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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意又看了眼那兩個已經呆若木雞的小厮,才雍容娴雅地走了出去,只是我眼尖地瞟到,她出廂房之後,沒走出幾步,就開始發足狂奔,估摸是急着找冉燮絮“敘舊”去了……

“墨臺夫人,我家公子有請,請随我來。”一名黑衣女子悄然無息地出現在了廂房門外。

這女子的衣着打扮跟之前我在內院看到的那個女子的一樣,甚至……與我記憶中的一些黑衣女子的打扮相仿——心念微動,我下意識地看向墨臺妖孽。

“文章是你做的,冉燮公子自然就只請你一人。你又不是來求親的,緊張什麽?!過去以後,無非就是與冉燮公子随意地說幾句話,算走個過場罷了。之後,冉燮府的人會把你的文章與今日其它人的佳作,一同裱出來,讓參加‘菡萏會’的賓客共賞。”墨臺妖孽看着我,粲然而笑,春風拂面。

想想,是我多慮了……我的天塌了,還有墨臺妖孽頂着呢!

遂放心地随着那名黑衣女子下了樓,走進對面那個瓶式門洞,然後上了三樓,停在一間廂房外面——按這個路線來看,我之前的猜測應該無誤,這就是正對我的看廂的那間廂房。

“公子,墨臺夫人到了!”黑衣女子恭敬地說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敏感地捕捉到,她的語氣中含雜着幾分激動。

透雕格心門幾乎是應聲而開,我擡眼望去,只見門裏邊,站着一個男子——粉臉蒙蒙,碳描細眉,朱丹櫻口,左頰上貼着一朵紅蓮钿妝,盤蛛髻上插着一對紅珊瑚如意釵,身上是一襲淡紫紅的直襟缂絲裙裳,通身緊窄,長已曳地。

這妝樣、這衣着、這品味……我的眉角條件反射地抖了一下。

男子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良久未曾移開,就在我猶疑着欲躬身作揖的時候,他終于有了下一個動作——

他揚起了右手,給了我一巴掌……

☆、39菡萏清濁往事難省3

猝然不防,我的嘴角一僵,當場傻住。

這一巴掌,掃在臉頰上,不疼,然而,卻令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口,驚大于怒。

我愣愣地看着他,卻見動手打人的他,咬着下唇,左手按摩着右手掌,狀似吃痛,而黑曜石一般的眼瞳始終注視着我,喜怒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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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此景,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扇我的時候,有使出那麽大的勁力麽?!難不成……真的是我臉部皮下層的結締組織過于……厚實?!

“玄長老,你無故失蹤了八個月又二十六日,衆人皆道,你身處險境,生死未蔔。現在看來,這段時日,你過得還真是滋潤啊!”男子開口說道,語帶諷意。

乍然一看,我只覺得,這男子頗為眼熟,卻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聽到他這句話之後,我能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了——

“子遲公子,許久不見,您依然如此楚楚動人,亭亭玉立。”我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地擠出了笑,作揖道。

原來,紫羅蘭是冉燮家的公子啊……他的記憶力還是那樣的匪夷所思,要知道,我本人都無法數清逃離門派的時日……心念一轉,猛然恍過神了——

不對啊,這裏是皇都,我名義上算是墨臺府的人,紫羅蘭憑什麽打我?!

思及此,我直起了腰板,正欲開口,紫羅蘭卻先我一步,冒出一句:

“比起儀公子,又如何呢?”

這話說得真是沒頭沒腦,莫名其妙,我一時反應不過來,不由啞然。

“你總是贊我美,說我仙姿玉色,莺慚燕妒,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紫羅蘭一邊回憶着我以前絞盡腦汁擠出的頌詞,一邊袅娜娉婷地轉身,坐到廂房當中的圈椅上。

邊上的黑衣女子請我進房,我心下猶豫,當瞄到她腰間的佩劍之後,終于乖乖地走了進去。剛踏進房,尚未站穩,身後的門霍然關上。此時方才意識到,四周的小厮與女侍已盡數退出,房內只剩紫羅蘭與我兩個人了。

心知不妥,随即想到紫羅蘭不谙武藝,倒無法威脅到我的性命,于是心神略定。

紫羅蘭如數家珍,娓娓道出那些我東拼西湊的風格迥異的詩詞骈句——令我再次欽佩于他過目不忘、過耳猶識的本領。

他不疾不緩地背完了《洛神賦》,然後頓住,眨眼間,面容一沉,冷然質問道:“你既然心裏有我,又為何會娶儀公子?”

