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山

第5章

第二天杜昱發現小公子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對……

等到無人的時候，小公子殷勤地遞上一包煙。煙是好煙，卻不是全新的，外面包裝上開了個口子，大概少了一兩根，八成是小公子從他爸兜裏摸來的。

“昨晚謝了，沒看出兄弟你是條漢子，跟那種殺人犯都敢硬剛，以後你就是我大哥了！”小公子激動道。

小公子總能給杜昱帶來無數的槽點，以至于他都有些無從下口的感覺。杜昱仔細地回憶了下昨晚的對話，确定沒有任何一個字透露了“殺人犯”相關的信息。

“你怎麽覺得他是個殺人犯？”杜昱虛心問道。

“這還用說？看他的樣子就像！”

杜昱默默點了點頭，實際上那人的因為故意傷害入獄的，還不到弄死人的程度，不過他也不打算糾正了，反正性質也差不多——都是窮兇惡極的反社會份子。

小公子還殷殷期待地舉着煙看着杜昱，杜昱咳嗽一下，“不用了，謝謝。”

小公子還想再接再厲，給他大哥端茶送水，杜昱應接不暇，還好這次劉督來叫人，他趕緊主動請纓。

杜昱無比真摯地看着劉督：“劉督，有什麽事只要您說一聲，讓我去摘星星也成。”

“……”劉督拿着手中的東西拍了拍杜昱的肩，“得了，把你的油嘴滑舌收一收，有個客人投訴空調聲音太大，你過去看看怎麽回事。”

他們這酒店雖然還在五星的行列，可建成的時間有些久遠，設施老化是常有的事。據說高層一直有想要翻新大修的心，只是遲遲下不了最終決定。

杜昱這正準備走，小公子還在不依不饒，非要跟着杜昱一起過去，杜昱看向劉督，指望她能給死對頭的兒子下個絆子。

小公子：“劉督，讓我跟我大哥一起過去，我正好可以學習學習遇到雞毛又難纏的客人怎麽處理。”

劉督：“崗前培訓應該教過了，還有客人只是投訴我們，不可以說他雞毛又難纏。”

“我明白我明白，那就讓我去看看上帝有什麽要求。”小公子嬉皮笑臉，完全略過崗前培訓。

“行，那杜昱帶帶他。”

杜昱：“……”

上級發話，杜昱不得不從……

兩人一起來到客房，杜昱按照流程敲了三下門，然後頓了頓，謹慎地看了小公子一眼，繼續說：“housekeeping”

小公子：“哇喔！大哥你的英文說得好好聽啊！我的耳朵都要懷孕了！”

杜昱剛想發作，客房的門就被打開了，露出一張挺好看的臉，頭發沒有定型，胡亂零碎之下顯得人年輕不少……

總體而言，這是一張不算陌生的臉。

陳序也沒有料到來的會是杜昱，剛想打個招呼，看到杜昱身邊的人又忍住了，側側身示意他們進來，“空調聲音很大，我都沒法休息了。”

杜昱進來一聽，确實很吵，甚至還有異物在內部震動的聲音，着實不算陳序雞毛找事。

“這個需要聯系工程部來看看，您稍等。”杜昱快速下了結論。

陳序“嗯”了一聲看着杜昱，似乎是在等杜昱的下文。杜昱仔仔細細地思考了一下，作為一個非技術人員，此時确實沒什麽好說的。

兩位“老同學”雙雙沉默了一陣之後，杜昱推着小公子撤出了客房。

一出門小公子又開始花式誇杜昱：“大哥！不是我吹，你的英語是真的好，你有沒有想過……”

杜昱還想着陳序，聽到小公子這話氣笑了，“你特麽就聽我說了一個單詞，敢問你是從哪個字母聽出來我英語好的？”

“雖然只有一個單詞，但是勝在意境！意境！你懂嗎，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杜昱冷冷地看着他。

小公子吶吶地閉了嘴，又走了一段，他忍不住嘟囔道：“所謂見微知著，我覺得我的直覺肯定沒錯！”

杜昱停下來，十分平靜地問：“你的高考成績出了嗎？”

小公子不明所以，老實答道：“還沒。”

杜昱：“我估計你的語文應該是涼了。”

說完也不管小公子反應過來沒有，率先進了值班室，跟劉督彙報了情況，劉督又聯系了工程部，那邊爽快答應會盡快處理……等工程部處理結果出來之後跟客房部報備一下，這件事就算完了。

客房部諸如此類的事數不勝數，房間沒熱水、需要換枕頭、要添毛毯……這些雞零狗碎的雜事都需要保潔去查看再做相應的處理。

杜昱也算是見過各種奇葩要求的人了，只是這一次感覺有些微妙，直到現在心跳都有些快，也不知是小公子插科打诨的原因，還是見了“露水同學”不自在的原因。

空調事件後，杜昱好幾天都沒有見過陳序，暗暗猜測他大概已經走了，不免松了口氣。

小公子這幾天的日常都是死纏杜昱，雖然杜昱婉拒了小公子想做小弟的意願，但也不知小公子是沒聽出來還是準備長期作戰，自此就纏上了杜昱。無論杜昱是坐标、吃飯還是休息，他都盡職盡責地做一個小尾巴。

杜昱被他弄得煩不勝煩，好在小公子沒能堅持得了多長時間——6月末高考成績出爐，小公子考了個令人震驚的成績，他媽傷心之餘果斷決定讓小公子再複讀一年，并使用了暴力手段相威脅。

