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新布置一個主院,唯一的要求就是,不準有一處地方與夫人以前住的院落相仿。”
“主子,沒一處相仿的話,那夫人的吃食、裁衣以及所用器具,是不是也要全部撤換了?”夏楓不疑有他地問道。
墨臺烨然一怔,丹唇輕抿,模棱兩可地說道:“其它的……還是憑就她的喜好吧,不然她以為我苛虐她。”
夏楓領命退出了屏風,春蓮不失時機地開口:“主子,鹽運使司運那邊,要盡快處理。”
“鹽運使司運?那不是該江南都禦使去管嗎?”墨臺烨然不耐地反問,他手頭的事情從來就不少,如今又多了一個妻主惹他心煩。
“皇都來密函了,說現任鹽運使司運是太史府出來的,朝中幹系者甚多,倘若敕令江南都禦使過堂提審,唯恐牽連過廣。”春蓮一板一眼地說道:“主子,這事就交予我去辦吧。”
墨臺烨然沒有立刻回答,不緊不慢地吮了一口紅豆湯,沖喉的膩味令他蹙了眉,他不是很喜歡甜品,但他知道毒玄嗜甜如命……說起來,午膳過後似乎就一直沒瞧見她——
“我不是讓你寸步不離跟着夫人嗎?你現在為什麽會在這兒?夫人呢?”他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夫人說她去梅苑賞景,所以現在應該還在那兒呢!”春蓮連忙應聲。
“賞景?她還真有閑情逸致啊!”墨臺烨然冷哼,過了一會兒,利落地從榻上起身下地。
“主子,鹽運使司運……”春蓮不懈地探問。
“那事你別管,讓冬杏跑一趟吧,你的任務只有守着夫人。”墨臺烨然理了理下擺,笑道:“在房裏呆久容易生悶,不如我們也去梅苑賞賞景吧。”
說罷,他渾然不在意春蓮詫異的表情,悠然步了出去。
時值開冬陽月,離冬至尚遠,若說梅苑賞景,也只有數株早梅可賞,花朵零散且無香,無非是觀奇吐新,求個韻勝群卉,端個風露之姿。
墨臺烨然深知毒玄有事沒事就喜好往屋外跑,據春蓮回報,哪怕對着一面影壁,她都能呆坐上大半日的光景。不知情的人還道他的妻主是極為風雅之輩,但他心知肚明,她根本就是在躲他,與其與他同處一室,她情願風吹日曬。
思緒一轉,墨臺烨然朱唇掀起,輕笑出聲,只是笑意未達眼底——據他所知,毒玄體質陰寒,相當怕冷,所以早早就換上了軟裘,他倒要看看,她能在瑟瑟寒風中堅持賞多長時間的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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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踏入梅苑,陣陣冷風掠過,墨臺烨然擡手攏了攏金絲盤領,但随後風中傳來的細碎聲響打斷了他的動作,幾乎是立刻的,他循聲躍去,幾個起落就将春蓮甩在了身後。
風中傳來的是笑聲,一個女子的笑聲,那個聲音,他非常熟悉,只是那樣的笑聲,他不曾聽過……
園內的早梅,孤芳标致,掩冉半開,娉婷絢紅,麗質鮮妍。
映日的梅下,靠坐着一位身着月白裘袍的女子,玉簪盤髻,膚色白皙到幾近透明,五官并不出衆,第一眼沒有驚豔的沖擊,但看久了竟讓他感覺舒服,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眼中沒有*,仿佛對任何事都無所求,似乎是因為什麽都沒有想,又似乎因為什麽都想過所以才不想的。
在墨臺烨然的印象中,她沒有憤怒,沒有喜悅,微笑對她而言,仿佛只是一種表情,所以——她不該笑的,不該笑得如此愉悅,不該笑得如此肆無忌憚,至少……不該是對着他人笑。
當春蓮趕到的時候,她看到的是面無表情的主子,她不禁心中一凜,目光飛快移向梅樹下毫無察覺的男女——女子是她家夫人,而男子……她還真認識,是墨臺氏一旁系親族送入府的,說是做伴當,實則應是內線,同其他宗親外戚送來的人一起,被主子安排了在外院幫忙。
當她家夫人笑得前俯後仰的時候,春蓮不小心瞄到她的主子的眼底寒氣聚斂;
當她家夫人輕佻地說道:“……心已成魔的,已經不能算人了,應該稱之為‘妖孽’”——春蓮清楚地看到她的主子細致光潔的額面抖動了一下;