聞言,我幾欲撲地,一度懷疑自己幻聽,只能繼續傻愣愣地看着他。

而他緊抿雙唇,直直逼視着我,似乎非要我說些什麽。

我努力想了又想,實在搞不清楚狀況,只能吶吶說道:“我不是娶,我是嫁……”

“你從‘生死門’失蹤以後,我派了幾百個近侍出去尋你,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去尋,我一直盼着能有你的消息,卻又害怕傳回來的是噩耗……何曾想過,原來你一直呆在溫柔鄉裏享福……你真有辦法,竟然能入贅到墨臺府。你是怎麽向儀公子求親的?你也贊儀公子美了?你有說他是‘美人傾城,如人間至寶’麽?或者是說他‘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蛴,齒如瓠犀’?爹爹一直警告我說,女人的甜言蜜語,最不能信,可我偏偏就是鬼迷了心竅……儀公子許了你什麽?富貴榮華?高官厚祿?你可知道,他能許得起你的,我通通都能許給你!”紫羅蘭咄咄逼人地說着。

這話聽上去……似乎是對我莫大的侮辱,但是,從某種角度來說,倒也算是事實——我站着,悶聲不吭,暗自琢磨着紫羅蘭話語的意思。

“你不打算辯駁什麽嗎?你不是一向口齒伶俐嗎?”顯然,我的沉默,反而觸怒了紫羅蘭,他的語氣已現寒厲。

我需要解釋什麽嗎?我咂吧咂吧嘴,紫羅蘭的态度與語氣,讓我産生錯覺,以為他才是我的正君,而墨臺妖孽是我的姘頭,現在我紅杏出牆,被他抓奸在床……

“子遲公子,似乎你對我,有所誤會。儀公子投我以木瓜,我就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我思忖了一下,如是說道——倏然意識到,原來《衛風·木瓜》如此适用于我與墨臺妖孽啊,“匪報也,永以為好也”,不是為了報答他的擋劍,而是珍重他的情意,意求永好啊……

“誤會?那你今日為何而來?你應該知曉,‘菡萏會’其實就是為我挑選妻主。”紫羅蘭不依不饒地說道。

想到這裏,我腸子都已悔青,我不是不知道您在這兒嗎?!

“玄只是聽聞文人墨客齊聚于此,意欲以文會友,僅此而已。”盡管我的心裏憋屈,面上仍淡然地說道。

“‘自命清高,惟吾憐之;孤芳自賞,惟吾賞之’……這不正是為我寫的麽?!你還能狡辯說,你心中沒我嗎?!”紫羅蘭已經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了。

“那是說荷花,不是您……”您怎麽會是荷花呢?您明明就是自戀的水仙花!

“剛才近侍來報,說發現一個酷似玄長老的女子,我才臨時改了‘菡萏會’的主題——當我看到你的字體、你的文章的時候,我心道,你總算肯露面了……可誰想一打聽,才知道你現在已是墨臺夫人了!”紫羅蘭對我的話,置若罔聞,聲音越來越小,近乎自語。

“你怎麽會認得我的筆跡?”我脫口而出,然後依稀想起,他以前的确看過我謄寫的“時藝”文——他的記憶力到底變态到了什麽程度啊,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紫羅蘭仍舊不理會我,兀自喃喃着:“先是殷,現在又是儀公子……為什麽大家都喜歡搶我的東西呢……”

忽聞此言,我瞠目結舌。腦海中猛然閃過藥殷跟我說過的話——紫羅蘭一直有搶別人喜歡的東西的怪癖!

