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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晚輩,本來就是我份內之事……你的姓氏真奇怪啊,為什麽會是‘毒’呢……我以後叫你什麽好呢,毒氏麽……”對方沒覺察我的隐忍,兀自歪頭思索着。

“您喜歡怎麽叫就怎麽叫,名字不過是個稱謂,我不是很看重的。”我以前所未有的毅力忍住眉頭深鎖的沖動。

“公子的這個性子啊……我為他愁白了不知道多少根頭發,我原以為他這輩子都嫁不出……咳……都不想嫁出去……”她思維跳躍得很快,令我揣摩不出她的主旨。

“夫君仙姿玉色,明豔端莊。”這麽無邊無際地扯廢話,有兩個多時辰了吧?!

“你……能這麽認為是最好的了……老實說,看到你的時候,我真吓了一跳,你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我一直以為公子的妻主,該是個壯碩的武婦,不然怎麽受得起他那些手段……你平時都是用什麽內傷外傷的藥,我讓人在府裏置辦些,不然等出事的時候再去買,恐怕就遲了……”她的表情,豐富且細膩。

“玄不明白您的意思,夫君向來溫柔賢淑。”墨臺妖孽,你去沐浴更衣,為什麽這麽長時間還不回來啊?!

“……你确定我們是在說同一個人嗎?你有委屈,也不用如此掩飾,我完全能理解的……我雖是公子的姑母,但是你也知道公子的脾氣……他日,你若跟公子鬧別扭,我無法照拂到你……我也就只能聽你說說委屈、吐吐苦水了,說出來吧,說出來舒服,好過憋在心裏啊,來,告訴我吧!”保養得當的娃娃臉上,寫滿了“八卦”二字。

“那個……姑母,您日理萬機,要操勞的事兒很多,玄實在不敢耽誤您的時間!”看來,墨臺氏一整族的人都不正常——這樣一想,根據遺傳學,這個國家算是徹底毀在他們家了……

“我已經操勞完了啊,我連今天晚膳吃什麽都勞心勞神地想了一遍……來,跟姑母說說,你們是怎麽結識的?”娃娃臉上,有對清澈的瞳眸,居然跟墨臺妖孽的眸形一模一樣。

“姑母,其實玄甚是惶恐,未保護好夫君,讓他受了這麽重的傷。”我故意提到這本該避諱不談的事兒,情願她板起臉、訓斥我一頓,也好過如此令人摸不着頭腦的好。

果然,我一說到這個話題,娃娃臉頓垮,眉眼皺起,嘴角下撇,卻聽她說道:

“其實我比你還惶恐啊……自從接到消息說公子重傷,我先後派出了五六撥的人馬,卻一直沒能撞上你們,想來是在路上錯開了……這些日子,我連府邸都不敢出……你是不知道,我的那個弟弟,他發起飙來,真的好可怕啊……”

她的弟弟?不就是那個當朝的皇太君?這裏面有他什麽事兒?!

心思瞬間千轉,我終于皺起了眉結,嘴上說道:“夫君性命無礙,只是他的右臂廢了……”

“廢了?剛才那個禦醫不是說只要靜養就能恢複嗎?難道那是個庸醫?”墨臺遙噌地站起身子,娃娃臉一陣紅一陣白。

“恢複是能恢複,但頂多如常人一般生活無礙,卻不能再用劍了……”我急忙出聲安撫。剛才來給墨臺妖孽診病的,原來是個禦醫啊——墨臺妖孽跟我剛在偏院安頓下來,墨臺遙就拖着一個氣喘如牛、滿頭大汗的老妪風風火火地跑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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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才還真吓着我了——公子的劍法本來就不好,這個廢就廢了,人沒事兒就好……”墨臺遙又坐下了,狠狠喝了一大杯茶潤喉,大有繼續長談的架勢。

墨臺妖孽那樣的劍法還叫不好啊……莫非這個墨臺遙是個深藏不露的頂尖高手?!想想,頗有可能,畢竟怎麽看,她都沒有一點世家望族一族之長的樣子,說明在其他方面必有所長……

果然,墨臺遙一補充完水分,立刻又打開了話匣子:“我看你身上書卷之味頗重,是個讀書人吧?公子居然讓我給你編造個商賈的身份,這不是糟踐你麽……你會寫文吧?只要會寫關于蓮花的‘時藝’就好!會畫畫不?只要會畫蓮花就好!”

