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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思靈巧,脾氣溫順,正合我意。

春蓮手腳麻利地幫我收拾着桌上一整套訂做的鹿耳兼毫筆——墨臺遙為了“菡萏會”,可真舍得下血本。

來皇都以後,墨臺妖孽很是忙碌,甚至有幾日,徹夜未歸。墨臺遙說,他被皇太君留宿宮內了。想想也是,我們之所以大老遠地跑來皇都,好像就是為了面聖,只是墨臺妖孽一次都沒帶我進宮——我也樂得偷懶。

春蓮一直跟在我身邊,與在桓城的時候一樣,只是精神似乎越來越不振。我暗自思忖,她的嫡姊闾丘夫人,恐怕兇多吉少了……

墨臺琉原已告辭轉身,突然又折了回來,開口問道:“玄舅母,畫中的荷花,要不要再加上一朵?”

“為什麽?一朵挺好的,把荷葉畫大一點,畫面就滿了!”我家的荷葉,那叫一個“碩大如蓋”。

“舅母整日呆在府內自然不知!左相府的長公子回郾都了,據說他自幼身子不好,長年呆在鄉下別莊養病,甚少留在郾都的冉燮府。琉估摸着,他應該也會在‘菡萏會’上露面。”

“那個……我好奇跟你打聽一下,左相家一共有幾個兒子?”我擰眉,這個是我的疏忽了——萬一冉燮家有一十二個兒子,我豈不是要畫十二金釵圖?!

“冉燮左相沒有女兒,只有這兩個兒子!”一個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我循聲望去,就見墨臺遙邁着雍容雅步,由遠及近。

“琉侄女,你回去幫我想想,怎麽構圖,再加一朵荷花,要畫法一樣的。”我撇嘴道。

墨臺琉行禮後,轉身走了。

她前腳剛踏出園子,墨臺遙立刻笑嘻嘻地對我說道:“冉燮絮那個老匹婦,生孩子方面也不如我,我好歹還有一個槐兒繼承祖業,她卻要招贅一個進府繼承家業。”

我的面皮抽動,暗自感慨,這種事有什麽好自豪的……但是聰明的沒開口反駁。

“冉燮絮靠娶了淑皇子,才得以爬到如今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位置——淑皇子是先皇的同父胞弟,當今聖上的親舅,身上流淌的是純正的皇家血統。”說着,墨臺遙不禁臉露神往,續道:“想那淑皇子,空谷佳人啊,嫁給冉燮絮,算是鮮花插牛糞了,為此我還暗自神傷了許久……你說當年,如果我鼓起勇氣向先皇請旨賜婚,淑皇子也不至于……”

聞言,我的面皮再次顫抖了一下——我堅信,那個淑皇子若真嫁予你,頂多從牛糞移到狗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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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燮府的長公子就是淑皇子所出,四五年前,我見過他一次,長得真像淑皇子啊……這麽多年沒聽到他的消息,我一度以為他病逝了呢……”

我心裏十分佩服墨臺遙——我一聲沒吭過,她也能自顧自地不停說下去。

“……說起來,這陣子盛郾流行的一種發髻,好像就是由他領起風潮的……果然人長得好看,怎麽妝扮都好看,頭上的釵子插成那樣,居然都能讓人覺得浮翠流丹,韶顏雅容,于是滿大街的男男女女,争相效仿,人人都是釵子插滿頭……”墨臺遙,果然有資格名列三姑六婆名單的榜首啊——

“發髻?就是那種頭上插一整盤子釵簪的?”我原本只是專心聆聽,聽到最後一句,反應激烈,立刻記憶起那樣打扮之後,一連幾天,我的頸骨酸疼……

“對對對,你也那樣打扮過呢!”

敢情冉燮家的大兒子,是個沒脖頸的啊……

☆、37菡萏清濁往事難省1

六月,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故又作“荷月”。

兩輛由墨臺府出來的四轅車輿,在道上一前一後緩行着。墨臺遙、墨臺槐及墨臺柳夫妻在前面的一輛車辇,墨臺妖孽與我乘後面的那輛。

“妻主,等等到了冉燮府以後,你別到處亂跑,在我身邊呆好。”墨臺妖孽端坐在矮塌上,溫溫軟軟地說道。

“嗯嗯。”我偏頭對着墨臺妖孽點了點頭,然後立刻又将臉撇開,看向車外的……呃……天空。

頓時,車內一陣尴尬的沉默。

“妻主,你覺得……我今天的妝扮怎麽樣?”墨臺妖孽打破了沉默,問得小心翼翼。

“白璧無瑕,光豔逼人。”我側頭對他說了一句,然後迅速地将腦袋移開,繼續欣賞浮雲。

“你喜歡就好!”墨臺妖孽輕輕地笑語:“今天這打扮,是皇太君教予我的,他說男兒家這樣才能讨妻主喜歡……”

