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20)
不清楚他這個小兒子生的竟是顆七竅玲珑的心。
因為證據确鑿,警方的辦事效率很快,等案件審批下來的時候,已經沒收了徐氏的諸多財産房産,徐青雖已病故,但他的大兒子身居高位,在他身前也參與過不少,那個小兒子卻因為從未參與過,竟然僥幸逃過一劫,免了牢獄之災。才不過幾日,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竟然頃刻間轟然倒地,不免叫人唏噓。
周母出院後便不願意呆在海市了,即使兒子信誓旦旦說自己絕不會再見那個男孩子,她還是不放心,想着離海市遠一點,斷的可能也就更徹底點。周鶴青這幾天一直守着網上的消息,他呆在家裏,哪裏也不去。輿論一陣一陣,正所謂牆倒衆人推,一時間網上什麽黑料都爆出了,還有技術帝分析他們的逃稅手段,也有人在評論裏感嘆拍電影都沒這麽刺激。
徐鳴遠被警察帶走的照片傳便了整個網絡,他低着頭,雙手戴上鐐铐,一語不發,那麽多的聚光燈朝他投射而來,他臉上卻未見恐懼只餘疲憊和不甘。他曾高高在上,是天之驕子,是衆人只能仰望的存在,可一朝一夕間,竟跌下跌下神壇,周鶴青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麽樣的心情,他惶惶的,只是在慶幸。
他在慶幸站在那裏的人不是徐閃亮,他想,徐閃亮現在,該有多害怕啊。
他在新聞上知道徐父不日前剛去世,可現在就連哥哥也锒铛入獄,只留下個老母親,他在哪呢?他該有多害怕啊。那間公寓……他猛然坐起來,難道那間公寓也充公了嗎?
那裏充斥着他們或甜或酸的回憶,是珍貴的回憶。他有時候想,即便他們分開了,可那棟房子還在那裏,家在那裏,徐閃亮在那裏,他們就在那裏。可如今,就連這唯一一個證明過他們在一起,記載過他們過往的公寓就要這樣消失了嗎?
這些問題每日每時每刻都占據着他的腦海,叫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他甚至無心工作,終日抱着網絡終端,妄圖從那些字裏行間窺探到徐閃亮的現狀。
可很奇怪的,他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誰也不知道他現在在何處。
也有不少人扒出徐閃亮在校園裏的惡行,打架逃課公然毀壞學校財物開車撞人甚至還搞大了女生的肚子,他闖下那麽多的禍事,最後竟然都不了了之,誰叫他家裏有錢呢,十足的敗類人渣,應該把他一起抓起來。
不是的。
周鶴青聽見心裏有個聲音在吶喊,不是,不是你們想的這樣,他不是那樣的,你們不知道他有多好。他會關心花園裏的流浪貓,會努力幫助身邊的每一個人,他有時候傻傻的,才總是會被人欺負被人利用,他可能是想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只不過方式有點不太對。所以即使他做錯了事,那也一定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周鶴青覺得憤怒無比,比自己挨了罵還要難以忍受,他甚至親自上陣卻反被那些網友噴得狗血淋頭。他想捂住閃亮的眼睛,告訴他,別看那些流言蜚語,別看別怕。可雙手摟過去,卻只是虛空。
他現在是不是在哭?
他該有多害怕啊。
這個念頭不斷地在他心裏纏繞,他甚至日日夜夜都被自己的幻想折磨,他開始怨恨自己的母親,痛恨自己的懦弱,可他又什麽都做不了,唯有終日窩在他的小房間裏當個陰暗的搜索者。從畢業答辯結束到工作單位開學,期間有三個月的時間,他想回去一趟,至少看看徐閃亮現在好不好,可看一眼就能改變什麽嗎?
什麽都不會改變。
他煩躁地拉開卧室門,想出去倒杯水喝,便見母親站在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周鶴青已經很多天沒有出門了,面黃肌瘦胡子拉碴,怎麽看都沒了以前那種意氣風發的樣子。周母有些心疼,但也知道,越是到了緊要關頭就越是不能放松。
周母想啊,要是讓兒子出去見見人是不是會好一點,也比天天呆在家裏強,又張羅着老姐妹們給周鶴青物色幾個适齡女青年。她跟周鶴青說起這事的時候,還有點緊張,生怕兒子不同意,沒想到兒子出來喝了杯水,坐在沙發上神情恹恹的,竟然點頭同意了,把周母高興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很快,老姐妹那邊傳來了消息,是個模樣周正的女孩,現在在政府機關單位上班,周母很是滿意,周鶴青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當然無所謂了,因為他去的第一天坐下來就跟人家講“我有喜歡的人了,為表歉意這頓飯我請吧。”然後點了單付完錢就走,毫不含糊,直把周母氣得在家跳腳,戳着他的腦袋罵他不孝。
周鶴青就把書蓋在臉上,“媽,您就別瞎折騰了,我說了,我現在沒那個心情。”
母親罵他,“你難道想孤獨終老?”
