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有。姑母倒是有提過淑皇子,說她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淑皇子。”
“墨臺遙現在懂得內疚了?活該她一輩子背負對淑皇子的虧欠!當年,淑皇子與我剛到汌河驿,就被墨臺遙率人追上了,淑皇子要墨臺遙放我們離去,但墨臺遙堅持要帶淑皇子回宮。淑皇子坦言,如若他回宮,今生就注定無法跟所愛之人在一起,墨臺遙卻回答‘臣萬死,恭迎皇子回宮’,淑皇子聽罷,直接轉身跳進了汌河,獲救當晚高熱不退,尚未回宮就患上了喘逆……”
慈恩師太的神态倒也不顯激動,只是語氣偏重,停了停,她繼續說道:“怎麽看都是墨臺遙不好吧?偏偏先帝把錯都推到了我的身上,禦筆朱批‘有悖倫常,有失德行,有傷體統’,本來呢,老祖宗有規矩,只要我犯的不是‘不赦之罪’,連皇上都奈何不了我,誰知先帝說,她不是罰我,她是賞我,我既已是居士,她幹脆賞出家,賜法號‘慈恩’,慈恩、恩慈、恩賜也,後來淑皇子病到咯血,先帝一怒之下就将我趕出了堰都,說是外放,也是恩賜。”
痛苦地消化了慈恩師太一大長串的話之後,我只想說一句,您的祖上真有福澤深厚啊——盡管慈恩師太說得甚是可憐,但一點兒都不值得同情,同樣的事換做別人身上,估計墳頭的草都有一人高了,而她現在居然還活蹦亂跳的——我越發不想知道慈恩師太的背景了。
慈恩師太所說的汌河驿,是離皇都最近的一處水馬驿站,由汌河渡出去,可以直接進入南北運河航道,水路四通八達,同時,驿站連接各方傍道,陸路縱橫交錯。簡單的說,只要過了汌河驿,天南地北任爾游,然而,但凡以悲情收尾的故事,在關鍵的時刻都會出差錯,時任領侍衛內大臣的墨臺遙的出現,導致私奔計劃前功盡棄,于是,淑皇子嫁給自己不愛的人,慈恩師太被逐出了皇都——多少濫俗的情節啊!
“我說了這麽多,你就沒什麽問題要問嗎?”慈恩師太慫恿。
我不加思索地搖頭,閑閑地品味杯中物——故事聽聽就算了,沒必要攪和其中。
慈恩師太瞪圓了雙眼,不滿地叫道:“你就不問我,淑皇子為什麽要我帶他離開嗎?”
私奔的理由還需要問嗎——我是想這麽說的,一擡眼就接觸到慈恩師太不大友善的目光,于是我從善如流地問道:“淑皇子為什麽要跟您私奔呢?”
