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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調和”,而不是結果——“子孫”。

沉默了一會,我問道:“皇太君是怎麽知道我們沒有‘遵循天覆地載的萬物推原之理’的?”

“皇太君給我看了一些……圖本,我才知道,我們并沒有洞房……妻主,你的身體是不是有……隐疾?皇太君說,太醫院執掌大方脈的院使最擅調理女子這方面……”

這一次沉默更長時間,我突然擡眸,直勾勾地看着墨臺妖孽,說道:“我們現在洞房吧!”

他的那雙美眸倏的張大,結結巴巴道:“你不是……不要我?”

“我什麽時候做過那樣的表态了?你一直在胡思亂想什麽?”他的這句話,令我皺眉,我硬是捧起他的臉,細細打量。

面如朝霞映雪,遠山黛眉,翦水春眸,映日绛唇,華美明豔不可方物的容顏,我的夫君啊……

我輕輕地與他的額頭互抵,看着他溫暖的眉眼,彼此交錯的呼吸,佛手柑的甜香,令我心安。我牽着他的手走着,他臉頰通紅,眼色蒙蒙,如中蠱般跟我一起坐到床邊。

隐約知道,一旦跨過這條線,我的世界會有所改變,但是——我拒絕深思。

我準确地吻上他的唇,與之前的互咬,是天壤之別的溫柔,開始只是蜻蜓點水,然後慢慢加重,輾轉着,纏綿着,索取着,他的身子,先是僵直,然後慢慢軟化,緩緩躺倒在了錦被上,猶如一池春水,漣漪蕩漾,溺斃我的心。

“我不知道……該怎麽做……”他低喘着喃喃道,眼眸潋水,妍容微酡,含着情,帶着欲,鬓雲亂灑,青絲散開。

“我也不大會,不過人類是本能的性動物……”我笑着低語,鼻尖輕觸他的鼻梁。

衣衫褪盡,我看到他右肩泛粉的疤痕,雖在慢慢淡化,但是提醒着我,它真實存在着。

“給我看看你的背。”我輕輕說道,嗓音沙啞。

他臻首低垂,依言背轉身子,晶瑩的玉肌上,那道駭人的劍傷已然不見,只留下微微泛白的淺痕,我以指腹輕觸他背上那片不複平整的肌理,他的身體輕顫着,無端惹我憐惜。

這是不是已經恢複到極致、不可能完全抹去了?心裏晃過這個念頭,随即用力地甩掉。我以唇瓣代替指尖,吻上他的背,輕舔着,如膜拜一般……有或沒有這傷痕,有差別嗎?我只要珍惜眼前的墨臺烨然,牽着他的手,一直往前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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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他右臂內側點了一個梅花樣的砂痣,腦海中立刻想到“守宮砂”的基本原理——雌性變色龍在繁殖期,全身充滿雌激素,當它和雄性變色龍相遇時,雌激素和雄激素便中和消失……眨眨眼,全力抹去如此殺風景的臆想。

撥開發簪,任由長發垂散在彼此光裸的身體上,我緩緩地覆上他的身子,他的手心熨帖在我的臉頰,然後拉下我的脖頸,在我耳側親昵地蹭着。

兩人彼此輕碰着額、眉、眼、鼻、唇,溫柔探索着,不住吻着,深深淺淺探索着彼此的極限,微濕的長發纏繞着,暖洋洋的感覺湧上心頭,流蕩在彼此之間。呼吸沉重中帶着淡淡的喜悅,心底偷偷爬上幸福的感覺。

“妻主……你真的不怨我麽……”

“……”在這種時候,他居然冒出比“守宮砂”更加殺風景的話……但是我就是掩不住笑意。

纏綿至極點,猶如墜入萬丈深淵,瞬間失去控制,我卻甘之如饴,我看到他那雙瑰麗流光的瞳眸中,輕輕撒下絲錦般的淚,卻像霧氣般,轉瞬消失,輕煙袅袅……

墨臺烨然,像是溫暖的春風,萦繞着,缱绻着,将我包圍,讓我的身心酥酥軟軟的……

你念、或者不念我,我就在那裏,不來不去;你愛、或者不愛我,情就在那裏,不增不減;你跟我、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的手裏,不舍不棄——

