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天吃完飯杜昱就将陳序打發走了,他們生活圈子沒有任何交集,杜昱也想不出自己能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幾天不見,便将陳序抛之腦後,繼續屁颠屁颠地搬床墊。
當然,搬床墊并不是什麽令人身心愉快的工作,對腰力是一種考驗,一天下來腰酸得不行,偶爾脫力了還會扭到腰,留個暗傷什麽的。客房部的小夥們都相互調侃——日後娶了媳婦一般姿勢只怕是難以持久。
尤其最近,客房部簡直雞飛狗跳,搞得保潔們是身心俱憊。
客房部經理新官上任,這屁股剛剛坐穩第一把火就迫不及待地燒了起來,直奔王督而去。
客房部有三位督導,唯有王督是老資歷,倚老賣老慣了,從來只檢查不幹活,其他兩位督導雖然挂着這個名號,但每天該做的“十二标”還是不少的,偶爾還要幫着帶新人。
經理第一次發現時提醒了王督幾句,她并不以為意。第二次時經理直接表示按照客房部的規矩來——做不到“十二标”就拿不到當日的基本工資。
王督大鬧一場,上面打了個漿糊,含糊過去,工資照領不誤。
雙方恨恨地給對方記了筆帳,暗戳戳想着怎麽整治對方。在這樣針鋒相對的情況下,保潔們日子更發困難。
不過保潔們怎麽着也只是小蝦米,放眼角都嫌硌,王督除了平日脾氣壞了點之外,也沒什麽要命的——她這一身脾氣一分為二,一半沖着經理去了,另一半則撒在了劉督身上。
劉督便是客房部的另一位女督導,還不到三十,之前也是保潔,這剛提為督導沒幾天。
“領導層”鬥得激烈,下面的魚蝦們就要受累,杜魚蝦為此沒少返工。
——此時杜魚蝦就在很苦逼地返工。
劉督抱着一團白色的床單匆匆走過,看到布草車下意識頓了頓步子,一眼沒看到人,翻翻布草車上的單子,發現是杜昱。
“杜昱,還沒做完麽?你今天不是早班嗎?”劉督朝房裏喊了一聲。
早班下午四點下班,現在都已經将近六點了。
“快了,”杜昱從衛生間裏鑽出個腦袋,咧嘴一笑,“劉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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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督反應過來,“又返工?”
杜昱“嗯”了一聲。
劉督看杜昱的反應還算自然,本不該多嘴,但記得這個大小夥平日都很規矩,不愛惹是生非,想了想還是說道:“最近事有些多,自己要注意調整,做标的時候也要認真些,別丢三落四的……”
她撚了撚懷着的床單,“剛才就有人連床單都忘了收。”
杜昱應下。
劉督又看了他一眼,沒再多說,抱着床單走了。
杜昱将馬桶刷得煥然一新,好不容易才得了王督一個輕飄飄的“哼”,今天的份算是過了。
刷得着實有些惡心,杜昱今天連冬瓜都不想吃了,瞥了一眼員工食堂,掉頭回了宿舍——
剛打開門就聽到一些細碎的、不合時宜的聲音,杜昱愣了愣,馬上退了出來。
他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室友回來了,還帶了個女孩子回來打|炮。
杜昱莫名感到一陣尴尬。
手插在兜裏,杜昱依着牆站了會,發現裏面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不由得為他室友的體力點了個贊。這種時候應該抽支煙應景,可惜作為一個窮逼,他沒有配備這種東西 。
站了會,覺得無聊,杜昱決定去外面溜達一圈。
天剛剛擦黑,酒店外熱鬧得一塌糊塗。杜昱單槍匹馬手揣着兜漫無目的地瞎逛,直至今日,他已經會有一種很深的斷層感,點點滴滴的小事都在提醒他與社會的格格不入。
這與刑期長短無關,但凡進出過監獄的人都難逃這種感覺。
杜昱找了個位置坐下,高中生模樣的人穿着校服打打鬧鬧經過,校服的樣式還有些眼熟,正是七中标志性的校服。這麽多年過去,七中竟然還在沿用,也算是古老的傳承了。
“嗳?你怎麽在這?”一道有些欠揍的聲音傳來。
杜昱偏頭一看,竟然是王督的兒子,那個天天渾水摸魚的油條子。杜昱随意地點了點頭,着實想不起這位小公子的名號。
不過顯然小公子對杜昱也一無所知,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發現一片空白,只知道對方是客房部的保潔之一。
小公子察言觀色的能力不太成熟,沒估摸出杜昱的敷衍,在他旁邊坐下,“你的夜生活就是在大街上看女孩子?”