毋庸置疑,這就是傳說中的變态,而他的病征——

以心理學來定義,就是一種極想排除或破壞別人的優越的心理傾向;

而從物理學的角度來闡釋,就是:同處一個系統中的甲與乙兩個物體,本來方向相同,能量場大致相等,但當甲的能量場突然大于乙的能量場,而乙的質量大于甲的質量的時候,乙的能量場将會限制或試圖限制甲的能量場的增大。

由此引申,乙的這種限制或試圖限制甲的能量場增加的*,我們姑且稱之為“嫉妒”;反之,如果乙的質量小于甲的質量時,乙的能量場将無力限制甲的能量場的增加,反而将受甲的能量場的帶動而增大,乙的這種試圖被甲的能量場帶動而增大的*,我們可以稱之為“羨慕”。

代入眼下的情況,紫羅蘭就是“乙”,而“甲”是藥殷、是墨臺妖孽……那我是什麽?傳說中的……炮灰?!

一般來說,有這種心理問題的人,八成是由于童年逆反心理的不斷發展,成為一種堪稱“極品”的偏執個性。他的遭遇也許值得人同情,但是,我一點都不好奇!我的同情心,可是稀缺資源,只能用在刀刃上,譬如,我要蹲到角落、同情一下自己——想想,我真是歹命啊,好不容易,有個人跳到我的面前表演争風吃醋,結果潑醋的對象還不是我……

“子遲公子,人生聚散,百年猶旦暮耳,何必用作兒女哀泣?”我撇嘴說道。

無稽鬧劇,恕不奉陪,躬身作揖,直接轉身,之後驚悚地發現——門被人從外面闩住了!

我回身望向紫羅蘭,只見他緩緩笑了,華貴而高雅,道: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因此,更應牢牢把握自己心中所想所要的!”此時,他的嗓音顯得酥慵而綿長,一如記憶中的一般:“你既然肯入贅墨臺府,自然也就不介意入贅到冉燮府,那就休書休棄儀公子吧!”

我挑眉,無法理解紫羅蘭的邏輯思維方式——妖孽與妖人之間,我自然是選擇美美的墨臺妖孽了,至少不會存在因視覺上的沖擊而謀殺親夫的隐患;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休夫……紫羅蘭,您還真看得起我啊!我敢休了墨臺妖孽麽?!我休了他的人,他不休了我的命才怪!

“舍不得了?玄長老,你說,如果我放聲高喊,衆人破門而入,她們是信你的話,還是我的話呢?”我一直未語,紫羅蘭繼續慵懶地說道。

我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整齊的衣袍,轉念想想,又覺得不對,“非禮”這樣的行為,似乎并不需要“實質性”的零接觸……

“玄長老,你說,儀公子又會信誰呢?即使儀公子能原諒你,墨臺府呢?整族的墨臺氏呢?”紫羅蘭宛如勝券在握一般。

其實我想說,只要墨臺妖孽信我就好了——好歹我能保住自己的小命……至于,其他的誰誰誰,愛信不信,就算她們把自己當根蔥,還得問我願不願意拿她們來嗆鍋呢!自然,這話不能說出口,為避免刺激到紫羅蘭,我只能嘆道:

“凡事,不用做這麽決絕吧,留點餘地總是好的!”說話的同時,開始往窗邊挪動着。

“明明是玄長老,你先來招惹我的!”紫羅蘭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掀動一層層簾席。

我不敢用力扯開簾席,避免引人注意,落人口實。隔着最後一層簾子,急切向正對面的廂房望去——為了方便觀察周圍,我的看廂的簾席一直是半控的——只是,此時房內,竟然空無一人!

暗自苦笑,如今只能自救了。我向下看去,只一眼,就徹底打消了跳樓的想法——三層樓,不高,也不低,跳下去死是死不掉,但是必受斷手斷腳的活罪,這裏醫學又不發達,萬一因此殘了……其實,我對二樓比較感興趣,如果一樓的話,那就更加完美了,盡管在一樓跳樓,會被人罵成神經病——我由衷地渴望,紫羅蘭能給我一個被人罵“神經病”的機會……

“子遲公子,你何必這麽較真呢……”我讪讪地放下簾子,離開窗邊。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玄長老可記得你對我說過的話?”

“自然記得。”《國風·蒹葭》這麽脍炙人口的詩句,怎麽可能忘記?!

“你果然記得!”紫羅蘭霁顏,繼續道:“玄長老對我說這話的時候,我沒看出你的心意,并不解情。蒹葭者,飄零之物,随風而蕩,卻止于其根,玄長老‘溯洄’又‘溯游’,求的不就是這個根嗎?當時我只是在想,你這情根究竟是為何人而植的呢?”