她越說越殷切,越說越熱情,那對依稀熟悉的眸子發着綠光,身子幾乎跨過了半個桌面,傾了過來。

“蓮?現在似乎尚未到賞蓮的好時節……難道是早熟品種?”我遲疑地問道。

“自然不是現在,再過月餘,進入征暑,冉燮府那個時候會舉辦‘菡萏會’——不是別的冉燮氏,就是左相她們家。那個老匹婦,跟我鬥了大半輩子,哪次不是我贏……呃……偶爾幾次,也是我讓她,她才略勝一籌的……咳咳……她三年前開始舉辦這個蓮花會的,廣邀盛郾的文人騷客,以及名門貴主,自然也包括衆家公子少爺,說是以花會淨友,其實就是給她家兒子選妻主……選了三年都未選出來啊,我好心跟她說,她家兒子實在嫁不出去,我女兒吃點虧,勉強娶回府算了,誰知她不識好人心,反而怒了,嘲諷我墨臺府沒文士,說什麽‘匙桃不上個村婦,墨臺府中無點墨,曾把空虛揣出骨,浪名贏得滿皇都’,真是氣死我了!”

說着,墨臺遙重重地拍桌而起,娃娃臉憋得通紅。

相親大會?老女人之間的鬥氣?與我何幹?!我一聲不吭,低頭喝茶。

“我囑咐柳兒的妻主練習繪蓮已經月餘了,但是收效甚微……你現在也算咱們墨臺府的人,自然不能忍受如此不堪的侮辱對不對……你的文章與書畫的造詣,如何?”墨臺遙又坐下了,笑眯眯的,眨眼間,身上已找不到一丁點兒激動憤怒的痕跡了。

“姑母錯愛,玄既不會‘時藝’,也不會繪畫,天生一個泥胎子,做個商賈正合适!”我面色不改地說道。

“……這樣啊……要不你滿試試看?我請個畫師來教你,如何?”墨臺遙猶不死心。

“玄實在是資質驽鈍……”我眼都未擡,打算直截了當地拒絕——

“妻主真是過謙了,姑母你就放心吧,我的妻主定不會讓墨臺府丢臉的。”

驚聞此言,我側臉望去,只見墨臺妖孽緩緩地走了進來,身穿一件織金官彤纻絲裳,上罩着淺紅比甲;系一條結彩石榴錦繡裙,下映着高底花鞋;時樣幹髻皂紗漫,相襯着二色盤龍發;宮樣牙梳朱翠晃,斜簪着兩股赤金釵。

他身後跟着七八個小厮,每個人手裏都捧着金盤,盤裏是各式的衣裝飾品。

頓時,花廳擠滿了人——墨臺遙突然面色肅整,沉穩地站起身來,對我說道:“如此,就有勞新婦了!”

說完,稍作颌首,當着衆人的面,邁着方步、氣宇軒昂地走了出去。

見狀,我的面皮再次狠狠地抽了一下……

☆、35接風宴趣聞沉年案

以前,我一直堅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待敵,可以制利害,并以此作為最高的行動指導方針;然而,今天見到墨臺遙,幡然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看來我終究還是太過生嫩了——

嬉笑怒罵,瘋癫狂憊,亦可惑敵,然後輕而易舉地制敵,寧僞作不知不為,不僞作假知妄為,信而安之,陰以圖之。如此高段圓滑的處事手法,只是不知,我要學多少年才能掌握呢……

“妻主,我見你與姑母相處甚歡,也就安心了。姑母是我最為親近的長輩之一,妻主盡可信賴。”墨臺妖孽忽然開口,如是說道。

聞言,我收起若有所思的表情,心裏已然戒備,嘴上笑道:“姑母說的那個‘菡萏會’,我可去不了。一次考查三項內容,做文章、書文章與繪文章,我無一擅長,無意去自取其辱。”

“妻主言重了,只不過是以文會友,也算雅事一樁。”墨臺妖孽笑得風輕雲淡。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何況還是丞相府舉辦的,只怕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暗潮澎湃。”我撇撇嘴,直言不諱。

墨臺妖孽斂了笑,美眸低垂,說道:“妻主,你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嗎?我把皇都的事給了結了,然後我們遠離事端,恬淡度日。”