仿佛就等我問這句話,慈恩師太立馬回道:“因為我們倆不是私奔啊!那時候,先帝身體每況愈下,她有意将淑皇子許配給朝中有野心的中下品階的年輕臣子,可淑皇子早已有了心儀之人,堅持要自己選妻主,先帝素來寵愛淑皇子,卻唯獨在此事上不予妥協。淑皇子情急之下找我商量,适時,我偶然從禦醫院的吏目那兒得知先帝至多三年壽命,所以……”
所以您被流放,純屬自作孽不可活,還真怨不了別人——我在心裏接道,沒再理會慈恩師太一遍又一遍地述說淑皇子的痛苦與無奈,兀自思忖他處。
看來,先帝嫁淑皇子,并非随性之舉,而是君王馭臣的權術。由于朝臣是通過“舉薦制”入仕的,必然會形成“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局面,上品的官員,彼此關系微妙,家族勢力盤根錯節,同榮辱共利害。我篤定墨臺氏當年在朝中必是權勢熏天。
先帝在駕崩前的三年就開始布置棋局,颛顼烨瓊年幼,無法真正掌權,先帝索性改立墨臺鳳後所出為太女,一面是為了安撫墨臺氏,一面是希望借墨臺氏打壓其它蠢蠢欲動的勢力。同時,先帝又對墨臺氏心生忌憚——這點從她臨終前逼墨臺遙立誓就可窺知,先帝想方設法培植新的勢力與墨臺氏以及其他勢力集團達成權利的制衡,新勢力的人選自然要從中下品階的官員中挑選了,于是,淑皇子注定成為先帝的一枚棋子。
“……也就是說,淑皇子當時只是想暫時離開堰都,待先帝駕……不是,待新皇登基之後再回來。”慈恩師太钜細靡遺地描繪淑皇子私奔的經過。
“既然都私奔了,還回來做什麽?”我下意識地反問,随即點頭道:“也是,待生米煮成熟飯,一切都好辦了,回來還能繼續享福。”
慈恩師太不禁蹙眉,口中說道:“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我說過了,不是私奔,淑皇子為了所愛之人,甘心抛棄榮華、丢棄地位、舍棄名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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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太,淑皇子既然有意中人,為什麽不去找那人私奔呢?我只能理解為,淑皇子的意中人不肯帶淑皇子私奔。如斯女子,淑皇子又有什麽好留戀的?!”我無動于衷地陳述。
慈恩師太一怔,嗫嚅道:“那個女子……不能帶淑皇子走。”
“沒有什麽不能的,既然淑皇子能跑到汌河驿,說明私奔是完全有可能成功的,哪怕那女子是無法進宮的布衣白丁,也能伺機守在宮外接應。因此,所謂的‘不能’,不過是‘不肯’的借口罷了。”我淡漠說道,故事版本變了,卻依舊濫俗。
“那女子如果只是一名布衣,事情反而好辦了……她确實是不能,因為淑皇子從始至終都沒有對她說出自己的心意,恐怕那個女子至今仍不知情。”慈恩師太苦笑。
我的面皮不小心抽了一下下,敢情淑皇子喜好玩心電感應——打死我都不相信淑皇子是因為禮教的束縛而羞于表示,畢竟他都有勇氣做出類似私奔的離經叛道的舉動……
“師太,淑皇子莫非是一見鐘情,沒準他現在還不清楚當初驚鴻一瞥的女子是哪家的……當我沒說,我只是想象力比較豐富罷了。”在慈恩師太的橫眉怒目中,我清了清嗓子,轉而說道:
“試問,尋常的世族女子,哪怕是顯赫權貴,能輕易接近皇子嗎?能随意出入後宮的女子,只有幽娘……”跟受指派及召喚的內侍衛,其中自然包括領侍衛內大臣墨臺遙。
“若不是我發過誓,不跟任何人說淑皇子心儀之人究竟是誰,哪用得着如此吃力地引導你……你為什麽就是不開竅呢?”慈恩師太死命瞪我,近乎咬牙切齒。
“師太,如果您打的是借由我的嘴傳出什麽話的主意,您恐怕要失望了。出了這個門,我沒打算對任何人提及禪房內發生的事。”我面無表情地說道。
“你……已經猜到那人是誰了,對不對?”慈恩師太撫掌叫道。
即使是發生在二十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只要牽扯上皇家,就斷然不是可以輕易觸碰的,不是誰都能說,也不是誰都能聽,然而,慈恩師太卻任性妄為地将一切揭開,就在初次見面的我的眼前,我想裝傻都難啊!