當她家夫人親手将一塊糕點送入男子口中的時候,春蓮開始認真地思考,要不要到城南替夫人訂棺木及壽衣,牌位還要刻上“因賞花不慎而英年早逝的墨臺毒氏”。
☆、69睨姻緣梅子青待黃(夫妻窘章)2
毒玄今天的心情不錯,難得的不錯。
在脫離“生死門”的這一個多月,她承受的是雙重壓力——一邊是不可能輕易饒過她的藥光,另一邊是意欲不明的墨臺妖孽。名副其實的夾縫中求生存,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努力調整自己的心理狀态。
說到這兒,她不得不順便詛咒一下那個布置新房的混蛋,每當她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總會誤以為自己被抓回了門派的“霁月苑”,害得她夜夜惡夢——如果只是惡夢也就算了,然而,真正可怕的是,當她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一睜開眼睛,就必須面對明顯有起床氣的墨臺妖孽,打死她都不敢承認她因為做惡夢而驚擾了他。
午後時分,她來梅苑只是圖個清淨,沒想到會遇到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呃,姑且稱面前這位濃妝豔抹的年輕男子為“路人甲”吧——一來是因為他反複強調自己只是恰好路過的;二來是當他以帕巾半遮面,期期艾艾報出自己閨名的時候,她根本聽不清楚——一個躲在樹後自我掙紮了将近半個時辰,然後飛快跑離,接着提了一個食籃回來,明明氣喘如牛卻偏要擺出散步時的悠閑樣子,死撐着說是與她偶遇的路人甲。
單單随便聊了幾句,毒玄就已判定對方不具威脅性與攻擊力,所以她仍坐在這兒,沒有趕人或走人的打算,甚至還期待着他接下來的表現。
“……夫人,奴家真的只是路過,奴家……可以坐在這兒嗎?”路人甲掙紮了好久,終于說出口了,他低垂着腦袋,以眼角偷偷打量毒玄,确定她并沒有因為他的突然闖入而生氣,遂稍感安心。
他才剛進墨臺府不久,但聽聞這位夫人的脾氣極好,從不訓斥責罰下人,甚至不曾高聲說話——當然,更多的流言是嗤笑夫人軟弱無能,不然也不會入贅夫家了。
“想坐就坐吧,只要你不怕弄髒你的罩衫。”毒玄眼露興味,臉上的笑容不斷擴大。這路人甲一來一回,途中居然還抽空換了一件裳裙,不是很好的布料,但看上去是簇新的,應該不常穿。
“夫人,今天天氣真熱啊!”路人甲手中緊緊抓着帕巾,明明滿頭大汗,卻遲遲沒有擦拭,生怕壞了妝容。
毒玄聞此言,終于忍俊不禁,她承認她本性惡劣,壓根沒打算點破路人甲笨拙的謊言,權當玩笑來看待——她開始好奇路人甲這般“白”的人,是如何在墨臺府生存下來的呢?
“夫人,您怎麽了?”路人甲疑惑地看向毒玄。
“沒事,我只是想笑罷了。”毒玄若無其事地回答,嘴邊笑意不減。
“夫人,聽說您是經營大買賣的人,應該很忙碌才是,為什麽會到這兒來呢?”路人甲有意無意地問道。
“我現在尚在學習階段,所以我的時間太多太多了。”毒玄毫不吝啬地解答。之前她一口咬定不會算術,于是墨臺妖孽只是讓她翻翻舊賬本,學着認數目,如此一來,她整日絕大多數的時間都用在了發呆上——其實,她十分擔心,長久以往她會提早患上老年癡呆症。
路人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繼續探問:“夫人,您為什麽會入贅墨臺府呢?奴家的娘親說過,一般女子都不會同意入贅夫家的。”
“你又為什麽會在墨臺府呢?你剛才說,你是墨臺氏的外親對吧?外親遠不如宗親,你在墨臺府的地位應該很尴尬的。”因為心情好,所以毒玄不介意陪路人甲玩問答游戲,只是她比較喜歡提問,讓對方作答。
“是奴家的娘親讓奴家來……”路人甲忽地住了口。
他們家說是墨臺氏的外親,但到他這一輩,已經很難攀上關系了。他的娘親動用所有人脈将他送進墨臺府,目的與其他親戚的有所不同——如果可能,他的娘親指望他能被眼前這位墨臺夫人收入房,最好是做侍君,當然侍人也成,再不濟通房也罷,如此一來,他們家與墨臺氏就又重新沾上親了。