我的額角突跳——拜托您,我說那話的重點是“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您就好好地呆在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讓我奢望吧!

“玄長老又可記得‘吾不能忘情于君,且不能忘情于君之與回也,君與回也孰愈’這句呢?”

“自然記得!”我開始咬牙切齒了。這句是我寫的第一句“時藝”文,卻沒機會拿給他人看——紫羅蘭,敢情我家的那個食盒,是你偷去的啊?!

“直到我讀了你寫的這句話,才了悟玄長老對我的幽幽情思……這段時日,我輾轉念着你說的那些話,方才體會以前你言語中表達出的求不得苦,愛別離苦!”

我舌挢不下,已經跟不上紫羅蘭跳躍式的思維了——不得不感嘆一下,我果然是正常人,無法與變态溝通啊!

突然,警覺到門外傳進嘈雜之聲,而且還越來越近……我的心咯噔沉了,紫羅蘭到底找了多少人來看這場熱鬧啊?!

很快的,紫羅蘭也察覺屋外不小的動靜了,卻見他蹙眉起身,冷聲喝問:

“門外是誰,怎地如此放肆?!”

廂房的木門豁然大開,我尋聲望去,只見——墨臺妖孽出現在了門外。

“妻主,你沒事兒吧?”墨臺妖孽一雙春泓滿是擔憂。

墨臺妖孽,果然是我的救命稻草啊!我大喜過望,飛快跑到了他的身邊。瞟向房外,只見春蓮與幾個黑衣女子僵持着,雙方均手持長劍,只是劍未出鞘。

“缦殊公子,烨然見妻主許久未歸,于是擅自作主,尋了過來,卻受到公子家奴的百般阻攔,不知公子是何用意?”墨臺妖孽确定我沒事之後,看向紫羅蘭。

“儀公子,多年未見,您的風姿,更甚當年。我與玄長老是舊識,今日偶遇重逢,自然是有許多話要說的……”紫羅蘭夷然自若地說道,意有所指,又語焉不詳。

果然,墨臺妖孽狐疑地看向我。

我怒,有必要把話說得這麽暧昧嗎?!連忙對着墨臺妖孽谄媚地笑。

“想不到,玄長老還清楚記得以前對子遲說的那些話,而子遲也一直珍藏着玄長老贈予我的那把寶劍……那劍,當初子遲是當作定情信物收下的,卻不料,如今物是人非……”紫羅蘭從始至終都不合禮數地稱呼我為“玄長老”,而不是“墨臺夫人”。

我爆怒,那劍不是你從我的手裏訛去的麽?!現在居然成了定情信物……

“妻主,我怎麽從未聽你提過呢?”墨臺妖孽死死盯着我,笑得格外得溫柔。

“這事,絕對不是他說的那樣子的……”我張口欲辯。

“儀公子,我與玄長老兩情相悅,望公子成全!”紫羅蘭對着墨臺妖孽盈盈一拜。

“缦殊公子說笑了,你與我家妻主,縱然真有過什麽,也不過是一段舊事。往事已矣,何必重提呢?”墨臺妖孽的話是對着紫羅蘭說的,但是他的目光一直未離開過我。

我已經快笑不出來了……心裏氣得牙癢癢。

“是子遲心急了,不過來日方長,世事難料!”

居然還有以後?!

我條件反射地看向紫羅蘭,只見他一臉挑釁地笑着,擡起右手,五指微攏,複又收攏于掌心。

“缦殊公子,請恕烨然失禮,先行告辭!”顯然,墨臺妖孽也看到他這個動作了,笑容頓斂。

“後會有期!”紫羅蘭輕擡手,屋外那群黑衣女子立時收了武器,垂手站到邊上。

墨臺妖孽直接拖着我,頭也不回地走着,而我的心,此時已是拔涼拔涼的了。

突然領悟,六月天,究竟為什麽會飛雪了……

☆、40相思相望何不相親

郾都茶餘飯後的話題歷來非常精彩。若問到,當前最流行的話題是什麽呢?答案只有一個——

墨臺府儀公子的妻主與左相府缦殊公子二人,于“菡萏會”上一見鐘情,當下就沖破禮教的束縛,山盟海誓,卻被儀公子棒打鴛鴦——住在墨臺府附近的人家作證說,“菡萏會”當晚,墨臺府內傳出慘絕人寰、垂死前才有的悲鳴——此後,無人再見那個墨臺夫人踏出府門半步,衆人皆疑她已慘遭不測,卻忌憚墨臺氏的權勢,無人敢入府調查。

“您每天那麽積極地出門,就是為了聽這些流言啊……為什麽謠言傳了近十日,還未散去呢?”

