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1)
79.
周鶴青掀開被子一角,徐閃亮便爬了進去,他小心翼翼避開周鶴青的傷處,窩在他的懷裏貼在他的心口上。雖然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很難聞,病患的苦痛□□很恐怖,但是周鶴青的心跳卻莫名地給他一種安全感。
他把眼淚擦到周鶴青衣服上,仍有些抽噎:“對不起,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就不會……”
“噓。”周鶴青說:“別說這些傻話,你是想看我因為沒有保護好你而自責內疚嗎?你做的很好,面對窮兇極惡的歹徒還能勇敢面對,你比大多數人都勇敢多了,是個英雄。”随即他話鋒一轉,
“現在好歹一腎還一腎了,所以,小英雄就別生我氣了好嗎?”
他把閃亮圈進懷裏,一手摸着閃亮的後腦不讓他看自己的表情:“說起來其實有點不好意思,那天在海灘看見你和裴海……我走了之後喝了許多酒,可能就是在那個時候把你拉黑的吧,後來醒過來之後覺得這樣不行,就跑去和院長提了辭職。事先沒有告訴你是我不好,所以請你不要生我的氣。”
徐閃亮動了動,周鶴青吻了吻他的額頭,不讓他擡起頭來。他心跳聲那麽大,一聲蓋過一聲,振得徐閃亮頭皮發麻。放在腦後的手溫暖幹燥,一下一下,撫摸着他的腦袋,恍惚間,又回到了年少時他們獨處的那個午後。那時候風很輕,吹過窗帷蕩出妙曼的漣漪,周鶴青穿着白襯衫坐在和煦的春風裏,因為他做對了數學題,便輕輕撫過他的發頂,也是這樣,一下又一下,令他溫暖到想要哭泣。
“因為我之前的猶豫不堅決,離開了你,害得你在外面無依無靠漂泊了兩年,對不起。但我很感激你肯再次出現在我眼前,所以謝謝你。”
“沒有事先做好鋪墊就讓母親撞破了我們的關系,是我貪心想要兩邊都讨好,沒想到最後傷害了你,害你平白受了許多委屈,對不起。”
“沒有在意你的感受,還偷偷的和你哥哥私下來往,對不起。”
“對你不太了解的時候,總是對你妄下定論,覺得你是個壞孩子所以總是冷眼旁觀別人欺負你,對不起。”
“甚至在我們第一次的時候,讓你那麽痛,對不起。”
他竟是要從現在一件一件追溯到過去。說到後來,周鶴青聲音已然有些哽咽,閃亮想擡頭看看他的表情,卻偏偏被他按得死緊。他便将手伸上去,摸到周鶴青泛着胡茬的下巴,瘦削的臉頰,和鼻尖上久懸未滴的水珠,一片濡濕。他哭了啊,這認知叫徐閃亮整個人有點發懵,哪怕是被人捅了一刀,痛得要死,還能說出“今晚月色真美”的周鶴青居然哭了。
“那時候,我對你一點都不好,你卻還能喜歡我,謝謝你。”
徐閃亮怔怔地收回手,就聽周鶴青又道:“我是個混蛋,直到離開才發現自己其實很愛很愛你,離開你的每一天我都很想你。生死門前走一遭,我的走馬燈裏全是你,我知道要你這樣随随便便作出決定很困難,但你願意再給愛你的混蛋一個機會嗎?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他一副坦蕩蕩的樣子,好像只要徐閃亮說聲不他就會放開一樣,但卻将人家摟得死緊。
夜晚的病房裏靜悄悄的,三人床位空了兩,安靜得只能聽見點滴的聲音,滴答滴答,落到容器裏。
徐閃亮擡起頭來慢吞吞道:“你不說我還真沒發現,原來你以前對我這麽不好……”話還沒說完就被周鶴青用拇指食指捏住了他的嘴唇,迫使他微微嘟起嘴來,就順勢低頭在上面親了一下。大抵是因為術後短時間內不能喝水的緣故,他的嘴唇幹燥不甚柔軟,略略翹起的死皮刮過徐閃亮的嘴唇,惹得上面酥酥麻麻的。
徐閃亮咂咂嘴,說:“還要。”
周鶴青就又親了上去,慢慢地厮磨着,用鼻尖去蹭徐閃亮的鼻尖,用嘴唇去摩挲徐閃亮的嘴唇,勾得對方率先探出舌尖來,在他幹燥的唇上輕輕舔了一下。
周鶴青稍稍往後退了一點:“不行,我現在腎還沒好。”
徐閃亮就哈哈亂笑起來,把床震得咯吱咯吱直響。
所謂英雄救美的代價就是沒有X生活。
“誰想那個了?”徐閃亮随即斂了笑容,讪讪地,把發燙的臉往周鶴青頸窩裏貼,又悄悄地拱起屁股,夾緊雙腿。窗外下了些寒氣,水流從排水管道簌簌地往下流,在這一方天地裏,他卻覺得十分溫暖。
“那你喜歡我什麽呢?”他問道。
周鶴青開始數:“喜歡你時不時流露出來的小機靈,喜歡你的善良,喜歡你的堅強勇敢,喜歡你……嘿,你的全部我都喜歡。”
徐閃亮說:“如果哪一天我不再勇敢了呢?”
