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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誰跟你說的?”誰跟你說我是要自盡的?我瞠目結舌。

“我娘親說的……”他手上用力,似乎打定主意要拉我上去。

“你……你快放手,危險啊……你千萬別掉下來,會砸到我的……”我擡頭看去,他大半個身子已經探出了牆邊,他的臂力不夠,拖着我異常的吃力。

求求您,讓我清清爽爽地落水吧!您這樣拉着我,您痛苦,我比您更痛苦!我欲哭無淚。

“我每天對着這個河,都沒下定決心,如果……如果今天就這麽死了,不知道算不算是枉死呢……”他眼眸中乍現瘋狂,似乎做出了重大決定。

“你要這麽想,淹死的屍體浮腫青白,很難看的!”見狀,我心下一驚,脫口而出。

毒瑾突然笑了,笑聲聽上去十分愉悅,眸光異常的晶亮,然後——

他的身子從牆邊傾下,肆意墜落……

☆、45忍踏芳菲無辜受難2

尚在半空中的我,渾身寒毛豎起,說不清是誰的作用力更大一些,只知道受力嚴重失衡,剛閉好氣,就撲通一聲墜進河裏。七月的河水沁透心脾,水灌進耳鼻,像是無數的蟲子鑽了進去。我拼命地劃動四肢,無奈身體如灌鉛一般,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在往下沉。

游泳是屬于運動記憶,是通過運動表象儲存在人類大腦中的,所以,沒道理我以前會,現在卻不會了……

最初的慌亂過後,我緩緩睜開了雙眼,借着月光,在湛藍偏暗的河水中,找到症結的所在——毒瑾正拖抱着我的左腿,他的臉上布滿不安,細眉蹙起,眼眸緊阖,似乎神志已經模糊……

我用力蹬着雙腿,發現他嚴重妨礙了我的劃水動作,漸漸的,開始感覺呼吸困難了。

不是要自盡嗎?!既然一心求死,就獨自呆在河底,安靜地等死吧!

心一狠,我試圖擺脫毒瑾,盡管他的意識不清,猶死死抓着我,無奈之下,我彎身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然後不再看他,自己擺動四肢,毫不費勁地浮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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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口呼吸着空氣,河水冰涼,仍無法撫平我心頭的煩躁,我遲疑地浸泡在水中,沒有游向岸邊。

碧空中,皓月安谧恬靜地俯視人間,河水與月色交相輝映,清風拂過,光影重重,整個河面仿佛籠罩在一層輕紗之中。這樣的月夜,這樣的河景,一抹柔美淡薄的生命,即将沉眠于無邊無際的黑暗……

毒瑾嘴上說自己要自盡,但是真正落水的時候,他那麽用力地抓着我,我能不能理解為,他潛意識中還是有強烈的求生的意願……

《往生論》裏注曰“百一生滅名為一剎那,六十剎那名為一念”,我是不知道毒瑾在生與滅之間掙紮了多少個剎那,但是現在……嘴一撇,深吸一口氣,頭倒紮入水,重新潛了下去——姑且當是我的一念之仁吧。

毒瑾的白衣在透光度良好的水裏異常顯眼,他的衣袂随着流水飄蕩,看起來近乎藍黑色的長發,順着水紋起伏着,他似乎已經完全喪失了意識,整個身體毫無抵抗地緩緩下沉。我一驚,迅速游至他身畔,伸手拉住他,阻了他的沉溺的去勢。

人類心髒與大腦的運轉都需要氧氣,中斷供氧三至四分鐘就會造成不可逆傷害……

思及此,含怨瞅着他,無法看清他的面色。我稍嫌吃力地捧起他的臉,然後用嘴輕輕壓覆住他柔軟的唇,将賴以活命的空氣灌進了他的身體裏,值得慶幸的是,他還沒溺斃,慢慢有了回應,開始主動咬住我的唇,努力從我嘴裏搶過稀薄的氧氣。

這一瞬間,我突然能看見他的臉了,他細長的眼是半阖的,長長的睫毛不卷,細細密密的,外眼角下方一公分的位置,有枚淺痣——一枚淚痣,宛如凝結的淚水……

我“英勇”地拖着毒瑾上了岸,盡管累得跟死狗一樣,卻還要幫他做急救。我沒有對他做人工呼吸,擔心過度通氣會造成神經受損,而是讓他俯卧着,一手摸着他的頸動脈,一手放于他的脊柱骨附近,用力推壓。這樣做,利用胸廓和肺組織的彈性回縮力,能讓他的胸廓擴張,将他肺內的空氣壓出,形成呼氣,同時使外界空氣進入肺內,形成吸氣。

理論上說,這樣壓按數次,輕度淹溺的人就該醒轉過來的。偏偏毒瑾不按理出牌,除了最開始嘔出幾口清水之後,就沒有其他反應了,依舊昏迷……

他的脈搏已經趨于平穩,到底哪裏出問題了呢?!