“按理說,是該更換了,但是有人不想讓它平息,努力延續着這個謠言的生命……”

“近來皇都……就沒有別的令人津津樂道、廣為傳頌的事兒了嗎?”

“有啊,前些日子,不知聖上從哪裏迎回了一位高深莫測的道人,并安置在了宮內,于是有傳言說,聖上打算效仿前朝,重立國師之位……只是一直沒有正式下旨,實在是聖意難揣啊……”

“高深莫測……何以見得呢?”

“據說,這個法師每夜都以血祭天……至于幹什麽,無人知曉,正因沒有人能參悟,才稱作‘高深莫測’啊!”

“法師?您剛才不是說道人嗎?”

“我剛才是說道人嗎?呃……這不重要,重點是,皇家無小事,牽扯到皇室的辛秘,大家只敢私下傳傳……因而你的風流韻事,仍高居謠言榜的榜首啊!”

七月,秋季的頭一個月,瓜熟蒂落的新秋。

墨臺府花園的涼亭內,墨臺遙眉飛色舞、神采奕奕,相比之下,更襯得我無精打采、萎靡不振。

“姑母,我跟缦殊公子之間,真的是清白的,我連他的臉長什麽模樣都未看清楚啊……”我心裏苦不堪言。

墨臺遙滿臉不信,直接道:“少來了!當前盛郾最暢銷的書籍,就是根據你贊冉燮小公子美貌的情話而整理成冊的《蔓藤吟》,還是雕花盒裝,浣花紅箋,彩墨版畫的珍藏本,書的跋是冉燮小公子親提的,我只記得最後兩句是‘不似鸾凰,誰似鸾凰?驚散鴛鴦,拆散鴛鴦’。”

“哪家書肆印的?怎麽沒付給我版權費!”我怒,直接拍案而起。

“你居然真敢承認自己說過那些話啊?你不怕公子活剝了你麽?”娃娃臉上寫滿驚訝與……幸災樂禍?!

有什麽不敢的,我還就是敢……咽下這個啞巴虧!我識趣地坐了回去,思緒瞬轉,遲疑地問道:“姑母,夫君這幾日,都呆在宮裏……應該還未聽到這些傳聞吧?”

“宮裏怎麽了?宮裏消息才靈通呢!這書赫然成了皇親貴胄之間的饋贈佳品,短短幾日,我已收到了十餘本,我估摸着,皇城裏的那幾位,早已人手一本……我等等也送一本給你吧!”

“不用了……我這輩子不想再回憶起那些句子……”我眉頭深皺,想到墨臺妖孽逃也似的背影,心裏……這個火大啊!

菡萏會那天——

墨臺妖孽直接帶我出了冉燮府,在車攆上,默默不語,只是輕蹙眉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跟那個缦殊公子真的沒什麽……”我小心翼翼地說道,墨臺妖孽這樣的反應,越發令我不安。

但是話還未說完,就被墨臺妖孽打斷,他靜靜地說道:“妻主,我累了。”

累?未曾多想,我下意識地接道:“累了回府好好休……”

“我的心累了!”墨臺妖孽凝視着我,無波無瀾地說道:“我未滿周歲就被姑母從桓城接到皇都,在我三歲的時候,年僅十歲的太女登基為新皇,從我能記事以來,就呆在宮裏,與皇上一同接受皇室特有的教育——皇太君還真是沒偏心啊,我與皇上受的是絕無二致的教育——那時,我心恨自己不是女兒身,無法開疆拓土,開創宏偉功業……但是,成親以後,慢慢地,我開始後悔了,我怨皇太君沒讓我與皇子們一同學習……”

他的瞳孔微縮,臉露無助,繼續說着:“争權奪勢、利益沖突、勾心鬥角,什麽樣的龌龊事我沒見過呢?我能談笑自若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但是——可笑呵,我竟然不曉得如何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夫君,我甚至不知道天下間其他男子是如何侍候妻主的!”