懶得解釋自己方才有一瞬間傷春悲秋的心态,杜昱順着小公子往下說,“怎麽,單身狗還不能改善改善自己的視覺享受了?”
“你還是單身?”小公子有些不信,“客房部可就你一個人勉強能看了。”
哦,杜昱心想,原來這就是小公子認得出自己的原因。
“也是,畢竟一個保潔也給不了女孩子未來,你還是省省別去禍害人家了,看看片自己撸撸就挺好的。”
這位小公子一副跟杜昱熟得不行的樣子,實際上他們這是頭一次講話。
“你怎麽在這?”杜昱打斷小公子,防止他将這場對話發展成為人生教學。
“來接我媽。”小公子這次倒是答得簡明扼要。
杜昱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眼前這位小公子的母親大人可是害他刷了無數遍馬桶以至于連冬瓜都吃不下的罪魁禍首。
“哦,那你快去,別讓你媽等急了。”
“唉……”小公子嘆了口氣,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剛邁出一步就被一個大步走來的人給撞了一下,跌回了座椅。
“哎喲,不好,撞人了。”肇事者一嘴的油膩,絲毫沒有歉意。
小公子正值精力以及自尊心過剩時期,一聽就炸了,蹭一下站了起來,“你什麽意思?沒長眼睛啊?”
肇事者一身的肌肉膨脹到有些不可理喻,他輕輕哼了聲,眼睛看着杜昱,“我要是把這小子打傷了,你不會去‘揭發’我吧?畢竟我可還在假釋期。”
“知道自己是假釋就安分些。”杜昱開始牙疼。
小公子不太清楚“假釋”究竟是個什麽玩意,但至少明白普通人跟這兩個字是絕對搭不上邊的——眼前的人只能是個實打實的“罪犯”!
最遠不過到過象牙塔邊緣的小公子立刻慫了,猶豫着不知道是直接跑路若無其事的坐回去。
“你媽還在等你,趕緊去。”看出小公子的窘迫,杜昱主動送了個梯子過去。
小公子此時倒是識時務了,二話不說接過梯子就跑。
肇事者目送小公子離開,并沒有阻攔,“挺慫的,你私生子?”
“他今年該有十八了,小學的我可沒能力生這麽一熊孩子……你對我精|子要求也太高了。”
“嘿嘿……”肇事者笑了下,就着小公子坐過的位置坐下,“還記得我不?”
“怎麽不記得,”杜昱斜了他一眼,嘴角向上勾了勾,“十三哥。”
“十三哥”是杜昱在同一個地方混過幾年,不過杜昱情節輕些,早幾年出獄。十三哥這個名號不知是怎麽興起的,據他本人稱是因為他在家中排行十三,入了“江湖”之後又冠上一個“哥”字,成了如今的“十三哥”。
也有人說是這是一個梗,十三寫作數字拼起來就是個“B”,這是在暗示十三哥愛裝|逼。
十三哥咧嘴笑了一下,“聽說你回來了我還不怎麽敢信——我是真以為你要一直在山裏種地,美化地球呢。”
杜昱看了他一眼,“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聞着味就來了,”對方沒有細說的意思,不急不慢掏出根煙出來,自個點上了,沒管杜昱,“保潔有什麽前途,一個月能有兩千不?不如跟着我算了。”
“跟着你就很有前途?”煙味太沖,杜昱側了側頭。
“大家難兄難弟,當哥哥的肯定是要特別照顧你的。”
“謝了,不過我目前還沒有再回監獄的想法。”杜昱起身,拍拍灰走人。
坐在椅子上的人還在說,“我們這樣的人是融不進社會的,什麽都沒有錢來得實在,你怎麽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