為了确定他的舌部沒有後墜而堵塞呼吸道,我扳開了他的嘴,将食指探進他的口中,誰知毒瑾非常不配合,居然用力咬了下來。

我急急收了手,瞠目瞪着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眼下的情況——他應該是住在那個詭秘的申屠府吧,但是我實在沒有好心到,甘冒生命危險,送他回家……

“看在你今天沒有化妝吓我的份上……”看着他的芙蓉面,我喃喃自語,心一橫,勉強背起他,他雖不胖,但是足夠讓我的腰跟折了似的,可憐我這副小身板。

一刻鐘之後,郾都,城南某房檐上——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古人誠不欺我也!”我仰天長嘆,眼眶微紅,腳下吃力邁着“流雲”蝸牛步……

------------------------------我是拒絕美色的分割線------------------------------

“你不是帶着春蓮去城南逛夜市嗎?怎麽搞得這麽狼狽?”墨臺遙匆匆踏進房間,娃娃臉上滿是詫異。

“人生難免有意外。”我有氣無力地說道。心裏感慨,墨臺遙來得可真快啊!

夜行衣已經被我棄在了路上,本想不着痕跡地回屋,但是我全身濕透,還拖着一個大活人,終究瞞不過墨臺遙在府中的眼線。

“據說你帶回一個……呃……就是他?你把人家怎麽了?”墨臺遙三步并成一步,蹦到床前,細細打量着被我順手扔在床上仍處于昏迷狀态的毒瑾。

我正打算開口搪塞,墨臺遙卻自顧自地說下去:“仔細一看,這男子的相貌生得極好,你們之間……這是露水姻緣啊……”

聞言,我差點撲地。

“原來您是這麽定義‘露水姻緣’的啊……”我忍住面皮的抽動,接過春蓮遞來的幹布,擦拭頭上的濕發,轉頭吩咐水房準備熱水。

“奇怪,我好像看到他的眉角在抖動……”墨臺遙讷讷說道。

“大概身上濕着睡得不安穩,既然睡不安穩,就快點醒來啊……”我扯開身上的濕衣,漫不經心地接道。

“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麽春蓮比你早回來,而你又成了這樣?”墨臺遙坐到我邊上,锲而不舍地追問。

“夜市人多,自然容易走散。至于這個……公子,他自尋短見,而我也算是……見義勇為吧。”我面不改色地說謊。

墨臺遙疑惑地說道:“這公子年紀輕輕,又生得花容月貌,有什麽好想不開的……我看他身上的衣料,也不是尋常人家能穿得起的,不可能是為生計發愁啊……”說着,她又偏頭望向毒瑾。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有些人性命無虞,生活富裕,于是吃飽撐地培養愁緒,想到一朝春盡紅顏老,于是決定一抔淨土掩風流……如此想來,下水救他的我,真是吃飽撐着啊!”我随口謅道,坐等沐浴。

“他的嘴角好像開始抽動了……”墨臺遙遲疑地說道。

“可能着涼了吧……”我嘀咕,起身走到床前。

毒瑾依然雙眸緊閉,但是呼吸規律,應該并無大礙。我抖開邊上的疊被,蓋在他的身上,然後又坐回了桌邊。

“韶華去之何迅……”墨臺遙突發感慨,輕輕喃喃:“遙想當年,他也是這邊好年華,頭冠簪纓,光燦如驕陽……偏偏性子太烈,一選就選了一條黃泉路……”

墨臺遙這個表情真眼熟啊……眼熟到,我居然一眼就看出她口中的“他”是誰人了。

“姑母,難不成這麽多年來,您心裏一直深愛着那個淑皇子?!”敢情墨臺遙還是個癡情種子啊……

“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墨臺遙張口結舌,娃娃臉上除了驚愕,還有……驚吓?!

