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21)
救了你一次。”
黃問羽說:“是啊,閃亮去了芬蘭XX大學。他讀的是‘三加二’項目,三年在國內讀,兩年在國外,雙證,嘛,有錢人的事情真是好……”他說着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周鶴青一顆心砰砰跳起來。
黃問羽很快道:“這可不是看在你救我一次的份上,而是看在你真心實意想要和閃亮和好的份上。他真的挺喜歡你的,你可千萬不要再辜負他了。”
周鶴青站起來,他深呼一口氣,清晨淩冽的冷空氣溢滿了整個胸腔,可那顆心卻是暖暖的,充滿了希望。黃問羽已經走到前面去了,又被他叫了回來,往他手上塞了個東西。
那是周鶴青剛才去買礦泉水的時候順便買的,和第一次給徐閃亮的那個是一個牌子。
黃問羽接過去一看就炸了毛,他臉憋得通紅,猛地往周鶴青臉上扔過去:“所以才說我是真的看不上你,我用不着!”
62.
周鶴青巴不得現在就訂機票即刻動身飛過去,但他又怕自己這樣貿貿然飛過去,萬一徐閃亮不樂意怎麽辦?少不了要打一場持久戰。他既然想給徐閃亮一個驚喜,就不能吓着他,凡事還是循序漸進的好。好在閃亮要在那邊念兩年,短時間內跑是跑不掉,他就擁有足夠的時間來細致規劃。
這是過了這麽多天,他睡的第一個好覺。
隔天早晨他就跑到校領導辦公室要求出國訪學,院長瞪大了眼睛,仿佛有點不太敢相信。畢竟一個剛聘進來的年輕老師,還沒來得及在工作崗位上發揮價值,就急吼吼地說要出國訪學,白白少了一個勞動力,那我招你進來是為了什麽?
周鶴青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這年頭當大學老師其實很不容易,除了自身能力過人,科研學術能力過硬以外,還得看你能給學校帶來多少盈利。他身上有兩個國家基金課題,還有好幾個企業合作項目,并到大牛團隊以後,更是把團隊效率瞬間拔高。看在這些的面子上,校方雖然有些為難,但還是讓他去了。當然去也是不能白去的,發幾篇論文,提高一下院系的學術水平還是很有必要的。
周鶴青滿口答應下來,把海市這邊的事情還有母親都安頓好以後,他便坐上了前往芬蘭的飛機。
十一個小時零六分,他在國際機場降落,終于呼吸到了和徐閃亮同樣的空氣。那空氣濕潤、缱绻,帶着雨後青草的芬芳和樹葉的香氣。周鶴青坐上大巴,那顆心也随着車身搖擺不停。見了面該說哪些話,邀請他共進晚餐,臉皮厚一點,說自己出來乍到什麽都不懂,賣點慘賣點可憐,博取一下徐閃亮的同情心。當然,千萬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拖得太久,畢竟學校只讓他游學一個學期。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覺得這樣是不是太死皮賴臉了一點,可是憋不住的,嘴角就要偷偷揚起。
他到了學校,被助教領着去了宿舍,行李一放下來就跑到了徐閃亮就讀的院系。那麽多張面孔,亞洲的歐洲的,他看了很久,也沒看出來哪個是他的徐閃亮。他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勁,就又利用職位之便,拜托助教幫他打聽個人。
就這麽一打聽,還真就發現,學校裏壓根就沒這個人。周鶴青不死心,想着興許是他改名字了呢?就又給助教形容,是個二十歲的中國男孩,還給助教看徐閃亮的照片,助教搖搖頭說,長這麽打眼的男孩子一般很容易被人記住,可他是真的沒看到過。又怕周鶴青不信,跑去把那個院系的中國男孩照片全部找出來給他看,還真沒有。
周鶴青原本一顆高懸的心就漸漸沉到了底,他還想,若是徐閃亮來這邊以後換了專業呢?他前前後後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又是“賄賂”助教,又是竭力打進華人圈,差不多把學校裏亞洲男孩認了個遍,就是沒有徐閃亮這個人。
他晚上給黃問羽挂國際長途,黃問羽說,“不會啊,不可能,他真的讀的是學校的‘三加二’項目,申請的也确實是這所學校,我親眼看他交的申請表啊。”聽得出來,他也很焦急,“那他能去哪呢,難道他壓根就沒去報道?”