毒玄并不在意他突兀的斷句,他進府的意圖與她無關,反正她只須要站在一旁看戲就好——墨臺氏的親屬關系錯綜複雜,鼎盛的大宅希翼錦上添花,蕭疏的小戶期盼分享榮華,各打各的如意算盤,至于能不能在墨臺妖孽的眼皮底下得逞,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路人甲不知該如何掩飾自己的失言,想起身逃走,但擔心日後難再有良機接近夫人,一時之間,如坐針氈。
毒玄自然不知道他的心思,看着他糾結煩惱的表情,再次十分不給面子地爆笑出聲。
“夫人,您沒事吧?”路人甲表情一僵,顯然是被毒玄莫名其妙的笑驚到了。
“對不住,我真的只是想笑。要知道,平時我真的很難找到笑點啊!”她的神經一直處于緊繃狀态,情緒難以宣洩,不能哭,卻也笑不出。
“夫人,您與傳聞中似乎不大一樣……”撇開那些诋毀的話不提,傳聞中的夫人,應該是謙謙有禮、溫良恭順的啊。
“傳聞啊,我也聽過一些有趣的傳聞,說我是依仗夫家的廢人。”毒玄自顧自地笑道:“在我看來,世上的人,無非只有兩種,一種人就是我,終日醉生夢死,意識卻無比清醒;而另一種人,無時無刻不冷靜自若,凡事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醉生夢死的是他們的精神,他們越是活得清醒看得透徹,心裏越是痛苦迷茫。比起我來,後一種人更可悲,因為廢人畢竟還是一個人,但那些心已成魔的,已經不能算人了,應該稱之為‘妖孽’。”
“夫人,您在說什麽,奴家聽不懂。”路人甲瞠目結舌。誰能告訴他,他眼前的夫人,究竟是放縱不羁,還是瘋癫癡狂呢?!
“正因為知道你聽不懂,我才跟你說的。”毒玄猛然斂容,一本正經地回道,見路人甲露出一副呆蠢的模樣,她又繼續咧嘴大笑。
“夫人,您要不要用些點心?”面對大笑不止的毒玄,路人甲實在不知該說什麽話了,只能嗫嚅着翻開食籃。
撲鼻的梅香成功地轉移了毒玄的注意力,她沒忘記她是來賞梅的,但早梅偏偏少了“暗香浮動”的幽致,讓她嘆惋不止。
“梅花糕?我以為要到冬至之後才能吃到。”看清籃內的點心,毒玄微微驚訝。
“折未開的梅枝,泡入溫水,反複熏蒸,就能令其斂芳靜吐。”總算說到自己熟知的事情了,路人甲悄悄松了一口氣。
“這是你做的?”毒玄不由正視路人甲,但是,除了厚實的白粉胭脂,她始終看不清他的面容。
“嗯,夫人,您不嫌棄的話,請用一些。”路人甲将食籃推到毒玄面前。
“原來你會做點心啊?很好,有前途,你以後一定能嫁個好妻主。”毒玄臉露垂涎,順口說道。
仔細回想,她接觸過的男子,似乎沒一個擅廚藝的——殷的藥汁煎得倒是不錯,毒瑾十指不沾陽春水,紫羅蘭一看就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之人,顏煜會吃但未必會做,至于她的夫君……她實在無法想象墨臺妖孽放下屠刀,拿起菜刀的樣子。
“夫人,您也覺得我能嫁個好妻主嗎?”路人甲不禁雙眼一亮。
他猶如受到了激勵,鼓起勇氣,暫時抛開禮數的束縛,主動用帕巾拈起一塊梅花糕,遞給毒玄。
于是,輪到毒玄煩惱了。一塊布滿胭脂香粉的帕巾,一雙滿是期待的眼睛,究竟吃還是不吃,This is a question——吃了鐵定拉肚子,不吃似乎又辜負了他人的好意。
終于,毒玄有所動作了——她毅然決然地伸手,将梅花糕連帕巾一同接了過來,然後,手腕一轉,又将其重新遞了回去,還正好停在了路人甲的嘴邊,美其名曰:“糕點的主人應該先品嘗”。
路人甲在一陣怔忡過後,含羞帶怯地俯首,就着毒玄的手咬上了梅花糕,他本來只想吃一小角的,但毒玄瞅準時機,将整塊糕點一次性全塞進了他的口中,末了還順手幫他擦了擦嘴角,然後将帕巾穩穩地甩回他的手中——全套動作宛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從容優雅。
“夫人,您……”一時之間,路人甲以帕巾遮面,羞不能語。
毒玄未覺自己的舉動過于孟浪,她迫不及待地以衣擺蹭手,然後開始大快朵頤,一邊吃一邊胡亂稱贊,将“吃人嘴短”發揮得淋漓盡致。
以她的胃口,吃下一整籃的梅花糕,只是時間問題,但是,偏偏老天不給她這樣的時間。
幾聲急促的幹咳驚動了毒玄,她條件反射地側頭看去,接着——
很不幸的,她噎住了。
“夫人,您怎麽了?”聽到異響的路人甲從帕巾後探出了臉,只一眼,就使他驚惶失措地彈跳了起來:“公子!”
