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
險時偏偏她又不見了蹤影——你說吧,種種巧合都湊一塊兒去了,叫我如何能不懷疑她呢?而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一不留神就茁壯成長了。
“夫人,您是有意找上我的?”秋梅神色大變,難掩驚懼,急問:“那麽,主子也知道了?”
“你害怕了嗎?放心,我還沒機會告知他!”我真話假話摻半,将心中猜測當作已然證明的事實理直氣壯地說出來:“你如此忌憚我的夫君,可皇上讓你殺我,你為什麽還敢動手呢?是因為你自認做事天衣無縫麽?在‘生死門’,你誘我去見毒珊,其實是故意賣了個空子給她,對不?”可惜那時毒珊已鬥志全無,壓根沒打算傷害我。
“我是藥人一事,應該也是你猜到的吧!既然你在門派呆過,自然能探到些許風聲,如果說之前只是懷疑,那麽在南郭镡的船上,你又再次驗證了藥物對我難起作用,甚至在我同冉燮小公子躲一起時,你還冒險到屋外偷聽了。當然,那日你倒是沒有害我,因為你特意跟上船就是為了保護我,我之所以得以順利脫險,恐怕還要感謝你的暗中相助。”
我盡力讓事情有最為合理的解釋,在說話的同時,也一直在觀察秋梅,她的眼中現出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夫人,您知道太多了,所以注定無法長命百歲!”
顯然,秋梅的耐性已盡,她一劍招呼過來,但劍鋒尚未碰觸到我,就被一把匕首從側邊格開了。
“是你!”秋梅怒瞪悄然出現的毒瑾。
二對一,固然勝之不武,但咱們江湖兒女又何必拘泥小節呢!
“現在,你還有十足的把握能取走我的性命嗎?”我昂首挺胸,得瑟道:“我剛把我知道的全說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幫我補充一下,或者透露一些我不知道的□。”
秋梅無暇搭理我,只見她的手腕一沉,硬是将毒瑾的匕首壓了下去,随即劍尖疾轉,朝他的腹間刺去。毒瑾弓身向後閃避,他的反應是夠快,可寬肥的道袍在一定程度上妨礙了他的行動,當秋梅反臂劈過去時,他躲得甚是勉強,前襟被鋒利的劍刃劃破了一道口子。
我想我該出手了,問題是,秋梅跟毒瑾之間的打鬥,貌似不是我能輕易□手的,二人你來我往、你攻我守、你刺我擋,出招拆招的速度越來越快,有好幾次我甚至看見兵刃相擊時逬出了星點的火花……人啊,貴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決定以“動口”的方式來為毒瑾助陣。
我尋了處安全的位置,清了清喉嚨開始啰嗦:“秋梅啊秋梅,墨臺府待你不薄,我的夫君又那麽器重你,你怎能背叛他、辜負他對你的信任呢?皇上究竟給你了什麽好處……”
“我從未背叛主子!”秋梅終于肯開金口了——她在險險化解毒瑾的猛刺後,扭頭沖我吼道。
“都到這時候了,你狡辯還有意思麽?你自個兒說,你在背後做了多少陷害我的事兒?”
“沒有你,主子能走得更遠!都是你,礙了他的道!”秋梅吼得甚是激動。
Advertisement
就在她分神的一瞬間,毒瑾右手揮舞匕首使了個虛招,左肘重重擊向她的面門,之後擡腿将其狠狠踹倒在了地上。天知道他這一擊使了多大的勁力,我幾乎懷疑自己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響。再看那秋梅,好半天才勉勉強強撐起了身子,鼻口糊滿了鮮血,樣子十分狼狽。
“抓緊時間,把你知道的都交代咯……”
我好不容易找着了審訊犯人的感覺,可惜秋梅全然不配合,接下來她的舉動,應該說是我最為擅長的、卻也是我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她居然……撒腿逃跑了!
“誰讓你一直在講廢話的?!她不死,就輪到咱們死了!”毒瑾趕忙飛身追了過去。
娘哎喂,不帶這麽玩兒的!早知道秋梅會跑,剛才就該直接了結她算了!我一邊扼腕一邊奮起直追。
要說秋梅的武功,絕對稱不上頂尖,未曾想她的輕功異常出彩。毒瑾使出了“流雲”,只能勉強跟得上她的步伐,而我同她的距離,卻是越拉越大。
我心中焦躁,生怕秋梅沖進人堆,事态一發不可收拾——又發狠地奔了一段路,眼尖地瞟見前方月牙拱門後冒出個人影——很好,這下要滅口就必須殺一對了!
