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

第33章

烨世兵權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床榻之上，他顧不得腳上的層層藥膏就要下床，幸好素還真進來拉住了他。

原來當時他已經失去五感，再加之刺激過重，竟是直接從臺階一側栽倒，素還真欲拉不及，幾乎要跟着跳下去，卻被一抹白綠相間之光瞬間救了起來。

後來才知道是裝在懷裏從慕少艾那蹭來的風鈴起了作用，他曾經說過，遇到什麽危險的時候，只要鈴聲響起，就有人會來救他。

這回算是誤打誤撞。

太君治也已經送去治了，聽情況似乎已經轉醒。

烨世兵權忍不住內心想見到他的欲望，奪門而出，不遠處，瘦弱身影坐在亭內，卸去身上代表帝後的華貴服飾，一襲白袍，散發飄揚，卻更加仿佛要在風中消失一般。

烨世兵權放輕腳步，似乎不敢打擾那深思之人，那人卻偏了偏頭，聲音有點沙啞，說你醒了？

從身後小心的圍住那人，烨世兵權握住他微涼的雙手，雖然是山頂，庭院內卻是百花盛開，猶如仙境一般。

太君治的手拂過烨世兵權的臉側，仰起頭仔細的摸索着，烨世兵權轉到他面前，身體突然一僵，死死的盯着那張蒼白的容顏，雙手緊握。

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啊。懷中之人綻開一個平靜的笑容，修長手指停留在烨世兵權的深刻的眉眼上，不經意的開口，我以後都看不見了呢……

剛說完，他猛然感覺到有水滴落在自己手背上，是燙的，似乎帶着灼人的熱度。

你……哭了？他猶豫的伸手，撫摸上烨世兵權的面頰，觸手之處是一片濕潤。

烨世兵權死死的将人摟進懷裏，語不成言。

沒關系……你看不見了，還有吾……

吾的眼，就是你的眼，你的命，就是吾的命。

太君治身上的劇毒雖然已經化解，但是常年勉強自己，靈氣的耗損已經無法修複，勉強之下雖然是暫時性命無憂，身體上的耗損卻如實的反應了出來，迅速的衰竭下去，同時失去了目視的能力。

烨世兵權想帶他走，卻被楓岫一句他此刻如果下山，必死無疑給阻止了。

之後的幾天，烨世兵權一直守在太君治身側片刻不離，直到那紫衣之人飄然而臨，羽扇輕揮間點名讓自己出去。

兩人站在高崖之上，雲霧在腳下蔓延，似乎有羽化登仙之感，而那紫衣之人也不多言，沉默片刻，留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他只問了烨世兵權一個問題，江山與太君治，如二者只能選其一，他的答案是什麽。

烨世兵權問為何兩者不能兼得，并不沖突不是嗎？

楓岫從羽扇之後看他，淡淡的說，我之所以救你，是因為你是命定的帝王，當初我答應讓太君治随你下山，是因為你是他命中的劫數，如今看來，倒是我當年失誤了。

你仔細考慮清楚吧，江山與太君治，你選擇的是什麽。

烨世兵權在高崖邊上站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他去找了紫衣之人，身為帝王，江山是吾不可放棄的責任，吾無法放棄太初子民，正如先生無法放棄太君治一樣。

哦？楓岫挑眉，那你是選擇了江山，放棄了太君治喽？

烨世兵權一字一頓的說道，吾同樣，無法放下太君治。

楓岫突然低笑，烨世兵權啊烨世兵權，你想想，這世上，有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就算你貴為帝王，天命如此，但是這世上還有一個詞語，叫求之不得。