我沒答話,以茶潤唇,以茶靜心,茶湯經多次沸水沖沏,開始釋出淡淡的苦味——
“姑母有提過,淑皇子的性子烈,偏偏又容易犯執着……”
“執着本身沒什麽不好,只是執着的結局不一定都是好的。淑皇子心儀之人,不是因為聖旨趕到汌河驿的女子,也不是回答‘臣萬死’的女子。淑皇子心儀的女子,也許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慈恩師太無波無瀾地說道。
我默默凝睇慈恩師太,明明是一臉奸詐,但經她周身的氣質一烘托,倒有幾分神秘莫測的味道。
“師太,您怨姑母嗎?”我沒頭沒腦地問道。
恩慈師太思索片刻,答道:“這麽多年都過去了,愛啊恨啊怨啊,有什麽化解不了的呢?心與空相應,則譏毀贊譽,何憂何喜?身與空相應,則刀割香塗,何苦何樂?依報與空相應,則施與劫奪,何得何失?”
“師太果然是得道高僧。”我拱手作揖,起身告辭。
“墨臺夫人留步,你一共喝了三杯禪茶,按本寺的規矩,一杯禪茶等同于五百兩香火錢,請夫人布施。”慈恩師太語氣祥和地說道。
五百兩一杯茶,你怎麽不去搶哦?!
“師太,您剛才不是說心與空相應,身與空相應,依報與空相應嗎?既然萬事皆空,銀兩之物不就顯得累贅了麽?”我辯道。
“剛才那句話是我留給自己的,至于墨臺夫人你,我倒可以另外送你一句:心與空不空相應,則愛見都忘,慈悲普救;身與空不空相應,則外同枯木,內現威儀;依報與空不空相應,則永絕貪求,資財給濟。”慈恩師太從容應道。
真不虧是擅長搶“肉包子”的慈恩師太!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付罄銀兩,“兩袖清風”地邁出禪房,身後手攥銀票的慈恩師太突然出聲說道:
“墨臺夫人,回堰都後務必替我轉告墨臺皇太君,小皇子雖然長相酷似他,但氣質比他溫柔婉約多了,實乃萬幸啊!”
“您說什麽?”我一驚,霍然回頭。
“墨臺夫人,你不用瞞我,我離開堰都那會兒,墨臺皇太君已臨盆在即。仔細算算,墨臺公子近兩個月就該過雙十壽誕了吧?”慈恩師太理所當然地回道。
我沒多說什麽,轉身離開。
背心,泛起一層細密的冷汗——墨臺妖孽下月初九,年滿二十。
☆、75紅塵鬧俗世多紛擾1
翻個身,睡不着,怪地面太硬,鋪了皮革加毯子加棉絮,仍是擱着我的背,堵着我的心。
蒼天啊,我走的到底是什麽狗屎運,居然娶到一位活生生的皇子,我努力醞釀激動興奮的情緒,但只感到頭頂上烏雲密布——廢話,有皇家血統又怎麽樣,養一只有血統證明的名犬能參加選秀比賽,可養一個皇族後裔有什麽好處?進行解剖研究嗎?!
又翻了個身,還是睡不着,我已經數了兩個時辰的營帳的梁頂跟脊柱了。
扼腕啊,我在堰都的墨臺府就該瞅出端倪的,墨臺妖孽行事張揚,怎麽看都不像寄人籬下的小可憐……果然是誤上賊船,我幾乎已經看見麻煩一如洶湧澎湃的江水,咆哮着将我吞沒。
繼續翻身,不斷翻身,我将自己想象成煎鍋上的鹹魚。
“妻主,你在幹什麽?”黑暗中,躺在我邊上的墨臺妖孽突然出聲,嗓音清透,不含睡意。
頗為詫異墨臺妖孽還未入睡,我一下擁被坐起,口中說道:“我要吃點心。”
煩惱,是相當費腦力的活兒,我急需補充糖分。
“這麽晚了,你要上哪兒吃東西?”墨臺妖孽側身面朝我。
“馬車上有慈恩師太送的茶糕。”我咬重了“送”字。