“有刺客!”秋梅自然也發現那人了,她跑向拱門扯開嗓子喊道:“有刺客要行刺皇上,快去找內侍衛!快……你、你是……”
最後幾個字,由于距離過遠,我沒能聽真切,只看到秋梅停在了拱門前,然後手捂肚子徐徐癱倒在地,抽搐了幾下就不再動彈了。我一頭霧水,又見毒瑾也停住了,他望了望拱門內,然後俯身翻看地上的秋梅,面色難辨。
待我靠近了,才看清秋梅的肚子上竟插了三把針簪,露在外面的簪帽金光閃閃、雕工繁瑣、價值不菲,真是越看越眼熟啊……
“師叔,真的是你!”站在拱門那側的,不是別人,正是殷——他的目光定定鎖住我,淚珠無聲息地滑下,但唇角卻難得綻笑。
“你別哭,也別這樣笑啊!我沒事,讓你擔心了,我會好好解釋的……”我嗫嚅,想好好安撫殷的情緒,卻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夠了,只要你還活着就夠了!”出乎我的意料,殷往前一步,主動伸手抱住了我,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子止不住地輕顫着,耳畔是他的呓語:“我一次又一次地推開你,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後悔,我幾乎以為自己今後只能活在悔恨之中了,幸得上天垂憐啊!”
“你……願意跟我走嗎?”面對這樣的殷,叫我如何不動容,我的大腦一熱,也顧不得唐突,藏在心底的話脫口而出。
“嗯!”殷肯定的回答令我狂喜。
“跟我走,就意味着你得離開堰都、離開左相府、離開你的家人,而且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你真的真的願意?”我小心翼翼地求證。
“嗯!我不會再做出違心的決定了!”殷堅定地颔首。
我滿足地大力回抱殷,喜道:“你曾說我們回不到以前了,那麽我們就不回去了,我們重新開始……”
“我無意打擾二位,但是……毒玄,如果你抱夠了,就過來幫忙處理一下屍體,這裏可不是敘舊的好地方!”毒瑾偏寒的聲音将我拉回了現實。
方才,殷一路尋來,隐約瞅見追逐中的三人,各人的相貌沒法看清,但後面的土黃道袍倒是醒目,加之同門的“流雲”身法他又怎能錯認,他本想幫忙截住秋梅的,誰知她居然高聲呼救,情急之下,殷摸到随身的針簪就送了出去……
本來簪子插得就不深,毒瑾很輕易就拔了出來,他随意瞟了幾眼,就遞還予殷,口中哼道:“你随身帶着這種淬毒的玩意兒?”
“我只剩下一塊玉佩與這幾根簪子了,自然要好好保存。”殷接過以後,仔細拭去針尖的黑血,然後小心地收入了袖中的暗袋。
見狀,我心裏軟軟的,不禁又握住了殷的手,呢喃:“以後我會給你買很多玉佩、很多簪子的。”
“毒玄,你別偷懶,手腳麻利點。”毒瑾再次不耐地催促。
其實處理屍體,難不倒我。賞那偌大的曲尺水池,浮冰已完全融盡,水面靜怡,偶泛碧波,真是……藏屍滅跡的絕佳所在啊!