我無語,似乎……我并沒表示出喜歡的意思——現在能肯定,墨臺家出去的皇太君果然不正常,他的品味,真是奇特啊……

墨臺妖孽今天穿了紅緞面料的右衽背心與大擺斜褶相連的長裙,在腰線有襞積,後腰綴有兩根系帶,回身舉步,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這是頭部以下的。

至于頭部以上——素顏不複,敷粉貼钿,整張臉上,只剩那雙春眸依稀熟悉,虧得我跟他朝夕相處,不然真的是“夫妻見面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但是,我要強調的重點不是這個,畢竟,再可怕的“無瑕白壁臉”我都見識過,墨臺妖孽的這種程度,是吓不到我的……只是——

“你走路的時候,千萬要小心,可別勾着磕着劃着!”實在忍不住了,我語重心長地對墨臺妖孽說道。

“我又不是孩童,自然會好好走路。”墨臺妖孽粉腮紅潤,眼波流轉。

我在心裏嘆氣,一看就知道,他沒明白我在說什麽,遂耐着性子說道:“你走路的時候離我遠一點,別勾着我的頭發;多留意四周,別磕着你頭上這根價值不菲的簪子;同時避開點人,萬一劃破他人的臉,咱們賠不起啊……”

墨臺妖孽的腦袋上,一對三道線的玉簪棒兒,雲髻中插了一根橫長足足有一十五寸的點翠長簪,簪上還綴挂的絲線纓穗,仔細一看,倒是與他穿的高底繡鞋相對應。

“你……”墨臺妖孽聞言,那抹笑意僵在了臉上,雙肩又開始輕顫。

果然,老實人都不受人待見……我不敢再多話,立馬掉頭看向窗外,極力無視滿街跑的妖人——還是藍天白雲養眼啊……

馬車停在一座鑼鼓齊鳴的大宅前,我扶着墨臺妖孽下車,跟在墨臺遙她們身後。剛至中門,門邊一個管家模樣的幹練女子躬身行禮,洪聲唱喏:“墨臺一等郡侯到訪!”邊上的丫環燃了一截炮仗,表示迎貴客。

待墨臺妖孽與我走過去的時候,那女子見到墨臺妖孽,明顯一怔,再次躬身,唱喏:“儀公子到訪!”然後,丫環立刻又新點了炮仗。

我不禁擰眉——同樣是墨臺府出來的,墨臺槐、墨臺柳算是墨臺遙一行的,為何唯獨墨臺妖孽要另外列出呢?

“只不過是一個封號罷了。”墨臺妖孽在我的耳畔輕描淡寫地說道。

“儀”,度也。我暗自記下,胡亂地點了點頭。

又往前走了幾步,看到正院裏站着兩名女子。一個年紀約莫三十多歲,穿着石青妝花緞袍,另一個二十來歲,端罩片金、月白緞裏。

“恭王女,冉燮左相!”墨臺遙上前,行禮問候。

“本王早有耳聞,墨臺郡侯文武雙全,只是一直未曾有機會見識到郡侯的墨寶,今日借‘菡萏會’,總算能一飽眼福了。”那名年輕女子朗聲笑道。

王女,皇帝的姊妹。以這個女子的年紀判斷,應該不至于是先皇的姊妹,那就是當朝皇帝的了……

“恭王女,您是初次參加‘菡萏會’,所以不了解。墨臺郡侯,她是年年都會賞臉來‘菡萏會’,只是不知何故,她從來不曾提過筆。”說話的是石青袍的女子,也就是左相冉燮絮。

“冉燮左相,趁着‘菡萏會’尚未開始,你沒事趕快多笑笑!希望今天,你能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要是我家有兩個兒子嫁不出去……咳……沒嫁出去,不知道會有多煩惱……”墨臺遙笑得優美儒雅。