這麽一說,周鶴青就覺得自己呼吸漏了半拍,他聽到消息後就頭腦發熱興沖沖地跑到這邊來,壓根就沒考慮過不去報道這一說。黃問羽感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安慰道:“不可能,他不去他怎麽拿畢業證呢?是不是他這幾天翹課,沒去學校?”
周鶴青無力道:“我看了學校的報道名單,裏面壓根就沒有他的名字。”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黃問羽飛快道:“我幫你問問。”
周鶴青就等啊等,等到黃問羽再打電話過來,眼皮沒來由地一跳,沒等他細數是那邊的眼皮,黃問羽就急急道:“對不住啊,周老師,我問清楚了,他們說閃亮的申請項目被他撤回了,他只拿了國內的畢業證和學位證……”
周鶴青:“……………………”
哦,是右眼皮在跳。
周鶴青啪一下,把電話挂斷了。是怪黃問羽謊報軍情呢?還是怪自己太不小心?只要一碰上和徐閃亮有關的事情,他就漸漸地不像自己。他雖然真的很想把黃問羽從電話裏拽出來打一頓出氣,但這就能解決問題?比起這些,更令他感到痛苦的是,線索又一次斷了。
天下之大,想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徐閃亮沒在芬蘭,他呆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如果閃亮沒出國,那麽他仍在海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周鶴青又動了回國的心思,含沙射影地問了問校方的意見,沒想到被一口回絕,非得他做出科研成果才讓他回去。
周鶴青一個人窩在宿舍,把頭發都快撸禿了,想着果然還是把黃問羽打一頓吧。
徐閃亮拉黑了他的一切聯系方式,電話撥過去的時候,卻總是顯示對方已關機。不是空號,不是占線,是已關機。也許是停機保號呢?他那顆心就不受控制地砰砰亂跳起來,給了他虛妄的念想,仿佛總會有那麽一天,接通電話後,傳來他朝思暮想的聲音。
他習慣了給這個號碼發短信,有時候路過某家小店,有時候吃到了好吃的食物,即便是街頭的一片銀杏或者是路過的一只小貓,他也孜孜不倦地跟他講野貓的花色或是樹葉的紋路,哪怕是今天論文很難,或是講課的教授有些搞笑,都要拿出來講一講,順便在結尾處寫下【想你】。
可從來都沒有回音。
這個國家,一年有大半的時間都在下雪,未下雪時,世界是金黃色的,及至落了雪花,就變成白茫茫一片,這個時節的芬蘭很美。因為是聖誕老人的故鄉,所以街面大小店鋪或多或少都帶了點聖誕老人的影子。周鶴青覺得自己有點理解為什麽徐閃亮會選擇芬蘭,畢竟他以前對聖誕節是那麽的期待。
他開始後悔了,後悔之前沒有去了解閃亮太多,以至于孤身一人在這漫漫長夜裏連點能拿出來的念想都沒有。他喜歡吃什麽?喜歡哪本書?喜歡那部電影?唯一數得上數的也就一個幹煸雞翅膀。周鶴青腦子裏鈍鈍的,什麽都想不起來,明明他們一起吃過那麽多次飯,可能想起來的也只有徐閃亮笑嘻嘻的臉,好像吃什麽他都不在意,吃什麽他都很喜歡,只要是周鶴青做的,只要周鶴青能夠和他呆在一起。就連撒嬌發脾氣,也都說些無關緊要的話,生怕周鶴青受一點委屈。
多傻啊。
這麽長時間,周鶴青都喜歡了。不論之前受過多大的委屈和傷害,只要遞給他一顆糖,徐閃亮就會屁颠屁颠地跑過來,不帶一絲猶豫。以至于他都快忘記了,閃亮也是個人,也會有自己的煩惱,開心時肆意大笑,難過時悲泣哀傷。他不是一只只會搖尾乞憐的小狗,他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脾性的人,只是這一次,徐閃亮再也不會向他跑過來了。
他從前只知道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母親,想着自己的學業,想着自己的将來,哪裏曾留過一個空缺讓給徐閃亮呢?閃亮父親病逝的時候他在哪裏?閃亮家道中落的時候他在哪裏?閃亮在家裏乖乖等他的時候他又在哪裏?他在同女人虛與委蛇,在為自己受到的不公亂發脾氣。他哪裏關心過徐閃亮心中的苦?哪裏看的下徐閃亮的委屈?