合三人之力,在秋梅的屍身上綁了幾塊較大的石頭,然後沉屍入池,盤算着能拖個十天半月不被發現已足矣。
----------------------------我是驚覺顏煜失蹤了的分割線--------------------------
皇上、皇太君在墨臺遙那院的廂房中休息,可顏煜固執地進了偏院——其中的原因,殷自然不清楚,他并不知道顏煜跟我的關系,雖然覺得墨臺妖孽對待祭司的态度有幾分詭異,卻無意過多探聽。
至于恭王女、冉燮左相及宗政绮等人,同其他過府祭奠的賓客一起,在搭設于偏院外圍的靈棚內休息,由墨臺妖孽主持。
有了殷的協助,我與毒瑾的行動便利了許多,順着水榭曲廊走,很快就瞧見了偏院。極目眺望,是十來個大小不一的靈棚,由杉篙為骨,外層包裹葦箔,頂面還起了一條脊,似樓似閣,頗具規模。
然而,與殷的描述不同的是,此時靈棚內黑壓壓地跪了一地人,唯獨主棚裏立有兩人,一個是墨臺妖孽,另一個是……懿淵帝?!二人之間的氣氛莫名,墨臺妖孽面容覆冰,而懿淵帝一臉驚怒。
見勢不對,我們三人忙藏身進亭臺內,從簾布的掀縫往外偷看,一隊隊的內侍衛火急火燎地從四面集中到主棚前聽命。
“……祭司不見了又如何?除非皇上您立馬下旨抄了墨臺府,不然我倒要看看今天誰敢在我妻主的喪禮上搗亂!”墨臺妖孽的這句話貫入了幾分內力,聲震碧空,回蕩不息。
☆、92疾風驟雨大霧冥晦1
春蓮承認她不懂夫妻之間的事兒,也從未想弄懂過。
作為一名優秀的下屬,她只需聽從主子的命令,除了思考如何完成任務外,她的其它任何想法都是多餘的——就這麽簡單,不是嗎?
某年某月某日,她家主子突然成親了,挑了位家世、經歷、性情與之相差十萬八千裏遠的夫人。盡管很多人并不好看這位夫人,但她從不質疑主子的決定,主子命她全力護好夫人,她自然堅決執行。
在這個院中,除了主子,應該就數她同夫人最為親近吧,盡管前後相處不過一年時間,但她至少能肯定一件事,就是——
“夫人是絕對沒有膽量抛棄主子,帶着她那名美得不沾人氣的徒弟私奔的!”
當她跟随主子從宮中回府,聽秋梅回報說前夜夫人與顏公子一同不見時,她就是做如此反應的,幾乎不加思索地脫口道。
她明明沒有說錯話啊,可是……為什麽主子的面色立時變得很難看,一旁的夏楓狠狠瞪視她,連秋梅瞥向她的眼神也是意味深長。
依她看,與其說夫人偷溜,不如說是被擄——值夜的護衛成片昏睡過去,怎麽想都是被藥倒的啊,可當時守在夫人門外的秋梅偏偏咬定她們是中了邪術,而主子竟也沒下令追查,只是低聲說着:“是他施的邪術吧!不但弄昏了護衛,還迷了她的心魂,誘她休棄了我……”
她還來不及消化主子的話,就見主子把他自個兒關進了屋中,還一關就關到了現在!整整一天一宿啊,他既不出來,也不讓人進去。
她杵在門外不敢有絲毫松懈,極盡所能捕捉屋內主子的動靜,生怕主子因一時想不開而傷害自己。夏楓也擔心的不得了,跪坐在門邊苦苦勸主子進水進食,勸到後來竟變為替主子打抱不平了,一會兒啐夫人沒良心,一會兒罵夫人的徒弟是狐貍精。
撐到天色微亮時,春蓮看見墨臺遙沖進了院中,想着她老人家終于要端出宗族長的威嚴命主子開門了,可還未等春蓮表達感激之意,就聽墨臺遙大聲囔囔道:
“快去告訴公子,祭司回宮了!他一個人乖乖回去了!”
春蓮聞言,不禁一愣,勉強應道:“大人,恐怕主子現在沒心思管別人家的事兒,您來了就趕緊勸勸主子,他這麽一直關着自己,夫人也回不來啊!”
“什麽叫別人家的事兒!這正經關系着咱們家的事兒!”墨臺遙的美眸圓睜,斥道:“初時聽說兩人是一同離開的,我想完了、完了,這下是家門不幸、家翻宅亂、家醜外揚啊!但現在看來,兩人并沒有湊一塊兒去,也就是說事情尚未糟糕到難以補救的地步,興許新婦只是出門散下心,沒幾天就回來了。”
“大人,屬下覺得夫人的失蹤沒那麽簡單……”春蓮欲進言,但緊閉的屋門突然大開,面容明顯憔悴的墨臺烨然強打精神,急切地确認道:
“姑母,你沒诓我?祭司當真回宮了嗎?!”
