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宮中歷來的規矩,元宵之夜普天同樂,各大臣均可上殿一同與君主同飲,有些地位的宮妃自然也是要出席的,只是身份不同,分為內殿外殿,能進內殿的,自然是與君王關系匪淺之人,而外殿則是一般臣子,也受平常拘束,只在宴會開始之時一齊敬酒,敬天敬地敬君王,卻獨獨忘記敬那只孤獨的月亮。
外殿的臣子想必都仰慕內殿之人,皇親國戚,國家重臣,如有一天能進內殿與陛下共飲,倒是顯得自己身價非凡了,估計出去走路都是要鼻孔朝天的。
只不過這內殿,卻也不是那麽好呆的地方,烨世兵權擡手端起酒杯,略微示意,按照禮數過了三巡,便吩咐可自行取酒,左右大臣分列入內,因為老将軍不在,他的位置自然是素還真代替的,再加上素太醫品格高貴醫術如深入化,進內殿也無話可說。
倒是右大臣一直欲言又止,烨帝笑了笑,看着場中央的歌舞,說右大臣想說什麽但說無妨,今日元宵佳節,吾不認真治罪就是。
千葉傳奇坐在烨帝身側,擡手倒酒,一雙墨黑大眼深沉無波,那右大臣眼光從千葉傳奇雪白的臉上掃過,臉上即刻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說是此人乃禍國殃民之人,先前已是克死自己親姐,後入宮,迷亂君上,更下毒謀殺宮妃,再加身為外族之人,武功行路詭異,此人為何能上殿!豈不是踩下了皇後為首的衆妃的顏面!
烨帝一笑,伸手拂過千葉傳奇眉間的印記,略有些調笑的說了句,千葉傳奇,你會謀害于吾麽?
他低眉道,千葉不敢。
烨帝擡手喝了一杯酒,太君治淡然的擡眼掃了一眼全場,香獨秀依舊如往常一樣依靠在最遠的角落裏,眼睛望向自己,左大臣自斟自飲,眯着眼睛看着殿中宮人的舞樂,似乎對周圍的其他事物一概不見,弑道候坐于右大臣之下位,神色有些惶然,其下是素還真,面對面前擺着的酒杯視而不見,推杯換盞之際将前來勸酒之人繞的稀裏糊塗的離去。
鴉魂在太君治之下,依舊是一臉事不關已的冷漠色彩,只是在擡起酒杯的時候,難免從手指處洩露幾分情緒。
太君治笑了笑,身邊江南雨見狀遞過熱水燙過的毛巾來擦手,又喝了一杯熱茶,維持着冷靜,倒是烨帝顯然是放松了些,喝的也略有些過量了。
酒酣耳熱之際,烨帝突然開口,剛才右大臣所言,千葉傳奇克死自己親姐一事,不知道右大臣為何得出這個結論?
右大臣心中一驚,需知烨世兵權能舉旗推翻叛黨重新坐上皇位,自然有他了不得的本事,要糊弄起來也是加倍的難,此情此景他也分辨不出那端坐皇位之人是醒是醉。
斟酌再三發言,自然是将千葉傳奇貶低的一無是處,順帶指桑罵槐的說後宮管教無方,才會出現這種事,太君治依舊眉眼淡淡的,也不動氣。
烨帝笑着勾了勾千葉傳奇的下巴,你做沒做過這些事?
千葉傳奇擡眼,臣做過什麽,都在陛下的眼中。
烨帝笑着說,那你就把事情全部解釋一遍吧,我想今夜良宵,早點辦完正事也好各自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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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其下的弑道候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起身欲走,卻被下位的素還真拖住,咬着嘴唇看着素還真,素還真眼裏有一絲無奈,他似乎明白了什麽,面孔刷的失了血色。
左大臣已經借與同僚敬酒出了內殿。
那千葉傳奇從帝前下來,端端正正的跪于殿前,将所有事情一并道來,從聖女釋女華的入京,到被暗殺,入宮後細微之處的證據搜集,再到某天晚上的性命相搏,千葉傳奇聲音輕緩,雖帶着少年的清亮,卻并不高昂。
哦?既然這樣,那當初刺殺釋女華的,又是什麽人?烨帝面容帶着笑,在右大臣眼裏卻帶着殺氣,千葉傳奇奉出一物,乃是釋女華臨死之時手裏握着的半截黑布,上面繡着的銀色圖案。
聖女被殺之際,臣無法保持鎮定,更無法相信會有沉冤昭雪的一天,只能冒死藏起證物,等待時機來臨。
吾派萬古長空進行調查,你為何不交出此物?
臣斷定,既然他們會針對聖女進行暗殺,那麽替代聖女入宮的臣自然會成為下一個目标,既然如此,不如靜觀其變,誘使對方主動現身,再者,臣初入宮之際,若是貿然提出此事,定會被當成亂臣賊子蓄意擾亂宮廷,早已被仗斃。
烨帝依舊帶着笑,看着那塊黑布,淡淡的說了一句,這上面的圖案,倒是好生眼熟呢。右大臣你說是不是?