“我盡力去學了,真的盡力了,可你一直無動于衷……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麽我們跟其他夫妻不一樣呢?!”墨臺妖孽的春眸蒙蒙,直直看着我,仿佛想看穿我的靈魂一般:“今天,我終于明白,原來我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我從沒問過你,是否願意入贅墨臺府,是否願意讓我做你的夫,你總是被動地接納我——妻主,你一定也累了對不對?”

我看着墨臺妖孽,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這樣脆弱的他,是我從未見過的。

馬車緩緩停了,墨臺妖孽笑了,但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難看,我想扶他下車,但他輕輕掙開了我的手,獨自下了車,我跟在他身後走着,他越走越快,而我腳下越來越重,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

走着走着,我幾乎邁不開步了,尋了一處石階坐了下來,與墨臺妖孽相處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慢慢回放着……

遇事,我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決斷,但是事關感情,我就需要靜靜考量,沉思許久才會有答案的……我讨厭去探究自己的感情,因為太複雜了——

想了又想,隐隐覺得自己對墨臺妖孽是有感情的,只是這份感情如山間的泉水,慢慢吞吞地流淌着,細細長長,不濃不烈,不去深想,不會輕易地發現,可是卻一直好好地藏在我的心底,緩緩成長着,暖暖成長着……我知道墨臺妖孽對我有心,而從沒殘忍地斬斷他的情,就是因為這份感情的比重漸漸超越了其他的情感,我不再害怕他,不再排拒他……

“玄妹妹,你回來了啊……你在這兒做什麽?”墨臺榆走下間廊,走向我。

“榆堂姐……你喜歡我家夫君嗎?”當我意識到的時候,這句話,已經不經大腦脫口而出了。

“……玄妹妹,為何突然說到這個?”墨臺榆一怔,反問道,既沒承認,也不否認。

“只是感覺……”我沒再追問,自嘲地笑了笑,突然發現,此時已經天黑了——我竟然想了這麽長的時間啊……

“堂弟……公子,對我來說,就像是天上的那輪明月吧,高高挂着,離我那麽遠,但當我看見水中的月影,卻又感覺,他離我很近……只是,水中撈月,鏡中觀花,終究不過一場虛幻!”墨臺榆撩袍坐到了我的身旁,與我一起望向星空。

我挑眉看向她,驚訝于她居然會跟我說這樣的話。

“玄妹妹,我從來不叫你‘玄夫人’,就是因為我一直看不出你對公子的情,無法真心地承認你是‘玄夫人’——但是,今天以後,我能叫你‘玄夫人’了嗎?”墨臺榆偏頭看向我。

“……你,從我的臉上看到了什麽?”我不由心驚——我素來隐忍,不容易喜形于色。

“你剛才的表情是,心憐又心痛;而現在則是,心事被揭露的狼狽……”墨臺榆哂道。

“玄不解榆堂姐的意思。”我冷聲道,打心底厭惡被人看穿的感覺。

“你一臉不甘心,又極力掩飾……”

“榆堂姐!”我站起身,不悅地瞪視她。

“那輪明月,獨自在蒼穹之中,該是寂寞的吧……”墨臺榆也站了起來,再度擡首看向空中,說道:“玄夫人,請你守在公子身邊,好好地……守着他!”

語畢,她頭也不回地走了,似乎步伐沉重,卻又透着輕快。

守着墨臺妖孽嗎?這本來就是我的責任與義務,是我心甘情願覆上的包袱啊……

我徐徐走回偏院,院子裏燈火搖曳,屋內卻一團漆黑,疑惑地推門而入,借由屋外的光,看清墨臺妖孽背對着我坐在圓桌邊。

“我認真地想了想,總算想明白了……”我走進房,開口打破沉默。

“妻主,日間我說的那些話,你都忘了好不好,我們……”墨臺妖孽輕輕地說道。

“不是,你說得很有道理,所以我想好了……”

“妻主!”墨臺妖孽突然高喊出聲,然後站了起來。

我眨了眨眼,被他吓了一跳。

“我……我要進宮去,現在就進宮!”墨臺妖孽說着,就向門外沖去。

現在進宮?敢情這裏的宮門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啊!