準确的說,是慈恩師太良心發現,親自出來送行之時,額外贈送了一個食盒,裏面裝着九塊不及巴掌大的茶糕,說是以此感念我的善心之舉——後來我才發現,茶糕下面還壓着一個油紙包,正是慈恩師太指望我捎帶給淑皇子的藥方。
“妻主是要去找顏公子?”墨臺妖孽的聲調微揚。
“我是去馬車上找點心。”我糾正。
“還不都一樣,馬車上可不只有點心,還有一位顏公子。”墨臺妖孽緩緩接道。
說到顏煜睡馬車,其實是我的意思——我們一行人離開白石鎮的時候,已近黃昏,五營統領在墨臺妖孽的授意下,傳令在近郊紮營過夜,本來呢,墨臺妖孽與我睡主帳,顏煜跟夏楓睡參軍帳,但我心有顧慮,就跟顏煜商量,讓他獨自留宿車攆內,好避開夏楓及其他人,顏煜欣然同意,而墨臺妖孽也沒多說什麽,命車夫将馬車趕至營帳區,然後卸去馬匹,拿下架套。
我很想問,顏煜在不在馬車上,跟我吃點心有什麽必然的聯系,但墨臺妖孽微微支起身子,借着幫我蓋被子的動作,輕拂過我背心的神堂穴,令我身不由己地又躺了回去。
“我不吃點心了,我去散步。”我立馬改口說道,反正幹什麽都比躺這兒發呆強。
“散步?然後散着散着,就步上馬車了?”墨臺妖孽的語氣不善:“妻主,今晚你哪兒都別去,好好呆着。”
我眨了眨眼,再次張口道:“我要如廁……”
話剛說了一半,就聽帳外傳來五營統領的呼喊聲:“有人襲營,快,保護主帳!”
不是吧,這日子過得還真是豐富多彩啊!
我倏地坐直身子,一把抓起邊上的長劍,偏頭看向無動于衷的墨臺妖孽,納悶地問道:
“你不出去看看嗎?”在我的印象中,以往出事,墨臺妖孽總會在第一時間前去查看的。
“不是有五營統領在麽?!”墨臺妖孽不緊不慢地答道。
“也是,你的身子還沒完全康複,就該多休息。”一想到墨臺妖孽經過兩次重傷,武功及行動力已遠不如從前,我的心情更加陰郁了。
帳外腳步聲不斷,應該是五營統領帶着大匹人馬将主帳圍了起來。
一片嘈雜聲中,我不經意聽到一句:“敵人從西北方向逃跑了!”
西北方向啊,出了營地就是茂密的山林,估計追不上了……不對!
我的眼皮猛地一跳,緊接着整個人都跳了起來:“糟糕,馬車就在西北角!”
“妻主,你要去哪兒?”墨臺妖孽一把扯住滾下被鋪的我。
“确定顏煜的安全,你身子虛弱就不用跟來了……”我掙開墨臺妖孽的手,顧不上披外衣,趿着鞋就沖了出去。
掀開帳簾,火光刺眼,數十名全副武裝的軍士在大帳四周嚴正以待,遠處,不斷有巡邏的衛兵列隊跑過。
我剛一露面,手持弓箭的五營統領就迎了過來,試探地問道:“墨臺夫人,墨臺公子是否受驚了?”
我火急火燎地跑向營區西北角,随口答道:“沒有,他已經很習慣這樣的事情了。”
“那就好。”緊随我身後的五營統領長舒一口氣,又道:“墨臺公子武藝高強,膽識過人,絕非尋常男子可比……”
“大人,你可知襲營的人是什麽來路?”我出聲打斷五營統領的廢話。
“這個……我是在巡邏時,碰巧發現有外敵入侵的。對方不超過十人,輕功都不錯,不然斷不可能在未驚動外圍守備的情況下潛入營帳區的,她們的目的不明,既沒傷人致命,也沒搶奪財物,一見行跡敗露,沒有任何反抗,直接就撤退了……對了,我親手射中其中一人的肩背,就算沒傷及要害,也能去其半條命了。”話說到最後,五營統領順帶邀功。
刺客嗎……我沒接話,暗自思忖,腳下未停,很快就來到了馬車前,眼見紫檀轎身毫發無損,我的心稍稍放下,上前輕叩緊閉的轎門,問道:“顏煜,你還好吧?”