她這樣的反應令我意外,我不解地問道:“難道不是麽?每次一說到淑皇子,您就一副悔不當初的複雜表情。”

“我何止悔不當初啊!扪心自問,我這一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淑皇子……當年我還沒接任墨臺氏宗族長之位,在宮裏任職領侍衛內大臣,私底下是為了照拂剛當上鳳後的弟弟,那時候,淑皇子尚未出閣,仍住在宮裏,不知緣何而起,素來冰冷的淑皇子跟我那爆脾氣的弟弟就是不對盤,兩人一見面,那……那簡直是災難啊!後來,淑皇子看上了……呃,咳咳……皇室辛秘,你還是不知道的為妙。”娃娃臉上盡是懊惱的神情,但是眨眼之間,她似乎想到了什麽,轉而肅然說道:

“我奉勸你一句,你千萬要跟淑皇子的兒子保持距離啊!那天我在花廳都聽到了,我沒跟公子說,也沒讓秋梅說,那孩子的性子實在太像淑皇子了,這未必是好事……不管你心裏怎麽想那個孩子的,但是你要記住,淑皇子是不可能讓他的兒子跟我們墨臺氏有所牽扯。”

殷的性子酷似那個淑皇子麽?!清清冷冷,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一旦執着于某事物,就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傾其所有!殷對我的感情,深如海,對他而言,該是苦海吧……不對,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淑皇子不讓殷跟墨臺氏有所牽扯,那我不姓墨臺不就得了,姓氏而已,兩個月前,我還姓“毒”呢……

腦中突然閃過那天殷說的話——只怕被墨臺遙一語言中,殷受淑皇子的影響頗深,這未必是好事啊……

“話說回來,床上這個公子,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個人是不反對你收偏房侍人啦,但是公子那邊……你自求多福吧!”

“您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我舌挢不下,瞪視墨臺遙。

“你把人都帶回家了……現在呢?”

“等他醒來,問明住處,讓人送回去不就得了……”我理所當然地說道。

接着,墨臺遙繼續拉着我閑話家常,一直到春蓮進來說熱水準備好了,墨臺遙意猶未盡地起身離去,我方才得以解脫。

顧及毒瑾的身份背景太過複雜,今日之事不宜張揚。我将偏院的奴仆打發下去,然後命春蓮守在院外。将毒瑾一人留在房內,我掩好房門,才放心地去西側的水房沐浴。

泡在木桶裏,隐隐犯困,但是一想到申屠府的種種詭異,心中驚悸難安,也許我該等毒瑾醒了,盤敲側擊一番,看看能不能套出什麽有價值的情報……

我昏昏欲睡,身體卻始終保持警覺,耳力極佳的捕捉到門外有動靜,我倏的睜開雙眼,迅速從垂挂于木架的衣物中翻出從不離身的匕首,雙手藏于水下,然後若無其事地等着。

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推開,透過滿室的氤氲,我瞟到一抹白色的身影,然後看着——毒瑾走了進來。

“瑾長老,你醒過來就好,我這就讓人送你回去。”此情此景,十分尴尬,我手裏仍緊握匕首,面上好脾氣地說道。

“玄長老,這裏是哪兒?”毒瑾一眼就看向浴桶中的我,沒退出去,反而緩步走近。

“這裏自然是浴室……瑾長老,你看……你能不能先出去,我馬上就好!”他能對我視若無睹,我卻無法徹底無視他。怎麽都覺得被看光光,是我吃虧。

“玄長老,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呢?”說話間,毒瑾已經離浴桶不到兩步距離,熱氣蒸騰,我突然聞到他身上有股香味,濃濁膩人,之前我背他的時候,絕對沒有這個氣味……

