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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往我手裏塞了三炷香,讓我跪拜磕頭,就算見過祖宗了……所以我至今搞不清楚,墨臺妖孽與墨臺氏直系及其他旁系的親疏關系。

話說回來,目前為止,我就只磕拜過那麽一次祖宗牌位!每日的晨昏定省,墨臺妖孽并沒帶我去祠堂,只是在院子裏,朝北邊的天空燃香——我是天生的懶骨頭,能坐着絕對不站着,能躺着絕對不坐着,所以也樂得不用穿過大半個府園、老遠地跑去祖宗祠堂了。

“那依姨母的意思,如果妻主不是商賈,就能進墨臺氏的族譜了?說來也巧,近日我正想給她捐個官位來當當呢!”即使看不到墨臺妖孽的樣子,我也能輕易地想象到,他現在肯定又笑得跟春天裏的花兒一般。

我心裏這個幽怨啊——妖孽,您嫌現在累不死我,居然還準備給我攬事兒?!

“堂弟,你應該知道的,面聖關系着咱們墨臺氏一整族的臉面,是皇貴君的臉面,更是皇太君的臉面,出不得一分一毫的岔子的!”

說話的是個年輕女子,這個聲音我不但認的,還熟悉得很,不就是那個三天兩頭往府裏跑的墨臺榆,榆堂姐嘛!她真是強大啊,每次時間都能掐得那麽“剛好”,總是挑我不在府裏的時候來,我一回府,正好能趕上跟她在府門口拜別——不得不感嘆一下,我頭頂上的華麗麗、綠油油的帽子哦……

“謝堂姐好心提醒。到皇都以後,我會請個嬷嬷來教導妻主關于面聖的禮儀的。”墨臺妖孽還是那樣暖暖的軟軟的語氣——怎麽聽都覺得有女幹情。

“公子,我怎麽說也算是你的姨母,是你的長輩!如今,你一意孤行,就是不把我們這些長輩放在眼裏了!”老女人越說越激動,我不由擔心她的血壓了。

“姨母,你似乎搞錯了一個問題。我從未向你詢問過什麽,你同意與否,都不會影響到我的決定。我是尊敬你一大把年紀了,才勉為其難地叫你一聲‘姨母’的。其實,按族內血脈來算,當朝的皇貴君,都要叫我一聲‘叔父’呢!”墨臺妖孽不管說什麽樣的話,居然都能使聞者如沐春風。

我突然有點想看他潑夫罵街的樣子了——至于那個罵的對象,自然絕不能是我。

“你……你這是目無長輩,有悖倫常,離經叛道,大逆不道……我現在就回去修書給皇都的宗族長,罷黜你大家長的身份!”老女人的這段話,真是耳熟啊——我不由得掏了掏耳朵——好像,墨臺妖孽将我帶回府、當衆宣布要招我入贅的時候,這老女人也是一邊跳腳一邊這麽說的。

“妻主,你既然都出來了,就過來給姨母及諸位長輩行個禮吧!”墨臺妖孽突然開口說道。

本來,我蹲牆根偷聽,就不認為能瞞得過他。但是,他有必要拖我一起下水嗎?!

“夫人好大的面子,老妪不敢當,也擔不起!”我還在慢吞吞地整理衣擺上的雜草穗子,猶豫着到底要不要出去的時候,那老女人倒先開口了。

我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走出了院門,站到墨臺妖孽的身邊。

無怪乎這些親族對我的敵意如此之大,除了我是低賤的商賈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是她們計劃外的絆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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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墨臺妖孽一十五歲那年,上門說親的媒公隔幾天就能踏爛一個門檻。而那些提親的女子,半數以上是墨臺氏這些親族的姻親或者門生——盡管如此盛況,只持續了一年有餘。

我的空降,讓這些親族的如意算盤白打了這麽多年。她們以我為借口,叫嚣着罷黜墨臺妖孽的大家長之位,聯名修書給了皇都的宗族長。但是,那個宗族長不知何時已跟墨臺妖孽竄通好了,回信裏居然說我是墨臺家的遠房姻親,還順帶把我誇得跟根狗尾巴草一樣,同時又送上許多名貴珍奇的新婚賀禮……