“玄……出事了嗎?”車廂內傳出顏煜如常的聲音,随後轎門徐徐開啓。
我眼尖地瞟到門縫內瀉出的淡淡的碧藍的光,下意識扭頭看向身後,見五營統領守禮地沒再跟過來,而是指揮周遭的兵士仔細搜查營地。我快速閃身進入車內,急急将轎門關好。
整個車廂都籠罩在一片詭異的藍光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圍繞着顏煜不斷轉動的跳躍的火球。
“為什麽突然間冒出這麽多人呢?”顏煜将轎簾挑起一角,面帶疑惑地看着外面。
“跟着我的夫君,時常會遇到這樣的陣仗,很快你就習慣了。”我欲哭無淚,嚴格算起來,我與顏煜都是不幸被卷入是非圈中的無辜路人。
“玄,你沒事吧?”顏煜放下簾布,傾身靠近我,同時,他家的火球也一起貼了過來。
我死死瞪着不安分的火球,口中說道:“我沒事,倒是你,你長這麽大,還沒殺過人吧?”
顏煜不由一怔,呆呆地搖首,答道:“祭司婆婆說,殺人造孽因結惡果,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切勿動殺念。”
我怒,上次祭司老太婆對我下殺手的時候,怎麽沒想到因果報應的問題……不過,這不是重點——
“以後遇到危險,你別動手,只管躲開,普通人不可能追得上你的移行術的,剩下的事情,交由我來做就好。”我打心底不願看到顏煜的雙手染血,反正我從來就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如果說,只有殺人才能自保,我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玄……”顏煜張口欲言,但另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妻主,顏公子出什麽意外了嗎?”令我意外的是,墨臺妖孽也跟過來了。
我草草安撫了顏煜幾句就爬出車攆,擡眼望見墨臺妖孽披着裘氅微笑地等在馬車前。
“你怎麽出來了,不是讓你在帳內休息嗎?”我快步走向他。
“顏公子……他沒事?”墨臺妖孽的視線越過我,落在被我妥善掩好的轎門上。
“沒事。”我答曰,想了想,補充道:“不知道來人的身份及目的,看來還應加派護衛以策萬全。”
“墨臺夫人說得極是,請公子夫人放心,屬下絕不會讓今晚之事發生第二次。”一旁的五營統領應和道。
墨臺妖孽的表情沒有太大波動,只是淡淡地掃了五營統領一眼,伸手拉起我走向主帳。
臨踏入帳篷前,我忽然停住,回身環顧周遭。
“妻主,又怎麽了?”墨臺妖孽挑眉問道。
“奇怪,為什麽我沒看到夏楓呢?他不用過來保護你嗎?”我疑惑道。
“夏楓伺候了我一天,累壞了,該是早早就睡下了。”墨臺妖孽平靜地答道。
“他睡得未免太死了吧?這麽大的動靜……”我面露古怪。
“妻主,你關心的人可真多啊,先是顏公子,再來是夏楓,不知妻主心中可有給我留一席之地呢?”墨臺妖孽似笑非笑。
“我這不是随口一提嘛,沒事了,快睡吧,夏楓不在,我保護你。”不及深想,我連忙賠笑道,乖乖跟着墨臺妖孽進了主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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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車隊的行進速度,實在是匪夷所思得……慢——保守估計,我們能在年底趕回堰都,就該偷笑了。
請注意,慢得不是衆人的腳程,五營統領一行從堰都出來輕裝簡行、日夜兼程,騎的是足不踐土的千裏良駒;當然,後來墨臺遙命人取道大運河送過來的豪華車攆及行營用具多多少少會成為行伍的負擔,卻也不是影響行程的主因;車隊慢行,也絕非歸心似箭的五營統領的意思,她整日提心吊膽、草木皆兵,如果可以,我相信她恨不得直接插上雙翅飛回堰都好交差了賬。
“我乏了。”靠躺在軟榻上的墨臺妖孽毫無預兆地說道。
我不由探頭看向車外,晌午的日頭十分晃眼,只能說……墨臺妖孽“乏”的時間真是越來越早了啊!
