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杜昱更驚訝了,這是事實,可絕不是陳序應該知道的事實。七中的食堂以黑暗料理出名,各種令人哭笑不得的菜色層出不窮,也唯有青椒炒肉以及土豆能夠保留幾分原本的味道……別說一個月,杜昱高中時期的菜譜很少有跳出這兩個菜的時候。
“你真的不是七中的嗎?”杜昱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
“不是,有次聽你說的,”陳序解釋,“課間你跟別人聊天時我聽到的。”
杜昱拿不準自己該說什麽,脫口而出,“你不是戴着耳機麽?”
陳序:“我其實就是裝個逼,大部分時候都沒聲的,而且就算有聲也不會超過六十分貝,蓋不過周圍人講話的聲音。”
裝個逼……杜昱第一反應陳序竟然還知道裝逼這個詞!然後感慨陳序這句話太接地氣,說好的高冷少年呢,究竟是什麽時候走下了神壇……
“哦……”杜昱想來想去也只能發出這個音節。
“帶你去點夜宵,或者逛逛,你想選哪個?”
“不用了,我明天早班,得早點睡。”
拒絕陳序的次數太多,以至于杜昱都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假裝關心的補了一句,“你有時間也多休息休息,黑眼圈都要擴散了。”
“行,我送你過去。”陳序依舊是平靜的樣子,沒有生氣也沒有因杜昱的關心而高興。
“不用了,我自己過去。”杜昱莫名有些心虛。
陳序沒有表示,站在原地,大概是想目送杜昱。
杜昱走了兩步,忍不住回頭,陳序依然是站在燈下,不過這次燈光不行,方才的恍惚感消失了幹淨。
無論杜昱願不願意承認,如今的陳序确實按着正常且順利的路徑,長成了一個成熟的男人。而自己,與社會脫節幾年,斷層嚴重,所見所知還停留在高中階段,外加一些黑暗的負面的經歷,難以融入社會。
一不小心,昔日同處一室的同學被分成了兩個極端。一個在康莊大道上跑得歡快,一個才開始起跑就被推到了深淵,勉強重新回到路上,卻發現規則變了,自己好像連跑步都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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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序。”杜昱徹底轉過去,“我有個問題。”
“你說。”
“酒店內部分成不同部分的原因是什麽?”
杜昱不知道陳序究竟從事什麽職業,學過什麽專業,只是好像除了他再無人可問。不是什麽重要的問題,知道了答案對自己也沒有好處,可是問了好像就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這取決于提問的人是誰。”一如既往的,對于杜昱的各種言行,陳序都不會表現出奇怪,很認真地回答他。
“我們經理,就是客房部的經理,有點胖有點禿的那個,”杜昱盡力形容着經理的長相,“你見過的,他今天問我。”
“你怎麽答的?”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沒答。”
“不答是可以的,這個問題就不該是一個普通保潔考慮的,他不見得是真的想從你這裏得到答案。”陳序分析,“不過就問題本身而言,分不同的部分的實質就是分工,目的不外乎方便管理、提高效率。只不過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環境下問這個問題,意義是不同的。”
“哦……”杜昱回味了下,“你學的是管理?”
“不是,我學的是生物,分工只是很基礎的概念,高中政治大概都有涉及。”
“有嗎?”杜昱懷疑自己是不是讀了個假的高中。
陳序笑笑,“不用糾結,你是給他幹活的,不是來回答他的問題,沒答上來他不會拿你怎麽樣。”
“今天他突然叫我說了一通,我還以為他要開了我。”
跟陳序說話确實是件很舒心的事,杜昱不知不覺放松下來,有些熟絡地講起今天的事。
陳序追問經理還問了些什麽。
“就是未來打算,問我會不會繼續在酒店做下去。”
陳序默了默,才說,“你們客房部最近可能有人事變動的計劃。”
“他真的想開了我?!”杜昱震驚。
“不是,”陳序顯得有些糾結,“我不知道猜的對不對,你們不是走了個督導麽,再提拔一個是必然的,問題是人選,你們經理這樣說,大概是對你有些意思。”
“???”杜昱完全摸不準陳序的思路,幹巴巴地來了句,“真的嗎?”