臨走前小公子一臉慘兮兮的樣子，守着杜昱下班，非要請他大哥吃飯。

“大哥，我好羨慕你啊。”

杜昱一邊換衣服一邊應付，“一個月工資不到三千，随便羨慕。”

“你可以不用讀書，我這樣的天才是不應該被拘束在學校的。”小公子肆無忌憚地躺在杜昱床上，無限感慨。

“行行行，大天才，走吧。”杜昱将他從床上抄起來，推着往外走。

“我說真的，大哥你別不信……哎，我跟你說你也不懂，比爾蓋茨知道嗎。”

“不知道不知道。”杜昱好不容易将這小子弄出房間，麻利地鎖上門。

“大哥你就是眼界太窄了。”

“我連本國人的事都沒搞明白，還管什麽老外。”

員工宿舍沒有電梯，兩人一前一後從樓梯上下去，好在杜昱住在三樓，不算太累人。

下到二樓的時候遇上了劉督，還穿着督導的黑色制服，一臉疲倦，看到小公子出現在員工宿舍楞了一下。

杜昱先打了招呼，“劉督。”

她這時才發現杜昱，勉強笑了笑，“要出去？”

“嗯，出去吃個飯。”

“哦，好，我先上去了。”

“慢走。”

又走了兩步，小公子突然說，“大哥，你還上過高中啊。”

“嗯？”杜昱看向他。

“昨天我躲在隔間抽煙，聽見劉督跟經理說的。”小公子解釋，并且推己及人地發散了一下思維，“大哥你也沒考上大學啊？”

“我就沒考。”杜昱笑了一下，心裏盤算着這件事，不知道劉督是個什麽意思。

“啧，不愧是我大哥，夠爺們！夠強！我其實也不想考，我媽非逼我去的。”

兩人一個窮逼一個啃老，也吃不了什麽大餐，挑了家日料，一個一碗拉面，幾下解決。杜昱在心裏仔細地評估着這碗拉面，将近半百的價格，确實比食堂一塊八的面好吃些。

杜昱摩擦着碗的邊緣，一間标間五塊，這一碗面下去他大半天就算是白幹了。

“這家的拉面真不怎麽樣，上次我們班一個小土豪請客，那拉面才夠味，一碗好幾百。”小公子擦着嘴點評。

一碗幾百塊的拉面是什麽樣子，杜昱想象不出來，這幾年以來他好像已經完全喪失了想象這種能力。

“那真是難為你的金口了，走了，我晚上還有事。”

“去街上看妹子的大腿？”小公子脫口而出。

杜昱：“……”

小公子立刻意識到自己不該直接刺破大哥的僞裝，畢竟社會人誰都得要點臉面。

“什麽金口銀口的，咱不都一個階級麽。”小公子努力想掰回話題。

兩人從日料店出來，準備各回各家，小公子拉着杜昱的衣袖不肯走，“你回的是宿舍，我回的可是地獄！”

杜昱一根一根扒開小公子的手指，“接受現實，你逃不掉的。”

“我不！”小公子尖嚎，引來幾道路人探究的目光。

杜昱算是服了他，“你拉着我也沒用，我救不了你。”

“唉……”小公子放開了杜昱，“你說我媽怎麽就不理解我？”

你媽忙着內鬥穩定自己的位置，哪有空去理解一顆敏感脆弱的少男心，杜昱悠悠地想，不過嘴上還是寬慰着，“你媽也是為你好，多少人想讀書還讀不上。”

“你是上個世紀穿越過來的嗎，可別再拿這一套蒙我了，我國學費能要多少錢，現在哪還有人讀不起的……XX國的學費才叫貴，因為他們政府把教育壓力轉移給了民衆……。”

杜昱幹脆了當地收起了繼續往下勸的念頭，“你還挺懂國際形勢。”

“那是，大哥，還是我說的，你眼界太窄，平時上網別只顧着騷聊，得多看看新聞。”

小公子又抱怨了幾句才不情不願的跟杜昱分開，杜昱目送小公子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幾千塊的學費也可以是最後一根稻草，除了學費之外還有許多的不可抗力……只是小公子的眼界太寬，寬到看不見這些堆積在角落蒙着灰的東西。

高考考差了可以再來一次，明年繼續考砸以後還可以考研、出國……且不說幾率大小，起碼他們總是不斷地有機會。

而對杜昱而言，好像連個轉身的餘地都沒有。

一回頭，看見前方兩米處杵着一個人，還是認識那種。

“杜昱。”陳序先打了招呼。

“好巧……有應酬？”

天熱得不行，陳序還是一身正正經經的打扮，随時可以召開開個百人會議。

“在附近吃飯，看到你就過來打聲招呼。”

“哦……”

杜昱已經無話可說，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尴尬，再過幾分鐘尴尬的氣味就得飄出去了。

“剛才那個是你同事？”陳序同學這次狀态好了許多，說話從容不少，沒上次那種拘謹。

“不算，來酒店體驗生活的一小孩。”

陳序沒有追問，“我送你回去。”

“哎哎哎，不用了，走幾步就到了剛好消消食。”杜昱連忙拒絕。

陳序一言不發地跟在杜昱身後，杜昱都有些怕他了，毫無應對之策。

“你想幹嘛？”杜昱停下腳步，認真問道。

“老同學好久不見……”

杜昱簡直想拍一個“別這樣”的表情包在陳序的臉上，他們那就是個周末補習班，總歸加在一起都不知道有沒有三十天，算哪門子的老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