吾只能盡全力去争取，決不讓自己留下遺憾。

癡人啊癡人，楓岫搖頭嘆息。你走吧，一個小小的太君治無法牽絆住你的腳步，一個小小的敬玄山也無法真正阻擋住你。

吾會帶太君治一同離開。烨世兵權擲地有聲。

紫衣人繼續搖頭，看着烨世兵權離開，羽扇擋住面孔，低聲說，你出來吧，別躲了。

太君治從屏風後繞出，原本靈動雙眼已經是黯淡無神，準确的朝楓岫的位置施禮，師傅。

楓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的決定做好了？

太君治沉默良久，輕輕點頭，多謝師傅成全。

我不會幹涉你的決定，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楓岫搖頭離開，只剩下太君治站在殿堂之內，伸手撫摸着上百年歲月侵蝕下溫潤如玉的木雕，眼淚就這麽突然流留了下來。

夜晚，太君治撐起手臂，憑借着身邊熟悉的溫暖氣息，伸出手，準确的落在他的發上。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身體越來越虛弱，并不算很大的後宮，在他眼裏卻仿佛一個巨大的迷宮一般，讓他望而卻步。

他能清楚感覺到靈氣在迅速的流失，那麽快，他無法控制。

烨世兵權睡的很沉，似乎沒有什麽聲響能将他驚醒。

太君治突然笑了，他持起烨世兵權的手，低聲對他說，我會陪在你身邊，永永遠遠。

有些初見那麽深刻，在時光的侵蝕下與骨血融為一體，再無法遺忘。

一日之後烨世兵權離開，太君治托故身體關系無法勞頓，委婉說希望留在山上休息，等烨世兵權整頓好朝事，可再來接他。烨世兵權覺得有些不安，卻敵不過太君治的堅持，再加上葉小釵來報，朝中瑣事衆多，只得獨自啓程趕回朝中。

卻沒想到，此次一別，竟是永不再見。

待烨世兵權處理完朝中急事，火速趕往敬玄山，迎接他的卻是太君治被冰封的屍身，隔着冰棺，他的眉眼淡然，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樣。

他一步一步向前，視線落在冰棺之上，眼中有一絲空茫，而後是暴漲的殺戮之氣，雙目泛紅，一掌擊碎冰棺，冰柱紮進肉掌之中，鮮血橫流。

痛嗎？怎麽比的上心痛？

冰封解除的剎那，太君治的屍身突然有銀色光點散出，一顆，兩顆……無數銀色光點從太君治身上飛走，化入空中，消失無形。

烨世兵權慌了，他伸手想去抓住那些光點，卻從指縫中溜走，晃晃悠悠的到了半空中，仿佛帶走了這具屍身最後的一絲生命跡象，如氣泡一般的消失了。

懷中之人漸漸的透明，銀色光點散入空中，帶走生命的氣息，烨世兵權跪在地上，死死鎖住雙臂，他沒有流淚。

軀體漸漸透明，淺金色的長發慢慢消失在空氣中，最後只留下一枚小小的紅色晶體，如淚滴一般浮在空氣中，緩緩的落在烨世兵權的掌心。

這就是你說的會永遠陪着我嗎……烨世兵權死死的攥緊掌心，尖銳的晶體浸透鮮血，更顯得璀璨晶瑩。

不遠處，紫衣之人羽扇輕揮，低聲喟嘆，淡淡的閉上眼睛，乘風而去。

一個月之後，香獨秀在一場歡愛之後離開宮中，留給烨世兵權的，只有一封書信，信中卻只有一句話，當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往時。

烨世兵權将信燒毀，下令封口，從此宮中再無人敢提起皇貴妃香獨秀之名。

右大臣之事處理完畢之後，朝中很是動亂了一陣子，但是在左大臣與其他臣子的扶助下，迅速平穩了下來，倒是火宅佛獄派人送來書信，聲稱兩國邊境沖突頻繁這是當權者都不樂意見到的，聽聞太初君上烨世兵權乃重情之人，不如兩國達成和親，也好互利互惠，火宅願将公主寒煙翠遠嫁至太初以表誠意雲雲。

拆開信封的時候烨世兵權正在禦書房與葉小釵商議事宜，冷笑一聲，頭也不回的說火宅佛獄打的一手好算盤，只可惜聽聞那長公主早已心有所屬，在下也不方便插手。那火宅佛獄的使者臉孔一陣發青，卻也不失禮數的離去。