周鶴青便答:“世間光棍又不止我一個,談戀愛總得講個你情我願吧,人家姑娘不願意,我能有什麽辦法。”一句話把自己的責任推得幹幹淨淨。
他大多時候在發呆,看文獻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的,比起不去想那些事,他寧願去回憶那些細節,樓底下的知了漸漸猖獗起來,一聲蓋過一聲,吵得他頭痛欲裂。他沒敢換號,也未曾拉黑誰,斷也斷得不徹底,還在妄想某一天某個時刻,那個頭像還能再一次發來簡訊。
他頻頻看向手機。
手機發出“叮咚”短信提示音的時候,他還沒怎麽在意,拿起手機一看,竟瞧着自己的賬戶上多了三百萬人民幣,那一串兒的零看得人眼花缭亂。他起初還很困惑,不知道這三百萬從何而來,等到面前浮現出徐閃亮的臉,他才恍然大悟。
是那個該死的合同違約金。
他猛地一下站起來,膝蓋磕上了桌子,連椅子帶人摔到在地。膝蓋上傳來陣陣尖銳的痛感,那疼痛感愈來愈強烈,麻痹了他的四肢百骸,叫他無法動彈。連帶着,心髒也抽痛起來,似被針紮掐擰,更是無盡的悔意。
這就是徐閃亮堅持說是自己甩了他的原因?
周鶴青手腳并用爬起來,癱坐在沙發上,雙眼茫茫的,好半天才想起來要給徐閃亮打電話。
打電話啊。
他眼睛盯着通訊錄,手卻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心跳聲大如雷,在這寂靜的小房間裏一覽無餘,他覺得口渴心慌,比工作面試的時候還要緊張。周鶴青猛地深吸幾口氣,撥通了徐閃亮的電話,不出意料,那邊傳來冰冷的女聲,顯示對方已關機,他不死心地又去發微信,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被拉黑了。
拉黑才是正常的吧,可為什麽,會感覺那麽痛苦呢?
想他。
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呼吸都在想他。
要這樣過一生嗎?随便找個不愛的女人結婚?
可是為什麽忘不掉徐閃亮的臉呢?
忘不掉啊。
那種銘心刻骨的思念,叫他嘗了一次,便再也不敢觸碰了。
夜已經很深了,夏季蟬鳴孜孜不倦地透過紗窗傳來,那聲音仿佛離得很遠又仿佛隔得很近,他在房裏枯坐了一夜,隔天一早,就拎上行囊出了家門。等到母親問時,才說是學校有點事喊他回去。其實也算不得撒謊,畢竟學校是真的要他回去拿畢業證,但其實畢業證也可以郵寄,并不需要本人跑一趟。
我只是去問問他,這錢是怎麽回事,要把錢還給他。
他不斷地小聲地安慰自己、欺騙自己,他只是去還錢的,既然徐閃亮電話打不通,那還是得當面說清楚。
他背着背包,站在徐閃亮家公寓樓門口,那門上并未貼封條,他便緊張地按了按門鈴,又對着門上的金屬反光捯饬了一下自己的發型。
60.
