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過了國慶之後,客流量開始逐漸降低,那位有錢到不靠譜的頂頭boss終于抽出空來理會這家酒店,派了個小組的人過來審查。
這一通知下來,酒店上上下下忙到翻天,首當其沖的就是打掃衛生……
其實作為一家能夠評上五星級的酒店,衛生是不會有大問題的,而且領導小組的人想必也不是來檢查衛生的。
不過這個毛病大概是自上學時就開始養成的——一旦有人來校檢查,無論大小性質,總之先搞好衛生再說。
上司們總是疑心有哪裏不幹淨,會因此率先丢了印象分,任何一個管理層都毫不遲疑地動用着手中的權力,指揮着下面的人裏裏外外、翻來覆去地打掃。
包括客房部的保潔們也卷入其中,除了要做标之外,還要面對各種突發的衛生要求。
這樣兵荒馬亂地折騰了幾天,終于迎來了檢查小組。
杜昱還記得陳序跟他說的,這段時間是觀察期,不能犯錯,因此對于職責之外的衛生也掃得格外盡力。
于是,他就被叫去了掃會議室。
下午酒店高層以及檢查組的成員會在此開會,要求他們上午務必要打掃幹淨。
酒店的會議室很大,主要是提供給客人用,平時打掃都沒有落下過。不算是特別重的活,杜昱他們很快就打掃完畢,等着檢查,有一下沒一下地聊着天。
除了杜昱以外,其他人都是PA的。他們對客房部的八卦有所耳聞,但是一直沒機會深入了解。
“劉督是不是被王督給整走的啊。”
“現在的女人都趕着想去做小三……”
“你們客房部有人偷了客人東西?講講呗。”
其實他們早已通過各種渠道打聽過幾遍,只是覺得這些話題格外适合拿出來反複回味,因此繼續問着杜昱,試圖再揪出些不為人知的細節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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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昱:“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問了會發現杜昱嘴還挺嚴,覺得沒意思八卦心也就淡了。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來檢查,上司也沒個指使,眼看十二點都過了,被困在會議室也着實無奈。便有幾個人暗戳戳商量了一番,想要開溜。
作為不屬于同一族群的物種,杜昱無疑是要被排除在外的。
杜昱近些年心态老化得迅速,對這些小動作根本不在乎,任由他們作為。
等只剩了一個人時,拉了張椅子坐下,戴上耳機,頭朝後仰着,開始做影子跟讀。杜昱出獄之後重新撿起英語來學,談不上熱愛,只能算一種打發時間的方式。左右他跟周圍人都是格格不入的,也不少這一樁。
正讀得忘我,一道清晰且用力的咳嗽聲響了起來。
吓得杜昱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飛快地将椅子插回去,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這才去看來人是誰,首先入眼的是一個斯斯文文的中年男子,戴着金邊眼鏡,手中拿着一疊文件。
杜昱迅速篩選了一下酒店中的管理層,發現自己确實沒有見過此人。目光稍微偏一點,他旁邊站的是個一臉和氣的胖子,這個倒是認識了,是PA的經理,正在給杜昱使眼色。
不過杜昱不太确定他的眼色是什麽意思。
戴眼鏡的男子掃了杜昱一眼,沒說什麽,在會議室轉了一圈,PA經理緊密又小心地跟在他後面。
他們繞場一周,來到杜昱旁邊。
“你是PA的?”
杜昱正想說自己是客房部的,但PA的經理正在拼命給他使眼色,大概是不想讓中年男子覺得酒店各部之間管理不清晰人員混用。
杜昱了然地“嗯”了一聲。
“你們酒店的保潔也要學英語麽?”中年人問PA經理。
PA經理摸了把汗,“額,暫時沒有這個要求。”
“你的發音挺好,練過很久吧。”中年人又問杜昱。
“還好,有幾年。”
“怎麽想着練英語?”