誰曾料到當晚使者避開衆位大臣，私自會見烨世兵權，遞出了另外一封書信，原來自從上次鴉魂被玷芳姬當成人質帶走，雖然只是驚鴻一瞥，而後被葉小釵與求影十鋒安全帶回，卻被火宅佛獄皇族中一人看中，想來想去，竟是非鴉魂不可。此次便是奉了那人命令，釋出誠意，如果能讓鴉魂前往，那人必定保證火宅佛獄與太初兩國邊境有商有量，同時說，那人說了，只要肯割愛，在他能力範圍之內的事情，幾乎都可以應承下來。

那人的名字，烨世兵權也是知曉的，火宅佛獄歷來是一個割據為王的地方，資源貧乏，戰火常年不斷，那人平定叛火，一統火宅，卻甘願退位，将帝位留給一直追随的副将咒世主，退居幕後，從此鮮少露面。

之後烨世兵權去見鴉魂，鴉魂站在書房窗前，滅了僅有的那一盞燭火，轉過頭來對他說，我似乎很久沒有看過月亮了。

烨世兵權走上前去抱緊他，卻被掙脫，他退後兩步，朝烨世兵權跪下，臣甘願去火宅佛獄為質。

你都聽說了？烨世兵權将他拉起來，伸手撩起他耳邊發絲，你以為吾會答應嗎？

他手停留在鴉魂的腰上，感覺手下身體的僵硬，慢慢從衣擺下潛入，仔細摸索瘦削的腰線，緩緩往上。

你以為吾會把你當成一件東西一樣的讓出去嗎？他在鴉魂耳邊低語。

吾失去的已經太多……他把鴉魂壓在窗棱邊，進入他身體的時候，低聲在他耳邊說，吾失去的太多了……如果連你都要離開吾，吾還剩下什麽……

鴉魂扶着他的肩膀，身後是堅硬的木桌，疼痛讓他眼前泛起水霧，卻在聽到烨世兵權低語的時候徹底心酸起來，太君治沒有回來，他能猜到發生了什麽，他艱難的擡起手，放在烨世兵權的肩膀上。

而後，烨帝秘密召見求影十鋒，不知道與他說了什麽，兩人達成了某種協議，求影十鋒在德清宮跪了一整日之後回到了侍衛營，從此話更少，沉默更加，跟着葉小釵處理起事情來雷霆風迅，倒是讓一般尋常人都有所畏懼了。

第 33 章

萬古長空還是一副老樣子，喝喝酒，泡個澡，跟一幫子同僚們打打鬧鬧，偶爾玩的過了被葉小釵拎到房間一陣好訓，若是在宮中巡視的時候撞見千葉傳奇，也只是避過眼神，淡淡的行禮，擦身而過。

就這樣吧，他這麽想，千葉傳奇有他的人生，萬古長空也有他自己選擇的路，而這兩人，注定無法殊途同歸。

烨世兵權忙的多了，話說的少了，連笑容也漸漸的少了。

但是在人前，卻依舊是往常那個英明神武的帝王。

葉小釵卻知道，夜半無人的時候，烨世兵權會獨自一個人坐在君情宮的回廊下喝酒，一杯一杯，喝的多了，便會掙紮着起身，去撫摸太君治昔日作畫的桌案，他沿着順滑的紋理撫摸着，一筆一劃的寫太君治的名字，仿佛要刻進心底最深處。

他的眼神清醒非常，他的手指眷戀不已，他沒有哭，甚至也沒有其他多餘的話，只是就這麽坐着，直到天亮。

三月之後，太初與火宅佛獄兩國正式交戰，烨世兵權書房內的燈火再未曾熄滅，一封一封從前線傳遞而回的信件，代表着國家的意志，軍士的鮮血。

求影十鋒與萬古長空自行請願，帶領先鋒部隊早已啓程抵達邊境。

楓岫在某一天突然出現在太初皇宮禦書房內，在烨世兵權面前，為他帶來了一個小女孩。

他告訴烨世兵權，在太君治蘇醒的時候，已經明白身體耗損嚴重，無法再支撐下去，孤注一擲之下，動用秘法，将自身真氣散離，以心頭血灌注在一株已有天地靈氣支撐的靈草之上，不惜耗盡自身心血，元靈散于天地，忍受魂飛魄散、無法再入輪回之苦，留下了延續他的骨血成長的靈物。