“玄給姨母及諸位長輩請安!”毫無誠意地半屈了一下膝,雙手在左膝拱了拱,果然沒人搭理我,我暗自撇嘴。

“玄妹妹,年紀輕輕,就有好手段!把老家的生意都轉來桓城了吧?最近,城裏越來越多商鋪挂上玄妹妹的徽标了。”榆堂姐上前一步,親熱地對我說道。

墨臺氏親族雖然對我不滿,但是畢竟我是墨臺烨然的妻主,所以不管願意不願意,都會叫我一聲“夫人”。只有這個榆堂姐,總是喚我“妹妹”……

“堂姐,謬贊了!”我面帶微笑地說。那些商鋪原來就是墨臺妖孽的,現在只是借由我的手,轉到臺面上來,連徽标都是他拿出來的,完完全全沒我什麽事。

“依奴家看,夫人不只是生意上有好手段呢!以前,公子甚少呆在桓城的府內,總是喜歡到處游玩,數月不歸。一個男兒家,在外抛頭露面,總是不成體統,惹人閑話的。自從夫人入贅府內,公子終于安穩下來了,外面關于咱們墨臺氏的風言風語,總算慢慢淡了下去。”說話的,是站在老女人身後的一個塗脂抹粉的中年妖人,火光下猛地一看,很容易把人吓出心髒病來。

我不禁蹙眉,卻不是因為他的模樣,而是因為他說的話。盡管,我心裏頗不以為然,但是在這個時代,身為大家閨秀、金枝玉葉的墨臺烨然,這般任性妄為,絕對稱得上是德行敗壞,有傷風化,失文宗體的。悠悠之口,何以杜絕?!這也就是後來再無人登門求親的原因——我暗自懷疑,墨臺妖孽是故意而為之。

我的性格,始終存在着一個小缺陷,就是極為護短。墨臺妖孽再怎麽不好,再怎麽不是,他現在也是我家的,憑什麽讓別人說三道四,蔑其清白,毀其閨譽?!

我挑眉,冷笑道:“玄認為,游歷四方,盡見人情物态,南北風俗,山川氣象,以廣其見聞,心胸開闊,然也。至于其它,所謂‘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搬弄是非者,愚昧無知,必然受恥,必然自賤,必然失之平等。”

眼見着那個妖人呆愣無言,在場衆人,臉色俱變,心想現在似乎不好收場了,連忙轉頭,看向墨臺妖孽,不經意地對上他的一雙美眸,耀如春華,令我不禁心神一蕩。

“姨母,時候不早了,你要修書去皇都,就趕緊回了吧!”墨臺妖孽開口下了逐客令,然後眸含春水,伸手抓住我的爪子,拖着我回院裏了。

一路走着,他不開口,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想了想,嗫嚅道:“我不想作官。”

“妻主那麽喜歡看‘時藝’文,不就是想出仕嗎?”步子未停,他笑得歡愉。

聞言,我的嘴角抽搐。為什麽所有人都以為我喜歡看呆板枯燥的“時藝”文?!偏偏,我還無法否認自己曾經幹過的事兒……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觑功名如夢蝶,五鬥米腰懶折,種著三徑黃花,載著五株楊柳,望東籬歸去也。”我随口謅道。

“妻主,你的這裏到底裝着什麽?”他突然回身,蔥玉的指尖精準地點上了我的眉心。

我微訝,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他的春眸翦水,落在我的身上,久久不移,迷茫而恍惚,嘴角已不見了笑意。

須臾,他展顏,綻出海棠一笑,呢喃着:“不管你這裏裝着什麽,一定要裝下我!”

這話聽着真暧昧啊……我忖思着該不該當告白來接受的時候,墨臺妖孽又繼續道:“如果哪天,你忘了我,我會親自動手将你這裏削開來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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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水房的隔間,用熱水随意擦拭了一下身子,然後草草地泡泡腳就回房了。水房隔壁間,就是浴室,但是我無福享用——墨臺妖孽居然有每天濯發的癖好,而且都是臨睡前才去洗。

那頭及臀的長發,他到底是怎麽弄幹的呢?真是詭秘啊!

