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公子走後,客房部的生活照舊,沒什麽變化。
保潔辛苦錢又少,做保潔的員工少有能夠長久的,大家已經習慣來來往往的人員變動。
六月,客房部的營業額達到預期目标,每位員工得了一百的獎勵;王督與經理的矛盾越發突出;周小小照樣擡不起床墊;結算月薪時克扣理由層出不窮,來體驗生活的臨時工女孩子表示震驚……
總而言之,大體上沒什麽值得多心的事,除了客房部多了一位長期駐紮的客人之外。
杜昱正等着王督檢查,陳序剛好經過,停了下來。杜昱已經見怪不怪,這位有錢的成功人士長期包了個房間,時不時能夠來一場偶遇。
“成功人士”此時正在問杜昱,“快下班了吧?”
杜昱:“嗯……”
“有什麽安排?”
“回宿舍睡覺。”
杜昱下班也就是四點,即便是老年人都沒有這麽早睡的,陳序對于杜昱明顯的敷衍并不在意,輕笑了一下, “睡這麽早?不出去玩?”
“不喜歡玩。”
陳序正打算繼續往下說,王督就來了,“這位客人,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沒有,你們保潔做得很好。”陳序同別人說話時也很溫和有禮,卻是那種游刃有餘的客氣。
王督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謝謝,祝您入住愉快。”
來了外人,陳序同王督随便應付幾句就走了,因着這一點,杜昱今天看王督都順眼了幾分。
王督今天也很痛快,沒有難為杜昱就簽字了,一邊簽字一邊提點杜昱:“你來酒店也好幾個月了,看起來是個懂事的,你可亂說什麽話,惹客人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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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知道。”
推着布草車回到工具間,被周小小抓住,“杜昱!男神剛才跟你說什麽了!?”
周小小的身後還跟着幾個女孩子,都一臉期待地看着杜昱。
杜昱:“?”
“就是剛才跟你說話的那個男人,又高又帥腿特長那個!別裝傻,你們在走廊上說話,我都看見了。”
“額……一個客人,怎麽了?”
“誰不知道是客人,我是問,他跟你說什麽了。”周小小翻了個白眼。
“表達了他對酒店的滿意程度。”
周小小松開杜昱,一臉落寞地說,“我留意他好久了,每天搶着打掃他的房間,結果到反是你先說上話了……唉,沒緣分啊沒緣分。”
杜昱不知道,感情陳序現在都在客房部成了個香馍馍。
放好工具,周小小跟他一起下樓,還不斷念叨着男神。杜昱仔細回想了下陳序的長相氣質打扮,确實醒目,有資格做個少女心收割機。
“你不知道我男神他有多好,房間都是幹幹淨淨的,從沒見過有什麽髒東西,打掃起來不費事……”周小小露骨地暗笑一下,“我連套|子都沒見過,你說他開這麽久的房是幹什麽,出差?”
“這我哪知道。”
杜昱嘴上含糊帶過,心裏卻忍不住起了個小小的漣漪,陳序應該也是本地人,放着好好的家不住跑來酒店……內裏的原因杜昱也不敢往深了去猜,只能歸結于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好在周小小也沒有刨根問底,很快她就将這一茬忘了,在樓梯上神秘兮兮地對杜昱說,“你最近有沒有覺得整個酒店的氣氛都比較怪異?”
杜昱:“嗯?”
周小小刻意壓低的聲音顯得有些缥缈,員工樓底又黑,感覺她下一秒就可以裝鬼了。杜昱也學着她的樣子掐着嗓子,“難道二十年前的冤魂又出來作祟了?”
“沒錯,那是個白衣女鬼,她每天都要吃一個客人,吃完客人吃王督。”周小小煞有其事地說道。
杜昱樂了,在心底為中槍的王督默哀一秒,“你剛想說什麽?”
“聽說一特好玩的事!”周小小來了興致,“杜昱哥,你覺得這酒店大不大?”
杜昱莫名其妙,不過還是老實回了,“當然大了。”
“對,就這麽大一酒店,最上面那個老板竟然不知道自己有這麽一個酒店!”
杜昱聽糊塗了,“什麽?”