“真是有勞墨臺郡侯挂念了!”冉燮絮咬牙切齒地回道,卻仍儀态萬千地作了揖。

“儀公子也來了啊!聽聞儀公子年前在桓城成親了,本王一直遺憾,沒能讨到一杯喜酒喝喝呢!”恭王女主動走了過來。

墨臺妖孽笑容已斂,不說話也不行禮,只是冷淡地望着恭王女。

恭王女見墨臺妖孽如此無理的舉動,竟不着惱,轉身對我說道:“想必這位姑娘就是儀公子的妻主了,果然文質彬彬,風度翩翩。”

單憑這一句話,我就把恭王女列到防備對象的名單上了。堂堂一個王女,不惜放下身段、睜着眼睛說瞎話來誇贊我,這就是典型的“口蜜腹劍”,城府極深,危險,危險。

“草民拜見王女。”我說着,就要跪下行禮——好歹學了一個多月的宮廷禮儀,還是知道見到皇族應該如何行禮的。

“恭王女,烨然與妻主,前段時間承蒙您的照顧!待烨然尋個機會,一定好好報答您!”墨臺妖孽左手挽住我的肘部,看似親昵,卻令我的身子無法繼續下沉。

前段時間的照顧?我心下疑惑。身子跪不下,索性又重新站直了。

“本王不明白烨然公子的話。”恭王女臉色微變,勉強地扯嘴笑了笑。

墨臺妖孽兀自溫柔地笑了,不再說話。

恭王女沒站多久,借口自己的夫君一人待在廂房,先行離開了。而墨臺遙,啰啰嗦嗦地跟冉燮絮扯了一堆廢話之後,才想到今天的正事,暫別了冉燮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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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過一道木質垂花門,入目就是占地面積驚人的蓮池。如墨臺遙所言,其中盡植荷花,不見珍品異類,然而數量驚人。蓮者,連也,花災相連而出也。花開沸揚,花葉難萎,芬馥之氣,郁而不濁。池中石基上架一木構方形小亭,單題一“淨”字。池邊三面皆是看廂,三層小閣樓,鬥拱飛椽,雕梁畫棟。一名丫環領着我們穿過沁心瓶式門洞,上到三樓,進了看廂,仍是墨臺遙她們一間,墨臺妖孽與我單獨一間。

廂房正對荷花池的那面,敞軒挂簾,既不影響屋內的人賞花,又能恰到好處地遮擋他人探究的目光。房內中間,是一張花幾,雕欄中間,一張寬大的實木桌案,憑欄而立,上面整整齊齊擺放着文房四寶,椅子正對園內的荷花池,這兒又是三樓,視野尤佳,園內景象,一覽無餘。

我剛在桌案邊坐下,就有兩名小厮奉上了茶點,然後在邊上鋪紙研磨。我讓春蓮拿出自帶的筆墨,然後鋪好白絹。那兩名小厮見狀,收了原先的那套紙墨,卻沒離開,而是靜靜地守在門邊。

敢情這兩個是監考的,我撇嘴。

“菡萏會”,請帖上只有日子,沒寫具體時辰。不知道墨臺遙出于什麽心态,辰時就催促着出門,現在估摸着才剛過巳時。我掃了一眼周圍的看廂,許多間仍是門簾高控——果然來早了,現在人到的還不多。

習慣性地觀察四周,以此來打發時間。發現正對面的那間看廂,至少挂了三道以上的竹簾,別說屋內的景象,就是光照的影子都透不出來……再次看了一圈周圍的廂房,确定只有這一間如此,心裏推斷冉燮府的公子估計就呆在這間賞荷花的。

“妻主,你不到荷花池邊去轉轉嗎?”墨臺妖孽一邊嗑着瓜子,一邊問道。

我低頭看去,蓮池邊倒是圍着一些女子,三三兩兩,談笑着——賞花嗎?不像!倒像在散播着雌性激素,意圖摘花!

我興趣缺缺,随口問道:“剛才那位恭王女,你以前就認識?”

“妻主,恭王女原名是颛顼烨瓊,後來懿淵帝即位,為了避諱帝名,改成了颛顼熙瓊。我這麽說,你明白了嗎?”

烨瓊?瓊……原來就是恭王女啊!我恍然大悟,直接且深刻地認識了“冤家路窄”這個成語的含義……

心思瞬轉,我面色丕變,委婉地問道:“我聽說,複姓的都是貴族,且一般只準帶一個字做名,而墨臺氏你這一輩,無論直系旁系,名字中似乎都帶有‘木’,像是墨臺槐、墨臺柳、墨臺榆……那你這個名究竟是……”

“我三歲的時候,皇太君賜的名,妻主還有其它想問的嗎?”墨臺妖孽似笑非笑地答道。

聞言,我大大舒了一口氣——還好不是最可怕的那個答案,于是放心地繼續問道:“那你的名不用避諱嗎?”