我素來心慮頗重,今日的所見所聞,已經讓我疑窦重生,而現在,墨臺妖孽這麽一說,我立刻聯想到數十種糟糕的情勢,不由皺眉,沒有答話。

“妻主,你深谙明哲保身,始終不開口問我,我也自然不會勉強你。只是,現而今,枝節橫生,我已無力控制——這次我負的傷,無法瞞藏,我不得不開始考量,如何讓你得到認可……剛才我在屋外聽着,姑母那意思就是願意幫我們,而‘菡萏會’無疑是一個契機。”

說到這裏,墨臺妖孽倏然擡頭,直視我的雙眼:“妻主,我知你生性散漫,如果我說,為了我們能離開皇都、按你心裏所想的那般生活,你是否願意努力一下呢?”

認可?什麽認可?誰的認可?我怒,墨臺妖孽根本就是下好了魚餌,等着我自動去咬鈎,偏偏這個鈎,我還一定會去咬……

“妻主,現在你清楚‘菡萏會’,要做到什麽程度了嗎?”

許久,我才咬牙切齒答道:“竭盡所能,不遺餘力!”

依照墨臺妖孽的性子,自然不可能鼓勵我去相親——菡萏會,天下名仕齊聚,還真是一個一舉成名的好契機啊!

“請妻主更衣,差不多到時辰了,姑母為我們準備了接風宴。”墨臺妖孽聽到我肯定的回答,唇邊泛起一朵柔軟的笑花。

“我換過衣服了。”我心裏郁悶,用力扯了扯身上簇新的長衫——墨臺遙抓我冗談的時候,我剛沐浴完。

“妻主,你且記住,你在皇城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應三思謹慎,連帶着穿衣打扮,也不得馬虎,莫讓人笑話了去。”墨臺妖孽蹙眉說道。

我心裏不以為然,但還是任由墨臺妖孽親自為我更衣。

“你的肩部,不用木板固定,能好嗎?”我這下注意到墨臺妖孽卸了桃木夾板,右臂垂直,倒是看不出異常。

“我用了金絲肩甲,”墨臺妖孽單用左手,幫我穿好了鮮豔繁瑣的蛱蝶裳,“明天我要進宮……去給你挑個教禮數的嬷嬷。”

我注意到墨臺妖孽話語中的停頓,卻仍不願開口問他。

兩名小厮幫我梳了飛翅髻,将一整盤子的釵簪全□頭上了。

“那個……會不會誇張了一點?”我委婉地表述着,僵直着脖子,怕一個不小心,頸骨就被壓斷了。

“據說,現在皇都流行這樣的打扮……妻主,你就忍一忍吧!”墨臺妖孽猶疑了一下,說道。

我怨念頓生,只想知道,這個流行究竟是哪個沒脖頸的人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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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墨臺府的正廳,簾栊高控。屏門上,挂一軸壽山福海的橫披畫。兩邊金漆柱,中間設一張退光黑漆的大圓桌,梁柱上挂着四季吊屏。

我們到的時候,圓桌邊上已經坐了六個人,除了墨臺遙,我竟然還找到一張熟識的臉——墨臺榆。

“原來榆堂姐也來皇都了啊……”我不掩詫異。

“聽聞堂弟……公子路上遇險,所以就趕過來了。”墨臺榆起身行禮,規矩地說道,比起在桓城的時候,明顯拘謹了許多。

墨臺妖孽徑自給墨臺遙行禮,就見墨臺妖孽身子剛要彎下去,墨臺遙就将他扶住了,請他入座。我瞅着桌邊就剩墨臺榆身邊的一個空位,就欲走過去坐下——

“妻主,你要去哪兒?坐我身邊來。”墨臺妖孽入座後,開口道。

此時,他身邊已經坐了一個年輕女子。那女子原本正襟危坐,臉色略微發白,一聽墨臺妖孽如是說,立刻跳了起來,然後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沖我而來,一屁股就坐在原本我欲入座的位置上,見我睜大眼睛瞪着她,偏頭對我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望向我的眼神,滿是同情。