這是他留給你的東西。楓岫牽着小女孩的手，将她交給烨世兵權，完全延續了太君治的骨血，元靈與天地靈氣結合為一體，幻化出了這個女孩。

而太君治最後的話，就是讓我一定把她交給你。

烨世兵權牽過她的手，蹲下來，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不像太君治一般溫柔和順，卻帶着一股冷凝的殺氣。

紫衣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在殿內消失，只留下一聲長長的嘆息。

烨世兵權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搖搖頭，不說話。

烨世兵權牽着她的手，走到皇城城樓上，教她看那幅員遼闊的萬裏江山，細細的告訴她自己如何打下這個江山，和太君治相識相交的種種過往，女孩的眼睛裏漸漸的有了光彩，光華流轉，華美高貴。

孔雀……

你以後就叫孔雀，烨世兵權看着她的眼睛，對她說，你的名字，就叫孔雀，而這萬裏江山，吾的一切，将來都會屬于你，你明白嗎？

女孩不多言，與烨世兵權牽着的小手柔軟帶着濕意，眼睛深處卻燃起熾烈的火焰，濃烈的幾乎讓人無法逼視，似乎預示在不久後的将來，在太初與火宅邊境上，那綿延數百裏的戰火紛飛，更慘烈的殺戮和更加無法預知的未來。

第 34 章

好友，這盤棋，汝輸了。

九天之頂，一局殘棋，兩名對坐之人。

紫衣華裳之人搖晃着手裏珠光寶氣的華扇，一邊淡然的拈起棋子，封死所有退路。

對面那白衣白發之人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碗，拂塵一揮，棋盤上頓時黑白全部歸位，又是一盤嶄新棋局。

觀那人相貌，竟然是曾與求影十鋒有過一面之緣的道士。

耶，既已經是死局，又為何要鑽牛角尖呢，重新來過一盤不是更能分出勝負？

汝真是無賴，那紫衣之人慢悠悠的搖着扇子，之前汝私自混入賭局，吾并沒與汝計較什麽，難道想賴賬不成。

白衣之人笑眯眯的看過去，堂堂龍神大人，與我這小散仙打一個小賭局，如此計較，就失了龍宿你華麗無雙的面子哦。

那被尊稱為龍神的紫衣之人，只是掩了扇子，露出一個複雜的眼神，汝這盤棋，下的真是毫無樂趣。太君治、鴉魂、香獨秀，甚至是千葉傳奇求影十鋒等人，都是至情至性之人，汝壓錯了地方。

吾賭的，也不過就是一個情字。劍子仙跡手指拂過茶碗，淡然開口，人之所幸，不外乎一個情字……

修道之人理應抛卻情欲，劍子汝這般說，是否感嘆自身未經過七情六欲的洗禮，有所缺陷……？

劍子一個眼神掃過來，龍宿挑眉，頗有些輕佻的抛了一個眼神過去，若是劍子大仙不嫌棄，吾倒是不介意為汝開啓這情愛之門……

停！劍子忍無可忍，跟你啰嗦就是錯誤的決定。

既然這樣，那就來下棋好了。龍宿心情很好的華扇一揮，上一局汝輸了，這一局就由吾先起手，地方嘛，就放在火宅佛獄好了。

他信手拈起一只黑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對面一身雪白的劍子笑了笑。

劍子啊劍子，情之一字讓人沉淪，汝身為散仙向來無欲無求，為何執着這一字的真解？

既然汝想要知道答案，吾便陪着汝，上天入地，誓死相随。

而這個故事，還只是一個開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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