接到通報的五營統領策馬來到車窗外,小心翼翼地請示道:“墨臺公子,前方二十裏有個城鎮,您看今日能不能多趕些路,進城做些必要的補給?”
“進城好,我正想買些東西。”我插嘴道,同時看向邊上的顏煜。
現已入冬,一路北上,天氣漸寒。應該說,墨臺遙設想得十分周到,随車攆一同帶來了禦寒的冬衣與取暖的器物,但是,其中自然沒有顏煜的一份。
我原想跟墨臺妖孽商量,讓他勻幾件不要的衣物給顏煜,話剛起了個頭,就被墨臺妖孽以病體畏寒為由堵了回去。我也想過夏楓,可據說他在大營遇襲的那夜染了傷寒,連續幾日都呆在後面的馬車內休養,好不容易昨日出現了,整個人消瘦了一圈,面上不見血色,說話有氣無力,一時間,我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妻主想進城,那就進城吧!”墨臺妖孽允道。
毫不意外的,我接收到五營統領感激的眼神——要知道,現在多趕二十裏路,對她而言就是幸福的事。
日昳時分,大隊人馬停在城鎮外整備搭營。得知我進城是為顏煜添置冬衣,墨臺妖孽堅持同行,但沒讓五營統領跟随,只帶了夏楓一人。
我先去了成衣鋪,胡亂地給顏煜挑了幾件不紮眼的厚實的衣物,接着又買了許多點心零嘴,不求質量,只要數量。轉悠一圈後,恰好到了夕食之時,索性就近找了一家酒樓用膳。
特意要了清淨的隔間,飯菜是按十人份點的。當小二姐吃力地抱着一個飯桶走進來的時候,墨臺妖孽笑道:“妻主,看來最近你的胃口不錯。”
我一愣,随即想到墨臺妖孽似乎從未跟顏煜同席而食。連日來,白天在車上,墨臺妖孽按時按點喝些湯湯水水,而顏煜與我是以幹糧糕餅果腹的;夜間在營地,墨臺妖孽繼續吃藥膳,顏煜跟我則是同五營統領她們搭夥的。
菜上齊,我打發了小二姐,示意顏煜摘去紗帽。當顏煜露出滿面白粉時,墨臺妖孽眼中難掩詫異,夏楓直接脫口道:“顏公子,您的妝容過厚,把整張臉都毀了。”
“我剛下山那會兒,見大家都往臉上抹粉,就跟着抹粉,後來聽說素顏其實也是可以的,于是就不再上妝了。這次離開門派,玄師父說,我出門必須塗粉,不然不能見人,所以我又開始上妝了。”顏煜一板一眼地說道。
墨臺妖孽若有所思地瞟向我,我面不改色的接道:“粉妝挺好的,這樣看着順眼多了。”
我曾親自指導顏煜“塗”粉,唯一的技巧就是把臉蛋當做牆面來粉刷——顯而易見,現在的顏煜已盡得我的真傳。
開始用膳,夏楓幫墨臺妖孽盛了白粥,我取來空碟子,将每樣清淡的菜品都夾了一些放在墨臺妖孽面前,墨臺妖孽唇邊泛起笑意,優雅地舉箸進食;
接着,我又給自己盛了一小碗米飯,随便挑了幾樣菜色蓋在上面;
最後——我把所有的菜肴都推到了顏煜的面前。
“多吃點,多吃才能長肉肉!”我現在就是一名飼養員,有組織、有目的、有計劃地喂養顏煜,争取在最短的時間內将他還原成球體——撇開驚人的食量不說,顏煜還是相當好養活的,不挑食不忌口,給什麽吃什麽。
“妻主!”墨臺妖孽斂了笑。
“怎麽了?”見墨臺妖孽摔下筷子,我遲疑地問道:“你……已經飽了?”