周鶴青等了很久,光将他的影子從這頭拉扯到那頭,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燈,間或有幾聲蟬鳴或是貓叫,草叢盡頭藏着幾雙綠瑩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似乎在控訴他的的負心。
貓還在,周鶴青自言自語道。
貓還在,閃亮舍不得貓,自然也還在。他像是為了給自己一點安慰,不斷深呼吸着,從背包裏拿出那把許久未用的鑰匙。他有點擔心,畢竟徐閃亮都把他拉黑了,換鎖也是人之常情。
我很擔心他,我是來還錢的。
他心虛地想着,長長的鑰匙沒進去,只餘下一個柄,随着轉動“咔噠”聲,門竟然開了。周鶴青心突然“砰砰”亂跳起來,比第一次踏進這間屋子還要緊張。他一面想着放手是對彼此最好的選擇,徐閃亮還那麽年輕,會遇見比他更好的人,沒必要把大好青春全部蹉跎在自己身上;一面又想着,徐閃亮沒有換鎖,是不是對他還有舊情?那顆心便酸酸漲漲的,有點甜,更多的是苦。
屋子裏沒有人,一切似乎和他離開時沒有什麽兩樣,可細細看來,就知道桌上有灰,蒙蒙的,似乎很久沒有人打掃過了。他走到二樓去輕聲喚了兩下閃亮的名,沒有人應答,床上被子疊得很整齊,衣櫃裏的衣服也塞得滿滿當當的,不像是出遠門的樣子,那只玩偶熊還在,唯獨他送給閃亮的小白貓不見了。
是旅行去了?還是真像別人猜的那樣,出國避難去了?
現在已經進入暑假,他有點後悔為什麽不早點來找他,興許還能見上一面。但是照屋子這個擺設,出遠門的可能性不太大,如果是搬家,這些東西也都該處理了才是。興許只是出門一兩天又或者半夜就回來了呢?畢竟徐閃亮以前喜歡天天泡吧,半夜回來時常有的事,那他就在這裏等等就好了。
抱着這樣的想法,周鶴青坐在客廳沙發上,起初是坐着等,熬不住了才靠在沙發上,他坐了一早上的火車,又站在屋子外面等了許久,竟漸漸的熬不住,頭一歪,沉沉睡過去了。
隔天早晨,是門口的動靜将他吵醒的。
門被開了一條不小的縫,天光從外頭瀉進來,照得滿屋亮堂堂的。他以為是徐閃亮回來了,連忙一個鯉魚打挺,差點沒站穩摔到地上去,可擡頭看時才發現不是,是一個,哦不,是幾個陌生人。為首的是個體态微胖的中年人,他似乎也沒想到屋子裏會有人,看見周鶴青的時候明顯愣住了,半晌才道:“先生,請問您是?”
周鶴青:“我是徐閃亮的朋友。”
那中年人就笑起來,朝外面揮了揮手,“沒事,都進來吧,開始搬。”站在外面的那幾個工人便陸續走了進來,開始收拾屋子,想把一些大件給搬出去。周鶴青便急了,“诶,你們幹什麽?”那些工人被他一攔,都有些莫名,不過還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那中年人也很莫名:“先生,您這是在幹什麽?”
周鶴青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挂着一把鑰匙,就問:“是徐閃亮叫你們搬的?你知道他在哪?”
那中年人就搞明白了,“您沒聽徐先生說過?這房子是他租的,他現在不想租了,裏頭的東西他也都不要了,說随便我處置,哦,忘記介紹了,我是房東。至于他在哪,這我還真不知道,他也是打電話跟我說不再續租了的。”
他見解釋清楚了,就又招呼那些工人繼續搬東西。
周鶴青一時有些懵了,他從沒想過這間公寓居然是徐閃亮租的。那些工人從二樓拖出他們以前時常依偎在一起時靠着的懶人沙發,問房東搬不搬,房東便說:“搬吧,還有那些衣櫃裏的衣服,書櫃裏的書全部都搬出去,家具留着就行了。”
周鶴青站在一旁,他有些無措,這間曾經承載過他們無數美好回憶的屋子就要這樣蕩然無存了嗎?他們曾赤|身|裸|體地裹在這床被子裏說情話,一起相擁着躺在沙發上看電影,他們一起在餐桌上吃飯,這是徐閃亮喜歡的碗,也曾圍繞着客廳嬉戲。這裏的每一個微小的事物都記載了他們太多太多的回憶,有他們的笑或淚,是他們曾經在一起過的證明。
他眼睜睜的看着那些工人将他們的“回憶”一點點扔出去。
這裏會住進新的租客,他們會把這裏搞得面目全非。
徐閃亮不要這裏了嗎?不要他們的回憶,不要他們的家,也不要他們了嗎?
周鶴青突然一陣鈍痛,他攔着房東問:“請問這裏重新租出去了嗎?”