“雖然宮裏有意封鎖該消息,但祭司此刻的的确确就在淨圓覺。”
春蓮如聽啞謎一般,弄不清祭司回宮跟夫人失蹤究竟有何聯系,但只要主子肯出來就好。
“主子!夫人……有夫人的消息了!”就在這時,剛從外頭進來的秋梅一路大嗓門地喊道:“派出城的幾撥人中有人傳回話說,在城外三裏地的驿站發現夫人的行蹤了,現在應是已經追上去了。”
“夫人出城了?屬下這就去把夫人迎回來!”春蓮自告奮勇。
“不,還是我去吧!”秋梅也主動請纓。
“你們誰都別去!”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墨臺烨然,前後不過一盞茶工夫,他判若兩人,仿佛在瞬間回複了全部生機,已經能夠冷靜地下令:“當前局勢對她不利,原本我就想同她一起離開皇都,誰知她卻自己走了,也不事先知會一聲,害我以為……不管怎麽樣,現在繼續按照原先的打算,待我處理完手邊的事兒,再去找她會合。”
“主子,夫人一個人在外頭,萬一有什麽閃失……”春蓮深覺不妥。
“主子放心,我會加派人手暗中護送夫人的。”秋梅一臉讨巧地打斷了春蓮的話。
“讓她出去吃吃苦頭,就知道府裏的日子有多好過了!”墨臺烨然佯嗔。
那麽,主子到底是希望夫人好過呢,還是不好過呢?春蓮久久不得其解。
她果然不懂夫妻之間的事兒啊!
-----------------------------我是事件繼續的分割線-------------------------------
“中蠱?”墨臺烨然的臉色驟變,不自覺地死死攥緊掌中欲打賞用的琉璃珠。
“這只是下官的揣測,當不得真的!”負責給皇太君看診的禦醫匆匆告辭,根本顧不得讨賞。
“宮中竟有人識得蠱術?!”春蓮小心地壓低聲音。
區區一個“蠱”字,卻能輕易勾出墨臺烨然深埋心底的不安。他望着不遠處連綿的宮牆,突然有些恍惚,不知怎的,他想起了數月前在左相府偶遇“曉風山莊”五姑娘的情景,當時她說她們一行四人受雇于一位大有來頭的神秘人,除了他親手處理掉的五姑娘,另外三人現在會在哪兒呢?!會不會恰好就在這堵宮牆之內呢?
“若皇太君真是中了蠱,恐怕宮裏的禦醫無人知曉解法,這一時半會兒的,還真不容易找到可靠的蠱師。”春蓮很努力地思索皇都裏關于蠱師的傳聞,之前似乎有傳聞三個外地女子在城中四處找尋一名瘸腿的蠱師……
“春蓮,夫人可安好?”墨臺烨然下意識問道。
面對主子快速變換話題,春蓮有些不适應,但還是老實答道:“咱們進宮前,秋梅剛接到的消息,報說夫人昨個兒在小倉屯雇了輛大車,硬是趕在日落前投宿到一戶店家了。照這樣推算,今天晌午以前,夫人應該能到達洋裏縣。”
“途經小倉屯往洋裏縣……這确是從皇都走陸路南下最便捷的路線。”墨臺烨然心中的不安開始擴散,但他一時捉不準問題的症結所在。
“主子,皇太君的病可耽誤不起。您看,要不屬下試着去請教冉燮大公子,他跟在藥光身邊那麽長時間,定然懂得祛蠱毒。”比起墨臺烨然的心不在焉,春蓮可是很認真地在謀劃主意。
“藥光……‘生死門’……去年以前,她一直呆在‘生死門’內,只是在今年陪着我從桓州城到了皇都,中間路途多有波折,走得也不是小倉洋裏那條道……”墨臺烨然喃喃自語,心中原本的不安漸漸被恐懼所取代,他困難地問道:
“夫人離府有多少時日了?”
“主子,您不是一直數着嘛!算上今天,已有七日了。”春蓮打趣着,并沒有及時察覺墨臺烨然的異樣。
“這七日來,夫人都是在官道上走的?”
“是的,想必夫人認為走官道更為穩妥。”
“每晚都能尋到宿頭?”