我慢吞吞地坐在了墨臺妖孽身邊,這才得空看清楚桌上衆人。墨臺遙舉手投足,皆雍容有禮。她依次介紹,她右手邊的男子是她的夫君,我掃了一眼那張粉臉,就自動無視了;男子的右邊,是墨臺遙的兒子墨臺柳,我仍是掃一眼就過去了;再來是墨臺榆,她眼觀鼻,鼻觀心,端正坐着;墨臺榆邊上是之前跟我換座位的女子,竟然就是墨臺遙唯一的女兒墨臺槐,她與墨臺妖孽相對行禮的時候,神情緊張,直接一揖到底;最後,是坐在我身邊的那個存在感極低的女子,墨臺柳招贅進府的妻主傅餘氏,當朝從六品官員,在翰林院做修撰。

随便寒暄了幾句,墨臺遙就讓下人上菜了。看着滿滿一桌子的菜,我正煩惱那麽大的圓桌,沒轉盤,吃不到遠處的菜的時候,進來了八個小厮,他們端碟持著,分別站到了各個人的身邊。我恍然大悟,他們是“菜童”,想吃哪碟菜,只要低聲吩咐,他們就會過去夾來。

墨臺妖孽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打發了身邊的菜童,而顯然墨臺遙一直密切關注着墨臺妖孽,見他如此舉動,直接揮退了所有的菜童。

我無語,暗自嘆氣,明白即使到了皇都,我作為保姆的職業生涯仍未結束,果然——

“妻主,我要吃那邊的豆腐。”墨臺妖孽向桌上随便瞥了一眼,說道。

我認命地拿起碗筷,站起身,走到墨臺榆邊上,夾了一塊豆腐,然後走回,放至墨臺妖孽的碗中,他自己用匙子舀着吃——北上途中,也是如此這般,他說他的左手用不了筷子,就讓我夾到他的碗內,他再用匙子——只是,那個時候桌子小,舉手之勞而已,現在夾菜卻是體力勞動……

墨臺妖孽不停支使着我,我滿桌子繞圈作陀螺狀。墨臺遙優雅地吃着面前的幾道素菜,只是偶爾眼神哀怨地瞄向桌子中間的那些華麗的大盤;墨臺柳饒有興味地看着我,然後再看看他的妻主;至于墨臺槐,我已經能确定,她眼中是滿滿的同情,幾乎快要沖溢而出……

當墨臺妖孽終于良心發現,讓我坐下喘口氣的時候——

“新婦真是一個好妻主啊!”墨臺遙稱贊,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墨臺妖孽面前豐富的食盤。

“能跟那個愛夫如命的雲麾都統公孫丠相媲美呢!”墨臺柳接口道。

我不認得公孫丠這麽一號人,但曉得“雲麾都統”是當朝正二品的軍銜,所以就把這話當恭維收下了。

“柳表哥,你拿我的妻主跟公孫丠那個短命鬼相提并論,是何意?”墨臺妖孽突然出聲,語調溫軟。

“我……我……只是想說,現在難得有像公孫都統那樣會疼人的妻主,不是說……說……”墨臺柳聞言,竟然面露驚懼,越說越小聲,說到最後,似乎已經要哭出來了。

“公子,你應該也有耳聞,當年那個公孫都統可是全皇都的模範妻主,柳哥哥說這話,絕對沒別的意思,公子你千萬莫動氣……”墨臺槐立刻站了起來,臉色越發蒼白了,聲音中含着難以察覺的輕顫。

“柳兒你真是的,沒事兒提到那個被魚骨頭噎死的公孫丠幹什麽!”墨臺遙見氣氛僵硬,急忙圓場。

“噎死……确實不常見。”我順着墨臺遙的話往下說。

心裏感慨,這一家子果然都不正常,墨臺妖孽又不是吃人的妖怪,有必要吓成這樣嗎?!真是大驚小怪,小題大做!

“就在兩年多前,那次冉燮左相在府內設宴,我也有去。公孫丠突然就噎住了,臉憋得通紅,捏着喉嚨,我正想讓人給她倒點水順順,她坐的圓凳卻突然散架了,身子後仰的摔在地上,撞到背後的花架,架上的青玉瓶正好砸到她的頭上,她一口氣上不來,就這樣死透了,你說她倒黴不……咳……我的意思是,公孫丠都統英年早逝,實在是可悲可嘆啊!”語畢,墨臺遙配合着搖頭晃腦,捶胸頓足的肢體動作。