我進內室的時候,小厮已經把寝具擺好了,床被也用冷香熏過了——今天又換新的氣味了,水仙花的香氣。

楠木漆金婚床,床兩邊雕一對花瓶,意為平平靜靜;花瓶上是蓮花蓮蓬,祈求連生貴子;中間雕和合二仙,象征家庭美滿,夫妻恩愛。我将夜明珠的燈臺放在床內側的點燈櫥上,然後鑽進被子裏躺好。

我喜歡睡軟枕,而墨臺妖孽習慣玉枕。無意間,發現他的枕下露出一本書,順手拿起來翻看——居然是《玉兔記》,言情話本小說。我一直以為墨臺妖孽看的該是《史平話》、《紀年》這類的話本小說。

這本書印得很是精美,墨跡清晰,紙質細膩。至于故事內容,實在是無聊透頂,我只随意翻了一遍,就大概知道講什麽了——一只公的兔子精,跟一個女的書生,不得不說卻又無法說清楚的故事。

剛想把書放回去,墨臺妖孽居然已經走進來了。只一眼,他就瞟到我手裏的書了。

“你……你……看了這書?”一雙春泓流盼,載着些許的慌亂。

他的一頭青絲仍帶着濕意,泛着氤氲;身上随意套着白色的亵衣亵褲,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滑膩似酥;玉顏難得的顯出一片粉澤,不知道是不是沐浴的時候被熱氣熏着了……

☆、24天上跳下個閑夫君3

我不禁一愣,墨臺妖孽何曾有過如此無措的表情?!

這本書,難道另有玄機?!

立馬又将書拿了起來,對着夜光珠的燈臺,仔細研究封皮,橫看豎看左看右看——怎麽看都不像有夾層,不同于《鹿鼎記》裏的《四十二章經》。

“你一個女子,怎能看這樣的書,不覺得害臊麽?”正當我準備仔細察看書頁裏是否有夾層的時候,墨臺妖孽挪上了床。春眸含嗔,斜睨了我一眼,一把抽走了書,順手就扔到了桌幾上。

你一個妖孽,看這樣的書,都不覺得害臊,我為什麽會害臊?!這話自然不敢說出口,只能腹诽了。

我細細觀察着墨臺妖孽的表情,意圖找尋蛛絲馬跡。只見他如常地坐在床邊,用幹布擦拭半濕的青絲,唯一的可疑,就是——

“你的臉好紅!”我順手切上他的脖頸處的大動脈,“心跳也好快!”

接着,後知後覺地發現,他保持着擦頭發的姿勢僵坐在那裏了……糟糕,他不會當我在吃他的豆腐吧?!

我立刻松開爪子,抱着被子往床裏面挪了挪——他家的軟劍,從來就不是裝飾品。

“我就說,洗澡不要洗那麽長的時間。泡太久,血液循環過快,人很容易暈過去的。”純粹是沒話找話說,說完還配合着幹笑。

墨臺妖孽忽地轉頭,瞪了我一眼,一聲不吭地躺上了床。

我見他似乎沒打算跟我計較,遂安了心,也躺好。

成親那會兒,喜公專門有交待,說男女同床,女在內男在外,因為男子半夜一般會起夜、喝水或其他什麽瑣事。

當時,我壓根不認為墨臺妖孽會跟我一起睡,畢竟這場婚姻來得莫名其妙,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麽,他都犯不着搭進自己的清白。結果,墨臺妖孽不但跟我睡同一張床,還一睡就睡到了現在。

但是,請相信,我們兩個絕對只是睡覺,純睡覺,連被子都沒蓋同一條!

按理說,墨臺妖孽美得跟朵春花兒一樣,他一笑,我整顆心都軟了。然而——

“妻主,你的睡相應該不差吧?”洞房花燭夜,他問我這話的時候,正将腰間的軟劍卸下,放在枕邊。

軟劍無鞘,兩側的劍刃俱已開鋒,泛着清冷的寒光。

不好意思,我不得不承認,我的思想覺悟還沒到達“牡丹花下,做鬼也風流”那般高的境界。我的座右銘一向是“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生命故,兩者皆可抛”——話說,那個裴多菲,就是一時搞錯了這三者的輕重關系,才英年早逝的。

我的睡相,這麽多年來,都不算差,睡起來還算安穩的,只是始終擔心,萬一睡太熟,不小心碰到墨臺妖孽,在睡夢中就被他給剁了……為了杜絕悲劇的發生,我特地準備了兩床被子,一張蓋身上,一張半橫在我倆中間。當時,墨臺妖孽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倒沒說什麽。于是,就一直這麽睡過來了。