房東一邊指揮着工人,笑道:“還沒呢,這不趕緊來清理一下,好方便挂出去麽。”
周鶴青頭腦發熱般道:“我租。”
房東便狐疑地看他一眼,周鶴青趕緊道:“和徐閃亮沒關系,我租。”
他看起來也就是個窮酸的讀書人,哪裏有錢租得起這間屋子?房東小心道:“年輕人,你确定?我這房租可不便宜。”他也沒有瞧不起人的意思,“兩萬一個月啊。”說實話,不是像徐閃亮那樣的富家子弟,誰會沒事幹花兩萬一個月租房子呢,有錢早就自己去買房了。
兩萬一個月啊,周鶴青臉色有些白,他有點退縮了,兩萬一個月對一個尚未工作的大學老師來說負擔确實有點重了,即使學校給了一筆不菲的安家費,即便是他工作了,憑他的薪資能力一時半會也填不上這個窟窿。
房東見他不說話,以為被吓到了,也就沒再理他,沒想到這個年輕人又說:“好。”
周鶴青很快想到自己戶頭上的三百萬,他有些口幹舌燥,“房租是每月固定打到您的賬戶上嗎?但我有個忙想請他們幫一下,這屋子裏的一切東西能幫我還原嗎?”
房東先生看起來有點為難,但是這麽快就能将空置的房屋重新租出去倒也省了他不少功夫,沉吟片刻後,他很快做出了決定。
“好,一會我把合同拿來你看一下。”他揮揮手叫那些工人重新把東西再搬回去。
大件的還好說,約莫能知道應該是放在哪裏的,但那些小玩意就不太好打理了。工人們犯了難,周鶴青就說:“沒關系,我自己來。”又千恩萬謝地送走了那些人。等到屋子裏只剩下他一個時,那種違和感,被人闖入自己領地的不悅才突顯出來。
地板被踩得亂七八糟的,餐桌上的花瓶歪倒在一旁,碎了的幹花灑得到處都是,書籍和光碟被胡亂地塞進一個紙箱子裏,這些都是閃亮喜歡的東西。毛絨玩具熊可憐巴巴地歪倒在一旁,周鶴青走過去将它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将它擺坐在沙發上,代替徐閃亮圍觀他整理房間。
以前就是這樣,他走到哪裏徐閃亮就跟到哪裏,為了不妨礙他的工作,就像個連體嬰兒一樣抱在他身後。切菜做飯的時候要貼着,拖地擦桌子要摟着,即便是他在看書學習,那也得坐在大腿上縮進他懷裏。但凡說他兩句懶,他就笑眯眯地看着你,一點兒也不講客氣。
周鶴青嘆了口氣,坐在小熊旁邊摸了摸它的腦袋,開始一點一點整理那些紙箱子。書放一堆,游戲碟放另一堆,衣服抖開疊整齊,毛絨玩具要歸類。他每拿起一件玩意,腦海裏就自動浮現出徐閃亮的音容笑貌。回憶幾近将他淹沒,他想,這樣不行,又站起來拿過拖把開始拖地。
哦,是了,以前他拖地的時候,徐閃亮最喜歡蹲在拖把上讓他拖着走,嘴裏發出怪叫,說些他聽不懂的話,要多中二有多中二。
周鶴青把拖把往地上一扔,這還沒完沒了了是不是。
他負氣般地坐在沙發上發呆,想把腦海裏的一切東西全部都排空出去。他以為自己能控制住的,不去想他不去念他,和和平平分手,從此天各一方,可是沒辦法啊,感性戰勝了理性。頭腦一熱續租了公寓不說,等看到這些充滿了回憶的物件,他才知道什麽叫入骨相思。
想他。
特別特別想他。
思念刻進骨子裏,他渾身上下都不對勁起來,關節酸且漲,心裏也一抽一抽地絞痛起來。他開始想,徐閃亮怎麽能這麽狠心,口口聲聲說最喜歡自己,一轉身就跑沒影了。起碼自己還會舍不得,找這樣那樣的借口來見他一面。但更多的,是怨恨自己。
痛恨自己的懦弱無能,痛恨自己的道貌岸然,痛恨自己的貪得無厭。
我錯了,你回來,我後悔了。
什麽狗屁你值得更好的,我就是最好的。
他心裏漲得發痛,揉了好一會,才吐出一口濁氣。他看着面前琳琅滿目的各種物品,上面或多或少沾染了點徐閃亮的氣息,他想,有的人真的是賤骨頭啊,非得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他只不過是個卑鄙小人,一面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合同效力,繼而心安理得地享受徐閃亮帶給他的便利與關愛,一面又懦弱地不敢去回應閃亮的感情。他還曾告誡自己,這一切不過是逢場作戲。他究竟何德何能,得到徐閃亮這一顆滿腔赤誠的赤子之心。
可如今這心的主人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他才感到失落、痛苦。他想用盡一切辦法讓徐閃亮回來,可這世上,哪會有這樣的好事?