周鶴青道:“那我就替你勇敢。”
317病房這幾天來了好幾撥人,警察文化,記者采訪,受害者親屬握着重傷在床的英雄和旁邊站着的小英雄不住致謝,又給英雄們送了紅包,而後又來了學校裏的領導同事,臨走之前紛紛往周鶴青手裏塞信封。
周鶴青就這麽幹躺在床上,面上挂着不堪一擊的微笑,接受一波又一波的視察。
等人都走了,徐閃亮就把病房門一關,脫了鞋盤腿坐在病床上,把那些個紅包信封裏的錢全部倒出來,攢在手裏一張一張地數來數去。明明以前是個視金錢如糞土的英雄好漢,奈何下了凡塵變成為五鬥米折彎了腰的小葛朗臺。
他還喜滋滋地跟周鶴青說:“你這腎被捅得不虧。”
你聽聽他這說的是什麽話!
徐閃亮把錢來回點了兩遍,見周鶴青瞅着他,便嫌棄道:“你工作都沒了,還好意思說要包養我。”
……還是不要告訴他,自己已經找到新工作了吧。
周鶴青躺在床上開始顧左右而言他,開始瞎哼哼。傷口的創面不大,但很深,以至于這幾天他都尊聽醫囑,像個木偶一樣幹躺在床上,就連翻身也只能往一邊側翻,才不過躺了一兩天,他就覺得渾身都不對勁,哪裏都痛,時不時就亂哼哼。
仗着自己為徐閃亮挨了一刀,成天的撒嬌,隔三分鐘要一個親戚,擱五分鐘讨一個抱抱,吃飯要喂,喝水要喂,擦身體端尿壺一個都不許落下。命都可以不要了,還要臉麽。
徐閃亮一聽他哼哼,就把錢都收起來,撸起袖子給他按摩,不然他又要嘚吧嘚個沒完。那雙他牽了千百遍的手親了千百遍的手,一寸一寸按壓他酸軟的肌肉。按了沒多久,周鶴青就覺得不行,腎又開始疼了:“別按了!”
徐閃亮就不高興撒了手:“你看看你,又沖我亂發脾氣!我就按!”
不多時,被子底下就頂了個包,徐閃亮一巴掌扇下去:“不行!你腎還沒好!”
他們絮絮叨叨地說了會話,病房門冷不丁地被推開了。周母得到兒子受傷的消息,到底還是心疼的,又馬不停蹄地從老家趕到海市,她站在病房門口面色陰暗不霁。徐閃亮便收回給周鶴青按摩的手,卻沒想到被周鶴青握住了,對方安撫地輕輕捏了兩下。徐閃亮站起來,尴尬道:“你們聊,我出去打壺開水。”就低着頭出去了。
周母走進去,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開始一聲不吭地削蘋果。力道之大,蘋果皮之厚,削的好像不是蘋果是周鶴青的腦袋瓜子。
周鶴青只好讪笑道:“媽,您怎麽來了,誰告訴你的?是不是我同事?”
周母仍舊削着蘋果:“您多能耐啊,放着好好的老師不當,非得擱醫院裏……醫院裏……”她似乎是難以啓齒,便索性住口不說了。
周鶴青便也沉默着,過了半響,他看着天花板道:“媽,我知道你心疼我,你怕這個世道容不下我們兩,你怕我好不容易熬出了頭卻因為這個今後要吃很多苦。可我不怕,媽,如果到了那一天真變成了您擔心的那樣,那也是這個世道錯了,不是我們。”
周母皺眉道:“你因為他辭的職?”