只是,近些日子,不知道怎的,我的睡相好像變得糟糕了,每次醒來都會發現中間的那床被子被我壓在了身下——幸好,墨臺妖孽似乎都睡得很熟,沒有發現。

我側卧着,半抱着中間的那床被子,面朝墨臺妖孽。一呼一吸間,滿是墨臺妖孽身上的氣味,佛手柑的甜香,醇馨,不刺鼻,暖暖癢癢的,大大蓋過了我身上的茶香。

“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像橘子一樣。”聞了這麽多日子,早已沁入心脾,無比熟悉,居然還能令我尋到一份心安。

墨臺妖孽緩緩轉了過來,面對我,側躺着,臉上的表情柔柔的,宛如一汪春水。

“為什麽你不肯給我用你的澡豆呢?害得我一直要用茶味來蓋住身上原來的草藥味。”我不禁抱怨,緊接着睡意朦胧地打了一個哈欠,但才剛張開嘴,就被墨臺妖孽的一記冷眼吓得困意頓消。

為什麽變臉變得這麽快?!我剛想開口說什麽,墨臺妖孽已經轉身背對我了。

許久,當我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間,突然聽到窗外一聲尖銳的長嘯,立刻就警覺地清醒了過來,但仍是閉着眼睛,身子絲毫未動。

第二聲長嘯響起的時候,墨臺妖孽突然起身下床,聽動靜,他是披了外袍就提劍出去了。

我坐起身,從床內的壁櫃裏摸出一把小巧的銀匕首,藏于袖間,然後靠坐着,等待着——等待着墨臺妖孽的歸來,或是,等待着危險的到來。

夜明珠的光暈之中,泛着琥珀的色澤,一時間,屋內靜極了。但是,我還是捕捉到有人走近了,幸運的是,只是一個人。

“玄長老?”一個黑衣女子靈巧地從窗外翻身進來。

“你是……”我下床,小心地打量她。

“真的是玄長老!”女子的聲音裏滿是興奮。她沖我行禮,并結了一個手勢。

“你們怎麽找到我的?”從她的手勢,能看出藥光的弟子,估計是親衛。我模仿着她的聲調說話,聽上去也飽含喜悅之情。

“師父斷言,您沒死,派了好幾路弟子下山探尋您的蹤跡。”女子神情間難掩激動。

“我被人綁了關在客院,但是聽說她們準備了一具假的屍首扔下山崖,用以混淆視聽。”我這才注意到,這女子身上一點惡鬥的痕跡都沒有,說明她并沒跟院裏的護衛正面沖突,那就是輕功極好了,只是不知道武功怎麽樣啊……

“那幫奸賊太惡毒了!那夜,數百名的蒙面人突襲了門派,殺了咱們好多的姐妹兄弟。混亂中,大夥就看到她們綁了玄長老您,不是,是那個冒充的玄長老,然後邊殺邊退,退到崖邊,就把您推了下去……當時大師兄差點也跟着跳了下去,還是珊長老将他硬拽了回來……”

她的大師兄?藥殷……我的心裏突然堵堵的,泛着澀苦,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猶如梨花一般美好的清冷男子。

“後來,師父派人下崖找到了那具屍首,大家都信以為真,連靈堂都布置好了。但是您那脈的一個弟子堅持說,那不是您的屍體,您不可能會死的,就算真死了,也不可能會是人形……”女子說到“人形”兩個字,口中含糊不清。

我的“好”徒弟啊——顏煜!你還是不是人啊?!“我”都成屍體了,你還不相信我是一個純粹的人!哎呦,我這個火大啊……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瑾長老說,事發的那天,他見您走進北客院,神情異常……最後,師父下令開棺驗屍,發現屍體上的肩傷很可疑,由此确定那不是您的屍體。”

問題出在我的肩傷上啊……不是單純的劍傷,不是一般的抓傷,更不是随便的擦傷——原來,看似完美的布局,也會有敗筆,致命的敗筆啊!