雪越下越大,窗外簌簌的,聽不大見人聲,偶有樹枝晃動的聲音,卻是樹杈承受不住雪的重量斷掉罷了。學校裏停了課,他便日日夜夜被困在這小房子裏,忍受孤獨和寂靜。有時候忍不住想,閃亮呆在家裏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呢?幻想幾乎要把他折磨瘋了去,他只能不斷地進行閱讀和寫作,才能把那些痛苦稍稍排擠一點出去。
論文快要接近尾聲,周鶴青這才長舒一口氣。和剛來時的狀态相比,不過幾個月的功夫,他就已經快成了一個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大叔。屋子裏的囤貨差不多快要彈盡糧絕,他這才想起要出去采買。随便裹了件冬衣,急沖沖往外面走,卻因路上地滑踉跄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那時候夜色已經很深了,可街面上卻仍舊亮堂堂的。即使天寒地凍,人們也不呆在家裏,反而全部走在大街上,聖誕老人和麋鹿從街道中心穿過,向每一個人微笑致意。四周充斥着孩子們的歡笑,他們叫着鬧着跟在聖誕老人的身後讨要禮物,那個面容和藹的老人便從紅色的袋子裏掏出各式各樣的小玩意。
今天竟是聖誕節。
聖誕節啊,徐閃亮會在哪裏呢?他還會在家裏擺上聖誕樹,床頭挂好聖誕襪,等待聖誕老人出現滿足他的一個願望嗎?他會許下什麽樣願望呢?他希望能夠實現徐閃亮願望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別的莫名其妙的人。
你到底在哪裏啊?
大抵是周鶴青想得太過入迷,迎面撞過來一個小孩他也沒太在意。那個金發碧眼的小朋友剛得了聖誕老人的一個小禮物,還沒來得及高興,就撞到人家硬邦邦的腿上,擡起頭癟着嘴要哭不哭。周鶴青慌了神,連忙蹲下來給他擦眼淚,那小孩卻愣了,怔怔的,猶豫了一會才把小盒子遞過去:“大哥哥對不起,你不要哭了,我把這個送給你……”
他說着把禮盒遞給周鶴青,轉身又跑過去跟在聖誕老人跑遠了。
周鶴青擡手摸了摸臉,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已經淚流滿面。
63.
盒子裏是個聖誕老人的小玩偶,很小,還沒有他拇指長,上頭挂着根紅繩,正好可以栓在手機上,不是什麽精致物品,可周鶴青很寶貝,好像只要拴着它,他和徐閃亮就還有機會。
開春的時候,論文已經遞交出去審核,他在芬蘭的學習、工作也終于告一段落。重新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再次回到海市,他卻沒什麽欣喜的感覺,反而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在芬蘭的時候尚且還能自欺欺人幻想徐閃亮還在等他,可回了海市才真的是夢醒時分。他照慣例給那個電話號碼發了一條短信,說自己已經回到了海市雲雲,甚至拍了一張瓦藍天空發了過去。
他提着行李箱往機場專線走,還沒走兩步,便覺得懷中手機震動起來。起初他還不是很在意,在等機場大巴的空閑時刻才把手機掏出來看看,一眼就瞧見了那串能夠刻進他骨血裏的數字。
周鶴青的呼吸驀然沉重起來,那麽深,那麽用力,好像只要不這樣,他就能馬上暈過去。他的呼吸亂了,手抖得不成樣子,拇指在屏幕上來回劃動卻怎麽也點不到相應的位置,聖誕老人在虛空中晃來晃去。
“先生。”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巴已經到了,您還上車嗎?”
周鶴青才醒悟過來,他甚至都沒注意到大巴是什麽時候停在自己面前的。他朝後望去,排隊的人都面露愠色,顯然是等的不耐煩了。他便歉意地笑笑,把行李搬到行李廂,等在座位上坐定了,才緩緩平複着自己的呼吸,繼而将手機重新拿出來。
他竟有些舍不得又有點害怕去看了。
他會說什麽呢?