緩步走來的墨臺烨然淡淡掃過路人甲,然後平靜地注視着毒玄,就在春蓮以為主子要親手弑妻之際,他終于開口了,以柔軟綿長的聲調說道:“剛才我還在納悶,妻主今個兒怎麽想到賞梅了,原來如此啊。”
老天,讓她噎暈吧!毒玄一聲不敢吭,專心拍着胸口順氣,墨臺妖孽那句拖長音的“原來如此”,還真是意味深長啊。
“梅花呢,就該臘月破蕊,年後壓枝,早梅有什麽可賞的?什麽溫水,什麽熏蒸,不過是強拆花。”墨臺烨然的眸中竄過難讀的情緒,忽而揚聲道:“春蓮,讓人将早梅鏟去,一株都不要留!”
剛緩過勁來的毒玄的眼皮狠狠跳了幾下,她低眉順眼地立于一旁,腦中努力回憶着先前與路人甲的對話——她應該沒有說什麽不該說的話吧?
“公子,這些梅開得正好呢……”路人甲驚道。
說路人甲“白”,他還真是不會察言觀色啊!毒玄心裏叫苦,但依舊不敢冒然開口。
“這裏沒你的事,還不快退下!”春蓮厲聲斥道,擋在了毒玄與路人甲之間。
路人甲驚悸不安地瞟了一眼正埋頭數地上螞蟻的毒玄,猶豫了一下,行禮離開了。
毒玄不禁長舒一口氣,但墨臺烨然的下一句話,當下令她汗流浃背——
“妻主如此聰慧敏人,學起管賬,想必該是易如反掌。”墨臺烨然不鹹不淡地說道。
“我的算術不好。”毒玄慢吞吞地應道。
“算術不好沒關系,不知妻主是否聽說過《算經細草術》?全書一共九十四章,詳盡講解了方田、粟米、衰分、少廣、商功、均輸、盈不足、方程以及勾股。我相信,妻主讀過之後,一定受益良多。”墨臺烨然盈盈笑道。
“有機會我一定好好學學。”毒玄從善如流地回道,她記得書房裏就有那套書,還是精裝珍藏版,書本堆起來足有七八寸厚。
“妻主,你的時間太多太多了,不是麽?那不如就從今天開始學吧!一天背個十章,不出十日就可以學成了。”墨臺烨然笑得十分明媚。
“只是管一個帳,又不是做學問,不需要學那麽艱深的算術吧?”毒玄光聽“時間太多太多”,就已有大難臨頭之感了——敢情墨臺妖孽躲邊上偷聽了那麽長時間啊。
“既然學了,自然要學透徹。妻主,我說的有理不?”墨臺烨然好整以暇地望着毒玄。
“道理是沒錯,但一天背十章,未免太……”毒玄猶在垂死掙紮。
“一天至少十章,沒背好不準離開書房。”墨臺烨然精致的面容驟然沉下,唇邊的笑徹底消失了。
毒玄欲哭無淚,思想鬥争了半晌,認命地說道:“通過之前一個月來的刻苦學習,我剛剛掌握了《算經細草術》的內容,所以不需要重新背一遍了吧?”管賬與背書,她選擇前者。
她的回答出乎了墨臺烨然的意料,原本他只是打算以背書為由,限制她的外出時間,倒不會真的讓她一天背默十章的書文。
他微微挑眉,随口問道:“妻主,倘若綢布一丈,價值一百二十八兩。今有一匹九尺五寸,能得多少錢呢?”