你來我的懷裏,或者,讓我住進你的心裏……

☆、43才女宴巫蠱蓄險心

同諧魚水之歡,共效于飛之願。

魚水之歡,不過一剎那的激情。

而我索求的,不僅僅是身體攀上高峰的快樂,我貪婪地想要墨臺妖孽心裏裝着我,滿滿的都是我,只有我!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對墨臺妖孽,我真的好想放下心中的猜忌,卻悲哀地發現,長年的多疑與戒備,已然深入骨髓……

兩人相依着躺在床上,空氣中暧昧的氤氲,久久未曾散去。

墨臺妖孽的臉頰通紅,帶着殘留的春欲,唇角勾起,眸色朦胧,目光始終不離我。

他毫不掩飾自己心裏的喜歡,令我……破天荒的面上微赧——不得不感嘆,原來自己的臉皮如此之薄啊……

我幹咳了一下,說道:“哪有男子跟你一樣,洞房還這麽大方,一點都不害臊。”

墨臺妖孽表情怔愣,倏然将錦被拉高過頭,把整個人都藏入了被中。

這反應才對,沒道理光我一人害羞……

“現在害臊未免遲了點。”我促狹地說道,同時偷偷伸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龐。

“我要是害臊,妻主不見了怎麽辦?”少頃,被子裏傳出墨臺妖孽悶悶的聲音。

“我不見了,你不會去找嗎?”我取笑他,心裏一片柔軟。

沉默了一會兒,墨臺妖孽才開口,聲音裏透着認真:“妻主,你想讓我找到你嗎?”

“你千萬記住,如果哪天我憑空從你身邊消失,那絕對不是出于我本人的意願,所以,你一定要來找我。”說來說去,就是希望能安他的心。

這一次,他沒再說話,而是緊緊地摟住了我的腰身……

“那個……雖然不好意思說,但是……你的腦袋……壓着我原本就比較平可我不希望再繼續平下去的部位了……”

空氣凝結了,良久之後——

猝然不防,被中的墨臺妖孽忽地迅速轉身背對我,順帶卷走了全部的被子,大有悶死在被子裏的意向。

“我沒……注意到……”墨臺妖孽的聲音從被中飄出,不側耳傾聽難以聽見。

“我知道。”我暗自苦笑,您的動作已經直接說明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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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莫非我放着清閑的日子不過,挖空心思欲享齊人之福,已經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思及此,幽怨地擡頭望天——

“……你別看這張拜帖不足巴掌大,若拿到‘古萃坊’,随便找家店,都能賣個數百兩、甚至上千兩白銀。”

眨眨眼,我猛然回過神,下意識看向墨臺遙拿在手中翻看的淺雲孔雀箋。她口中的“古萃坊”,是郾都最出名的雅游之所,位于城西,整個街坊長約兩百餘丈,文人墨客、文化商販、梨園藝人聚居,古玩字畫與筆墨紙硯的齋肆彙集,全國各地的會館會所也都建于坊間,形成了名符其實的“人文荟萃”。

“宗政府四小姐的墨寶,這麽值錢?”我錯愕地問道。

“宗政绮是郾都有名的才女,自幼聰穎過人,十歲出口成章,五十步之內能做出‘時藝’,思致逸,書警句,語工整,因而得名……通經史,擅書法,曉丹青,被聖上破格加了爵位‘恩騎尉’,不過沒有官銜,她的性子……”墨臺遙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然後緩緩說道:“她只适合閉門治學,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已有幾分大儒的風範。”

恩騎尉,是皇族以外的公、侯、伯、子、男、輕車都尉、騎都尉、雲騎尉及恩騎尉九級二十七等爵位之一。這些爵位通常都是世襲,一如墨臺遙的郡侯之位,而能被破格封賞的,想必才華橫溢,驚世絕倫——我的眉心打結,心裏更加迷惘。

我确定自己不認識這個宗政绮,那她為什麽會突然遞帖子,邀我去城中著名的酒樓“松鶴樓”呢……

“話說回來,宗政绮真有意思,明明就住在咱們隔壁,有事過來說一聲不就得了……”墨臺遙的娃娃臉上滿是無趣。

“姑母,您若實在事務繁忙,可以不用跟着我來的,有春蓮陪我就好了……”