“真巧啊……”很離奇的死法——我只能做出如此評價。

“可不是巧合麽……開始還有人質疑她的死法,調查了半天呢!她喝的魚湯沒毒,我們都有喝,頂多說那魚,刺多骨大,公孫丠平時不怎麽吃魚,所以容易被卡住;那個圓凳,查不出有任何不妥,就算說有人動了手腳,怎麽偏偏在公孫丠被噎到的時候散了呢?還有那個花瓶,要是她沒被噎住,這麽砸一下,頂多破頭,不至于會死的。所以要我說,還是公孫丠運氣背……咳……可惜了公孫都統這麽一個國家棟梁啊……”

堂堂丞相家的凳子居然散架了……我暗自沉吟,我的多疑的毛病始終改不掉。

“公孫都統的運道素來不佳。據說,有個雨夜,她騎馬去給她的夫君買藥,結果一不留意,就從馬上摔了下來,為此養了大半月的傷……大家都說,她是為了她家夫君才受的傷,從此她疼夫的名聲就傳開了。”墨臺槐一邊緩緩地說話,一邊小心看着墨臺妖孽。

一個都統,長年與馬匹為伍,居然會從馬上摔下來……

“還有一年的秋獵,整個圍場有好幾萬人,偏偏就公孫丠一人被黃蜂蜂群圍攻,好在禦醫處理及時,沒什麽大礙。”墨臺遙熱情地對我說道。

黃蜂嗎……我記得一些酯類及芳香烴有機物很能招蜂……

“公孫都統的運氣确實不好!有次我在宮裏遇到她,她正跟我說她家夫君給她做了一雙新靴,突然腳下一絆,整個人就從幾十層的白玉石階上摔滾下去了……”傅餘氏小聲地說道。

“公孫都統不會是從出生開始,就一直這麽倒黴的吧……”我問道。

“誰知道呢,反正我認識她的時候,她的運氣已經這麽……不好了——早些年她在外地帶兵,後來受了重傷才來皇都的,算起來,她在皇都,前後不過呆了兩年多的時間!”墨臺遙答道。

“那個公孫都統真是不走運啊……不知她的官運怎麽樣呢?”我繼續探問。

“別看公孫丠平時運氣不好,但是官運極為亨通。一進皇都,就被擢為護軍都統……如果她沒死,不出三年,必能當上五營統領。”

公孫丠,真是歹命不能怨社會啊……

“妻主,你在想什麽?突然笑得這麽開心!”墨臺妖孽突然靠近我,在我耳畔說道。

“夫君,你能相信嗎?世上居然真的有人會用這麽費時費力的方法殺人呢!有必要為了掩人耳目而做到這種程度嗎?”我低聲說道。

“妻主不認為,這些只是巧合嗎?”墨臺妖孽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确信這些都是巧合……”我同樣漫不經心地答道。

巧合這個東西啊——

哲學上說,任何“巧合”都存在“巧合”與“必然”兩象性,兩者的關系只存在強弱關系,并不存在任何一方完全消失的可能性;

用物理學來解釋,巧合的本質,是信息釋放的能量分為兩半進入到三維空間中的不同地點,引發相同分子的摩擦,由相同分子摩擦的幾率決定其相似性;

而引用數學概念,就是“衆數和定律”——巧合不過是種詭辯,世間上任何複雜的事情都會與其他事情發生聯系,亦即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完全獨立的事情……

公孫丠吃魚被噎住是巧合,椅子散架也是巧合,花瓶砸下是接在椅子散架後面的又一個巧合——在經歷了兩年的“巧合”之後,終于出現了“巧合”的重疊——于是成就了一個“必然”的“巧合”!

我實在是好奇啊,到底是誰人設計的這麽奢侈的死亡陷阱,那個冉燮左相嗎?!那麽,公孫丠背後站的又是誰呢……

墨臺妖孽突然也笑了,只聽他輕輕說道——

“妻主,說起來,公孫丠的夫君,跟你還算舊識呢!就是‘生死門’的長老——毒瑾!”

