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杜昱今天一覺睡到了十點,睡得太久以至于有些發昏,陷入了自我思考——我是誰?我在哪裏?我要去哪?
跟着自己較了會勁,杜昱才将自己發散的思維收攏回來,視線聚焦在周圍的環境上。
第一反應是陌生,楞了會又覺得還是有些眼熟。
一間不大的房間,兩張床各自靠牆相對,中間僅有一絲容人通過的過道,床尾有一張并不是很舒服的桌子,旁邊還零零散散有些臉盆之類的物件。
嗷……杜昱想起來了,這是他的宿舍,他的室友徹夜未歸,他因為今天排的中班睡了個充沛的懶覺……至于他自己,則是酒店客房部的一個“高齡保潔”。
掙紮着從床上爬起來,換好衣服,從地上撈起自己的臉盆,盆裏放了洗漱工具,帶着這些家當悠悠的往水房走去。
酒店有單獨的員工宿舍樓,總共六層,三層女生住二層男生住,最下面是員工食堂。客觀而言,酒店的宿舍條件不算差到慘絕人寰,就是房間老舊,一層只有一個大的公共衛生間。
這個點樓層裏幾乎沒人,杜昱十分愉悅地洗漱完畢,溜回房間,盤腿坐在床上摸出手機打了幾盤消消樂,卻怎麽都覺得不是滋味,幹脆扔了手機在床上靜坐。
坐了會,杜昱從床上下來,走到房間內那張簡單的桌子前,深吸一口氣坐了下來。
桌上擺了不少書,最為顯著的就是各式各樣的單詞書,四六級、雅思、托福、商務英語……十分的不拘一格,也十分的雜亂。
除此之外,還有些分不出是正版還是盜版的英文原文書,擺放不夠整齊且毫無規律,橫七豎八地散漫了桌面,各類書籍相互偎依、三三兩兩的堆着,像是在控訴主人的漫不經心。
杜昱随便撿了本書出來,随意劈開,就着當前的頁數看下去,絲毫不在乎劇情是否能夠銜接得上,堪稱跳讀典範。
拿起書杜昱身上的焦躁漸漸消失,方才哽在心口的不愉才算是壓了下去。
中班的上班時間是下午兩點,杜昱掐着時間去食堂吃了碗面才慢悠悠地擦嘴去上班。
不得不說,員工食堂的面着實便宜,一塊八一碗,雖然沒什麽料,只夾雜着幾片酸菜,不過完全可以看在價格的份上原諒它。
杜昱在一家五星級酒店做保潔,各項規章完備又正規,保潔三班倒,八小時工作制,有休假有底薪有提成還有餐補……不過條條框框之下并不妨礙管理層打着各種名義壓榨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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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腳剛剛踏入工作間,王督就氣沖沖地跑進來逮人,“傳呼機叫了幾遍都沒人過來!你們怎麽回事?!”
王督是個四十開外的女子,穿着黑色的制服,将一身肉崩得賊緊。
靠着牆玩手機的兩個人立馬站了起來,慌亂地将手機藏在身後——沒辦法,工作制服沒有口袋,只能朝身後塞。
看到員工摸魚,王督氣到幾乎要爆炸,腰上的肉仿佛在瞬間增長了一圈,“整個酒店上下都要忙死了!你們竟然還躲着玩手機!十二标做完了嗎!”
其中一個弱弱地道:“我們不是客房部的……”
“……”王督一下子沒順上氣來,沒想到竟然有人敢反駁自己,偏偏自己還真管不了。大酒店就是正規,內部分工明确,作為客房部的督導她确實管不到其他部的人。
她用方言咒罵了一句,“不是客房部的賴在客房部的工作間幹什麽!誰是客房部的?!”
說着眼睛一掃,看到了杜昱。
杜昱其實已經準備好要去上工了,是王督突然沖進來堵住了門,不過這顯然跟王督是解釋不通的,杜昱只好默默接下這道無妄之災。
“杜昱!”王督總算逮對了人,“怎麽回事啊你!不想在客房部做了?!要不跟你表哥一起去做門衛?”
雖然王督只是客房部的督導,但是其聲名遠揚整個酒店,上至經理下至保潔,無人不知一旦王督罵起來少說也得持續上半個小時。杜昱心裏暗暗嘆氣,惦念着自己的十二标究竟能不能按時做完……
不過今日杜昱沒有倒黴到極致,這邊王督才剛剛發功,她腰上別着的傳呼機響了起來——是經理在叫她。
她扯下傳呼機應了一聲,剜了杜昱一眼,“別總想着偷懶!”