“是啊,夫人有的時候會加快腳程,有的時候半天就歇下了。”春蓮據實以報。
“夫人始終沒有走過錯路或是彎路?”
“這個……好像還真沒有。夫人應該是邊走邊問的路吧!”
“這些天裏,派出去的人中有沒有誰人真真正正跟夫人打過照面呢?”話問到現在,墨臺烨然已是一身冷汗了。
“主子,最初秋梅不是已經讓人确認過了麽?後來派去的人都是在暗中保護,不敢驚擾夫人!”
“不行,我要親自南下,好好看看她!”墨臺烨然迅速下了決定。
從皇都南下的路線衆多,其中不乏岔道,一路不停不停地問人也許真的可以避免走錯,但若不是自己親身走過,怎麽能如此準确地把握腳程,保證連續七日都在入夜前找到住宿呢?
該死,他早就該嗅到不尋常之處,卻因一時意氣用事而忽略了!
“主子,您不是說要等皇太君的身子恢複後,咱們再去跟夫人會合嗎?”
“因為我怕!一想蠱,我就想到幾年前,在別莊的她……那是我們一直在試圖掩埋的秘密啊!”墨臺烨然由衷希望只是自己多慮而已。
當他急急離去時,他的掌中已是空無一物,那粒渾圓晶瑩的琉璃珠竟被撚捏成粉末,在冷冽的寒風中四處飄散。
--------------------------------我是老實交代的分割線----------------------------
“毒玄真的不見了?!”冉燮璘的驚訝絕不是裝出來的。
前些時日耳聞毒玄失蹤,他還當是墨臺府為助毒玄脫身合夥演的一出戲。但今天,墨臺烨然居然親自找上門了,他終于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了。
“缦殊公子,在我家妻主失蹤的當日,你曾過府拜訪,還要求她離開皇都,這……很難不讓旁人生疑啊!想必其中定有隐情,不知可否吐露一二呢?”墨臺烨然極力放低姿态,只是語氣略嫌生硬:“這回是烨然有求于你,他日定當重謝。”
“既然是隐情,那必是不可告人的了。我和毒玄之間究竟有什麽事兒,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告訴你呢?”盡管心中泛起擔憂,但冉燮璘就是不肯輕易松口,說出的話生生噎住了墨臺烨然。
注定難以談到一起的兩人,很快就不歡而散了。
墨臺烨然出了冉燮府并沒有立時回府,而是站在街角默默等待,果不出他所料,片刻之後,冉燮璘就在一群近侍的前呼後擁下出了府。
墨臺烨然一路尾随,發現他們的目的地不是別的地方,而正是墨臺府……隔壁的宗政府。
☆、93 疾風驟雨大霧冥晦2
宗政府與墨臺府比鄰,最初同為太祖皇帝禦賜的宅地,但經過幾代人長年經營,彼此之間的差距早已顯現——這邊的墨臺氏不斷封爵授祿,府邸先後數次得以擴建,占地闊綽,頗具規模;而宗政府相較之下則單薄許多,族中後輩多是頂個閑散的虛位安逸度日,除了承蒙先祖遺惠,便再無任何貢獻,若論近些年最為出息之人,估計就數現任光祿寺少卿的宗政绮了。
墨臺烨然稍加思量,就擡腿徑自邁入了宗政府,自動忽略遞帖拜見的禮節。先前他從未來過宗政府,好在該府邸布局是中規中矩的東西對稱五進院,游廊過道均為筆直到底,沒有過多的曲折蜿蜓,要找到冉燮璘一行一點兒也不困難。
一路走來,偌大的院落冷冷清清,連隔夜的冰雪都未見有人清掃,特意隐藏形跡顯得沒有意義。這實在不像一位當寵朝臣的祖宅——他心中的疑窦驟增。
宗政府的管事有禮地将冉燮府的貴客領入主廳,卻沒有立即退下,而是幫着小厮一同奉茶、點火盆、燃香爐,她原想再開一間偏廳招待冉燮府的十來名近侍,但被冉燮璘婉拒了。
待一切打點妥當,管事方才帶着小厮退出廳堂。此時,恰好些許雪末撒落到她的肩頭,她下意識擡眼瞅了瞅檐邊,心中盤算着晚些時候該清理一下屋上的積雪了。
此時,屋檐頂上,墨臺烨然悄然而立。
------------------------------我是光明正大偷聽的分割線--------------------------
宗政绮幾乎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一進主廳,乍見冉燮璘帶來的人占據了大半個廳堂,她不由一愣——盡管先前曾耳聞,自南郭府夜宴以後,冉燮璘出門定是由一群近侍前呼後擁的,但這人數未也免太多了吧?!仿佛是一堵堵的人牆,具有相當的威懾,令旁人深感壓力——宗政绮無意發表異議,仍如常地行禮,之後坐進主位的右首,面朝冉燮璘。
“宗政大人,你近日進宮的時候,順便去找皇上請旨退婚吧!理由随便你說,不用顧及冉燮府及我的顏面。”冉燮璘開門見山說明來意。
“聖上欽點在下與冉燮府結親,那是整個宗政氏及在下的榮耀,若退婚,在下可對不起宗政府上列祖列宗啊……這話再說重點兒,那可是抗旨啊,皇上若怪罪下來,誰都擔待不起!”宗政绮話語稍頓,嘴角上揚,語帶輕佻,又道:“莫非因為這幾日在下沒有前去看望公子,公子感覺受到冷落而怪罪在下,于是今日親自帶人上門問罪來了?”