說着将黑布擲于右大臣面前,舞樂依舊不停,右大臣渾身冷汗,只得跪下大呼冤枉,說皇上不可親信小人之言啊!臣為國為陛下盡忠多年,怎可為一個外族之人挑撥離間!
烨世兵權擡頭看看天,太君治依舊微閉着雙目,一眼看過去,卻見香獨秀已經不見蹤影。
既然這樣,那吾就多聽一點吧。烨帝放下酒杯,面容冷峻不再掩飾,素還真,你有什麽話要說麽?
素還真嘆了口氣,站于殿前,将右大臣所做之事全部一一道來,包括給天青殿花鳥月下藥,指示其誣蔑千葉傳奇,另謀殺德清宮雪中聲,只因雪中聲無意中發現花鳥月為人所控制,而下藥于弑道候,只為落實罪名,後宮大亂,好擾亂君臣視線,與外族通敵,其通敵罪證為使用毒物,只出現在邊緣荒漠地區,而此毒盛産之地,為邊境火宅佛獄。
侍衛統領葉小釵親身監視,在書房內查到與火宅佛獄凱旋候通信的信件。
右大臣跪于當前,渾身巨顫,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啧,烨世兵權擡手喝掉手裏的酒,看着右大臣半響,突然将杯子擲于他面前,冷冷說道,耍吾很好玩麽?
弑道候早已經震驚到無法言語,眼前的一切對他來說發生的太快,太出乎意料。
酒杯摔落在地上的聲音掩蓋在舞樂聲中,沒有人注意到了內殿的門悄悄的關上,而周圍的侍衛也悄悄的增多了。
吾敬你是開國重臣,前朝遺老,又是容妃之父,對你百般忍讓退步,卻沒想到你居然暗通火宅,讓太初前線軍隊損失慘重!你身為重臣,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太初子民!
你說,吾要如何處置于你?烨世兵權慢慢步下臺階,行至右大臣面前,吾是該砍了你的頭,然後挂于邊境城牆示衆,還是秘密處死,或者你比較喜歡滿門抄斬?
右大臣渾身巨顫,卻說不出話。
弑道候心跳如擂鼓,他看着完全陌生的烨世兵權,眼中的殺戮之氣不再掩飾,讓他覺得透骨的心涼。
父親……他往右大臣那邊走了幾步,有些猶疑的伸手,父親,兒臣的毒,真的是您親手下的嗎?
右大臣沒有回話,等同于默認。
弑道候覺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自己最敬愛的父親親手下毒想殺了自己,最愛的人則永遠不會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有些想哭,卻哭不出來,只是愣愣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右大臣,叫了一聲父親,慢慢的跪了下去。
烨世兵權站在他面前,伸手,對他說,你有兩個選擇,留下來,或者跟你父親一起。
弑道候怔怔的說,我留下來,陛下會愛我麽?
烨世兵權的眼神幽深,卻沒有給出回答。
弑道候突然笑了一聲,端端正正的跪在烨世兵權的面前,磕頭,臣願意代父親一死,只求陛下放過老父和家中女眷,上天有好生之德,望陛下成全。
烨世兵權嘆息,你又何必。
請陛下答應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臣既已經入宮侍奉陛下,只求這條命,能為太初邊境兩國之戰死傷無數的子民贖罪!
你喝醉了,叫皇後帶你去後面休息吧。烨世兵權冷漠開口,甩袖轉身回到桌前,該如何處理,吾自有主張。
陛下!弑道候有些凄惶的看跪在前面的右大臣一眼,重重的磕頭下去,一聲聲沉重無比,額頭已經紅腫。
太君治看了一眼背對着衆人,微閉雙目的烨世兵權,嘆了一口氣,慢慢的站起來,去到他身邊,伸手拉起弑道候,弑道候仿佛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般死死拉住太君治的衣袖,卻已經哽咽無法出聲。
太君治低眉,你先起來,跟我到後面去。
弑道候不肯,執意跪着,太君治動了幾分真氣強行将他拉起來,正在此時,突生劇變,一副雪白水袖淩空劃過,柔中帶剛,竟是暗藏幾分殺戮之氣,袖氣猛然來襲,太君治一時不查,,臉側已被劃出一道血痕。
中庭起舞的舞姬水袖一揚,卷走跪于帝駕前的右大臣,一陣柔媚的笑聲響起,幾分沙啞,幾分魅惑。
那原本獻舞的舞姬,取下面紗,露出一張帶着濃厚異國色彩的妖媚面孔,水袖一揚,挺胸款步向前,俯身見禮。
火宅佛獄,闇妝玷芳姬,見過烨帝。
烨世兵權不怒反笑,好一個火宅佛獄,好一個玷芳姬!好一個右大臣!
那右大臣瑟縮着躲在衆舞女身後,竟是欲棄親兒生死不顧。
烨世兵權并沒有理會那妖冶女子,只是看着弑道候,說,現在,你還堅持你的決定嗎?