杜昱斯斯文文地應了。
王督一走,那兩個玩手機的女孩瞬間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她的口紅都掉了,肯定是罵人的時候蹭掉的。”
“就是就是。”
杜昱平靜地走了出去,先去找了劉督領今天的任務。
客房部一共有三個督導,兩女一男,一起管手下的幾十個保潔,王督年紀最大,脾氣最大。劉督是剛剛提上去的,還不到三十,之前也跟杜昱一樣是個保潔。
此時她正忙得昏天黑地,見到杜昱連忙道:“杜昱,你快去C區十二樓,有客人入住,房間還沒收拾出來。”
杜昱說了聲“好”,受着周圍忙忙碌碌的氛圍感染,他的腳步都不由得放快了些,沒花幾分鐘就到了C區。到了樓層的布草間,檢查好布草,拿了工作表,推了車出去,正式做開始今日的任務。
客房部的保潔每日的基本任務是“十二标”,也就是打掃十二間标間,少做不行,多做每間五塊。
來到第一個房間,将布草車停在門口,房內狼藉遍地,顯然是經歷了一場大戰。對于地上的某種物體,杜昱已經基本能夠做到熟視無睹。
正所謂飽暖思淫|欲,随着我國經濟的增長,溫飽對于大多數人而言不再是問題,于是乎每到周末全市大大小小的酒店就成了飲食男女放飛自我之地。
所有在客房部做保潔的都有一手換床單被套的絕活,一塞一抖就可以将被套套上。
換床單稍微有些麻煩,需要将床墊擡起。畢竟是五星級酒店的床墊,分量确實不輕,時不時就要聽說某某某在擡床墊的時候扭了腰,又或者誰誰誰竟然擡不起床墊……
處理好整個房間,退出,沒有關門,還得等督導檢查了才算完。
繼續下一間,繼續機械重複,做到第四間的時候,有人在門口喊:“杜昱哥,幫個忙!”
喊話的正是那個擡不起床墊的誰誰誰,一個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叫周小小。人如其名,瘦瘦弱弱的,來酒店的時間不到兩個月,她的床墊都是随機逮人幫忙擡的,今天正好碰上了杜昱。
她隔着布草車眼巴巴的看着杜昱,小丫頭年紀小性格又活潑,杜昱從未拒絕過她。
“行。”杜昱放下手中的東西。
一連幫着她擡了幾間房的床墊,杜昱的腰也有些夠嗆,小姑娘星星眼看着杜昱,“太感謝你了杜昱哥!下班請你吃宵夜吧!”
“沒事,你們小姑娘不是要減肥麽,大晚上的吃東西?”
“什麽叫做‘你們小姑娘’,杜昱哥你也沒多老啊。”
杜昱擡了擡眼皮,故作惆悵:“已經在奔三的路上一去不回頭了。”
“那杜昱哥你的皮膚保養得真好,真心求教。”
“這簡單,多喝熱水就好。”
兩人說笑了幾句,杜昱又折回去繼續打掃房間。
好不容易掃完,杜昱已經被餓得昏頭轉向,一碗一塊八的面條果然不夠管飽。
生無可戀地等着檢查,結果等來了王督。
“王督。”杜昱瞬間精神。
王督還記着中午的事,瞪了杜昱一眼,開始挑挑提提地檢查起來,杜昱全部應下,然後返工了不少內容,總算送走了這尊大佛。
等再奔到食堂的時候已經不剩什麽能夠入眼的菜色,杜昱在白水煮冬瓜和抄菠菜之間艱難地選擇了冬瓜。
“冬瓜好啊,清熱化瘀,消腫利尿。”大師傅一邊給杜昱打了一勺冬瓜,一邊擠眉弄眼,一副“你懂的”的樣子。
“……”杜昱沒想到大師傅如此體貼入微,竟然還關心自己噓噓的情況來。
雖說酒店的餐廳很是出名,不過員工食堂就差遠了,這冬瓜煮得是毫無冬瓜的尊嚴。
“啊,杜昱。”有人在他旁邊坐下,然後感嘆,“你就吃一個冬瓜?”
這樣的感嘆杜昱聽得不少,筷子連一絲停頓都沒有,“是啊,兩個冬瓜可能不太吃得下。”
旁邊的人笑了一聲,沒再繼續說什麽。
酒店保潔每月餐補三百,直接劃到飯卡上,杜昱計劃計劃也能順利過完一個月。
杜昱吃飯比旁邊的人文靜不少,不急不慢,也不會發出什麽聲音。有人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他不為所動,依照自己的正常速度吃完,收了餐盤離開。
十點鐘下班,婉拒了周小小吃夜宵的邀請,直接回了宿舍。
酒店規定,不住宿舍的員工每月能有兩百的補助,不過杜昱家離酒店實在太遠,杜昱只能遺憾地放棄這筆錢。
杜昱的室友依舊在失蹤,床上胡亂地扔着衣服,袖口都拖到了地上,看樣子是回來過一次,剛好跟杜昱錯過了。他瞥了一眼拖到地上的袖口,很快收回目光,坐到桌前發了會呆,正想起身去洗漱,不小心看到正面翻開的書,于是杜昱伸手“啪”的一聲将它合上。
洗漱之後杜昱精神稍微好些,躺在床上揉着腰,随意地回憶一下一天的內容——做了十五标,吃了兩頓飯,被王督記了一筆……
最後略略想了想今天的日期——5月17。
生日快樂,杜昱輕輕開口,對着自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