宗政绮……以前是這樣子的嗎?雖說冉燮璘和宗政绮兩人均長居皇都,在一些游園會、府宴、禦宴間偶爾接觸過,但冉燮璘始終對這女人沒有太過深刻的印象,至少他從來不曉得她如此油腔滑調!
宗政绮唱做俱佳,一邊說着一邊假意起身向冉燮璘打揖,口中繼續道:“公子真是錯怪在下了,最近在下公務纏身,又想着公子身體微恙尚需靜養,所以沒有過府叨擾。”
冉燮璘暗暗反感,但仍是順着她的話茬說道:“我靜養的這段時日裏,皇都似乎發生了許多事,譬如……墨臺府丢了人,還是墨臺烨然的妻主。”
“這事在下亦有耳聞,但不知公子為何突然提到此事,方才不是正在說退婚麽……”宗政绮生硬地欲引開話題,顯然十分不願談及墨臺府的話題。
“我正是在為大人找尋适宜的退婚理由啊!”冉燮璘開始挖坑讓宗政绮往裏面跳,兀自道:“我自幼身體底子就不好,這不,去年還大老遠前往‘生死門’休養了一段時日,跟那裏的幾位長老也算略有交情。說來也巧,前些日子,幾名近侍回來報說,入夜後在皇都街上再次見到了‘生死門’裏的一位長老,好像是叫毒瑾吧!”
宗政绮的神情沒有太大變化,也沒有插話,只是靜靜等着下文。
“我府裏的這些近侍個個都是熱心腸,想着那位毒瑾長老在皇都人生地不熟,又是在大晚上,若一不留神闖進了什麽不該進的地方可就不妙了,所以她們急忙跟了上去,這一跟可就發現不對勁了!”
冉燮璘慢吞吞地端起茶盞潤了潤唇,方才繼續講道:“不曾想那位毒瑾長老在城裏轉悠了一圈之後,找着了另一位同行者。兩人別的地方沒去,只進入了一個地方,大人可猜的出是何處呢?”
“這……公子可難住在下了,在下當時又沒親眼看到,怎麽知道他們究竟是進到了哪兒,更不知道公子跟在下說這些是何用意。”
“是好意!因為他們進的不是別處,卻正是宗政府!”
聽到這兒,宗政绮終于坐不住了,勉強說道:“冉燮公子,在下不知道什麽‘生死門’,更不認識什麽毒長老……”
“我也沒說大人認識他們。那時,我的近侍不敢冒然進入貴府,遂等在牆外,約莫小半個時辰後,不但那兩人出來了,甚至還多扛出了一個人!”
“燮璘公子,在下肯定府中從未有賊人闖入,也未曾有人失蹤,想來是你府上的人錯看了。”
“我也疑心是那幾名近侍錯了,不然為何這些天,貴府平靜依舊,反倒是隔壁的墨臺府雞犬不寧的……咦,我想起來了,那兩人闖進宗政府跟墨臺夫人失蹤竟然是同一天!宗政大人,你猜那兩人會不會是從宗政府借道墨臺府的呢?”