我鎖眉,條件反射地看向他的臉,只見他的眼角眉梢透着動人的風情,不由心裏一跳,感覺有什麽自心底層層激蕩開來——

“我出現在這裏,是因為……我住在這兒。”當他眼波流轉,我的臉皮驀的燒了起來,有點心神不專。

“玄長老,你為什麽會住在這兒呢?”他鮮潤的檀口微微靠近我的臉頰。

“因為墨臺妖孽……”驟然間,我心裏又急又慌,終于逮到一個間隙,揚起了手。

頓時,水花飛濺,我将匕首抵在了毒瑾的頸間。

“玄長老,你這是做什麽?”毒瑾面色不改,眼簾輕垂,依舊散發着令人入魔的旖旎風情。

我毫不留情地将匕首一推,鋒刃立刻在他細嫩的頸下劃開一道血口。毒瑾笑容未變,但稍稍退開了身子。

“瑾長老,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媚術,受教了!”我輕喘着,心裏驚駭,竭力保持冷然,說道:“媚術是祝由術的一種吧?!盡管我一向自诩心理受暗示性不強,但是顯然你的媚術技高一籌,只是——你有把握能在第一時間,完全控制住我麽?如果你再在我身上用媚術,我會在意識淪陷的最後一刻,殺了你!我是不知道你的武功如何,但我若以命相搏,你絕對讨不了好!”

祝由術,是現代催眠術的前身,以人為誘導,引起類似睡眠又非睡眠的意識恍惚心理狀态。

“玄長老,你變了呢!以前你總是挂着人畜無害的笑容,何曾有過如此嚴厲的神态?或者說,難道現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毒瑾一笑,百媚叢生,這種媚,宛如從骨子裏透出來一般。

此刻我眼前的毒瑾,與之前月色中的空靈的他,判若兩人……

☆、46忍踏芳菲無辜受難3

心裏着惱,我早該想到,能在“生死門”安然生活這麽長時間的人,斷然不會是等閑之輩——盡管泡在水中,但是我清楚得感覺到自己背脊上出了冷汗。

“瑾長老,大家同出一門,也算舊識,今日再會,只是巧合。之前多有冒犯,我給你賠個不是,這事就善了吧!”我緩緩垂下握着匕首的手,狀似随意地靠在浴桶邊緣。

以命相搏,說起來豪氣,但是……命,只有一條,歸屬不可回收資源,自然是能省則省。

“玄長老,你離開門派這麽長時間,可能不小心忘記了本門的規矩——叛離師門者,不論門中地位高低,皆以極刑處決。若被藥光知曉,別說事情善了,不知道……你這條命,能否善終?!”毒瑾以拇指指腹拭過頸間的傷口,慢吞吞地說道。

霎時間,我的心底泛起了殺意,針對毒瑾的。盡管有墨臺妖孽的庇護,但是我賭不起,不願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暗自扼腕,我就該讓毒瑾直接溺死在河底的!

“瑾長老,請你高擡貴手,忘記今晚之事,絕口不提曾見過我!”我不動聲色地說道,頗為忌憚毒瑾的武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靜待出手的良機。

“玄長老,縱然我願意守口如瓶,你也只是暫時擺脫門派的掌控,躲得過一時,躲不了一世的。”毒瑾擡眸直視我,他的眼底流露出痛苦,但只有一瞬間。之後,他的眉眼微彎,透着酥人心神的光彩。

“還請瑾長老為我指條明路。”我勉強笑道,悄悄将視線移下,不再看他勾魂的美眸。

毒瑾的嘴角略勾起,語氣輕佻帶笑,說道:“玄長老,你真的願意終日提心吊膽,心神不寧地度日?時時刻刻都要警惕門派的人會突然從哪個角落殺出來……”

“躲躲藏藏的生活,甚是勞心勞神。”我順着毒瑾的話接道,暗自揣度他的意圖。

“玄長老,你呆在門派多年,應該見識過藥光的手段的。我是不知道為什麽藥光這麽在乎你,但是,我不認為她能容忍你的背叛……你說,究竟是生容易,還是死容易呢?”

毒瑾的這句話,成功挑起了我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恐懼。一旦我落回藥光的手裏,根本不存在生與死的問題,而只有時間問題——要承受多長時間的痛苦,藥光才允許我以死解脫……不自覺的,我的心亂了。

但是毒瑾并沒因為我的沉默而放過我,他檀口微張,繼續說道:“玄長老,你一味逃避,根本不是解決之道,你現在已經無路可退了,何不趁着生死尚把握在你自己手中的時候,放手一搏呢?”