墨臺妖孽不語,徑自瞪着我,我咧嘴對他笑了笑,然後伸出爪子,将墨臺妖孽面前的菜盤一同撥給了顏煜。
“我要吃米飯。”墨臺妖孽開口要求。
“主子,您的脾胃還需調養,不能吃……”站在墨臺妖孽身旁的夏楓勸阻。
“妻主,我也要吃米飯。”墨臺妖孽執拗地說道。
“好端端的,你跟米飯較什麽勁,等你養好了身子,想吃多少都成。”我以哄小孩的口吻說道。
“妻主,你……”墨臺妖孽眯眼。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墨臺妖孽的情緒不對勁,卻來不及作出任何補救措施,因為——
“‘生死門’掌門弟子藥X前來為師父藥光讨命。”遽然間,兩名不速之客破窗而入。
為什麽是藥X呢,很簡單,她們兩人異口同聲地自報家門,由于疊聲,我實在無法辨明具體的讀音。
“‘生死門’?”墨臺妖孽蹙眉,他飛快地瞟向夏楓,而夏楓卻是一臉茫然。
我清了清嗓子,正兒八經地說道:“掌門師姐不是好好地在門派坐鎮嗎,何來讨命一說?”
“玄長老,掌門已經遇害,您現在跟害死掌門的兇手在一起,就是背叛掌門,背叛門派,您死後有何顏面去見九泉之下的掌門!”
“我呸呸呸,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我怒視眼前兩名翠衫弟子,藏在桌下的手已摸到了長劍,正打算先下手為強,心思甫動,我站起身子,一邊結門派的手勢,一邊說道:“你們既然認得我這個長老,就該依門派規矩向我見禮。”
兩名女子交換了一下眼色,倒扣手中的劍柄,拱手躬身,齊聲道:“藥X拜見玄長老!”
再次無視女子的名字,我等了又等,沒見她們有其它的動作,下一刻,兩人不約而同地站直身體,重新握好劍,高聲念了句“玄長老,得罪了”,就直直殺了過來。
我早有防備,拔劍格開其中一人的迎面重擊,餘光瞄到另一名女子攻向了墨臺妖孽,要命的是,顏煜正傻站在那女子的攻擊範圍之內。
“顏煜,你跑。”我喝道。
“我跑了,那你們怎麽辦……”我沒功夫扭頭看顏煜的表情,卻聽到他喃喃問道。
聞言,我差點撲地,趁夏楓揮劍替我擋招的縫隙,欲移至墨臺妖孽與顏煜那邊,但面前的女子,劍法詭奇,橫劍斜劈,一下就破了夏楓的招式,連帶将我逼退了數步。
我不清楚墨臺妖孽的武功現在還剩幾成,若是從前,估計不出十招他就能制住這兩名女子,然而現在,單是應付一人,他似乎已頗為吃力,左手持劍只守不攻。
我心中焦急,劍招亂無章法,只求脫身,可無論我如何進攻,始終無法越過那女子,她的身形輕靈,出手或虛或實,即便以一敵二,依舊游刃有餘。我只能眼睜睜看着我與墨臺妖孽的距離不斷地拉遠——我幾乎能确定,這兩名女子是預先商量好,故意将我們隔開的。
不知是不是大病初愈的緣故,夏楓今天的反應好像特別遲緩,撩劍的時候竟露了個破綻,女子長驅直入,對夏楓出了殺招,我不及細想,以左手劍鞘撞擊她的劍刃,劍鋒回轉,眼見就要削下我的前臂,電光石火的一霎那,女子居然松了力道,以差之毫厘之險收了劍式。
我驚愕地望向那女子,心中大呼萬幸的同時疑窦叢生,女子緊抿雙唇,一個旋身回踢,将夏楓與我分別踹了出去。我的背部狠狠撞上了窗棂,眼前一黑,差點昏厥。