這位中年人問的問題有些超綱,杜昱不确定地看了PA經理一眼,發現對方比他還懵,只能硬着頭皮自己答,“感興趣。”
“挺好的。”中年人做了句結尾的評價就離開了會議室。
PA經理扔下一句“你可以走了”也跟着匆匆離開。
直到幾天後杜昱才知道詳情,突襲的檢查小組根本不按套路來,完全無視酒店做好的安排。來之前他們內部就做好了分工,下車之後各自散開,按着分工将酒店摸了個底。
杜昱見到的那個中年人就是專門看酒店設施的,抓着PA經理轉了一圈酒店,問的問題又專又深,像如你們這個椅子壞了換新的流程是什麽樣的、椅子是從什麽廠采購的,采購标準是什麽,采購年份之類的問題都算是輕的,這才将PA經理搞得那麽狼狽。
酒店設施的維護與報備确實屬于PA的職責,但是采購确實沒經理什麽事,平時的重點都放在打掃、打掃、打掃上了。
當然設施之類的問題只能算是基本的,他們真正操刀的地方還是賬務以及股權,不過這些杜昱無從得知,他所能夠看到最直觀的也就是檢查小組開除了幾個正式的員工,包括一個大堂經理。據說還有的涉嫌職務侵占,已經報|警處理了……
各部經理級別是員工能直接接觸到的最高級別,突然開除一個大堂經理還是挺令人振奮的……
不過也只是熱了幾天,大家該幹嘛還是繼續幹嘛去了。
轉眼就到了十一月,檢查小組帶來的風浪也漸漸平息下來,期間陳序來找過他一次,表示自己要離開一段時間。杜昱明白陳序肯定不可能一直住在酒店,也沒問他要去哪裏,這個人就這樣從杜昱的世界中消失了,輕輕一抹就連痕跡都不剩。
趁着客人少,客房部決定辦個比賽,所有保潔都需要參加,核心就是比做标,以速度和質量為評分關鍵,經理本人親自擔任裁判。
聽到這個消息,大部分保潔的想法只有一個——無聊。不過既然是強制性活動,不想參加也只能參加,只不過實在是擠不出什麽熱情來。
杜昱乍一聽也覺得這個比賽沒什麽意思,但又想到自己還處在“觀察期”,既然是經理本人的想法,他也不敢小窺了,比賽的時候格外認真,超水平發揮,毫無懸念的拿了個第一,從經理手中接過了個紙質的獎狀——就是打印店約莫一塊人民幣一張,顏色很浮誇的那種。
上書四個大字——“卓越保潔”。
除此之外,還有經理一番很官腔的講話——小杜确實是個優秀的員工,平時非常認真,可以說是目标我手下最卓越的保潔了,這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我們客房部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員工,希望大家多多向他學習……
大家一邊鼓掌一邊忍笑得很辛苦,杜昱一頭黑線,有些懷疑人生。
回到宿舍,杜昱的室友無情地送上新的一波嘲諷,還将該獎狀貼在了宿舍內醒目的位置,幾天之後,杜昱覺得自己已經不認識“卓越”這個詞了。
然而這還不算完,自此以後,“卓越保潔”這個稱號算是傳開了,就算是食堂的大師傅都要叫上一聲——卓越保潔今天還是吃冬瓜嗎?
杜昱表示并不想要這樣的關注,就在杜昱忍無可忍的時候,峰回路轉,經理宣布,要從保潔內提拔一名新的督導,以便更好地為客人們提供服務。
雖然大部分人都做得漫不經心,但是督導這個位置還是很想争取一下的,畢竟工資能多一些。
接着經理召開了個短會,公布了些評選要求——一定需要是很卓越的保潔,工作認真負責,對督導崗位有一定的了解,另外入職少于半年的免談。
然後請大家積極提名。
大家多卓越兩字已經形成了反射性印象,一下子就想到了杜昱……好像明白了什麽。
看破不說破,既然上司有這樣的要求,大家也就積極配合,就算是平時跟杜昱不對付的都提了杜昱的名。
當杜昱收獲了大半提名之後,王督站了起來,“小杜倒是個好小夥,不過……履歷好像不太夠?以往的督導都是入職幾年的,李督可是在客房部做了八年才提拔的督導。”
李督是另一位督導,自十六歲開始就在酒店打工,一直到前幾年才提拔上去。
“但客房部也沒有規定必須做滿幾年才能提督導。”經理回道,語氣重了點。
經理與王督之前因為雜事太多短暫的休戰過一段時間,最近有些死灰複燃的趨勢。
王督态度堅決,一點就炸,連方言都跑了出來,“保潔的業務都還沒有摸熟,就想做督導,不可能,你這樣随便亂來日後保潔部就沒個規矩了!”
兩人又争執幾句,下面的員工眼觀鼻鼻觀心,近距離的置身事外。杜昱眼睛還看着他們,但心裏還是反複問着自己——刻意瞞下自己的污點坐上這個位置到底可不可以。
雖然做過牢,但杜昱始終覺得自己行的端正,起碼沒有昧過自己的良心,消極地阻止着自己徹底堕落。在獄中的時候養成了不與別人近親的習慣,出獄後也不肯跟着十三哥去幹所謂“來錢快”的路子。他不覺得自己很偉大,但是起碼沒有低到塵埃裏。
只是如果這次不作為,好像自己就會從另一種意義上堕落。
但是,自己這一點堅持究竟有什麽意思。
發生過的事無可消減,自己就是背着個“罪犯”的牌子,明顯的不同于別人,既然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怎麽融也融不進去,卡在中間不上不下的不過是給自己找罪受罷了。
這個問題一直想到經理與王督争執結束,各自離去都沒有想出個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