周鶴青笑道:“是啊,我想和他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即便我不辭職,也總有被辭退的一天,與其到時候弄得難看,還不如我先離開。”
“先前您生着病,我怕您過意不去,所以就沒跟您說。”他轉過頭來,眼角滑下一顆淚:“是兒子沒用,您手術的錢是他出的,他當時還準備去匹配您的□□。所以我說,我欠他太多,還也還不清了……”
“什麽!”周母猛地站起來,似乎是不可置信:“你瘋了?!”她又喃喃啜泣道:“是媽害了你,是媽害了你啊。”
“不是,媽。”周鶴青笑了一下:“我愛他。”
周母似乎仍然無法消化這個事情,把手中的蘋果放到櫃子上,又慌慌張張地去找自己的包。
徐閃亮拎着熱水壺壓根就沒去打熱水,一直貼着門邊站着,出門之前還特意留了一條小縫。他兩手抱着暖水瓶,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一顆心擰着七上八下的,待到聽見周鶴青說的那些,面上就又哭又笑的。
等到周母出來,他才側着身子躲了一下,抹了把臉喊住周母,笑道:“阿姨,其實吧,周鶴青這刀是替我挨的,我也對不住他,我今後肯定好好待他。但是,您要是再尋死覓活,他又不會跟着去,最後豈不是便宜了我?”
“你!”周母氣憤轉身離去。
閃亮抱着熱水瓶進病房的時候還有點心虛,關門的動作都有點小心翼翼,卻看着周鶴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便猶豫道:“你都聽到了?”
周鶴青沒說話。
徐閃亮放下熱水瓶撲上去抱住他,他瞅着周鶴青的表情似乎不怎麽生氣,便問道:“你不生氣?”
周鶴青搖了搖頭,摸摸他的臉:“有些話我不好說,你說了就說了吧。”
徐閃亮就直起身來長噓一口氣,周鶴青又說他想喝熱水,徐閃亮拎起水瓶往外走,周鶴青又笑了,看來他兩半斤八兩。
徐閃亮惱羞成怒,拿起周母削到只剩一個蘋果核的蘋果塞住周鶴青的嘴,那上面還插着一把刀:“吃蘋果吧你!”
後來,周鶴青出院了,再後來他痊愈了。
又是一年,有天徐閃亮放學接到周鶴青電話,要他帶着貓現在立刻馬上出現在他面前,他約了房産經理人看房子,這房子能不能買,還得看兩主子喜不喜歡。那地方坐北朝南,采光好,還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都按徐閃亮的要求看的,但他還有些挑三揀四。畢竟這是一輩子的事兒,那張房産證上還有他的名字。
夏末初秋的夜晚扔有些熱,吃過晚飯,徐閃亮坐在街角的長椅上歇息,周鶴青去給他買了個冰淇淋,對面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那麽多雙眼睛看着呢,周鶴青牽起他的手,在他手心撓了一下,他們彼此相視一笑。
愛是什麽呢?愛是飛蛾撲火是義無反顧,是患得患失是卑微畏縮?都是。千人千面,每個人表達愛意的方式不同,才造就了這個紛繁的世界。但它更是成長。相愛的兩個人彼此學習,相互扶持,懂得包容,逐漸成長。愛讓兩個全然陌生的人走到一起,而後長成了對方的樣子。
我會替你勇敢,我也會為你堅強。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了。
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其實連載期間心裏憋了很多話,想着完結的時候說說,但發現腦子一片空白。
我自認為我給了他們我能給的最好的結局。
可能很多人不是很喜歡這個故事,如果讓你們感到不舒服了我很抱歉,但也沒必要因為我的一篇小說壞了你們的心情。
也很感謝大家願意陪我走到終點,真的很謝謝你們,我也才沒有半途而廢。
謝謝你們的喜歡也謝謝你們的包容。
本來我是想寫一個互相救贖互相成長的故事,畢竟人無完人嘛,可我願意為了你去克服自己,翻越自己。但是我筆力不夠,就寫出來個四不像,別別扭扭的把兩人的故事講完了。
但是我不會就這樣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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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道貌岸然攻X病嬌癡漢受
周鶴青X徐閃亮
又名《前男友花錢叫我搞他弟弟而我居然答應了》
因為母親重病急需要錢的周鶴青和前男友簽訂了不平等合約。等下,什麽?甲方居然是弟弟?????
而那個明明在記憶裏還只是個單純腼腆的小男孩徐閃亮,如今怎麽長成了學校裏的混世魔王殺馬特?