“我不确定,不過可以有個心理準備,日後幹活慎重些,不要讓他挑了大疏漏。”
客房部的督導都是從保潔中提拔上去的,劉督走了再升一個督導是在情理之中,只是杜昱怎麽也沒想到能是自己。
他始終覺得自己坐過牢的經歷太過晃眼,能有個安穩的工作都不容易,從未想過還能有晉升的機會。
他麻木的生活着,以後太沉重了,他從不去想,可現在這樣一個看似無比美好的機會突然砸到他面前,近得好像動動手指就能碰到。
杜昱扯了扯嘴角,莫非自己是觸底反彈了嗎。
思緒被一下子炸飛,混亂的飄着,過了好久才落下去恢複沉寂。然後他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之所以能有這個機會,這是因為經理不知道自己屬于刑滿釋放人員,若是他知道,這個機會大概是要破滅的。
“杜昱?”陳序見杜昱沉默了太長時間,忍不住出聲提醒。
杜昱恍然回神,笑笑,“謝謝你跟我說這些,我都不知道這些門門路路。”
在職場待過一段時候的人都會刻意去保持嗅覺的靈敏,努力解讀上司或者同事話裏話外的意思,可杜昱看起來一副完全不了解的樣子……他的前幾年都在哪裏,做了什麽,陳序喉嚨有些發癢,忍住了沒問,“沒什麽,以後也可以問我。”
杜昱沒有順着應下,兩人之間的氣氛驟降,相對沉默片刻,杜昱才說,“很晚了,先走了。”
“嗯。”
杜昱轉身,憑着身體記憶朝着員工宿舍樓走去。
室友今天外出潇灑,不在宿舍,杜昱拿了洗漱工具在水房排隊洗漱,一連串動作做完直到躺在床上,他都記不得自己在水房碰上了些什麽人。
關了燈,閉上眼,過去牢獄中的經歷襲來,細微末節都無比清晰。
剛進去的時候晚上自己躺在床上,經常失眠,一遍一遍地問自己何至于落到這樣的境地,怎麽自己的人生突然就變了個徹底。
有時候想到魔怔了,就會瘋了般的用指甲去摳牆壁。可是他沒有鑿子,也沒有單人牢房,憑着指甲只能摳下來些牆灰。指甲劃在牆上的聲音很令人發憷,惹來別人的謾罵。
彼時的杜昱還沒學會收斂自己,二話不說與對方對罵起來,大家都不是什麽好脾氣,一怒之下就要動手。杜昱都跳了下去,可當他揪着別人的衣領,舉起拳頭時,他卻再打不下去。
我不能再跟別人動手了,杜昱想。上一次動手将自己送進了監獄,就算已經處在了淤泥之中,他也不想再往下陷……不能再動手了,這個念頭自冒出來開始便清晰無比地刻進了腦海。
即便是現在想起來依然會覺得呼吸不暢,杜昱很艱難地甩開這些念頭,将思維固定在當下。
可是不想回想過去,他就得面對未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杜昱最怕面對的問題就是未來計劃。高中的時候生活很簡單,只要在大學中挑挑揀揀選出一個目标,再遙想着未來自己衣着精致、雷厲風行地穿梭在各種職業之間。
那時候天是藍的草是綠的,未來有着千百種形狀,任他揉捏随意規劃。
後來進了監獄,未來化為一盞觸不可及的燈,饒是他用盡全力伸手也靠近不了分毫,只好在黑暗之中蜷縮着發抖。再後來,他出了獄,未來就成了一面破碎不堪的鏡子,拿在手裏也只能照出自己扭曲可怖的臉。
翻來覆去睡不着,淩晨兩點,杜昱從床上跳了起來,翻出《肖申克的救贖》開始看起來。
他不是安迪,他入獄也并非蒙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