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山

第2章

每年六月，酒店都會招幾個高考完的學生做臨時工，也不知是出于人道主義關懷還是因為這個季度生意爆好。

分到客房部的臨時工是一男一女。

女孩長得端端正正，做事稱不上盡心盡力，但總歸還算能夠過得去。男孩……則有些特殊——他是王督的兒子。

男孩是個油慣了的，對酒店內部輕車熟路，不消有人教就自行摸索出一套偷懶的心得，連老員工們都深感欽佩。

按理說，大家同為被壓榨階級，有懶一起偷，有福一起享，不過因他母親身份擺在這裏，少不得有人要專門挑揀他的錯，于是乎一方躲一方找，也成了個日常的例行活動。

杜昱今天上的是早班，剛在工作間放好東西準備走人，有兩個人就氣沖沖地推門進來，環顧了一圈：“那小子呢？”

沒人知道。

有個大媽笑了一聲：“你們老追着他做什麽？他跟你們一樣麽，人可馬上就要是大學生了！”

“大學生怎麽了？大學生就可以偷懶？”

“你就是嫉妒人家呗。”

“我有什麽好嫉妒的！”

“你個初中都沒畢業的。”

“靠！”

大媽戰鬥力驚人，工作間裏發出一陣爆笑，伴着笑聲，杜昱摸到門口正準備開門，身後有人問：“杜昱，據說你也讀過高中？”

“真的嗎？那杜昱你還是個高材生啊。”

“高中生做保潔委屈了吧？”

杜昱握着門把的手緊了緊，回頭漫不經心地笑着，“混過幾天而已，沒畢業。”

出了工作間，杜昱朝着門衛室走去——他的表哥在這個酒店做門衛，也算個老資歷，若非表哥擔保他連保潔都沒得做。

到了門衛室，只有表哥石小軍一人，見了杜昱頓時樂了，連忙招呼：“杜昱你來得正好，快幫我看着點，我肚子疼！”

杜昱：“就你一個？”

“另一個洗頭去了，幫我看五分鐘！”

大概是因為後方憋得難受，石小軍的聲音都有些蕩漾，杜昱摁下自己的笑意，強行裝鎮定：“行。”

雖然挂着五星級酒店的名號，這間門衛室卻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它處在隐蔽之處，平時也就員工進出，不必承擔裝點門面的作用，因 此設計之時削減不少，盡量往輕簡靠攏。

兩個小小的房間，裏面住人，外面守人。一張桌子，一個沙發，一把破破爛爛的椅子，這就是外間的全部。

剛坐下，窗口竄出來一張臉，是個女孩的，臉色發白還挂着汗珠：“請問這裏是收發室嗎？”

收發室？杜昱仔細地想了想，“不是，這是門衛室，收發室往前走。”

女孩一臉生無可戀的絕望，“我跑了兩次，都說沒有！”

“沒有什麽？”杜昱朝外面看了眼，“外面熱，你要不進來說？”

“一份文件……”女孩推門走了進來，“我老大非殺了我不可！”

杜昱對門衛室的運行機制不是很懂，不清楚這裏究竟有沒有女孩要找的文件，只能慎重地将鍋甩出去：“門衛馬上就回來了，你等他回來再問問？這裏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哎？你不是門衛啊，也是，你這麽帥……”

“哦，我是保潔。”

女孩：“……”

正尴尬着，石小軍回來了，速度倒是很快，看見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坐在沙發上愣住，瞬間聯想起杜昱的“前科”，一臉震驚地看向他。

杜昱扶額，知道自家表哥又想偏了，趕緊将原委說了一遍，石小軍這才放下心來，“今天上午是有個人來寄了東西，不過讓王叔給鎖了，我沒鑰匙，要等他回來。”

女孩半是憂傷半是驚喜，有氣無力地問：“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要不了多久，他去洗頭了。”

女孩“哦”了一聲，繼續乖巧地坐着。

三人無話可說，氣氛詭異尴尬，尤其唯一的椅子讓杜昱給占了，石小軍只能坐在女孩旁邊，不自在地扭了扭腿——畢竟是一條奔三的光棍，看多了糙漢突然見到一個軟妹子還是很激動的。

石小軍正試圖跟女孩搭話，門口突然又竄出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戴着一只賊大的墨鏡，将臉遮去大半，剩下的部分則交融着高傲與不耐，“怎麽回事？取個東西消失這麽久，我都快報|警了！”

女孩看清來人，立刻站了起來，雙手勾在一起，“老大……”

那墨鏡……不，那老大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走了進來，“文件呢？”

“還沒拿到。”

“老大”挑起了眉，頓了兩秒，将怒火壓下去才繼續問，“怎麽回事？”

石小軍頗看不慣這些蠻橫的有錢人，騎士精神在他身上突然迸發，“噌”地一聲站了起來。

杜昱深知石小軍的尿性，早就做好準備，當即一把拉住他，連忙解釋道：“東西在另一個人手上，他過幾分鐘就回來。”

聽了他的解釋，“老大”只是冷哼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杜昱和石小軍面面相觑，同時在心裏為女孩點了個蠟——有這樣一個老大真是難為她了。

老大掏出手機，撥了個號，“喂，陳序，東西還沒拿到，你讓他們再等幾分鐘。”

沉默的人從三個增加到四人，好在另一個門衛終于洗完頭，趕了回來，墨鏡和女孩拿了文件離開。

回到客房，墨鏡推開門，一入眼就是滿桌的文件，接下來才是圍着桌子旁憔悴的幾個人。他走過去，将文件随意地扔在桌上，摘下墨鏡，對一旁的陳序道：“你猜我看見了誰。”

陳序充耳不聞、毫不關心，手上動作不停。

“靠，你這人真沒意思，”墨鏡吐槽，“你就不能有點好奇心嗎？沒有好奇心人類就無法進步，也就沒有今天的文明……”

陳序不想與一個傻子探讨人類文明進步問題，也不想聽這位傻子瞎逼逼，終于收了手，配合道：“你見了誰。”

“以前我們學校一學霸，特有名那種，”墨鏡啧啧嘴，“據說能上P大，不過後來犯事被抓了，今天一看竟然在這酒店做門衛，果真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西四十年河東……”

“不過我也裝着沒認出來，畢竟現在貧富差距這麽明顯，誰知道他會不會生什麽歹念，別躲在路上捅我一刀，我可是有家有室的。”

陳序手上的筆在文件上劃拉出一條醜陋的痕跡。

墨鏡興致昂揚地以最大的惡意揣測着杜昱，絲毫沒有注意到陳序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