“公子離開前,特意托我看住你……呃……照顧好你的。”墨臺遙執拗地說道。

墨臺妖孽離開皇都了,不知道去哪裏,也不知道去幹嘛。我頗擔心他的安全,畢竟他已沒有匪夷所思的武功防身,只是,他去與不去,并非我所能決定的……臨行前,他笑得溫柔似水,囑咐我乖乖呆在墨臺府邸,這讓我難掩心虛——

之前我試探地跟墨臺妖孽提過冉燮殷的事兒,他依舊沒把握住我說話的重點,估計只聽明白了殷是我的師侄……

馬車停住,我探頭看出,只見臨街一座飛檐盔頂的樓閣,紅砂岩條石磚牆,外牆逐層收減,有複檐三層,樓頂承托在玲珑剔透的如意鬥拱上,綠琉璃瓦覆蓋,飾有石灣彩釉鳌魚花脊,橫額篆書“松鶴樓”,蒼勁有力,氣勢磅礴。

我眯着眼睛,視線停留在匾額上落款旁的印戳,看上去居然有幾分眼熟,像極在桓城時,墨臺妖孽讓我挂于商鋪上的徽标——轉念一想,我并不識得籀篆文,字體大同小異,看上去自然是似曾相識了……也就沒再往心上去。

剛踏進酒樓,就有一名宗政府的女侍迎了出來,她一眼就看向墨臺遙,面色不改,沖墨臺遙恭敬地行禮。我站她的側面,隐約看到她躬身時,居然嘴角上揚——登時心下一凜。

墨臺遙與我進到三樓雅間,宗政绮早已等候多時,三人依次行禮還禮,待站直身子,我才看清楚墨臺遙口中有“大儒風範”的女子——

同樣是文人,她與傅餘氏及墨臺琉的氣質迥然不同。那兩人因久浸官場,多多少少沾染了世故,而宗政绮,身上是完完全全的書卷味,很幹淨,幹淨到……讓我聯想到書蠹了。

她身材高瘦,發色偏淡,劉海過長,幾乎遮住雙眼,臉色呈現不健康的蒼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膽小,行禮說話時,不敢直視于人,說話吶吶如蚊聲。

“不知宗政小姐今日請我來此,有何指教?”三人剛入席坐穩,我就單刀直入地問道。

“我……我……”宗政绮臉露迷茫,看上去竟不知所措。

“小姐,您忘記了?您請墨臺夫人來,是要跟她談談冉燮公子的事……”之前的那名女侍,站在邊上出聲提醒。

這樣的場合,怎麽都輪不到她一個下人開口說話吧……我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她。

這雅間沒留其他人侍候,就這女侍一人忙裏忙外的,從門邊接過樓裏小二送上來的菜肴,然後擺到桌上。門外有春蓮守着,她應該無法動手腳,而她從門邊端菜過來的過程,我也沒看出有什麽貓膩。

“我……今天請墨臺夫人來,是因為聽說,墨臺夫人跟冉燮長公子有些過節,不知……不知……可否賣在下一個面子……”

聞言,我不禁重新審視這個宗政绮——這句話本身沒有任何問題,偏偏從她口中吐出,怎麽聽怎麽別扭。

我已經懶得開口問宗政绮,她聽到的究竟是哪個版本的流言。她既然說出這樣的話,說明她對冉燮殷有心,就是不知道冉燮殷可知她的心意,又是如何看待她了……

“宗政小姐,原來你看上了冉燮長公子啊……”墨臺遙眸色一亮,臉露興味。

“我……我……”宗政绮嗫嚅,又習慣性地低下了頭。

我認定她是羞怯,不以為然,嘴上敷衍地說道:“宗政小姐請放心,所謂過節一說,不過訛傳,我斷然不會為難冉燮長公子的。”

宗政绮只是緩緩地颌首,之後居然就不語了,也不見她動筷,只是靜靜坐着。我不禁皺眉,想不出她的意圖……

下意識地以餘光瞥向那個女侍,只見她規矩地立在我的右上方、墨臺遙的身後,斂眉低首,垂手而立,不見異樣。我正欲移開目光,視線正巧掃到她左手手背皮膚下的突兀,那是……

心神一震,我立刻擡眼看着墨臺遙,她正興致勃勃地向宗政绮問話,看上去毫無防備。

那女子手膚下層漸漸地有所動靜,仿佛有活物蘇醒,然後開始蠕動。很快的,一條烏黑油亮的身軟無骨的小蟲,從她的食指指尖鑽出,然後無聲無息地摔落在了地板上,而那女侍的皮膚仍舊平滑完整,不曾出現絲毫破裂。

那蟲子緩緩地沖墨臺遙爬去,眼見已經快到她的腳邊。

我縱然不是全心信任墨臺遙,但是到目前為止,她未曾害過我,甚至可以說,她待我不錯……她是普通體質,蠱入身子,必有損傷——

撇了撇嘴,我終是跳了起來,手指一伸,驚慌喊道:“地上有蟲!”