問罷,就見毒玄蹲□子,以指尖在地上胡亂比劃,之後很快答道:“六百三十三又五分之三錢。”
墨臺烨然暗暗吃驚,但未露聲色,繼續問道:“上個月,我出借了一筆銀兩,賈利十三。頭一次歸返了一萬四千兩,第二次歸返一萬三千兩,第三次是一萬二千兩,然後是一萬一千兩,最後返歸一萬兩,五次以後,本利都回來了。不知妻主能否算出本錢及利錢各是多少呢?”
毒玄苦着臉,吃力地左右比劃,少頃,答曰:“本錢是三萬四百六十八又三十七萬一千二百九十三分之八萬四千八百七十六錢,而利錢則是二萬九千五百三十一又三十七萬一千二百九十三分之二十八萬六千四百一十七錢。”
“妻主好本事,連珠算都不用,居然就能得出這些數目來。”墨臺烨然細密地審視毒玄,眼波流轉,突然說道:“七兆二萬八千三百九十五億四千二百七十三萬五千九百三十二與九兆六萬三千三百七十六億九千七百六十二萬三千八百九十四之和為多少?”整句話,毫無停頓,一口氣說畢。
毒玄記錄的速度遠不及墨臺烨然吐字的速度,她搔了搔腦袋,語帶讨好地問道:“那個……你說得快了點,能不能重新說一遍?”
“妻主不是已經掌握了算經的內容了嗎?應該很快就能得出答案了。”墨臺烨然明眸含笑,絲毫沒有重複一遍的打算。
“這不是算術的問題,七二八三九五加上九六三三七……後面分別是多少呢?”
“妻主,得不出答案,說明你還沒完全掌握算經,還是回去重新背一遍吧!”墨臺烨然語氣輕柔,神情愉悅。
良久,毒玄深吸一口氣,口齒不清地說道:“答案是一十六兆八萬六千二百五十六億九千七百三十四萬五千八百二十六。”
“妻主,你算出來了?”墨臺烨然狐疑地問道。
“自然是算出來了。”毒玄硬着頭皮說道。千萬別讓她再重複一遍剛才報的那串數字,由于字數太長,她根本不能保證兩遍報出的是相同的數目。
很長一段時間,墨臺烨然沒再說話,就在毒玄以為穿幫的時候,他緩緩開口道:“妻主果然好算術,管理賬目應該不成問題了。從明天開始,妻主就接管我手裏所有的買賣吧!”
毒玄差點撲地,她的運氣居然好到随便報個數目都能是正确答案?!
“我就說嘛,我已完全掌握了算經。”毒玄遲疑地接道,心虛歸心虛,場面話還是要說的。
語畢,她拱手打千,打算抽身退離,眼角瞅到地上的食籃,本想不着痕跡地将剩下的梅花糕打包帶走,但一擡眼,恰好直直對上墨臺烨然的灼灼春眸,當下,她硬生生擠出一個笑臉,不敢再有多餘的動作,中規中矩地走向園外。
“我剛剛說的是七兆二萬多少跟九兆六萬多少?”墨臺烨然心不在焉地開口,融融的目光牢牢鎖着毒玄的背影,看着她縮肩駝背,雙手交疊在袖裏,姿勢不雅地消失在牆角。
他出的前兩道題,是剛複查的賬目,他記得答案,然而第三題,只是他信口說出的……
“主子,數太長,我聽都沒聽清。”春蓮滿心崇拜地贊嘆道:“夫人的算術真是了不得啊。”
究竟該誇她的算術好,還是急智佳呢?!墨臺烨然不自覺地唇角噙笑。
“主子,這些剩下的梅花糕要如何處置?我現在就給夫人送過去吧!”春蓮将地上的食籃拾起。
眨眼間,墨臺烨然的春眸遽寒,臉色乍青。
“全部拿去喂豬!還有,把夫人的吃食換了,不要有一樣跟原先的相同,特別是甜點,以後不許上桌。”
“主子,夫人現在的膳食都是她在‘生死門’中吃慣了的,倘若突然變換,恐怕她不能适應……”不需要這麽狠吧?春蓮小心翼翼地說道。
“就是因為喂得太好了,她才有精力跑出來賞花!”墨臺烨然脫口說道,這句話幾乎被他咬碎在兩排貝齒之間。
同一時間,已經溜至院外的毒玄,突感遍體寒顫,不禁縮了縮脖子……
☆、70睨姻緣梅子青待黃(夫妻窘章)3
冬至過後,江南進入隆冬時節,雖然只是偶降小雪,但處處可見霜凍。
墨臺府的廳堂內,并沒有上火盆,廳門敞開。
墨臺烨然靠坐在主位上,漫不經心望着院角虬枝卧檐的古梅,唇角勾笑,眼中的思緒讓人無法窺探,至少——墨臺榆讀不懂。
她拘謹地收回視線,不敢多看,口中繼續說道:“……另外,探子回報,暨寧城的知州府最近動作頻頻,之前鹽運使司運與知州府交往密切,唯恐生異變……”
“榆堂姐,”墨臺烨然突然出聲,說道:“我的妻主是這樣喚你的嗎?”