他不大想睡在卧室,那裏面太狹小,太靜谧,沒了徐閃亮的身影,卻到處都是徐閃亮的氣息。他連踏進去一步的勇氣都沒有,那氣味令他焦慮令他惶恐,覺得胸腔裏沉甸甸的,無法呼吸。他便拖出條薄毯來,囫囵裹在身上躺在客廳沙發上睡去了。
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不管他打他罵他,都得摟在懷裏細細地去哄。
隔天早上,周鶴青就去了學校,他記得當初代課的時候,花名冊上是留了閃亮那幾個狐朋狗友的電話號碼的。進辦公室的時候,周鶴青的心一直在砰砰亂跳,一是怕被人發現的緊張,一是騰升出能知道徐閃亮下落的希望。他做賊般從名冊裏抽出那張紙條,飛快地拍下來又塞回去,才一路慌慌張張的去領自己的畢業證和學位證。
段海和趙東都說不知道。
黃問羽一開始以為是騷擾電話,正準備胡攪蠻纏一番,一聽是周鶴青的聲音,再聽周鶴青問徐閃亮在哪裏,啪一下,把電話挂了。
周鶴青看着陷入黑屏的手機,摸摸下巴,覺得有戲。
61.
要堵黃問羽其實不是什麽難題,放了暑假,他大半時間都會去打工,夜裏在酒吧當服務生,白天在家裏睡覺,或者教教鄰居家小孩外語就當賺外快了。夏季炎熱,正是年輕男女們散發荷爾蒙的好時機,一晚上黃問羽端酒都端得胳膊酸,當然也賺得盆滿缽滿,有時候被客人摸兩把屁|股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只要能賺錢,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周鶴青不是沒去酒吧堵過他,他剛一走過去,黃問羽就開始怪叫,然後那幾個膘肥體壯的保安就不分青紅皂白的把他當問題顧客給“請”了出去。一次是這樣,兩次是這樣,次數多了,那幾個保安每次見了他就虎視眈眈,生怕他在裏面鬧事。
周鶴青也不是沒在酒吧外面等過,可一直等到酒吧打烊,都不見黃問羽從正門出來,再去一問,才知道這家夥每次下班都是從後門跑了。酒吧不成,周鶴青就找機會要到了黃問羽家的地址。他家在城中村,海市已經幾乎看不到這樣破敗的老樓了,那些房屋建得很密,緊挨着擠成一團,樓層低的地方幾乎見不到陽光,晾曬的內|衣|內|褲|随處可見,貧窮使人們不太在意羞恥心。即便是盛夏,空氣裏也彌漫着一股潮濕、陰冷的味道。
他走到地址所在地,那屋子又小又破,裸|露的電線順着杆子拖沓在地上,看起來十分危險。有位老人家正坐在門口摘菜,看上去視力不太好,見周鶴青走進了,才眯着眼睛去看他。
周鶴青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地方了,畢竟如段海趙冬之流,雖不至于富可敵國,但家境也是十分優渥了。他問了問老人家,才知道她是黃問羽的奶奶,黃問羽正在家裏睡覺呢。
站在外面尚且覺得陰涼,走進屋子裏,竟覺得悶熱難耐。牆面剝落後露出凹凸不平的牆體,白色的粉末撒了一地,小屋中央有兩張床,黃問羽臉朝下躺在臨時搭出來的彈簧床上呼呼大睡。他奶奶毫不留情地拍了他一巴掌,把他打醒了,呵道:“你是不是又在學校幹壞事了!你們老師都找上門來了!”