墨臺遙被我一吼,條件反射地向後躍開,我眼明腳快地踩了過去,頓時,腳心湧上一股熱流,我知道蠱蟲入體,瞬時死亡。

我移開腳,鞋下空無一物,狀似疑惑地嘟囔:“奇怪,明明看到有蟲的……”

“夫人,出什麽事了?”我的叫聲驚動了門外的春蓮,她神情緊張地推門而入。

“一驚一乍的,吓我一跳……”墨臺遙仔細看了看地上,并沒發現異常,坐下時不滿地嘀咕。

“一時眼花。”我臉帶歉然,餘光瞄向那名女侍,她仍是态度恭敬,只是眼中帶着異彩,抹上笑意。

敢情她這個蠱,下到墨臺遙身上或者我的身上都可以啊……

我坐回椅子,眸光偏冷,瞟向一旁動作遲緩、似乎尚未搞清狀況的宗政绮。

她邀我來此就是為了借機下蠱吧?!那麽,她的目的呢?為了冉燮殷?難道只因為聽信了街市中荒誕的流言?!

不得不說,她戲演得真是不錯,我幾乎被她的表象迷惑,以為她是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儒生……

又坐了一會兒,我借口更衣,退出了雅間,特意吩咐春蓮別跟來。繞着“口”字回廊拐了兩道彎,進了西閣,從裏面把門闩好,然後開始運氣,腹部越發灼熱,頭有點暈眩,眼前發黑,喉口慢慢湧上一股腥臭味——

我開始幹嘔,方才吃的菜肴全部翻胃而出,一并出來的還有一條黑色的蟲屍。仔細察看,不過是尋常的蠱蟲,似乎不足為患。

稍作清洗,我徐徐打開門,赫然看到那名女侍已等在門外。

“墨臺夫人,小姐見您許久未歸,打發我來看看。”她如是說。

“有勞,我沒事……”我擡眼看向她,只覺得她雙眼幽潛,瞳色暗沉,眸心交織着奇特的光影,如深海漩渦一般,攝人心神。

“墨臺夫人,你從這裏離開以後,還跟往常一般地過日子,什麽都不要改變。當你與墨臺烨然單獨相處的時候,尋個機會,偷襲于他,但毋須傷其要害。”她的聲音低沉黯啞,充滿魅惑,引人入魔。

“墨臺烨然……”我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輕輕重複。

“對,墨臺烨然,儀公子,你的正君。”她一臉算計。

還有什麽命令嗎?我洗耳恭聽。

忽地警覺走道另一端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步伐精妙,落地輕巧。

那女侍後知後覺,卻也及時挪開了擋在門前的身子,低眉順眼地站在我邊上,做恭順狀。

“墨臺夫人。”來人從拐角處轉了出來,徑直走到我的面前,躬身行禮。

這是個陌生的勁裝女子——我的心裏驚疑不定,不知該做出何種反應,只能呆呆看着她。

“墨臺夫人,您……還好嗎?”勁裝女子語含試探。

“墨臺夫人,這位姑娘在問您話,您應該沒事吧?”那名女侍突然開口說道。

我自覺地順着她的話,無波無瀾地答道:“沒事兒,我很好。”

勁裝女子聞言,反而蹙眉,淩厲地瞪了一眼那女侍,繼續小心地問道:“墨臺夫人,您有感覺身體哪兒不舒服嗎?”

我冷眼旁觀,這兩個看上去不像同一夥人……

那女侍再次搶在我開口之前,說道:“墨臺夫人,我家小姐還在雅間等您回去呢!”

“既然如此,我們回去吧!”我從善如流地說道,徹底無視那個勁裝女子,反正我現在正處于“中蠱”期間呢!