周鶴青揉捏了一會自己的手指,确定不再顫抖了,又将手機捂了一會心口,才認命般劃開屏幕閱讀短信。
【啊,天是挺藍的。你是海市人嗎?你前面發過來的短信我有看過,但是我想說,你朋友應該換號了,這是我新買的電話卡……】
那根緊繃着的弦,啪一聲斷開了,抽得他渾身上下鮮血直流。那麽多天的妄想,那麽多天的等待,那麽那麽大的期望,全都碎了,落在地上,跌到塵埃裏,碎成一撮撮晶瑩的粉末。
周鶴青不死心,咬着牙給那邊挂去電話,可電話那頭傳來的的的确确不是徐閃亮的聲音。他才知道,這唯一的念想也就這麽斷了。
大巴車搖搖晃晃開動起來,他靠在車窗上,看着外面出神,頭一回生出了不知人生來何意的念頭。嘴裏的血腥味陣陣彌漫開來,他細細咽下去,是全然的苦和痛。
歷經十個月,徐鳴遠的審判終于下來了,有期徒刑十年。主犯徐青已故,按量刑這也算輕的了。他被移送到海市監獄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點打在押送車上,噼裏啪啦的響,茫茫了一個虛晃的人影。徐鳴遠不太明白,為什麽周鶴青總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來看他。看什麽?看他這麽狼狽,幹什麽不好,非得拿他來尋開心,他便總是不見。
可那天不知是怎麽了,小鐵窗外天空陰沉沉的,又悶又熱,仿佛在醞釀一場暴風雨,連帶着他的心情也不好起來,周鶴青便在這個節骨眼上又來了。徐鳴遠正好一肚子無名火不知道該往何處撒,周鶴青來觸這個黴頭,那就讓他觸好了。
走進探視室之前,他還在滿心眼裏打腹稿,想着要怎麽挖諷對方一番,可等真的見到了周鶴青他卻愣住了。若以前周鶴青能稱得上是憂郁小王子,如今可差點要成憂郁大叔了。
探視時間只有十分鐘,前三分鐘他們都枯坐着,還是周鶴青打破了僵局。
他的嗓音黯啞,如砂石磨砺而過,竟叫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沒問他在裏面過得怎麽樣,反倒開口第一句就問他知不知道徐閃亮在哪裏。
徐鳴遠坐在他對面,抱着胳膊冷笑起來:“我要是知道他在哪,我保準找人弄死他!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拜他所賜!”他說着說着,情緒激動起來,冷不丁地猛拍一下桌子,立即被身後的獄警警告了。
徐鳴遠不耐地“啧”了一聲,看對面周鶴青苦澀神情:“我倒沒想過周博士還是這麽一如既往的情根深種,怎麽,他跑了,你找不着他了,就跑我這來訴苦?我告訴你周鶴青,他把我害得這麽慘,他也好過不到哪裏去!”
周鶴青皺起眉頭,總覺着徐鳴遠話裏有話,仿佛知道閃亮現在在哪裏是何處境一樣。
他便故意拿話激他:“他出國讀書去了。”
“不可能!”徐鳴遠斷然否定道,“他哪來的錢出國!”他說完又傾身過來,狹長的眼睛眯成一條危險的縫,審視着周鶴青的表情,卻見周鶴青巋然不動,竟撫掌大笑道:“我明白了,你怕是還不知道吧!你以為當時跟你簽的那項合約那麽容易?那是徐閃亮放棄遺囑換來的哈哈哈哈哈哈。”
“你是沒見着他苦苦哀求我的那個樣子,好像沒了你就不能活!結果這個王八羔子轉身就跑去把我告了!他居然早就等着這一天,他早就等着這一天!!!”徐鳴遠情緒激動起來,只是礙着身後的獄警,一直竭力克制着,怒火沖撞上來,燒紅了他的眼眶。從周鶴青那個角度看過去,他竟是快要哭了。
周鶴青也好不到哪去,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猛然握成拳頭,力道之大,掌心很快出現了血紅色的月牙印,他卻仿佛感受不到疼似的,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不可能,這不可能。他也确實這樣說了:“我不信,他分明還給我打了三百萬。”
徐鳴遠兩手握拳撐在桌子上,兀自喘着氣,想要平複自己的情緒,聞言擡起頭來,他雙目赤紅,內有水光,卻不是以往那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反倒像個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我說他怎麽急着把自己的車全賣了,三百萬想必湊了很久吧。”他說完又笑起來:“說不定還跑去找人借了錢,現在是個名副其實的窮光蛋了。”
他仿佛十分舒心和愉悅,仰在凳子上大笑起來,以至于那些将落未落的眼淚全部都流了出去。他便用衣袖細細擦了,望着淚漬有些發愣,旋即喃喃自語道:“我這是高興的,高興得哭了哈哈。”他這副神神叨叨的樣子,哪裏還看得出半點當年的風采,全然像個瘋子,叫人不忍直視。
周鶴青胸口劇烈起伏着,一想到徐閃亮居然寧願一窮二白也要同他撇清關系,甚至因為知道他根本拿不出三百萬來,而主動承當違約金。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憐是痛還是氣,一顆心酸酸漲漲的,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伸進他心裏,把那些名為情緒的玻璃瓶盡數打碎了,全部攪和在一起,當真是五味雜陳。
探視時間很快就到了,兩個獄警進來左右夾住徐鳴遠就要把他帶回去。
周鶴青還有那麽多問題,情急之下只能問道:“你為什麽那麽讨厭他?”