“我不姓颛顼,我姓墨臺,墨臺烨然!”墨臺妖孽看着我,緩緩地展顏而笑,耀如春華的笑。

“烨然”,光耀明燦的樣子;“然”,一生平順……我到底該取何種解釋呢……

“冉燮長公子到!”園裏,一個女人高聲說道。

我順勢望出去——什麽都沒發現。

“冉燮小公子到!”那女人再次喊道。

我睜大眼睛,将園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邊邊角角都掃了一遍——還是什麽都沒看到。

“妻主,你對冉燮家的公子,還真是興趣濃厚啊!可惜這兩聲,只是示意罷了,左相府的公子,不可能輕易出來見人的。”墨臺妖孽仍笑得燦爛,只是感覺不到暖意了。

“我只是好奇沒脖頸的……”倏的住了口。總不能當着冉燮家的兩個小厮的面,嘲笑他們家的公子吧?!

此時,放眼看去,各個廂房的席簾皆已落下,看來差不多是時候了。

我起身,潤筆,憑着腦海中的記憶,開始畫。每一筆墨線,每一個姿勢,都是練習過百遍的。白絹上,漸漸顯出了圖樣,為了強化水墨的肌理,墨臺琉讓我誇大了荷葉與荷梗的對比,荷葉酣暢淋漓,荷梗細勁柔秀,荷花濕潤模糊。我越畫越快,下筆如錐畫沙,欲其勻面藏鋒。

待我收了筆,發現墨臺妖孽的一雙春泓始終落在我的身上,笑得好像……“吾家有女初長成”那種頂着父性光環的驕傲與自豪——這話自然不能說出口,否則墨臺妖孽會将我直接從這裏扔進荷花池裏養着。

顯然,冉燮府的兩個小厮對我的繪畫速度頗為吃驚,一臉呆愣地站在那兒,春蓮疊聲喚了好一會兒,他們才接過畫絹,捧着出去了。

“儀公子妻主墨臺氏,為‘菡萏會’獻上第一幅佳作!”園中傳來女子的唱喏聲,就見那兩個小厮展着我的畫絹,繞着園子走了幾圈,然後仔細地收起,送進了對面的瓶式門洞。

我現在的名字,即是墨臺玄——如果讓桓城那幫頑固的老女人們知道,她們偉大的宗族族長墨臺遙,因為這樣一個無聊透頂的原因,哭着喊着求着我,要我入墨臺氏,不知道會不會七扭八歪,七竅生煙,七孔流血呢……

“文章的主題,大概什麽時辰會出來?”見那兩名小厮回來了,我開口問道。

他們齊齊搖頭表示不知,期期艾艾地說了半天,總結起來就是,往年都是以他們家公子的心情為準繩的,具有相對的偶然性以及絕對的随機性。

我無聊地發着呆,耳邊是園內此起彼落的唱喏之聲:

“宗政府绮小姐為‘菡萏會’獻上佳作一幅。”

“墨臺府柳公子妻主傅餘氏為‘菡萏會’獻上佳作一幅。”

“申屠府霄夫人為‘菡萏會’獻上佳作一幅。”

……

偶爾還能聽到:“公子還禮,有請宗政府绮小姐。”

……

總之,聽了這麽一圈,十個人獻畫,就一兩個人能得到青睐——而我的畫作,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不過“菡萏會”,賞花筆墨不過是個借口,實質性的活動還是如火如荼地展開了。

荷花池邊,聚集的女子越來越多,然後漸漸的,有一兩個大膽的男子走出了看廂,慢慢的,更多的男子走到了荷花池邊,于是更多的女子走出了看廂……

“妻主,你在幹什麽?”