“你要進宮,也先聽我把話說完啊!”我追了出去,在他身後叫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想通的。

墨臺妖孽沒有轉身,腳步越來越快,甚至使出了輕功……

“你……你給我站住!”我邊追邊喊。墨臺妖孽武功廢了,輕功可沒廢,我的“流雲”根本追不上他,幾個飛躍就不見了他的蹤影。

被鬼追都不用跑這麽快吧?!小子,你好樣的!我暗自磨牙。

深吸了一口氣,我朝他消失的方向吼道:“你個妖孽!”

聲音響徹雲際,響遏行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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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好了……門房來報,你的奸夫找上門了……”秋梅大呼小叫地從前院跑來。

“冉燮府的公子來了啊?!”墨臺遙聞言,跳了起來,一臉的……興奮?!

頓時,我一個頭兩個大,雙手按摩着太陽穴,帶着秋梅走向前院,而墨臺遙眼露異彩,亦步亦趨地跟着。

墨臺府的正廳,簾栊依舊高控。

遠遠的,我就看到大廳中那抹秋葵黃的背影,腦袋……金光燦燦,身材挺秀——不是紫羅蘭,倒像是……

心念一動,不由加快了腳步,而墨臺遙拉着秋梅,從另一邊進到與正廳只隔一牆的花廳。

那男子徐徐轉了過來,臉上脂粉未施,五官精致,面容偏冷,氣質如朗月清風,天生脫俗——這張臉,慢慢地,與我心裏的那張臉疊加,重合在了一起……

“原來你是冉燮公子啊……”我嗫嚅,緩步走進了廳堂。

“墨臺……夫人。”他開口,聲音如清泉澗流,帶着輕顫。

廳裏一片靜谧。我細細打量着他,眼光自然地落到他頭上“奪目”的發飾上——瑪瑙釵,翡翠釵,琺琅簪,然後是金簪……六根金簪,在令人眼花缭亂的頭飾中并不起眼,那是……

“你……為什麽要來郾都?”藥殷……冉燮殷微垂臻首,我只來得及捕捉到他的一對美眸中,抹過難言的情緒。

“逃命啊!”我故作輕松地說道:“我在桓城的時候,不是被你們發現了麽,能不跑嗎?!”

“我……沒告訴任何人,你在桓城——你的扮裝很成功,她們都沒發現。”殷擡眸,飛快看了我一眼,然後又垂了下去。

難怪啊,那天之後,在墨臺府附近蹲守的弟子,一反常态地消停了……

“你為什麽會在這兒?”我開口問道,心緒百轉。

“我本以為……你跟墨臺烨然會一直在桓城的,這一輩子再也……。”殷答非所問地說道。

“這樣都能遇到,不正說明我們有緣嗎?!”我笑侃。

“緣……”殷停頓了許久,才再次開口道:“師叔,當你對我伸出手的時候,我猶豫了,我怕步上爹爹的後塵,所以……是我親手斷去了我們的緣……于是,我遭到報應了!”

我眉心微攏,想不明白他話中所指,只聽他輕輕說道:

“你上次遇襲受傷,我察看傷口後才發現,原來,自己并不了解你……那以後,我想了很多,卻一直不敢開口問你——師叔,你是不是早就發現……那些蠱了?你……恨我嗎?”

“恨過,但你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我爽快地回答他,難得的真心。

暗暗自嘲,原來我也會有心理敏感期,這不正是動物行為學中的印随學習——雛鳥情結麽?!

“離開桓城以後,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順着簽文,我們成親了,是不是就不會有後來的這麽多的事了,哪怕……哪怕你命不久于世,到時,我随你一同去也就是了……”

呸呸呸,我活蹦亂跳的,什麽叫命不久于世?!我怒,又有拍死他的沖動了——卻因他的下一句話,心裏犯酸——

“我又想,如果那天,掉進深淵的真的是你,我跟着你一同跳下去,是不是就不會這麽痛苦了……怎麽都好過,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地活着……”

“‘菡萏會’那日,當我聽到‘儀公子’的名號的時候,我想去找你,想見到你,這個念頭在我心裏瘋狂地蔓延着,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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