暮□□臨，深山中本就沒有燭光，漆黑一片，素還真勸烨世兵權停下來，不然無法承受，依舊是拒絕，素還真無法，只能掏出藥丸給烨世兵權服下，暫且讓他體力不要耗損太大，掏出火折子點燃，在漆黑的夜裏，那一點微弱光芒也是風中殘燭一般搖搖欲墜。

不知道過了多久，烨世兵權已經失去了對周圍的感應，膝蓋的劇痛早已經無法傳遞到腦中，聽不到周圍的話語，眼前只有青色的石板，耳邊只能聽到身後葉小釵臂彎中的太君治微弱的呼吸聲，腦中浮現的只有太君治過往的笑顏和言語。

兵戈戎馬打下這片江山，費盡心思将那個清聖如谪仙之人拉下紅塵，從此滿身塵埃，再無法回頭，卻沒想過那人真心要的，到底是什麽。

人只道君王多情，卻不知情是為誰而生，又是為誰而留，鴉魂、香獨秀、弑道候、千葉傳奇……那麽多人在時光的長河中伴随着命運身不由己的來到他的身側，悄然停駐，他走走停停，暮然回首，卻只見那人依舊眼神淡然，白衣從容。

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一路膝行而來，是石階上留下的血痕，是痛徹心扉的懊悔和如潮水般無法自制的思念和痛苦。

淩晨寒風刺骨，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當年他第一次預見太君治的時候，天地一片雪色，大片大片的梅林在寒風中傲然綻放，那人身穿一襲白衣，勁風吹拂起身後的金色長發，袖口微揚，持筆的手腕淡定優雅而從容的繪下那天地雪色間一抹暗紅。

他悄悄的走向前，那人明明是與自己差不多年歲，卻瘦弱的仿佛會在風中消失。

陡然一陣強風挂過，桌案上的紙張漫天飛舞，他被遮蓋住了視線，仿佛天地間只剩下那人

的暮然回首，淡然的眉眼，好看的唇角和被風打翻在雪白紙張上的朱砂漫天蓋地的紅色……

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