那弑道候短短時間內似乎遭遇人生最大悲恸,眼淚無法制止,卻只是搖頭,說不出話來。
烨世兵權搖頭,事到如今,你也不必要再堅持了。
揚手示意間,周圍悄然閃出早已埋伏好的兵士,玷芳姬周圍的舞女紛紛亮出兵器,雪白利刃反射出燭光,竟是一片血色驚心。
那玷芳姬卻面無懼色,濃妝的豔麗面孔上眼波流轉,雪白水袖揚起,三分警戒七分魅惑,卻唯獨少了一份殺意。
正在兩方對峙僵直之際,太君治卻突然悄無聲息的倒了下去。
鴉魂一步上前,伸手扶住,太君治面孔雪白,嘴唇青紫,明顯是身中劇毒之象!
烨世兵權怒而轉頭,玷芳姬!
玷芳姬水袖一揚,遮擋住媚笑的嘴角,哎呀,奴家忘記火宅佛獄之人身上難免帶着毒氣,方才皇後被奴家傷了,還見了血,估計是中毒了,這可怎麽辦才好呢?
笑聲嬌媚中帶着挑釁,烨世兵權雙手緊握,素還真上前查探,對烨世兵權搖了搖頭。
交出解藥,我留你們性命離開!
哎呀呀……聽起來似乎是很大的恩惠呢,只是奴家覺得不夠,身處太初,只恐怕踏出此地,就不得安全了呢。
玷芳姬一陣嬌笑,不如,讓陛下親近之人護送我們出城吧。水袖輕揮間,蔥白手指已經點在鴉魂身上。
鴉魂擡頭與烨世兵權對視一眼,閉上眼睛轉向一邊,逃避也好,默認也好,拒絕也好,他都不想看到那身為帝王的人對自己有所請求的眼神。
鴉魂……烨世兵權低語,可否……
烨世兵權明白這個決定是殘忍的,但是為了太君治,他無法兩全。
鴉魂睜開眼睛,面孔冷傲,雙瞳墨黑深沉,我可以護送你們出城,解藥交出來。
玷芳姬一陣嬌笑,一個紅色盒子激射而出,既然陛下爽快,在下也不是啰嗦之人,解藥在此,奴家便自行離去了。
說着看了一眼瑟縮在身側的右大臣一眼,擡袖掩唇輕笑,至于這個人麽……能做出棄親兒于不顧的行為,背棄君上,這種不忠不仁無情之人,我火宅佛獄要來有何用?還請陛下自行處置吧。
說着水袖輕揚之間身形急退,鴉魂手腕被玷芳姬雪白水袖死死鎖住,一同離去。只來得及最後看烨世兵權一眼,印入眼簾的卻只是烨世兵權死死抱緊太君治的身影。
身側葉小釵立刻帶兵離去,江南雨派人通知到德清宮發生事宜,太君治被烨世兵權打橫抱起正準備入內殿,卻沒想到那右大臣困獸猶鬥,趁現場慌亂無人注意之際,利刃閃現意欲行刺君王,弑道候來不及出聲,只能拼死一擋。
匕首紮進弑道候心口的一瞬間,一道水藍色華光淩空閃過,劍光淩厲,快的無以倫比。
太初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虛傳。
香獨秀長劍拄地,單膝跪于烨世兵權之前,身後是右大臣沉重身軀倒下的聲音。
回禀陛下,右大臣潛伏宮中所有黨羽,一并斬殺。
香獨秀的佩劍名喚不群之芳,乃是一代鑄劍名師心血打造,端的是劍似其主,更盛其名。卓爾不群,豔冠群芳。
此時此刻,血色沿着劍身蜿蜒而下,印出他一雙琥珀色的澄淨雙眸。
起來吧,烨世兵權卻無暇顧及其他,懷中太君治已經呼吸微弱,無法動彈,只得趕緊如內殿等待太醫診治。
弑道候眼前開始模糊,只能看到眼前人走動的模糊聲音,有人扶着自己起來,似乎有人在耳邊說慕太醫怎麽還沒來,快去叫太醫!
他雙手胡亂的摸索着,咳出幾口血來,伸手去摸扶着自己那人的臉,手伸到半空中,卻被不露聲色的躲開。周圍的人聲漸漸散去,有人說容妃還撐得住嗎慕太醫馬上就要來了,扶着自己那人說你再去催催怎麽還沒到,這裏我看着就行了。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那原本關切的聲音突然變調,陰冷開口,弑道候,你能聽出我是誰麽。
弑道候早已看不清楚眼前之物,卻本能的感覺到那潛藏在深處的殺意。
那人在耳邊低語,死在自己父親手上的感覺如何,啊還有,你愛了那麽久的烨世兵權,最後也沒有看你一眼呢,雖然你很勇敢的為他擋了一刀,不過看起來他也沒有多感激你啊。
不要怪我。那人聲音輕聲細語,要怪,就怪你父親好了,如果不是他起了殺心,一切都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一步錯,步步錯。
一只雪白瘦弱的手腕握住心口的匕首,慢慢的往深處插了進去。
不要怪我。那人帶着笑意在弑道候耳邊說道,你死了,也是一個解脫,不是麽?
弑道候慢慢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