那天,在客院裏,墨臺妖孽讓我脫去衣物,全部換掉,一件未留,自然也包括我的保命簪子。然後,一名身量跟我差不多的女子,易容成我的模樣,穿着我的衣服,回去了東院;而我,精神一直緊繃着,思緒萬千,揣度着墨臺妖孽要對我做什麽。直到天黑,他只身提溜着我,從西面後山的峭壁,飛馳着下了山——真的是飛,夜風打在臉頰上生疼,不論山壁是多麽刁鑽的角度,他始終如履平地,悠然輕松。

“你們是來救我出去的嗎?來了幾個人?”我微笑地問道,不動聲色地握緊了袖子裏的匕首。

“今夜一共進來了一十二人,我的輕功是其中最好的,所以她們在前面做引子,我來後面探察。還要請玄長老再耐心等待十日,我出去後就傳書給師父,不出十日,師父定能趕來救您出去。”

“你們是怎麽知道我在墨臺府的?”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了。

“我們不知道的。師父說,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所以全國各處的仇家那兒都有弟子前往探查。只是,這個墨臺府戒備森嚴,我們闖了好多回,今天才終于逮到空隙混了進來。”

“你們真是受苦了!我怕她們拖不了許多時間,我掩護你出去吧!”我随手将她往門邊帶,讓她背心朝我,匕首已脫袖而出。

下一秒,當我警覺門外有人的時候,一道青光閃過,那女子已被攔腰截斷,熱血飛濺而出,灑了我一頭、一臉及一身!

我下意識地尖叫出聲!

門邊,墨臺烨然單手持劍,那雙總是含水的春眸,此時已如覆冰,唇邊笑意不在,周身圍繞着肅殺的寒氣。

一瞬間,我感覺我的靈魂被抽離了身體,血淚不複,仿佛在這樣的他的面前,一切的掙紮,都是無助得蒼白,蒼白得渺茫,渺茫得可笑。

“你要去哪裏?回去送死嗎?別忘了,是我将你救出來,使你逃離死于蠱中的命運!”他開口說道,聲音森寒徹骨。

我的腿一軟,直接跪坐在了地上,手中的匕首滑落到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在這死靜的室內,更顯空洞。

“我沒有想走……我只是……”沖鼻的腥臭,以及身下那灘混雜着粘稠的花花綠綠的組織器官的血泊,終于讓我嘔吐而出。

墨臺烨然徐徐蹲在我身前,撿起了那把銀匕首,視線定在我身上,久久未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已經開始嘔膽汁了,耳邊突然傳來墨臺妖孽的輕笑聲:

“妻主,你的膽子未免太小了,這樣可不好!”他沾血的手掌,貼到了我同樣血污的臉頰上。

我一怔,擡眼看向他,只見他春瞳翦水,唇角上勾,臉上溢滿溫柔。

之前那般的煞氣,仿佛一場幻象,卻已沉重地震蕩着我的靈魂……

我試着張了幾次口,半晌,幹澀的喉口總算擠出了聲音:“我要換房間,我不要住死過人的房間!”尤其是這種死法的。

“随你吧!”他回答。

我瞠目。

我能肯定地說,墨臺妖孽的腦袋進水了——上一刻,他對着我,殺氣騰騰的;現在,居然語帶寵溺地對我說話!

天哪,請降道雷,将他劈正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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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大亮,我就起身了,床上的墨臺妖孽還在熟睡,難得的,連我下床都未驚動到他。

昨夜事情那麽亂,我總也睡不踏實。思來想去,墨臺府絕不是我的安身之所,昨夜那女弟子提到的一句話令我疑窦橫生——墨臺烨然,看來不會只是一名單純的商賈,更不可能只是一位貴族公子,雖然早就有所覺悟,但是現在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他。

思來想去,現在桓城看來已經不安全了,還是應該幹點什麽,不能白白地站那裏被門派的人尋回去……易容我是不會,至于變裝嘛……

在這裏,我不敢讓任何人近身伺候。親自從墨臺妖孽的衣箱裏挑了一件珊瑚色的雲裳,換上後,再次認識到一個事實——墨臺妖孽,居然也敢比我高!我郁悶得用針将裙擺別在內側。按着記憶中男子的扮相,在臉上狠狠刷了三層白粉,粉厚得遮住了我原先的眉型跟唇形。我用碳眉筆繪了一個上挑的細眉,然後用胭脂塗了一個櫻桃核小口——絕對小于櫻桃小口。最後,還特意選了一個碩大的金紅色的振翅蝶紋的花钿貼在了臉上。