“我也不是很懂,股份啊公司啊什麽的,就是聽人說,這家酒店實際上是一個大老板的,但他名下的産業太多,數都數不過來,這麽個酒店連塞牙縫都不夠,還是前一段時間才發現自己還有這麽個酒店。”
周小小說着還用大拇指在小指頭尖上掐了一段出來,試圖形容一下這酒店在大老板心中的分量。
杜昱聳聳肩,“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你沒發現最近總經理天天都在酒店裏出沒麽,據說就是大老板準備派人下來視察一下經營情況,不過具體時間沒定,搞得總經理天天疑神疑鬼的。”
杜昱回想了下,确實最近見到總經理的次數明顯增多,原來還有這麽一出……可是杜昱在客房部和門衛室都沒聽過相關的風聲,周小小是怎麽知道的?
“你怎麽知道的?”
“出去玩的時候聽到的呗,來了個據說是總經理秘書的人說的。”
周小小年輕又活力,聲音糯甜,來了沒多久社交圈就跳出客房部走向全酒店,杜昱所知道的大部分消息來源于她。
兩人說着說着就到了食堂,此時食堂的人不算多,一眼就看到劉督獨自坐在角落吃飯,穿着黑色制服顯得格外清瘦。
周小小頓了下,眼神複雜地看了劉督一眼,對杜昱說,“我去跟劉督坐……她最近精神不太好。”
周小小跟劉督住一間宿舍,平日關系不錯,杜昱沒有追問她們的私事,點頭應了。
今天沒有冬瓜,杜昱選了個西蘭花。
大師傅笑眯眯地說,“我今天特意沒做冬瓜,就想看看你吃啥。”
杜昱:“……”
大師傅您真可愛。
吃完飯,杜昱摸到門衛室去找他表哥石小軍。
石小軍老家給寄了幾瓶手工辣醬過來,讓杜昱來拿,順便一起唠個嗑。
“我媽擔心你吃不慣寄來的,嘿,我說杜昱是個本地人有什麽吃不慣的,我媽還說我不懂,到底誰是親生的。”
杜昱拿着辣醬,瓶子就是老幹媽之類吃完後留下的玻璃瓶,外面套了幾個袋子。他出獄後回老家種了幾年地,得了石小軍一家不少照顧,那時候無辣不歡,姑媽一定想不到自己現在天天吃白水煮冬瓜。
“姑媽身體還好嗎?”
“還能下地你說好不好。”
杜昱笑笑,随着門衛的幾個人閑聊起來。今天他們的話題核心是某個保安,曾經也跟他們一樣又苦又累又窮,還另外有着家庭負擔,有妻有子。本來就這麽一個尋尋常常在赤貧階級掙紮的男人,竟然攀上了一個富婆,狠心跟家裏離了婚抛棄了一歲多的孩子,跟富婆雙宿雙飛,至于工作自然也是辭了,奔向康莊大道,即将走向人生巅峰。
一番唏噓,各有各的感悟,突然有個人眼角瞥到杜昱,笑了一聲,“要我說那富婆也是眼神不好,放着小杜這樣的大帥哥不要,偏偏撿了個寒酸貨。”
旁人紛紛附和,“就是就是,也就是小杜在客房見不到什麽人。”
石小軍瞥了眼杜昱,擺了擺手,“得得得,別瞎說,我弟是那種人麽!”
他們也就是開開玩笑,适可而止沒有繼續聊下去。杜昱也沒有往心裏去,又陪着坐了會才離開。
誰知道剛走出門衛室沒多遠就被一個人追上了,煞有其事地将他拉到角落,然後真摯地問他要不要合夥“闖蕩江湖”。
杜昱:“……”
那人左一個“保證”右一個“發誓”,信誓旦旦自己有門路,可以讓杜昱認識“上流社會”的人。
杜昱咳了咳,“這麽好的機會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這不是爹媽不争氣,生得醜麽,要不我早上了。”
“別小看自己,你可以的。”
“你一個男的能損失什麽,只要陪陪那些老女人一把一把的錢就來了……”那人不死心繼續勸着,“之前我一個哥們,他相好的帶他去藏區旅游,我哥們不過提了一句,那女的就給他買了一把十萬的卡卓刀!十萬!”