“數數呢!看是荷花多,還是人多……”我無精打采地說道。

墨臺妖孽與春蓮聞言,靠了過來,一齊向下看去……

“妻主,我想到有件要緊事兒要與姑母商量,你自個兒呆在房內,別到處亂跑!”墨臺妖孽輕輕地說道。

我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繼續數着荷花的朵數,剛數了十來朵,又聽春蓮說道:

“夫人,我突然肚子不舒服,想去趟茅廁。”

“快去快去,別憋壞了!”我随口答道,繼續努力數着荷花。

繼續數了二十來朵,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春蓮的“心理傳染”,我也感到內急。向那兩個小厮問明了“梅雨閣”的方位,我獨自徐徐走去——本來這兩個小厮要領我去的,但是我見他們單單說個方向,就面紅耳赤外加結結巴巴,搞得好像我在調戲他們一樣,于是堅定、堅持、堅決地拒絕了他們。

從騎樓的“梅雨閣”出來,轉了一圈都沒找到春蓮,想了想,穿過月牙門,繞到偏僻的後院,這裏有連排的茅房——剛才那兩個小厮磕巴歸磕巴,倒是詳盡地将園子內外所有的廁位都跟我報告了一遍……

“……姨母,我求求你,現在能救娘親的,只有你了!”

警覺地聽到一個男子壓抑的哭聲,我頓住了腳步,正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往前走的時候——

“你別再幹傻事了,她……只剩你這一條血脈,如果你再出事,她死都不會瞑目。”

這個聲音好耳熟啊……

耳熟到令我下意識地捂住了口鼻,貓着身子鑽進了假山的岫內。

不得不高度贊揚一下冉燮絮,她家的這個假山洞,大孝曲直、明晦、起伏、虛實、寂喧、向背各類特征皆滿足……偷聽、偷窺、偷襲的終極需求!

☆、38菡萏清濁往事難省2

偷聽,是不道德的行為——

前提是,良心今天乖乖地呆在家裏……說起來頗為無奈,我的良心長年偷懶曠工,因而,我現在是心安理得地窩在這兒行“不道德之舉”。

“姨母,你明知咱們闾丘氏,根本就是朝廷黨派鬥争的犧牲品……”

“住口!當今聖上法令明文,朝廷之內,嚴禁結黨營私,以同異為愛惡,以愛惡為是非,翻雲覆雨,倏忽萬端!”

闾丘氏啊……果然這個女子就是春蓮;而這個男子,他的聲音越聽越令我……心驚,似乎有不好的回憶,只是想不起來究竟是誰呢?!

“我不要聽這些!我只知道,我是闾丘氏,滿門忠烈的闾丘氏!大姐、三姐、四姐死在烽火連天的戰場上,為國捐軀;二姐盡忠職守替皇上擋刀,死得其所;五姐、六妹及府裏衆人,卻是死在莫須有的賊人手中……如今,我只要我的娘親活下去,這有什麽不對嗎?!”男子越說越激動,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你一個男兒家懂什麽!你知道你的娘親幹了什麽嗎?侵吞了朝廷整整兩千萬兩的白銀啊!如此龐大的數目,将近國庫半年的錢款收益!暨寧城的闾丘府被滅門,死了兩百餘人,這還是聖上念在闾丘氏祖上是開國功臣,手下留情了!若聖上直接下令誅連九族的話,無辜受牽連的可逾千人!”春蓮的聲量也跟着高了起來。

不是我說,你們談如此機密的事情,能不能換個地方?!就算實在找不着別的地方了,能不能盡量低調啊?!你們的聲音再加個二十分貝上去,估計閣樓上的人都能聽到了。

“兩千萬兩……其中又有多少是娘親自己想要的呢?整個郾都,皇親貴胄,三公九卿,誰家沒收過從咱們暨寧城闾丘府送出去的銀兩?!如今東窗事發,憑什麽要我娘親一人攬下所有的罪責?”

男子的情緒似乎瀕臨失控了,他居然不哭了,而是開始笑了,笑得比哭時更加凄厲:“與其光我娘親一人獲罪,不如大家一起下地獄去!我管不了別人,千人也好,萬人也罷,全部陪咱們闾丘氏一起滅門抄斬吧!”

“你要怪要怨的人,只能是你家妻主!你娘親幹什麽,還不都受她指使的!這事兒真見了光,牽連範圍之廣,絕非你我所能想像到的。但是,我能告訴你,真到了那個時候,首當其沖的,就是你家妻主!”