“生死自有天命。”我能聽出他話語間的挑唆,但沒打算順他的意。

鼻翼間萦繞的異香,越發濃郁,令我的心癢癢的,身體裏面好像囚禁着一只猛獸,它正在叫嚣着,掙紮着……額邊的汗水順着臉頰流下,倏然驚覺,不知何時,毒瑾已靠近浴桶……

這人太過危險,絕對不能留!我不加思索地刺出匕首,意圖攻其不備,一招斃命。誰知,毒瑾唇邊噙笑,側身躲開了,然後飛快地出手,扣住了我腕間的內關穴與神門穴,動作一氣呵成,仿佛早已窺探我的殺心。

他微地傾身,貼在我的耳畔,呢喃:“玄長老,你真能忍心殺我啊?你且猜猜看,倘若我死了,藥光會不會親自來皇都祭奠呢?”

擅玩弄人心之人,必善于察言觀色,我心裏駭然。

毒瑾手間用了巧勁,令我前臂麻痛,無力掙脫,我咬牙說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毒瑾薄涼的潤唇輕輕滑過我的頰面,舔去了我頰邊的汗珠,魔魅的聲音猶如砸落我的心間:“玄長老,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以命相搏的對象……不應該是我。”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輕顫,精神開始渙散,喪失了思考的能力,近距離看毒瑾,更是妖媚異常,心中湧起陌生的渴望,這種渴望來得甚是猛烈,根本無從抗拒,猶如陷入層層魔障……霎時間,四面八方湧進的情潮将我淹沒。

我知道毒瑾含笑地吮着我的唇瓣,我知道毒瑾毫不費力地卸去了我的匕首,我知道毒瑾極冰的指尖觸上我滾燙的皮膚,我知道自己開始瘋狂地回吻毒瑾……我清楚地知道此時發生的一切,卻無法左右自己的動作與意識,心裏饑渴萬分,只想貪圖一時之歡。

僅餘的理智漸漸抽離,最後的意識只有怒火——毒瑾,你糟踐自己也就算了,居然還順帶糟蹋我……

恍惚之間,水房的木門被人大力踹開,撞擊的響動驚到了我,不由頓住了拉扯毒瑾腰帶的動作。

“夫人,你沒事吧……夫人……你……你們……”

這聲音好耳熟啊……我徐徐偏頭望去,門邊站了一個女子,她一臉震驚,持劍的手抖啊抖的,她是……春蓮?!

漸漸的,渙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自制力已然回籠,大腦再度掌控了身體的支配權。猛然回神,我迅速收回挂在毒瑾脖頸上的臂膀,腳下一軟,身子失去支撐,摔進了水中。而一旁的毒瑾,面色不變,神态自若地整理自己身上半濕不幹的淩亂的衣物。

我将臉埋進了水中,良久,才啞聲說道:“春蓮,你帶瑾長老去堂屋稍坐。”

春蓮恢複鎮定,還劍入鞘,有禮地說道:“瑾長老,請!”

毒瑾沒說什麽,徑直走了出去,一直到春蓮為我合上門,我始終沒有擡頭。木門輕輕地阖攏,我恨恨地一拳揮進涼透的洗澡水裏,任由水花高濺,落在我的發間、臉龐、身上……

殺?不殺?

我該誇毒瑾聰明的,因為他押對寶了,在我平安離開皇都前,我萬般不願見的人,就是藥光!我不了解毒瑾,想不透他意欲為何,但是能确定,他不會告發我,因為他等着我……以命相搏呢——只可惜,在我的詞典裏,我素喜“恃強淩弱”“仗勢欺人”,不愛“玉石俱焚”“同歸于盡”,更遑論“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我平複情緒,穿戴整齊走出去,吩咐春蓮準備軟轎。春蓮動作很快,我站在院子裏,剛研究好一塊假山石的形狀,她就回來了,身後跟着兩個擡着轎子的親衛。其間,毒瑾氣定神閑地坐在廳堂內,一邊喝茶一邊似笑非笑地斜睨我,始終未語。

一直到上轎前,他柔媚地說道:“玄長老,希望我們再見之時,不是在門派的刑律堂。”

我沒答話,皮笑肉不笑地拱手作揖,目送他上轎。軟轎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我的臉徹底冷了下來。

“生死門”的刑律堂,門派的修羅地獄,門中弟子聞之色變——但是,毒瑾一定不知道,我并不畏懼那地方,不是我勇敢,只因為——缺少身體痛感的直觀印象……

“夫人……”一轉身,春蓮面色古怪地看着我。

“什麽都不要問!”我龇牙咧嘴說道:“把申屠府給我盯死了,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回報!”