“冉燮公子,你說的這些,在下頭回聽說。要不待在下仔細查證後,再……”
“這事兒還真不用勞煩宗政大人親自查證。今個兒早些時候,墨臺烨然向我打聽墨臺夫人的下落,只要我向他透露一二,他自然會竭力查個水落石出的。”
“墨臺夫人失蹤一事,與在下和宗政府絕無幹系,還請公子明辨。”
“我明辨不明辨的,倒是無所謂,你該在意的是墨臺烨然。我今天來找你只是談退婚,大家喝喝茶、聊聊天罷了,他日換做墨臺烨然前來,就不知他會跟你談些什麽,又将是以何種談法……”
言未盡,宗政绮騰地站了起來,語氣已現嚴厲,道:“冉燮公子話中有話,莫非是暗指墨臺夫人失蹤跟在下有關麽?!”
幾乎在她起身的同時,原本立于冉燮璘身後的近侍飛快護在了他的身旁,并擺出防禦的架勢。
“我再三強調,我真的只是在說退婚一事。”冉燮璘随意擺了擺手,訓練有素的近侍又退了回去。
坑已經挖好,現在就等着宗政绮自個兒往裏面跳了。
冉燮璘篤定宗政绮身上有陰暗的秘密,因此那日見過毒玄之後,他就暗暗在宗政府外安排了人手蹲守,意圖揪出宗政绮的狐貍尾巴。果然,當晚幾名近侍就目睹不速之客乘夜摸進宗政府,之後又扛了一人出來,雖然近侍迅速跟了上去,但轉眼就失去了目标,只是依稀瞟見其中一人酷似“生死門”的毒瑾。
當然,近侍第一時間就将這一情況上報給了冉燮璘,他雖心覺有異,但并未往他處深想,更沒将此事與毒玄失蹤一事聯系起來,直到今日墨臺烨然找上門,他才意識到那晚被帶走的極可能正是毒玄——天作證,他是做夢都沒想過竟有人能從墨臺府綁人,而且居然還綁成功了!早知道,他就該先下手為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毒玄從墨臺烨然身邊綁走再說……
總之,這個事實徹底惡心到他了,令他一刻都坐不住。他以退婚為借口來找宗政绮攤牌,自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她會因為他的試探而将實情和盤托出,但接下來,她必然會采取一些補救措施,而只要她有所動作,就有可能露出破綻——
于是,他要做的,只是在坑邊蹲守着就好了!
“冉燮公子的意思是,若在下執意不肯退婚,你就要誣賴在下綁架了墨臺夫人嗎?你認為儀公子會相信你的一面之詞麽……”
不管宗政绮內心是否發虛,但至少她沒有輕易表露出來,說話照樣理直氣壯。然而,話音未落,異變突生——
廳堂屋頂一處轟然坍塌,青瓦連片砸下,粉塵騰起。冉燮璘尚不及反應,就被數名近侍連人帶座椅圍住并護在了身下;而另一側的宗政绮竟也能矯捷地躲開,身體未傷分毫。
“怎麽回事?”好半晌,冉燮璘方能睜開眼,卻見四周的近侍紛紛拔出了腰間的刀劍,戒備地望向同一方向。
“儀……儀公子!”宗政绮的舌頭有些不利索,不知是被粉塵嗆到,還是被突然出現的人驚到了。
“我還真相信他的話,所以請你告訴我,我的妻主到底在哪兒呢?”墨臺烨然說話極輕,猶如尋常的問候一般。
在今天以前,冉燮璘一直不解他人談及墨臺烨然時下意識流露出的驚恐究竟緣何,盡管聽說他擅武,但并未見其露個一招半式的,以為不過花拳繡腿,只是仗着顯赫的家世進行威逼恐吓罷了,就跟他自己以及大多數世家子弟一樣——畢竟身居高位的人是不需要親自動手的,不是麽?
然而,此時此刻出現的墨臺烨然卻令他深深打了一個寒顫。是的,雖然墨臺烨然手中并沒有持任何利器,也沒有端出攻擊的姿勢,但他周身釋放出的殺氣卻輕易讓旁人發怵,那是沾染過濃重血腥的人所獨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