聞言徐鳴遠的腳步頓了頓,兩個獄警扯着他往前走,他便回過頭來朝周鶴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下次吧,下次你來我再告訴你。”
出監獄的時候,正值當午,陽光熱辣辣的,從當空劈下來,照得人頭暈目眩,幾乎站不住。周鶴青站在樹蔭底下狠狠閉了閉眼,習慣性地想要給那個號碼發短信,可剛點開對話框,便很快意識到,對面已經不是那個舊人了。心髒已經鈍痛到麻木,連四肢都仿佛僵直不能行走,心裏有多痛,思念就有多強烈,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把徐閃亮記得更加牢固一些。
可是啊,他愛你那麽多,你又做對了什麽。他一退再退,退無可退,終日縮在蝸牛的殼裏,可那殼多脆弱啊,輕輕一碰就碎了。
他滿以為單純如徐閃亮,自己能毫不費力的看穿他心中所想。可如今看來,自己不過是恃寵而驕,哪裏配得上為人師表。
在那之後,周鶴青便常來,可徐鳴遠有時候見有時候又不見,可每次結束的時候,他都會要周鶴青再來。似乎是為了打發無聊的監獄日子,又似乎是只是為了以挖苦嘲諷周鶴青取樂,每每周鶴青臉上露出苦澀表情時,便是他這段時間內最開心的時光。他心情好時不見,心情不好時,就偶爾答應見上一面。常說些無關緊要的話,比如問問監獄門口的那棵樹抽了幾根枝桠,又或者是最近娛樂新聞又有哪些八卦。周鶴青耐着性子答上一二,他才撐着下巴壞笑着說幾句诋毀徐閃亮的話。
周鶴青已經瘋了,醉了,癡了,有關于徐閃亮的一切他都想知道,哪怕是從對方嘴裏聽到只言片語,他也能幻想出事情全貌。
他當然知道,徐鳴遠說的并不全然是真話,也不全然是假話,頂多半真半假。可他就是能在腦海裏勾勒出一個瘦瘦小小的影子,一如當年同他見的第一面,躲在二樓拐角處拿書本遮住大半張臉,切切地看着他。
他能看到幼年時的徐閃亮跑過長廊,跑下樓梯,跑到院子裏他最喜歡的那棵樹底下朝他羞澀一笑。
他把牙關咬得那麽緊,似乎唯有這樣才不至于露怯,“你喜歡過我嗎?”
徐鳴遠愣了一瞬,随即邪笑起來:“怎麽,難不成你找不到徐閃亮就跑到我這來撒嬌求愛?我告訴你,周鶴青,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我只是看徐閃亮每次看向你的眼神我就感到惡心,所以故意引誘你,讓他難過生氣,他難過生氣,我就很開心。”他“啧啧”兩聲繼續道:“那個時候,傻子都能看得出來他對你的眼神裏充滿愛意,只有你才會去問那封情書是哪個女孩子寫給他的,那是他準備給你的!真是笑死我了。”
周鶴青渾身打起擺子,仿佛又回到了他們年少的時光,那個時候,他壓根就只是把徐閃亮當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可正是這樣,才傷徐閃亮更深。他止不住地去想,那個時候,閃亮該有多痛啊。難言的苦澀徹底在嘴裏彌漫開來,周鶴青竭力穩住身型,他又問了一遍最初的那個問題:“你為什麽那麽讨厭他?”