等到眼睛重新聚焦,黃問羽看見周鶴青的那一霎那差點從床上翻下來,結結巴巴道:“周周周老師,你怎麽到這來了。”又馬上把他奶奶趕了出去。
他坐在床邊,頭發胡亂翹起,眼睛底下挂着好大兩個黑眼圈,也不招呼周鶴青坐,但神情總有一種被羞于見人的窘迫,弄得周鶴青也有點不好意思。
他站在屋子中央,一手握成拳放在嘴邊低咳一聲,“我就是想知道徐閃亮現在在哪裏。”
黃問羽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我真不知道他在哪裏。”
他說完擡頭去看周鶴青,一開始目光還是坦坦蕩蕩的,但在周鶴青逼人的審視下,率先敗下陣來,偏過頭去譏诮道:“你現在找他,早幹嘛去了?他要走,還不是被你逼的麽。”
周鶴青只得苦笑道:“我當時有我的苦衷,我現在後悔了。你也不希望徐閃亮不開心是不是。”
黃問羽聞言有點猶豫,但片刻後馬上跳起來,他鞋也不穿,光着腳就來推周鶴青:“去去去,要真是這樣,那他幹嘛走啊,他走了說不定比和你呆在一起更開心,他那樣想找什麽樣的找不到啊,鬼佬混血大帥哥哪個不比你強啊。”他差點說漏了嘴,又連忙把周鶴青往屋子外面推:“我要是真為他好啊,我就算是知道了我也不會告訴你的,而且我是真的不知道!”
他一鼓作氣說完好大一長串,猛地一用力,将周鶴青關在門外。
周鶴青碰了一鼻子灰,奶奶還趕緊過來問他怎麽樣了,又站在門口把黃問羽一陣臭罵,一來二去,周鶴青再也不敢去黃問羽家堵人了,但他的直覺告訴他,找黃問羽準沒錯。酒吧進不去,家裏不好意思再去,周鶴青有時間天還沒亮,就去酒吧後門那蹲着,黃問羽每次鬼鬼祟祟探出頭來,一看見他就像受驚的兔子跑得飛快。
後來工作的那個學校叫他提前去開會,他的堵人計劃中斷了幾天。
黃問羽好幾天沒見到周鶴青了,他每次出去的時候還會習慣性地張望一下,沒見到人,心裏又不免鄙夷——才這麽幾天就放棄了,說什麽情根深種,原來周老師也不過如此啊。他有了那麽一點心事,就被客人摟着灌了幾口酒,但好歹是多賣出去了幾瓶。也不知道喝的是什麽,下半場的時候腦子裏一直暈乎乎的,去洗手間洗了好幾次臉都不行,那音樂浪潮陣陣襲來,振聾發聩,更是鬧得他頭痛欲裂,好幾次端酒托都差點沒端穩。
好不容易熬到打烊,黃問羽松了一口氣,去更衣室換回自己的衣服後,又手軟腳軟地往正門走,想着幸好周鶴青今天沒來,不然他可跑不過,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還好被沒離開的客人扶住了。
那客人的臉在陰暗的燈光下模模糊糊的,黃問羽覺得依稀見過,但不太記得,就只好露出個笑臉來,說聲:“謝謝。”
緊接着就感到那人把自己往懷裏摟了摟,呼吸粗重了幾分,掐得他肩膀生疼。那疼痛中令他尚且保留了一絲清醒,黃問羽認出來了,這不就是老是偷摸他屁股今天還灌他酒喝的那人麽……
周鶴青剛出差完,下了飛機就急急忙忙往酒吧趕。可那時候連酒吧的招牌都熄滅了,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路邊街面上全是午夜狂歡過的痕跡,沒有行人,風卻很大,那風卷起細碎的砂石,迷得他幾乎睜不開眼,沒過多久,眼睛就紅了一圈。
周鶴青一手護着臉,一邊往小巷子走,想要借助牆體躲一躲,沒走兩步就聽見巷子盡頭隐隐約約傳來争執聲,那聲音不大,伴随着衣服摩挲的聲音,似乎是兩個男人。他只不過遠遠的瞧了一眼,見其中一個把另一個壓在牆上,就又連忙轉過頭去想離開,他對撞破別人的好事沒什麽興趣。
酒吧街這邊魚龍混雜,發生什麽樣的事情都不稀奇。
他剛背過身去,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痛呼,緊接着,一個男人的聲音高漲起來,帶着不滿:“老子看得起你,是你的榮幸,別給臉不要臉。”裏面傳來一個男孩子小聲的啜泣聲。
周鶴青腳步僵了僵,還是穿過頭去了,剛才巷子裏黑得狠,他又被風沙糊了一眼,眼前霧茫茫的,什麽都看不真切。直到這兩人跑出來些,他才一眼看見那撮花裏胡哨的粉毛,不是黃問羽又是誰?