春蓮嚴厲地說完,那男子似乎一下窒了聲,許久,才聽他繼續說道:“姨母,你真的不肯救我娘親嗎?只因為你們的立場不同,你就忍心抛棄骨肉親情嗎?”此時,他的聲音開始慢慢平靜,又繼續打親情牌了。

“我只能說,各為其主,各司其責!對你,我無法見死不救,但是你若執迷不悟,我幫得了你一時,幫不了你一世!你莫再以身犯險了,上次只是你運氣好……”

話剛說到這兒,閣樓那邊傳來動靜,過來了一大群人——七八個冉燮府的小厮簇擁着一個靛青色濤水波缭绫的男子映入了我的眼簾。而春蓮,顯然也及時察覺了,立即噤住聲。

環佩叮铛,我尋聲眺去,只見那男子的腰間,墜了各式的青金石、碧玺、金嵌綠松石等,還有數個荷包及香囊……至于他的腦袋,那真是名副其實的“珠光寶氣”,晔晔照人,竟令人無法逼視——金簪,玉簪,象牙簪;錾花釵,镂花釵,盤花釵;鬓發之側還插了一根垂珠金步搖。

可以肯定的是,那男子應該就是冉燮家的公子,但是,憑如此裝扮,無法判斷是大公子還是小公子的,畢竟現在滿皇都,多的是這般扮相的!

只顧留意他的發飾,尚未看清他的白粉臉,人已走了過去。此時,單看衣着,倒是素雅不妖,身材襛纖得衷,修短合度,那樣的身材,那樣的背影……

眼熟啊,眼熟到……心頭不禁一顫,我幾乎能脫口喚出他的名——可是,真的是他嗎?!

我從不否認,自己太過理智,從未動心過。若說,能讓我長年看進眼裏、印入心裏的,就他一個……盡管我分不清,這樣的情愫,是否只是由于他多年的相伴,但是我珍惜他對我的一番心意,同時也重視自己對他的這份感情!縱然情愫尚未到“魂随君去終不悔”的境界,但是,心萦系,穿着一條絲,一縷相思未斷絕……

眼見那男子穿過後院另一側的月牙門,消失在了拐角處,我緊了緊拳頭,從藏身處爬了出來,不管不顧地追了上去。

此時,我只知道,我心裏湧起的一股強烈的渴望:我要看到那人的臉,我要搞清楚,那人到底是不是……他……

我沖動地跑着,絲毫沒留意四周,剛拐了彎,尚未踏前一步——

“這位大人,這裏是府邸內院,請您留步!”一名黑衣女子突然現身,擋在了我的面前,她言語有禮,但是态度堅決。

只差不到十米的距離啊……我不甘心地咬唇,眼睜睜看着那個熟悉的背影漸行漸遠,只能勉強扯出淡笑,道:“是我逾矩了!”

心裏已然打定主意要看清楚那個冉燮家公子的臉,不就是換堵牆爬進內院麽,這種事……我還真擅長啊!

“你是……”那名黑衣女子細細打量着我,突然面露驚疑。

我見她面色古怪,心中一凜,迅速轉身,疾步走向荷園方向,同時暗自防備着她有所動作,但是,似乎她只是站在那兒,久久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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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踏入人聲沸騰的荷園內,我才長舒了一口氣。環視四周,研究着園內牆檐走向,思量着如何能進到內院……

“妻主,你在這兒做什麽?”墨臺妖孽的聲音,驟然從我的身後冒出。

我轉身,只見他笑盈盈地站在那兒,看樣子似乎剛從“梅雨閣”出來——猛然意識到,自己出來的時間确實是長了一些,早超過了正常“如廁”的時間,也難怪墨臺妖孽會尋過來……

“随便走走。”我只能如此搪塞。

“我們回廂房吧,這兒人多了點。”墨臺妖孽溫和地說道。

“你在廂房等我就好,下來幹什麽……”我一邊走着,一邊随口道。

心裏思忖着,不知墨臺妖孽知不知道春蓮的事,不經意地偏頭,卻見墨臺妖孽表情怔愣,我疑惑地問道:

“你下來這兒,不是來找我的?”難道墨臺妖孽是自己內急,才到“梅雨閣”的……

“……我是來淨手的。”墨臺妖孽緩緩說道。

廂房裏就有淨手的水盆,用得着專門跑下來麽……如廁就如廁,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我不以為然地撇嘴。

回到廂房,仍不見春蓮,屋裏那兩個小厮說,春蓮回來見我不在,就急急出去尋我了。墨臺妖孽聞言,輕蹙眉心,明顯不悅。我沒說什麽,徑自坐在花幾邊上,随後,墨臺妖孽也坐到了一旁。

我靜靜地看着墨臺妖孽,一直未語,心緒複雜——他的身上到底背負了多少沉重的秘密,是否比闾丘氏的秘密還要糾結上許多……倏的,我的眸光凝住,直直落在他頭上的那只長簪上的一點,那是——

“夫君,你頂着這麽重的頭飾,脖頸應該酸痛不已吧?我幫你揉揉。”我站起身,繞到墨臺妖孽背後。

“你怎麽突然……”墨臺妖孽頓時身體僵直。

我單手揉捏着他的頸部,另一只手不着痕跡地将長簪上的那點抹下,然後放在鼻下輕嗅——這果真是血滴!