“墨臺夫人……”那女子身形微晃,擋在了我的面前,不掩冷肅之氣,一副要以武力硬攔下我好好檢查的架勢。

我注意到那女侍手背的皮膚動了動——

電光石火間,一聲長嘯響起,我條件反射地看向正對走道的側樓,四層的镂空雕花窗,珠簾顫動,只來得及瞟到房內一個明黃的身影從窗邊閃開。

“墨臺夫人,請!”我面前的那個勁裝女子立時收了勢,拱手行禮,退到了一旁。

我沒說什麽,泰然自若地從她身邊經過,緩緩垂眸,若有所思地踱回了雅間。

春蓮一臉着急地守在門口,直到看見我,才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在雅間稍坐片刻,我就主動告辭,墨臺遙似乎沒從宗政绮那裏套出什麽八卦,一臉失意,十分幹脆地起身。

雙方又是一陣行禮,然後墨臺遙與我率先上車離去,馬車沒走出幾步,我吩咐春蓮返身回去。

當晚,春蓮回報,那女侍繞着皇都外城轉了大半天,最後進了城南的申屠府。

城南,皇都的商業區,富商聚集地……

☆、44忍踏芳菲無辜受難1

圓月之夜,絕不是做案的好時機。

“幹嘛啊,我們又不是來殺人放火,自然不是做案。”

剛過酉時,蘭膏明燭,時辰尚早。

“這個時辰正好,剛過飯點,未到寝時,你當養蠱的人,就不用吃飯睡覺的麽?!”

申屠府外,我一身夜行勁裝,打定主意要效仿賊偷,入府夜探,春蓮緊挨在我的身邊——“四季”中只剩她一人留守,其他三人都被墨臺妖孽帶走了。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今天這事,擺明地是沖墨臺府、墨臺妖孽來的,既然墨臺妖孽是我家的人,我就非要調查個水落石出,排除不安定因素,免除一切後患。

“夫人,人多好辦事,等我召集人手,我們再來吧……”春蓮猶在做垂死掙紮。

“巫蠱邪說,無憑無據,越少人知道越好,省得被有心人妄加利用,連姑母我都沒有告訴。”我搖了搖頭,緊了緊手中的長劍,堅持己見道:“況且,那女子日間剛下蠱成功,定想不到我們這麽快就會找上門來,自然疏于防備,所以這趟,理應不會有危險的。”

“夫人,等等您千萬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一見情況不對,我們就撤。”盡管春蓮一臉不放心,終還是以黑布蒙上了口鼻。

我敷衍地點了點頭,也蒙好了臉,與春蓮一起,一鼓作氣飛過了申屠府的外牆。

詭異啊,整個申屠府靜谧地仿佛一座死城。

我們穿行于樹間與瓦檐,一路走過,不見任何守宅的護院,甚至連府裏的小厮丫鬟,居然也沒看到一個。我的心口劇烈跳動着,風斂陰霾,無端焦慮,壓抑難當——我能确定,自己不喜歡這裏。

忽地,一些細微的聲音在風中響起,春蓮與我無聲相視,然後默契地尋聲而去。

前面就是主院,已經能看到內外院相隔的玉棠富貴垂花門,我聽到越來越近的雜亂的腳步聲,直覺地躍上了就近的高枝,而春蓮一個旋身,倒挂在了短廊的畫梁之上。

須臾,磨磚雕花的照壁後面轉出六個仆役打扮的女人,兩兩擡着一卷草席,神情麻木,手腳麻利。

我細細觀察她們的步伐,不像會武功的,似乎只是一般粗使的下人。她們走出內院,一路無言。穿過重重樓屋,越走越偏僻,最後到了一處空曠的園子,附近沒有藏身的樹枝或者檐脊,我與春蓮只好隐在園子拱門邊抱鼓石的陰影中。

這園子一看就知道是無人居住的廢棄庭院,拱門角落結了蛛網,石階處印着苔藓。我一眼瞥進去,園內的地上,竟不見雜草叢生的荒蕪景象,表面起伏無常,很不平坦,邊角堆放着泥沙黃土。

那幾個女子将草席平放地上,其實一卷落地的時候,因受力不穩,翻滾了一下,席子中赫然露出一只……疑似人手的物件——我心下一凜,欲定睛再看,已有女子将草席重新裹好。

朗朗月光下,就見那六名女子鏟地挖坑,然後将三卷席子堆放于坑中,埋土掩平。她們動作熟練,毫不遲疑,就好象……經常幹這事兒。

她們忙好這一切,就徑直退出了園子,其間仍是一聲未吭。春蓮欲繼續跟上去,被我攔了,确定她們已經走遠,我們閃身進入園子。

我拿起兩把那幾個女子收放于角落的鐵鏟,遞了一把給春蓮,示意她一起挖土。

這個新坑,土色很新,土壤松碎,很快就刨到了那堆草席。兩人合力将席子一一擡放到平地上,然後揭開——

真的是人屍!