毒瑾,你我之間,絕不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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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是被生生吵醒的。迷迷糊糊中,一直聽到急促的鈴響,偶爾還有幾聲撞鐘。

“這到底是催命還是招魂啊?”我口氣不善地抱怨,剛說完,就被侍候我梳頭的老媽子急急捂住了嘴巴。

“夫人,您日子過糊塗啦?今個兒是‘施孤’啊!”她一臉緊張地說道。

我疑惑地追問,以前在門派,從未聽過這個節日。老媽子對我不知道七月十五日是追先悼遠的“施孤”頗感詫異,遂細細解釋。

按俗禮,每年的今天,理應去寺廟,送齋供僧、拜忏、放焰口,做法事超渡陰魂。只是,墨臺遙天未亮就要進宮參加祭典,一直到晚上放過水燈之後才能回府,因而,幹脆在府裏前院搭起法師座和施孤臺,法師座前供着超渡鬼魂的地藏王菩薩,施孤臺上立着靈牌和招魂幡,還專門請來德高望重的法師,誦念咒語和真言——談到這個的時候,老媽子一臉自豪,補充說道,放眼整個皇都,只有墨臺遙一人,在府內舉辦如此盛大的法事。

我似懂非懂地聽着,直到她提及“水燈”,方才明白,這“施孤”其實就是中元鬼節——按傳統的說法,人為陽,鬼為陰;陸為陽,水為陰。水燈,用來給鬼引路的,燈滅了,即是把陰魂引過了奈何橋。

于是,我想說,墨臺遙應該不信鬼神之說,只是意圖偷懶省事——用膝蓋想過去,世上沒幾個腦袋清醒的人,會在自己家裏進行安魂……

我欲去前院觀摩一番的,剛邁出屋,就看到春蓮迎面奔來。

“夫人,”她一臉嚴肅地開口:“蹲守申屠府後門的親衛回報,府裏出去了一頂轎子,除了四個轎婦,還跟了一個女子。我細問了随轎女子的外貌,像極昨晚與我們交手的那個。”

“多久以前的事?”我若有所思地問道。

“小半時辰,已經有一名親衛跟上去了,回報的親衛現在還等在院外。”

“能跟上嗎?”

“親衛在追蹤中,會沿途留下暗號。”

“還好是轎子……”我撇撇嘴,稍加思索,做出決定:“我們也跟着去,我倒要看看申屠府的主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三頭六臂!”

阆山,位于皇都西郊四十裏,山脈延綿,奇峰靈崖,東西南北四座高峰為主峰,東望明霞,西墜鏡月,南鋪凝翠,北摩鬥杓。東邊一片是禁區,東峰之頂,修有皇家寺廟——明霄寺,據說這百年山寺原本不叫這個的,只因先帝登峰時,贊嘆了一句“明曉日,映晴霄”,于是改成了這名。寺後建有行宮“阆苑”,能從阆山最高峰的北峰之頂以及與東峰只一林之隔的南峰山脈上望見,世人謂之“阆苑仙葩,美玉無瑕”。

阆山山脈,寺廟荟萃,西北兩峰脈,共有大小寺廟五十餘座,僧尼過千,香火極為鼎盛,是遠近馳名的佛教勝地。今天趕上“施孤”,游人如織,多是上山禮佛的。山道上随處可見軟轎竹輿,家丁護衛,腳夫伴當。但是,那般熙熙攘攘的熱鬧的場景,是一個時辰之前我所看見的——

“……你剛才說西北兩峰滿是寺廟,那我們現在攀爬的南峰有什麽?”

“圓周一裏,山巒玉列,峰嶺瓊聯,煙光凝翠,細草雜花……”

“意思就是,這裏什麽都沒有,對嗎?”

“夫人,您要這麽說的話……其實也可以!”