那兩名小厮見我與墨臺妖孽的親密狀,紅着臉背過身去,低低地竊笑起來。

墨臺妖孽坐不住了,站起來面向我,春眸含嗔,道:“這可不比在府裏,你……規矩點……”

我沒吭聲,重新坐了下來,拇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沾了血的食指指腹,思索着——

墨臺妖孽剛才究竟去幹什麽了?飛濺到這個位置的血滴,應該不是他的血……我不想管這是誰人的血,只想知道,墨臺妖孽有受傷嗎?他武功都廢了,難道就不能安分一點麽?!我的心裏打了一個大結,忍住要脫口的話。

我仔細觀察着墨臺妖孽,意圖尋找蛛絲馬跡,一絲一毫都不肯放過,随即,沮喪地發現,我看不出啊!看不出墨臺妖孽被白粉遮蓋的面色是否如常,看不出他鮮紅的衣服下是否有血跡,看不出他狀似自然的行動是否只是在逞強……

就在這時,園中一個女子突然洪聲宣布,道:“今次‘菡萏會’文章的主題是——愛蓮與贊蓮!”

我的小心肝啊,撲通一聲,沉到了谷底。

按照我原先的設想,無論是要寫蓮的哪個部位,包括蓮子、蓮心、藕節,再狠一點,甚至寫荷花池的塘水,我都有辦法洋洋灑灑地開題,然後穩穩當當地承接到所背誦的“時藝”模板,但是現在……

愛蓮,愛上蓮的自命清高?!贊蓮,贊頌蓮的孤芳自賞??!!

心裏這個幽怨啊,欲哭無淚……

“妻主,這個題目,你……做不出文章嗎?”墨臺妖孽傾身靠近我,春眸含憂,他的左手輕輕熨帖到了我的臉頰上:“寫不出,咱們就不寫了……‘菡萏會’只是個捷徑,卻不是唯一的途徑,你別煩心,我會另外想辦法的,咱們回府吧!”

回府?為了這個“菡萏會”,我準備了近兩個月的時間!不戰而退,且不論我付出的辛勤的勞動付諸東流,就說我畫壞的那些絹布與兼毫毛筆……的銀兩全跟着打水漂了!

更何況,做完文章之後,我原打算去……

“你,沒事吧?”思及此,我收斂了沮喪的神情,開口問道。

墨臺妖孽不解地看着我,答道:“我沒事啊,有事的是妻主你才對,這個文章……”

“你沒事的話,我們就不急得回府了!既然來都來了,怎麽着也要做一篇文章吧!”我打斷墨臺妖孽的話語,對他安撫地笑了一下。

我坐至書案邊上,提筆,随便寫了兩句贊蓮的句子,然後将背誦的文章原封不動地默寫了上去,一鼓作氣,一氣呵成——至此,“時藝”文,五百五十個字,功德圓滿,可是,完全偏題了。

拍死我,我都無法當場擠出“時藝”的句子,因而,只能硬着頭皮,在後面加了兩句白話——

自命清高,自卑自尊,過猶不及,惟吾憐之;

孤芳自賞,孰人欣賞,不如自賞,惟吾賞之。

書完以後,看都不看,直接将紙張遞給那兩個小厮,然後悶悶不樂地趴在桌上,繼續研究通向內院的牆體走勢……

“公子還禮,有請儀公子妻主墨臺氏。”少頃,園中傳來女子的唱喏之聲。

初聞此言,我的大腦尚未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就見墨臺遙沖了進來。

“中了!你的文章中選了!”墨臺遙喜上眉梢,手舞足蹈——她突然偏頭,看見了站在門邊的兩個小厮——重重咳嗽了一聲,然後面容一肅,繼續說道:“新婦,你總算沒辜負我對你的殷切期望,沒有給咱們墨臺府丢臉啊!”

說完,還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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