墨臺榆聞言,面色一變,當即站起身,急道:“公子,是我逾矩了,是妹妹……不,是夫人堅持這般叫我的……”
墨臺烨然揚起烏眸,慢條斯理地說道:“依族譜上的排行,你本來就是我的堂姐,所以,倘若榆堂姐不嫌棄,就喚我一聲堂弟吧。”
“公子,使不得,這不合禮數……”墨臺榆慌忙推辭。
“禮數?我的妻主那樣叫你,我自然也該随她的叫法。榆堂姐可記好了,以後莫要叫錯了。”墨臺烨然滿不在乎地輕笑。
墨臺榆直覺擡眼,發現墨臺烨然已經調開了目光——四年前,她接到宗族長的來信趕往堰都,初次拜見公子是在大雪夜,天寒地凍間,她看到了一抹融融春意的暖色,一眼驚鴻的觸動,在她的心裏烙了印、生了根,是妄想,亦是奢求,但她卻甘之如饴。
猛然意識到自己看太長時間了,墨臺榆連忙收斂心神,清了清嗓子,正欲開口,屋外傳來秋梅的大嗓門:“主子,東廚的藥材都備好了。”
“藥材?公子……堂弟的身體有什麽不爽利嗎?”墨臺榆微訝,關切地問道。
“冬宜進補,近來府裏都是以藥膳為食。”墨臺烨然一語帶過,稍稍分神思量晚間的配餐。
墨臺榆沒再多問,停頓了一下,想起今日過府的正事,遂肅容說道:“暨寧城那邊,我已經加派了人手,理應萬無一失……”
她正說着,毫無預兆的,墨臺烨然倏地起身,朝屋外吩咐道:“秋梅,交待下去,先把冬麻備好,但不宜多煎,變色即可,稍後我要用藥汁炖魚。”
墨臺榆一愣,脫口問道:“公子,您親自準備膳食嗎?”
“是又如何,月前,我重金禮聘了數位名廚親授廚藝,我的技藝雖不精,但做出的菜品至少不會吃死人。”墨臺烨然淡淡瞥了一眼驚訝至極的墨臺榆,他記得他頭一天下廚的時候,毒玄也是這般表情,催她動筷子跟要她的命一樣。
墨臺榆自幼生長于世家貴族,素來将庖廚視為髒亂低賤之地,她根本無法接受聽到的事實:“公子,您乃千金之軀,怎能親廚?您……”
“榆堂姐,你連着兩次叫錯我的稱謂了。”墨臺烨然平靜地打斷墨臺榆。他去學廚,不過随性之舉,絕對絕對不是有意而為之。
墨臺榆還待勸說,卻聽到外面響起幾聲尖銳短促的嘯聲,這是她安排在門房的護衛發出的暗號,意味着毒玄即将進府——盡管公子對此頗不以為然,但她一徑堅持,以談論機密要事不宜被外人撞破為由,總是有意無意地挑毒玄外出的時間過府。
聽到嘯聲,墨臺烨然難得地露出了詫異的神情,他走至門邊擡首望天,低聲自語:“今個兒真奇怪,這不還沒到飯點嗎,她怎麽就舍得回來了?”
墨臺烨然一邊遣夏楓出院迎接,一邊囑秋梅上火盆,然後召小厮準備淨面的溫水……一件件事有條不紊地進行,足見今日的情景發生過不只一次兩次了。
墨臺榆怔忡地望着忙碌的墨臺烨然,她見過談笑間取走他人性命的公子,見過冷靜自若地部署行動的公子,卻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會看到專注于日常瑣事的公子——儀公子,高高在上的儀公子,如明月般遙不可及的儀公子啊!