當我戴着紗帽一路晃到前院的時候,已經有六七個仆役沖着我喊“公子”了。守在前堂的春蓮看到我,愣了許久,才擠出“夫人”兩個字。

我帶着春蓮,例行随機巡視了城內的幾家商鋪,順帶拿回了幾套合身的裙袍,又買了一些鮮豔的脂粉與花钿,最後還去了一趟書肆,挑了同樣版式的《玉兔記》,打算回去慢慢研究。

由于心裏顧忌,不敢在外多滞留,不到午時,我就回府了,在府門口居然看到墨臺榆的車轎,我在門邊磨蹭了半天,也未見她出府告辭,這可就大大得為難到我了——你說,到底要不要進府呢?萬一看到什麽不該看到的畫面,我怕自己會成為武大郎 No.2,被“墨臺”金蓮與西門“榆”合謀給做了……

思及,打了個冷顫,轉身就往外走,打算晃悠幾個時辰再回來——幾個時辰,該幹嘛都幹嘛好了吧?!剛邁出幾步,夏楓從府內沖了出來,死活要拖我回府裏用午膳。

我心裏甭提有多怨念了,無奈地跟着他進了府。要走過兩個穿堂門,才是府裏的廳堂,專門用來接待客人用的。我越走越慢,幾乎是蝸牛步,一路賞景。

突然警覺地聽到堂內,墨臺妖孽的聲音:“……沒什麽不好的,成親于我,只有好處!”

“堂弟,你何必犧牲至此……”這是墨臺榆的聲音。

後面的話語,猛地停住了,我知道墨臺妖孽察覺到我們走近了——我的內力也許沒他的渾厚,但是他們說話聲絕對比我們走路聲的分貝數要高,所以他還是阻止得遲了。

又往前走了數十米,夏楓高聲叫道:“主子,夫人回府了!”

我斂下眼簾,面色未變,随着夏楓緩步走進廳堂。

☆、25恨相逢無言惹相思

墨臺府的廳堂,正中是一整套的紅木杉根雕茶幾,兩邊對稱式,一對青玉蓮花紋瓶,兩幅懷古素挂,空間不大,但是高山流水,古韻悠揚,別有一番雅趣。

我蹭進去的時候,墨臺妖孽端坐在主位上,而墨臺榆坐在靠門的下位——距離最遠的兩個位置啊……未免太故意了,這不是擺明留給我想像的空間嘛!

我在墨臺榆疑惑的眼神中走進了廳堂,在脫掉紗帽的時候,居然從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驚豔。

“不知這位公子是……”墨臺榆拘謹有禮地作揖問道。

聞言,我一臉黑線。

立刻聯想到自己此刻的妝容,難道我的扮裝如此成功?!其實,倒也是名副其實的“粉頰”、“黛綠”、“桃腮”……不得不感嘆,原來一直以來,眼睛脫窗,審美障礙的,只是我一個人!

瞥了一眼墨臺妖孽,他未語,只是含笑地睇着我。

眼珠一轉,玩心已起。我扭動着僵硬的老腰,裝出弱柳扶風的姿态,徐步走至主位前,對着墨臺妖孽抛了一記媚眼,然後妖嬈地坐下,捏着嗓子,對着墨臺榆說道:

“姑……咳……”音吊得太高,嗆到了,我調整了一下嗓音,尖聲道:“姑娘,不識得奴家了?”

墨臺榆居然怔怔站在那兒,似乎真的在努力回憶着——還真是“榆”木疙瘩腦袋,我不得不佩服,令堂這個名字取得有遠見!

“先前聽夏楓念叨,妻主今日忽地換了裝扮,我還不信。現在一看,妻主比尋常男兒家,還多了幾分嬌媚呢!”

我狠狠瞪了一眼在邊上憋笑憋得滿臉通紅的夏楓,難怪他今天對我格外熱情!

“妹……妹妹,你這是緣何?”榆木頭方才開竅,後退了一大步,垂在身旁的雙手抖啊抖的。我不禁暗自懷疑,她有隐疾。

“商會準備購進一批男兒家的物什,我先以身試妝,方能下最後的決定。”我随口回答,不願多說。

“妹妹,你……你的想法,真是與衆不同。”榆木頭憋了半天,才擠出這麽一句話。

“妻主,你在怕什麽?還有人能将你從我手裏搶走不成?!”墨臺妖孽在一旁閑閑地說道,春眸微睐,笑得頗為自負。

自己的性命,要自己疼惜,這是我的生存法則之一。

我沒去接墨臺妖孽的話,轉而對墨臺榆說道:“堂姐,您看現在将近午時了,您就留下一起用午膳吧!”