他外褲不知何時被人扯了下去,露出兩條光溜溜的大白腿,內褲被掖到一邊,屁股蛋上好幾條紅印。他看起來不太對勁,渾身軟綿綿的樣子,兩手推拒着,反正在周鶴青眼裏不太像“你情我願”或是“欲拒還迎”。
周鶴青跑過去,飛起一腳把壓在黃問羽身上的男人踹到一邊去。
那人似乎沒料到有着一茬,摔倒在地上的時候還有些發愣,他翻過身來,那東西從褲子拉鏈處直撅撅地露了出來,要多惡心有多惡心。他也不管,坐在地上指着周鶴青就開始破口大罵。還是黃問羽率先反應過來,他撥開周鶴青,擡起沒什麽力氣的腳猛然踢在那活上。那地方多脆弱啊,即使沒幾分力氣,也叫那男人捂着下|體躺在地上不斷翻滾哀嚎。
黃問羽一言不發,但看起來藥效應該是退了些,他自己把衣服整理好,慢吞吞地從巷子裏走出去。周鶴青又給補了幾腳,順帶着把連日來找不到人的苦悶和煩躁一起發洩了出去。等到重新走出巷子口,一眼就瞧見黃問羽坐在對面人行天橋的臺階上,他把頭埋在雙膝間,看不清楚是還什麽表情,但也許是因為見了天光,不太害怕了,他停止了顫抖,只是費力地将自己環抱起來。
24小時便利店還開着,周鶴青走進去買了點東西,又坐到他身邊。
“啪”地一聲,街面上路燈裏暖黃色的光熄滅了,在蔚藍色的世界裏,只留下一截燒得發紅的燈芯。
那聲音不大,卻把黃問羽驚得一個瑟縮,肩膀隆起,是防禦的姿态。周鶴青拿礦泉水碰碰他,他才擡起頭來,眼睛已經紅了一圈,內裏蓄滿了淚,要掉不掉的樣子,可周鶴青分明看見他手臂上的水痕,分明已經哭過一場了。
到底還是個孩子。
黃問羽把水接過來,擰開瓶蓋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冰涼的液體湧入胃中,激得他打了個哆嗦,可腦子已經不像方才那麽暈了,便恨道:“那個癟三居然給我下藥。”
周鶴青坐在他旁邊,從衣兜裏掏出一包煙,煙都點燃了才想起來要問黃問羽介不介意。見黃問羽搖頭,又想不過遞過去一根,黃問羽接了,這才悶悶道:“謝謝。”
周鶴青覺得自己是個長輩,理應教訓教訓,道:“別人遞給你的東西不能随便瞎喝不知道麽……”
黃問羽張開嘴,薄唇一抿,灰蒙蒙的煙圈不大片刻就消散了,“知道啊,可這樣客人才會買你的酒喝。有時候也會被捏屁股,猛地一掐,能青兩三天。”他笑笑,擺出一幅不太在意的樣子,可明明剛剛還因為差點被人侵犯而哭鼻子,這雲淡風輕的笑容也就被打了幾分折扣。
周鶴青遲疑道:“以我們學校的牌子,你當家教豈不是比較輕松。”
“可是來錢慢啊。”黃問羽煩躁地摸了兩下自己的頭發,用力把湧出來的眼淚擦幹淨:“當家教能賺幾個錢,我賣酒一晚上能抵做家教一星期。”
破天荒的,他頭一回有了傾訴的欲望,可能是壓在他肩膀上的擔子太重,也可能是因為剛才受了驚吓,內心的脆弱幾乎要将他壓垮:“我們家什麽情況你又不是沒見過。我父母以前好賭,留了一大筆債扔下我和奶奶就跑了,後來是機緣巧合下他幫我們還了一部分,可是不斷地不斷地有人來要債,我不好意思再找他了,只想着讀完大學攢夠了錢帶我奶奶離開這個鬼地方。”
“你別看閃亮在學校成天混得不行,其實他心特別軟,對朋友特別仗義,所以才會老是被人利用。只要開口求他,他就一定會盡他所能去幫。有時候他看我缺錢,也知道我不好意思,就總是要我幫他跑腿或是做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然後以這個為借口給我錢,在別人眼裏是挺欺負人侮辱人的,但是我知道,他是真的為我好。”
他說着斜了周鶴青一眼:“所以,那時候他跟我說起你們之間的事,我就覺得你和其他人沒什麽不同,我是真的看不上你,後來出了那檔子事,更是印證了我的想法。”
他這話說的,周鶴青臉上頓時紅一陣白一陣,煙也抽不下去了,“喂,我剛才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