我面色微變,只因遍布屍身的潰爛,腐肉死白,不見血不化膿,猶如是在皮下慢慢糜蝕,逐漸滲透出身體,這是……蠱毒。

眉心深鎖,我又掀開第二個席子,這具更是慘不忍睹,仍是蠱毒。死屍上幾乎找不到完整的皮膚,臉部全毀,頭發枯黃稀疏,趾甲俱已脫落,估摸着口舌生瘡,牙根松動,可是我絲毫沒有撬開它的嘴察看的*。

這是以活人的身體為容器來煉蠱!

藥光喂我蠱,因為我是藥人的體質。理論上說,蠱進入藥人的體內,受不了其中的毒素,則死;反之,則會吸收毒素,變得越發強大——這個過程,是把藥人本身當成一個蠱,與蠱相鬥,一直到藥人的身體無法壓制住蠱,蠱就将破肚而出……

但是眼前,是完全不同的情況。以普通人的身體煉蠱,同時喂進兩種蠱,以藥養人,以人血養蠱,任由這兩個蠱在人身內互相蠶食,不論結果如何,這做為煉蠱容器的人必死無疑。

用這般殘忍手段煉蠱的,我只能說,根本就是喪心病狂、泯滅人性,已經沒有資格被稱作是“人”了!

當看到第三具屍體的面容的時候,春蓮驚呼出聲,只因為——這竟然是我們在松鶴樓見到的那個宗政府的女侍!

“不對,這不是白天那個。”很快的,我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跟之前那兩具屍體一樣,這女人也被當過煉蠱的容器,只是她的這個身體顯然不适合用來煉蠱,所以她的皮膚只有稍許潰爛,死的時候,人還有意識,因而表情痛苦扭曲——我的心情頗為複雜,不知該說她幸運還是不幸……

“夫人,這些都是那個假冒的女侍幹的嗎?”春蓮應該是從沒見過蠱毒發作而亡的屍體,她的面色難看,難掩驚恐。

“不像……”我竭力保持鎮靜。能想出以人身煉蠱的變态,必有異能,那麽今天放出的斷然不會是尋常的蠱蟲。

“夫人,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我沒答話,暗自思索,只怕事情不是我原先所想的那麽簡單……越想越怨怼,這世上擅蠱術的人,雖然不是絕無僅有,但也應該是稀有罕見,怎麽能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呢?!難不成,我跟蠱真的是緣分匪淺?!

“把屍體埋好,不要打草驚蛇了,”心一橫,我當機立斷地說道:“千金難買回頭看,我們再回剛才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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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無聲,我環視周遭,這個內院看上去不見異狀。

院中的北房建在磚石砌成的臺基上,比其他房屋的規模大上許多,一看就知道是主人的住室,東西兩側建有廂房,與正房之間以走廊相連。院內唯一有燈火的,是正房邊上的耳房,我猜想那間是書房。

悄然靠近關阖的格窗,還未找到栖身躲藏的位置,就聽屋內一個滑膩輕柔如鬼魅的女聲響起——

“兩位深夜到訪,何不進來喝杯茶水,也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我一驚,當即飛退數步,長劍出鞘,死死盯着那扇窗戶,而春蓮手握長劍,護在了我身前。

“我原本還在煩惱,郾都找不到身骨稍佳的年輕人呢……”女聲中不掩興奮。

門遽然而開,只見一位穿着素色袍衫的女子從屋裏緩步走出,這女子五官平凡,氣質內斂沉穩。我稍稍遲疑,下意識地透過她,看向屋內,卻見她反手将門輕輕帶上,擋去了我探究的目光。

“一有機會,我們就分開跑。”我低聲吩咐春蓮,這女子身上帶着一股足以讓我心顫的寒意。

全身高度戒備,看着那女子面無表情地朝我們走來,沿路順手拆了一截兩尺有餘的樹枝,握于手中。在離我們尚有兩丈遠的地方,她突然身形一閃,眨眼之間,她手上的樹枝居然直直指向我的眉心,春蓮眼捷手快,撩劍格開,與她纏鬥,我抽身後退,心下大駭,背心汗濕。