就見墨臺榆下意識地看了看墨臺妖孽,然後點頭道:“也好,我正好還有事要跟堂弟商量……”

墨臺妖孽靜靜地打斷她:“堂姐要托我們順路給皇都的本家帶些本地的特産。”

“是啊,等等我的家奴會将東西送進府裏來。”墨臺榆接得順口。

隐隐察覺到他們之間暗流波動,但是好奇心害死貓,莫管閑事,方能安身立命。

“我突然想到,還有一些賬務,要出府處理。請堂姐見諒,少陪了!”拙劣且明顯的托辭,話是對着墨臺榆說的,但是我一直看着墨臺妖孽。

他微沉吟,倒不為難我,只囑咐了一句:“未時以前記得回來,沒事兒別去茶肆聽曲兒。”

這話交代得真是莫名其妙啊,不過墨臺妖孽會這麽爽快地放我離開,說明真的有事不能讓我知道……我随口應了一聲,對墨臺榆行了一禮,轉身出了廳堂。

戴好紗帽,出了府門,正在煩惱要去哪裏,突然眼角瞟到對面街角依稀有個人影閃過。

我不動聲色地仔細環視四周。街邊擺攤賣油餅的女子,那雙手真是白嫩;那靠躺在牆角的乞丐,見人給她銅板,連眼皮都未掀擡一下;剛從我面前晃過的那個沿路叫賣的果農,擡着兩大筐水梨,居然步伐輕盈,幾乎腳不點地。

我原先還在想,門派的人怎麽可能只會夜襲……居然派了這麽多人來桓城,看來打算盯死有“前科”的墨臺妖孽了。

“夫人,現在去哪裏?”春蓮在我的身後問道。

“叫我公子。”我輕聲說道。

說起來,關于墨臺府內的稱呼,頗值得玩味。春蓮她們“四季”管墨臺妖孽叫“主子”;而普通的仆役都尊稱墨臺妖孽為“公子”。而到我這兒,不論是“四季”,還是仆役,都是喚我為“夫人”。平時倒沒見“四季”的待遇有特殊之處,但是我能肯定,她們全會武功,而且皆不俗。

我略思量,讓春蓮高聲吩咐門口的轎夫,去名義上屬于我的某家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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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來樓,前靠街,後臨江,三層木石結構建築,視野佳,樓內服務周到,菜肴美味,因此即使價格比普通的酒家要高出許多,到了吃飯的鐘點,仍是高朋滿座,勝客如雲。

樓裏的小二姐,沒認出戴了紗帽、穿着裳裙的我,但是認得春蓮,直接就欲引我們上三樓專用的雅間。

剛到二樓,我無意識地擡眼,然後就難以移開半分……那個熟悉得幾乎被我刻畫在心上的背影啊!

夢中,一半灰白,一半明媚,那片明媚中,始終站着一個清冷雅致的男子——四年多,他悉心照顧了我這麽長的時間。宛如梨花般美好的男子,他的溫柔,他的羞澀,他的迷惘,他的逃避……他的一切,宛如清泉靜流,緩緩地沁入我的心間。他跟我的距離,曾經是那麽的靠近,但是我輕易地放手了,潇灑地轉身離開。

佛雲:婆娑世界,婆娑既遺憾。也許,我真的是寡情,甚至于冷情,縱然我無法恨他,但心裏還是怨他的,他為什麽要是藥光的人……

我原以為,離開門派以後,難以再見到他了,直到昨夜聽說他差點随“我”跳下懸崖,說不震憾那是騙人的,說不感動那是騙鬼的,說不動情那是騙我自己的心的。

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想起現在的處境,我無法天真地以為,今天他出現在這裏是純屬巧合。

果然,怎麽看,墨臺妖孽的嫌疑都是最大的,不然也不會把藥殷都引來了。

“就坐這裏吧,熱鬧。”心弦已動,我尖聲說道。

店小二引我們坐到靠窗的角落的桌邊。經過藥殷桌邊的時候,餘光瞄到,他并未側目看過來,而是始終若有所思地看着欄外的浩瀚的江面。

我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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