墨臺榆心情複雜地告辭,剛走出大院,就撞見歸來的毒玄。現在還未入臘月,毒玄已經裹成了球形,身上又是夾襖又是皮裘。
“榆堂姐,您還沒走啊?呃……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回來得太早了?”毒玄從腕套內掏出雙手,吃力地躬身行禮。
墨臺榆沉默不語,徑自打量毒玄,她實在無法理解公子為何會挑中如此平庸的女子為妻主——她自然知曉毒玄并非什麽商賈,只是公子似乎有意掩藏毒玄的來歷,她暗中派出調查其底細的探子全部無功而返。
“夫人,主子還在前廳等着呢!”一旁的夏楓出聲催促。
墨臺榆終是什麽也沒說,草草回禮離去,臨別瞪向毒玄的一眼,不自覺地洩露了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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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玄一踏入廳堂,就反身叩緊大門,她能感覺得出廳中的火盆是剛剛點上的——那麽,之前墨臺榆與墨臺妖孽是在哪兒“勾通”的呢?這麽敏感的話題她自然不敢提出來了。
墨臺妖孽只是她名義上的“夫君”,少了那一紙婚書,出了墨臺府的大門,他與她根本就是陌路人。倘若一定要為他們的關系定性,她只能想到“制控與受制”——她的生與死,完全操縱于墨臺妖孽的股掌之間,她用他賦予的身份、在他安排的環境中、以他要求的方式生活着。不過話說回來,這與之前她在門派中的日子,似乎并沒有本質的差異,所以她想她完全能夠适應。
毒玄胡思亂想着随便尋了一處靠近火盆的位置,一擡眼就看到墨臺烨然溫潤如玉的面容染笑,在她身側的椅子坐下,他身上的甜香經過熱氣一烘,似乎越發濃郁了,将她牢牢包圍其中。
如果,他真是她的夫,其實也挺好的……
思緒猛地頓住,毒玄不覺背心泛寒——她剛才好像不小心冒出了一個相當可怕的念頭!
斯德哥爾摩效應,心理學所說的“最大程度地依附周邊最有可能讓其存活的人”的感情寄托。她承認,她的潛意識是戀世,她的處境完全吻合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條件,但她從不認為自己是易受催眠洗腦的體質,要不,她也不能在門派裏安然渡過長達四年的時間。
毒玄力持面色如常,沒話找話說:“我剛剛遇到榆堂姐了,她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是麽?這我倒不曾注意過。”墨臺烨然不打算多談墨臺榆,他的聲音輕柔,道:“妻主,你今天回來得真早!”
“你也覺得我回來早了啊……”毒玄心裏叫苦,只得隐晦地暗示道:“确實,有些事情是很需要時間的……以後我一定改正。”
墨臺烨然沒有注意到毒玄的擠眉弄眼,兀自尋思他處,忽而含笑說道:“難得妻主今天早回來,正好陪我去一趟布行,我想加訂幾套冬衣。”
“明個兒我讓布行的佟掌櫃上府裏來,你就不用多跑這一趟了。今天吹北風,凜冽刺骨,萬一不小心染上風寒就不好了。”毒玄迅速接道,乍一看是為墨臺烨然好,實際是為了她自己的身骨着想——如果不是因為外面凍得她實在受不了,她也不會早早就回來了。
“你……”墨臺烨然驚訝于毒玄突來的體貼,神情一暖,軟軟地說道:“勞妻主挂心了,我看今天的日頭還算不錯,想順便巡視一下商鋪。”
“巡視商鋪啊……”毒玄頓感頭大。她每天只是在各個店面間亂逛,草草核對賬目,以此打發過剩的時間,至于商鋪,原先怎麽運轉現在還是怎麽運轉,她一丁點兒建設性的意見都沒有提過。
很快的,春蓮就備好了車攆,毒玄率先爬了上去,墨臺烨然召過夏楓,在他耳畔吩咐了幾句,然後才上車。
車攆停在一家書肆前面,離目的地的布行還有半條街的距離,不巧的是,這家書肆也是墨臺烨然的産業之一,現在正由毒玄出面打理。
毒玄疑惑地跟着墨臺烨然下車,原想偷偷問春蓮緣由,但當她一眼望盡書肆空蕩蕩的鋪面,她恍然明白墨臺妖孽的用意了——書肆生意清淡,真的不關她的事,再刻苦的讀書人,也不會大冷天跑出來買書啊!
書肆的夥計極為機靈,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