徐鳴遠原本含笑的臉瞬間冷下來,他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我恨他,他讓我母親傷心難過,他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着父親背叛我們的事實,他本來就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你竟然還問我為什麽要讨厭他?”
“不。”周鶴青搖頭道:“你在意他,你喜歡他,所以你才能事無巨細地回憶起那麽多的細節,我不知道你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我知道,你喜歡他,所以才總是去捉弄他欺負他。你以為你讨厭的是他?你厭惡的不過是喜歡着他的自己罷了。”
周鶴青說完便起身離開,從那天起,他再也沒去探視過了。
64.
周鶴青似乎已經漸漸習慣了那種痛到麻木的感覺。他時常會想到出神,但已然不是先前那種癡狂之态了。周母偶爾會給他介紹新的女孩子,但他都給拒絕了,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若不是徐閃亮,他選擇孤獨終老,這是他最大的妥協。母親罵也罵過,打也打過,嚴重時冷戰好幾個月也是有的,但她對這個兒子實在是挑不出錯,畢竟感情這種事,要的是你情我願,人家女孩子不願意繼續相處下去,再找兒子的麻煩也于事無補。
兩邊僵持之下,于是春去秋來,又過了一年。
到了來年九月份的時候,望着學校裏接連湧入的新生,他才有種真實的感覺。
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周鶴青早早就來到了學院樓,昨晚看文獻看得有些過于興奮,一宿沒怎麽睡好,起來時不太困,現在頭卻有些暈暈的。他早上在數院有兩個班的課,到了下午要出差開會。興許是起得太早,現下裏也沒什麽胃口,只是手裏端着杯黑咖啡站在電梯口閉目養神,有老師走過來跟他打招呼,他就好涵養的笑笑。
“叮”一聲,電梯門開了,周鶴青走到最裏面去,後面魚貫進來幾個學生,他就端着咖啡走到角落裏。那門正欲阖上時,遠遠的傳來一個男生焦急的聲音:“诶,等一等。”裏頭的學生就把門又按開了。
一個身量高大的男孩子毛毛躁躁地擠進來,裏頭的人動了動,貼得更嚴實了些。那男孩嘴裏接連道着謝,一手撐着電梯門,另一手還在朝門外揮:“快快快,快過來。”說着一伸手,把另一個男生也拉了進來。
電梯裏那麽多人,大家說說笑笑擠在一起,都是新學年開始的興奮。可周鶴青那一瞬間卻連呼吸都不敢了,生怕弄出丁點聲響,這夢就碎了。
徐閃亮變得和以前很不一樣。
他穿着白色的T恤,下身是條簡簡單單的牛仔褲,頭發不長不短剛剛好,因為剛剛跑過,白皙的臉上留有紅暈,嘴角還噙着一抹笑。沒有花裏胡哨的妝容,沒有稀奇古怪的服飾,就是個幹幹淨淨的大學生,腼腆、青澀。
徐閃亮背對着他站着。
周鶴青不确定徐閃亮有沒有看到他,他只是竭力穩住身形,目光一錯不錯地盯着徐閃亮瞧。他想叫,想喊他的名字,想沖過去給他一個擁抱。可這狹小的空間裏塞進去了滿滿當當的人,竟叫他不能移動分毫。慢慢的,握住咖啡杯的手越來越緊,力道大到指節都泛起了白,那半杯黑咖啡終于不負衆望地被他擠了出來,澆了自己滿手,甚至還有一些濺到前面同學的衣服上。
“對不起對不起。”周鶴青把咖啡往懷裏縮了一下。
電梯裏鬧出了不大不小的動靜,所有人都轉頭向後看,徐閃亮也看了過去,卻在目光剛一接觸到周鶴青就又轉過去了。
他明明認出他來了,為什麽?