“妻主!”我聽到墨臺妖孽的叫喚,痛苦地半撐眼皮,視線有些模糊,只見之前與我交手的那名女子已經轉向了墨臺妖孽。
“我沒事……”一時氣短,我不可抑地咳了幾聲,掙紮着要爬起來。
從我的角度,看不到墨臺妖孽所出的招式,只知道他的身體節節後退,難以避免地跟牆角的顏煜撞在了一起。
“顏煜,快走開,別礙事。”我想跳起來破口大罵的,卻只能勉強撐起身子。
青芒閃過,墨臺妖孽一劍刺穿了其中一名女子的胸膛,我正待松口氣,竟看到另一名女子把握時機,飛身挺劍沖向墨臺妖孽,而墨臺妖孽居然在生死攸關之際呆住了,不閃也不避,直到劍尖襲面,他才有所動作——
是的,墨臺妖孽偏頭避過了,但他的身後……是顏煜!
“啊!”我尖叫出聲。
下一秒,眼前一花,伴随着重物落地的聲音,就在我的身畔。我扭動僵硬的脖頸,看向同樣撞上窗棂卻已昏迷的翠衫女子。
“玄,你受傷了嗎?”顏煜的身形輕晃,半蹲在我的邊上。
“你……你……”我的唇角顫啊顫,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會武功?”墨臺妖孽步了過來,但完全不是劫後餘生的表情,他的面容偏冷,目光緊緊盯着顏煜。
“顏煜好歹算是‘生死門’的弟子,自然善武了。”我回過神來,搶在顏煜答話前說道。
“想不到顏公子年紀輕輕,就習得如此高深的內功,居然能将大活人生生震開。”渾身狼狽的夏楓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夏楓,你受傷了?!”我注意到夏楓肩背上泛出成片的血跡。
“這傷……”夏楓的面色微變。
“夏楓,你怎麽這麽大意?快回去包紮吧!”墨臺妖孽溫言道。
夏楓退下,墨臺妖孽扶我起來,我看着地上的女子,說道:“莫非前些日子襲營的也是她們?”
“一定是她們。”墨臺妖孽颌首,稍加停頓,垂眸懊惱地低語:“白白浪費這麽多天的時間,我怎麽忘了還有一個‘生死門’……”
“夫君,你說什麽?”我不解。
“我是說,‘生死門’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我們一定要多加提防,特別是身為‘生死門’叛徒的顏公子。”說這話的時候,墨臺妖孽美目流盼,巧笑嫣然。
我輕嗤,“生死門”掌門弟子麽?不但直呼師父藥光的名諱,而且不知道見禮時應該打手勢……而倘若不是“生死門”弟子,又為什麽獨獨對我手下留情呢?
她們究竟是何來路,有何目的呢——我陷入了沉思。
☆、76紅塵鬧俗世多紛擾2
日入夕時,一行人自鎮上返回大營,墨臺妖孽徑直回主帳休憩,我安頓好顏煜,剛爬出車辇,就見五營統領拎着一個網兜迎面走來。
“明明已經入冬了,一路上仍時常有鴿子從咱們頭頂飛過。我早就瞅得眼饞了,這不,在營地外圍随便轉悠一圈,就逮到了它們。”五營統領眉飛色舞地說着,将網兜撐開,露出兩只半死不活的鴿子。
敢情趁我們進城的空檔,五營統領跑去捕野食了——顯然,她尚未聽說墨臺妖孽遇襲的事,不然現在就笑不出來了。
“我一直以為秋末冬初,鴿子都乖乖呆在巢裏換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