這女子招式狠戾,只攻不守,春蓮逮着漏洞,劃破她的手臂,她卻好像沒有痛感,手上動作并無遲緩,反而越打越快。

我見實在插不上手,自己在這兒只會拖春蓮後腿,就欲先行離開。誰知那個女子好像背後生了眼睛一般,我剛跑出幾步,她竟撇下了春蓮,晃身擋在了我的面前。

她好像有千只手一般,我根本看不清她的招式,吃力地擋着,身子節節後退。春蓮飛身趕來援救,二對一,打得仍是十分吃力。

我本來不想用“生死門”的“碧波”劍法,但是現在的情勢,已不容深想。一招“風起雲湧”攻向那女子的下盤,她側身閃開的同時,第一次擡眸正視我,一如覆冰的面上,現出些許的詫異。我暗自疑惑,不及思忖,她左手成爪,襲上我面門,扯下了我蒙面的黑布——

春蓮把握時機,一劍挑向她,她閃避不及,腰腹被劍劃過,盡管傷口不深,卻令她的動作停頓,我與春蓮趁機後退,不再戀戰,一南一北,反向跑開……

我幾乎是足不點地,慌不擇路地飛馳在空蕩蕩的府邸裏,這裏實在太詭秘了,令人打心底發怵。

該死!一路狂奔,居然直直跑到申屠府邸南面的外牆了。剛才在府外踩點的時候,我留意過府邸南面臨靠的是一個河渠,與外城的護城河相通……

我扶着牆根輕喘着,回頭看向來路,反複确認那個神秘女子沒有追過來,心裏掙紮着要不要返身回去,另尋他路……

猛然間,捕捉到一個極為輕淺的呼吸,心一下就提到了喉口,我驚恐地擡頭望去——

真是青天砸下一道霹靂啊!

月色清朗,在他的臉上投射淡淡的溫潤的銀光,使他芳澤無加的容顏,宛如白玉,延頸秀項,煙白緞裳,皓無瑕,素無華。那一頭束起的黑發,在月光下又亮又細又黑又美又……讓我難以掉開視線——不過這不是重點。

我只想說,好大的……月亮啊,照得我眼暈……一定是月光太曬人,不然,為什麽我會看到毒瑾了呢?!

他站在牆檐之上,美麗冷豔的水墨眸子帶着詫異,就這樣站着,不見有所動作。

我暗暗叫苦,臉上扯出一抹笑,對着他行禮,開口說道:“瑾長老,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玄長老……”毒瑾淡淡地開口,修眉微蹙。

現在已無退路,我一咬牙,飛身上了牆頭。牆外,是波光粼粼的河面,寬不過十餘丈,就是不知深淺……

“玄長老,你看着這河水,會不會有種即将解脫的輕松?”

聞言,我收回投向河面的視線,防備地望向毒瑾。就見他對我為何出現這裏,似乎并不感興趣,初見的驚訝平複之後,就兀自看着下面的靜靜流淌的河流。

他知道什麽了?就算他看破我打算借由水遁逃脫,又能動什麽手腳呢?

我暗自揣摩着他話中的含意,而他并沒等我開口回答,輕輕自語:“跳下去就能死了吧……死了心跟死了一條命的差別在哪裏?娘親會推命盤,她卻從不将人們的感情計算在內……有時候活着比死了更能折磨自己……”

毒瑾的娘親,“生死門”前任掌門,給我取名的人……原來她是一個算命的啊!

我對毒瑾出現在這兒的原因十分好奇,他說出這話,能感覺到……濃濃的哀傷——但是,我現在沒空陪他傷春悲秋,我可沒敢忘記,自己是在逃命!

我目測着落水的角度與距離,對着毒瑾作了一個揖,随口說道:“瑾長老,後會有期!”

然後當着他錯愕的面容,我走到牆檐邊角,伸展身子,起跳,身子下墜——

“放手!”我的身子吊在半空中,手臂被毒瑾緊緊拽住了。

“你瘋了!”毒瑾滿臉的不可置信,聲音帶着輕顫,說道:“不能枉死……枉死者,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要下枉死獄,不能再投生的……要活着……再痛苦也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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