☆、36試才題歪解荷花

“人貴有自知,知已身之優劣長短,知安身立命之所,知本未終始之先後。”

——毒玄,書于懿淵一十六年,鳴蜩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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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臺府偏院的水榭,位于曲尺形水池的轉角處,與短廊相接,平橋貼水,有淩波信步之感。

日照當空,不毒辣,但是我在太陽底下,已連續站了兩個多時辰了,早曬得面色通紅,大汗淋漓。我是站着“看”,而邊上那十來名畫師,是站着“畫”——其中兩三個頭發花白、上了年紀的,腳下開始不穩,大有搖搖欲墜之感。

“……你慢慢挑,不着急。喜歡哪種畫風呢?細膩的工筆,豪放的寫意,或者幹脆兼工帶寫……這幾個都是‘如意館’的宮廷畫師,她們的技法應該算是當世首推,你随便挑一個做師父吧……”墨臺遙坐在不遠處的樹蔭下,閑閑地品着茶點。

如意館——皇家畫院,除了為皇室作畫,還負責皇家建築的設計。

墨臺遙給這些畫師出的題,就是畫水池及周圍的亭臺樓閣。她們的作品,基本都已成形,一眼看過去,有的氣魄宏大、粗犷豪放,有的筆勢流動、細密瑰麗,再仔細看她們運筆與落筆,皆是準确熟練,得心應手,意到筆随。

“這麽看着,似乎看不出什麽……”我遲疑地說道。對于水墨丹青,我是完完全全的門外漢。

“一幅畫看不出來很正常,讓她們畫完這個,再繼續畫別的,畫到你看出來為止!”墨臺遙朗聲說道。

我眼尖地捕捉到,那幾個畫師聞言,有的身形一晃,有的筆下一歪,還有的怨怼地向我瞟來。

書畫,講究執筆要指實掌虛,點畫要圓滿周到,結構要橫直相安,分布要錯綜變化——看了這麽長時間,我得出的唯一的結論就是,縱然讓我畫六年的雞蛋,也成不了另一個達芬奇。

“姑母,‘菡萏會’年年都是同一個主題嗎?只是蓮?”我沉吟,慢慢踱到墨臺遙身邊。

“嗯,都是蓮。第一年以蓮瓣為題,前年以蓮葉為題,去年趕上下雨,于是就是雨荷。”墨臺遙頓了頓,又補充道:“這些主題只是限制文章的,作畫倒沒特指主題,只要是繪蓮就好。”

“左相府的蓮花有什麽特別之處嗎?譬如,花的顏色,花瓣個數——千萬別告訴我,她家養的那東西叫‘千瓣蓮’。”

“自然不是了!冉燮絮她家也就只能養活尋常品種的荷花,還特意植滿了一整個池塘,密密麻麻的,簡直俗不可耐啊……”

只是荷花……雖然不排除今年增加新品種的可能,但是對沒有任何作畫慧根的我來說,已管不了許多——菡萏會,一場已窺見題目的考試!

“姑母,我想要的畫師,必須擅長在絹上作畫,風格是潑墨大寫意,最好還要會淺绛山水或者金碧山水,最重要的是,這個畫師一定要聽話可靠,耐心十足,适性通變。”

“這是為何?”墨臺遙大奇。

“我的畫技,已經沒有任何掙紮的餘地了,而今唯有在作畫的材料上做文章。我不會暈筆,而絹比之宣紙,更加的細膩,水墨滲化,自然天趣,淡冶而模糊,滋潤而生氣。”

“但是,絹就是因為融滲的效果驚人,所以無論多淡的水痕都會保留下來。你還特意選了潑墨大寫意,大面積渲染的時候,既不能露筆痕,也不能出水漬啊!”墨臺遙一臉不贊同。

“筆痕水漬,留就留了,當蒙蒙細雨吧,我正愁沒東西來湊數,畫面不夠飽滿呢!”我一臉無謂,仿佛事不關己。

“……你是如何得知一個多月以後的‘菡萏會’當天,一定會下雨?”娃娃臉上詫異萬分。

“不下雨,就當迷茫水霧吧,加點花青調色就好!”剛才我繞着那群畫師看了一圈,其中就有一人以霧構畫——如此真是偷懶的好方法啊!