杜昱:“我是不會做的,你省省力氣。”
“你就是不知道錢的好處,等你窮到底了就什麽都顧不上了。”
杜昱覺得無聊,沒接話,徑自走了,那人還想追,見到迎面走來兩個人這才止住。
對面走來的是客房部的經理和劉督,經理面無表情,劉督面色蒼白。他們沒交談也沒有留意周圍,等杜昱先開口叫人才發現他。
經理只看了杜昱一眼,沒說話,劉督扯着笑勉強應付了兩句。杜昱也不是沒有眼色之人,當然是盡快寒暄完畢走人。
最近王督的陰陽怪氣發揮到極致,劉督受了不少連累,又要應付客房部冗雜的事務,也難怪最近她總是一副休息不好的樣子。
杜昱回頭看了他們兩人的背影一眼,經理跟他們不同,上班時間是标準的朝九晚五,眼下都将近黃昏了還在酒店,還有劉督,方才還在跟周小小一起吃飯,這會兒又跟經理走到了一起。
……這幾天客房部的動靜鬧騰得不小,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位新經理正在試圖打破原本穩定的結構。
杜昱雖然沒文化,不過也知道“站隊”兩個字,眼下的形勢經理大概是想拉攏別人一起排擠王督。
收回目光,繼續往宿舍樓走去,總歸跟他沒什麽關系。
回到宿舍,室友和一個小女生窩在床上看視頻,杜昱在門口猶豫了幾秒,他們卻連擡頭看一眼杜昱都沒有。
躊躇再三,他還是走了進去。
酒店的員工宿舍是單另的一棟樓,結構有着明顯的上世紀風格,裏面裝修也簡單,不過勝在寬敞。
之前杜昱的室友長期外宿,他自己一個人住得自在,可近期他室友大概是有些財務危機,砍去諸多戶外活動和夜間生活,但凡有空閑都窩在宿舍——這當然沒問題,只是他室友,嗯,風流債比較多,隔三差五帶個妹子回來過夜,而且還是不同的妹子,這就令杜昱很尴尬了。
杜昱盡量讓自己不要顯得太局促,按着尋常的步調坐在桌前戴上耳機看書。
看了沒多久,他都還沒投入,身體先一步感覺到了些異樣,不自在地縮了縮。扭頭一看,一張畫着妝的臉正在無限放大——那個小女生趴在杜昱旁邊,正在看杜昱書上的內容。
“喲,還是英文,挺牛逼的。”小女生說。
杜昱不動聲色地退開了些,“随便看看。”
室友攤在床上,軟軟地小女生說了聲:“他就這樣,有文化,跟我們不一樣,你別打擾人家。”然後又對杜昱介紹道,“她是XX廣場美甲店的員工。”
杜昱對美甲店沒什麽印象,盡量保持禮貌對小女生一笑。
小女生“咯咯”笑開,不打招呼就去翻杜昱桌上的書,“厲害了,你為什麽要看這些書?”
“努力修煉,提升自己逼格。”
“哈哈哈哈……”小女生一笑就有停不下來的趨勢,笑道眼淚都出來,她大力地拍拍杜昱的肩膀,“你可真有趣,你其實是個作家吧,來酒店打工體驗生活什麽的。”
杜昱看出小女生也就是間接性抽風,沒接話,等着她放過自己的書。
“你讓我想起了一個電影,講的是個作家在一個酒店寫作——”小女生頓了頓,“你知道他怎麽樣了嗎?”
杜昱合上書。
“他瘋了。”小女生清晰緩慢地說道,她笑起來時眼睛是彎的,看向杜昱有些戲弄的意思。
杜昱:“我猜我離發瘋應該還有段距離。”
她又笑開,室友終于受不了喊了一聲:“得了,別打擾人家,回來看你的小鮮肉。”
這位小女生倒是沒有留宿,等走了以後室友咂咂嘴,跟杜昱說,“這女的有點瘋,你別介意。”
杜昱搖搖頭表示無所謂。
室友盤腿坐在床上,摸了摸下巴,“不過應該不難上手,等到手我就甩了她,看着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