聞言,我直接停了步,靠着樹幹,大汗淋漓,吐舌喘氣。七月入秋,山間多樹蔭,日頭不毒,但是……我養得白白嫩嫩的軟肉,禁不起連續數個時辰的翻山越嶺。

“你确定是這條路?”我側頭看向前方帶路的寡言木讷的親衛。

不怨我多疑,至從半個時辰前路過題字為“貯雲煙”的觀景亭後,就不見了石鋪大道,路越走越偏僻,坡越爬越陡峭。別說申屠府一行人,連爬山的游人都未瞅見一個……顯然,這個時代尚不流行爬山這項有益身心的活動,至于攀岩運動,更是需要敢于探索、勇于犧牲的先驅者——但是,這人絕不會是我。

“是跟着記號走的……”那個親衛指了指樹幹與岩石面上輕淺的字符。

“夫人,這些确确實實是咱們府裏的暗號,形狀與順序都沒有錯,外人是模仿不了的。”春蓮仔細察看兩邊的字符之後,肯定地說道。

“申屠……她們當今天是重陽節登高日麽?!走,既然都到這兒了……我就不信追不上她們!”化怨氣為動力,我磨牙霍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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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樣的鳥啼,自前方傳來,天上驀然閃現許多星子,組成篆文字樣,鮮豔而顯眼,久久才黯然淡去。

“夫人,這是冉燮府的徽識,似乎遇到了危險,在求助!”春蓮擡首眺望,猶疑地說道。

“有危險啊……”我下意識頓足不前,轉而一想,冉燮府,不就是殷家麽?!前方遇險的是誰呢?該死,是誰都好,千萬不要是殷……

思及此,我心神微動,迅速前行,接近林邊時,掠上樹,借着枝葉的掩護,藏好了身形。林外即是斷崖,萬裏無雲,崖邊淡淡的煙霏,風過飄散。

第一眼,我就看到了昨夜那個詭秘的女子,盡管她的打扮樸素,盡管她的五官平凡,盡管她的氣質淡然,但是我還是一眼就看到她了,只因為——

她手持長刀,直取對手項上人頭,沉重的腦袋立時從自身脫出,滾砸在地上,空氣中彌漫着厚重的血腥味。

我不願去數地上的人頭數目,移轉視線,那女子身後不遠處,停着一頂轎子,四名轎婦垂手守在轎子四周,一臉漠然,轎簾垂放,想過去,裏面該是申屠府的主人。而崖邊,同樣一頂軟轎,六七個黑衣女子持劍在前,背後另有三四個女子圍站成圈,極力護着中間的……暗紫色衣裙的男子。

只瞟了那男子一眼,我高懸的心,就緩緩放下了——世态炎涼甚,交情貴賤分,我跟紫羅蘭,認識歸認識,但絕對沒到兩肋插刀的程度,所以……

☆、47九死一生凝翠脈脈1

正欲轉身離開,一個人頭朝我這個方向飛來,我狼狽躲開,死人腦袋如西瓜一般,在老樹上砸了個稀爛,污血四濺,我避無可避,只能躍下樹,現身于林外,直直對上了那女子殺戮極重的眼睛。

“墨臺夫人……你總算來了!”轎中傳出輕滑的女聲,如柔軟的黑夜,緩緩滲透進周遭。

這句話怎麽聽怎麽奇怪啊……

“申屠夫人,你在等我?”我試探地問道。

“原來你是墨臺烨然的妻主……早知這樣,昨夜我就不會那麽簡單放過你。”女子的語氣似乎很惋惜。

轎外持刀女子以滴血的刀尖指向我,春蓮與親衛閃身擋在我身前。我暗暗環顧四周,若進入林子,逃命應該不成問題。

“墨臺夫人,你知道嗎?今天我真是驚喜連連!我原先只是想殺了冉燮小公子,這足夠讓左相大人傷心憂郁一段時日了;之後,發現了你們墨臺府的小耗子,于是我想,要不殺了冉燮小公子以後,嫁禍給墨臺府吧,不管證據确鑿不确鑿,墨臺府與左相府必生嫌隙;現在,既然直接把你引來了,我改變主意了——墨臺夫人,你與冉燮小公子跳崖殉情,不知道墨臺府與左相府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我條件反射地轉頭看向崖邊的紫羅蘭,發現他也正看着我,白粉遮面,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不得不感嘆,謠言害死人啊!

“申屠夫人,你直言不諱地對我們說出自己的心裏話,難道有十成的把握使我們盡數喪命于此?”我故作鎮靜地問道,以餘光目測着與林子之間的最短距離。

“老實說,我沒有!我只能說,你們若想活下去,必須先殺了‘樹’;而倘若你們有能力殺了樹,那殺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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