“……你對墨的濃淡、幹濕,有什麽獨到的見解嗎?為何偏偏選作潑墨?”墨臺遙又問。

“七竅通了六竅……只是寫意畫,不趨附大衆的審美要求,不求形似,無求于世,所謂‘畫鬼容易畫人難’,像與不像,端看是否巧言善辯了!”明擺的,我詭辯的功力比作畫的技能強悍許多。

“你為何還對畫師的性子做了如此要求呢?”墨臺遙臉上的那雙異常熟悉的美眸,已經完全睜圓。

“姑母,丹青這玩意兒,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需要多年的磨練,但是你現在只給了我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學畫根本就不現實,臨摹畫作已解決不了我的需要——我要一個師父,能根據我的情況,專門設計一副畫起來寥寥數筆,卻有以少勝多的含蓄意境;乍一看畫面豐滿,卻是朦朦胧胧的抽象莫名。同時,這個師父,務必耐心十足,如此才能讓我一點一滴地模仿——不光是她的筆法,還有她手部的動作,她邁出的步伐,她身子的姿勢……我要将她整個人,都完美地‘臨摹’下來,讓落筆的角度與力度,皆能發揮到極致!”

語畢,發現墨臺遙的娃娃臉已經完全呆愣了。但是很快的,她就恢複過來,張口問道:“你不怕如此作畫,蒼莽無餘,細潤不足嗎?”

“水墨丹青,講求畫品與人品的統一,我的技法及我的胸襟都無力讓我的畫作脫穎而出,只求姑且能入目。而今之際,只能從文章上做手腳。”

“……你的意思是,請人代筆?但是每年的題目都不一樣啊!”墨臺遙也顧不得在外面裝優雅了,低呼出聲。

“姑母,‘時藝’的字數與段落是嚴格要求的,五百五十個字,破題規定是前兩句,也就是說,不管主題是什麽,變化的只是這兩句,我需要的,是萬用句型。”無非是“套題作文”——從小學作文到雅思作文,套題無處不在。

“那下文你要如何承題呢?”

“夫君讓我一鳴驚人,若要以文章的華麗脫穎而出,甚難;若只是讓他人記住有我這麽一號人,卻也簡單——只要與衆人背道而馳即可!只是在那之前,我想确認一件事兒,如若我惹怒了左相,姑母可有辦法保住我?”不走尋常路,必然要承擔相當的風險。

墨臺遙遲疑了一下,眨眼間,撫掌笑道:“你既已入我墨臺府,我自當盡我所能、護你無礙!”

“看取蓮花淨,方知不染心——蓮花,君子之花!”我笑了,說道:“然,水宮仙子鬥紅妝,輕步潛波踏明鏡,藐然百卉之英茂,無斯華芳之獨傲——自命清高,孤芳自賞!”

話,從來都是可以從兩方面來說的。譬如,一個美男性格孤僻、行徑詭異,我們稱之為“個性”;而,一個青蛙性格自閉、行為異常,我們稱之為“變态”——此謂,中文造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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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臺府,偏院的花園裏——

“玄舅母,您的右手擡高,手肘與腕間相平。”

我聽話地将肘部擡高了十五度左右。

“玄舅母,您的左腳往邊上邁一步,身子一定要站穩。”

我緩緩地往左移了一點。

“玄舅母,您的身子還要前傾一些。”

我已經努力傾斜了,但實在是……碰不到啊——

“你要考慮到我的身高,你能碰得到,不代表我也能碰得到!”我撇嘴道。

“……是琉疏忽了……玄舅母,這裏您該用點力,而那邊,只要輕輕順過去就可以。”

已入仲夏,前些日子,墨臺遙收到了“菡萏會”正式的請帖,時間定為下月中旬——距離現在只有二十餘日。

“玄舅母,直臂……對,慢慢的……好,提起!”

“總算完成了!”我長舒一口氣,将手裏的筆管扔進了筆洗裏。

筆?!是的,我手裏抓的就是毛筆!

忙活了半天,不是在習武,也不是在學禮,而是在……呃……作畫。

墨臺遙給我找來了一個繪畫師父——墨臺琉,據說是墨臺氏京城旁系一脈,比墨臺妖孽低一輩,卻已過而立之年。

“琉侄女……”每次叫這個稱呼,我就別扭:“絹的尺寸要改小;布料也要改良,加大白礬的用量,現在水墨的暈散還是不能夠随心所欲;還有,勾勒荷葉經絡的金彩,筆劃想辦法縮減到五根勾線,多畫多錯,要盡量藏拙!”

我練習了近一個月的水墨丹青……呃……臨摹,已經頗有心得,很想自誇一句,我全身上下滿是投機取巧的細胞啊——只是,這話怎麽品,味道都不對。

“我記下了,請玄舅母放心,我這就回去想辦法修改。”墨臺琉官居正五品,也是“如意館”出來的,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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