很快,電梯到了五樓,徐閃亮和那個男生率先走了出去。真是很難想象,擠得滿滿當當的整輛電梯裏,居然只有他們兩個是到五樓,周鶴青想要突出重圍都很困難。
他剛想往外走,另一個老師問他:“诶,你去哪?早會要遲到了。”
他就只好在百忙中抽出空來:“有點急事。”可等他好不容易擠出電梯,五樓哪裏還有徐閃亮的影子。整個走廊空蕩蕩的,哪裏有人聲,仿佛剛才不過是他的一場好夢,電梯門開了,他的夢就醒了。
“閃亮。”茫茫的,他喊了一聲,那聲音回蕩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不消片刻就散了。
電梯已經往上去了,周鶴青只好爬樓梯去會議室開早會,他袖口還有一塊咖啡漬,因為剛爬過樓梯,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狼狽、還有點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疲憊地坐在位置上,用手揉了揉眉心。有老師好心過來問他怎麽樣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他也只是搖頭,不說話,那老師也就退回去重新坐好。
大家好像都對這個重金挖過來的新秀頗為忌憚,他的一舉一動旁人都要猜了又猜,甚至不惜巴結他讨好她,希望他今後能在科研項目上帶一帶他們。
周鶴青覺得很累,甚至懷疑自己一開始是不是就錯了,可這分明是他的追求,他一直為之拼搏奮鬥的事業,甚至為了保住這份理想,用這樣那樣的借口,不斷冷落閃亮、利用閃亮,他……
便聽身後有老師拿着學生名單竊竊私語:“诶,你看,這學生是怎麽考進來的,本科學的是英語?我們學校連這樣的學生都收?複試的時候怎麽沒把他刷下去……”
周鶴青猛地轉過身來,把花名冊從那位老師手上借走,一眼便在密密麻麻的名單裏找到了徐閃亮。
早會一開完,周鶴青就往五樓跑,他挨間教室去找他的徐閃亮。那會兒正課間,教室裏熙熙攘攘的,他沒頭沒腦地闖進去,所有人都止了聲音朝他看,徐閃亮也不例外。
任課老師困惑又迷茫地看向他:“周老師,您是有什麽事情嗎?”
周鶴青這才發覺自己幹了件荒唐事,且不說影響不好,要真的不管不顧沖過去拉住閃亮,閃亮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原諒他。他尴尬地咳了一聲,從筆槽裏拿出兩支粉筆,笑道:“教室沒粉筆了,借兩根。”便說便往外退,用餘光去瞥徐閃亮,可人家根本不搭理他,就把門阖上出去了。
他剛一出去,教室裏就炸開了鍋。
女生們叽叽喳喳吵成一團,大意是:“我的媽呀,咱院裏居然有這麽帥的老師!他今年能收幾個學生啊,可不可以拜他師門……”
徐閃亮就不懷好意道:“年輕老師科研實力可能不行,搞不好帶你畢業都難。”
那些女生充耳不聞,說來說去盡說些:“好帥,有型,男神。”還沒兩分鐘,就上網把人家底細摸了個底朝天,什麽出身院校啊、科研成果啊、基金項目啊、留學經歷啊,為了方便傳閱還把人家資料往班群裏發。那信息彈跳出來,徐閃亮也不得不掃了一眼,但也就一眼,又把手機放回原位了。班級群裏正在利用“卧槽”排隊形,還翻出了學校官網上的生活照,可勁着刷屏,也有人在惋惜這學期沒有周老師的課。
徐閃亮不是很在意,他正全神貫注的聽任課老師上課,可身後那幾個人仍舊不斷小聲地竊竊私語,竟弄得他心頭無名火起,焦躁不安,又聽人說這個老師前不久剛從芬蘭回來,芬蘭……他就忍不住往後靠坐了些。
十點多的時候下了課,徐閃亮跟着人流往外走,一會沒有課,離飯點尚早,他想去圖書館看會書,畢竟以自己的底子想要跟上研究生的課程還是有些吃力。他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外面傳來幾聲驚呼和笑鬧,有人在說:“周老師好。”徐閃亮腳步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還是走了出去。
周鶴青就在那裏,光線從窗戶一側漏進來,他站在光和影的交界處。手裏拿着本資料夾,随意翻了兩頁,有學生過來問好,他就笑着點一下頭,待看到徐閃亮,就把手中的資料夾收好,剛朝這邊邁了一步,徐閃亮就往後退了一步。
那雙陰郁深邃的眸子裏流露出的傷痛似乎要把人吸進去,徐閃亮把頭低得很低,不太敢看,挨着人流匆匆從他面前走過去了。他知道周鶴青還跟在他身後,他便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走,想着進圖書館就好了,可老天爺偏偏不如他意。從教學樓走到圖書館要經過一段林蔭小道,這個點去圖書館的人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