打架、鬥毆、死皮賴臉、麻煩事一籮筐,怎麽煩人怎麽來,還特別粘人,周博士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徐閃亮:“小周老師,你喜歡上我了嗎?”
周鶴青:“沒有。”
徐閃亮:“小周老師,那你今天喜歡上我了嗎?”
周鶴青:“沒有”
徐閃亮:“小周老師,可是我好喜歡你啊,那你明天會喜歡我嗎?”
周鶴青:“……”
徐閃亮:“!”
徐閃亮:“追老公真特麽刺激!”
這是一個千裏追夫萬裏送菊的故事。
前期受追攻,後期攻追受,現在的虐都是為了今後的爽!
1.
周鶴青站在玻璃窗前出神。
海市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好天氣了,天空瓦藍锃亮,萬裏無雲,獨留一輪紅日明晃晃懸在天邊,映在海上,海面泛起的粼粼波光照耀在大廈上,照得他不得不垂下眼睑。
四十三層的高度令這座宏大而又不近人情的城市一覽無餘,芸芸衆生如同蝼蟻,車水馬龍不過瞬息。他就這麽直愣愣看向窗外,誰也不清楚他在想些什麽,那雙眸子黑暗清幽猶如一口深潭,即便是日光再盛,卻也無論如何照不進底。
擺在桌上的茶水一口沒動,不知換了幾杯,盤旋而上的袅袅青煙不過片刻就消散了。
依窗而站的這個男人英俊得有些過分,刀削般的下颚繃成一條冷峻的弧線,鼻梁高挺眼窩深邃。這樣一幅好皮相,只要随意擺出一幅憂愁哀傷的樣子,就能激發出廣大女性的憐愛之心。
一如現在的秘書小姐。
她抱着胳膊站在門口靜靜欣賞了片刻,才伸手敲了敲門:“周先生,徐總的會開完了,請随我來。”
周鶴青聞言低下頭嘆了口氣,“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他小聲給自己打氣,擡起頭來就又是一慣冷靜克制的模樣。
他進去的時候,徐鳴遠剛放下眼鏡,金絲邊的眼鏡被男人順手摘下放到一旁,連同面前擺着的合同和鋼筆——不是以前他送的那支。
周鶴青坐在他對面的那張沙發上,腰杆挺直,雙手服帖于雙膝,連着深呼吸好幾下才慢慢擡起頭來,卻見徐鳴遠雙手交疊靠在老板椅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說話。周鶴青張了張嘴,才發現喉頭幹啞難耐,幹涸的唾液将上下兩瓣唇牢牢貼合在了一起,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他有些懊惱剛才為何不喝口水潤潤喉?
最後還是徐鳴遠開口打破了僵局:“你找我?”他見周鶴青長久不說話,便拿起一旁的文件看了起來。
徐鳴遠不戴眼鏡的樣子看起來柔和極了,少了人情世故的圓潤,多了點少年時期的溫順,半點看不出他的冷血無情。
“是……”周鶴青放在膝上的雙手猝然握成拳,“我……我需要一筆錢,不多,三十萬,我母親她……”
徐鳴遠擡頭看了他一眼,好笑道:“你需要錢找我做什麽?”旋即又把目光重新投放在面前的文件上。
周鶴青聽他這樣一說,當下心裏一空,背上憑空出了冷汗,尖銳的痛從心口傳來,令他站起來慌不擇路就想往外走。
“诶,別急啊。”徐鳴遠放下手中的文件:“你怎麽還是跟以前一樣的臭脾氣,就不能聽人把話好好說完?”
周鶴青轉過去看他,發現徐鳴遠竟是在笑的,他每次這樣笑的時候,就像一個高高坐在雲端的掌權者,睥睨衆生,目空一切。
“我可沒說不借你。”
就這一句話,令周鶴青停下了腳步。
徐鳴遠重新把眼鏡戴上,那雙迷人的鳳眼裏面寫滿了算計,一如他正說着的話:“三十萬而已,以我們的交情我怎麽不會借你呢?”他說“交情”的時候,故意咬了重音,聽起來別有一番意味,又道:“這筆錢我也不用你還,也不管你要這筆錢來做什麽,但你知道,我是個商人,商人都是重利的。”
他還沒說完就被周鶴青打斷了,他冷笑一聲不知是想起了什麽,贊同道:“确實如此。”
徐鳴遠倒是沒生氣,“別說三十萬,我給你五十萬。我将這筆錢給你,但你要拿什麽東西來換?”
話說到這份上,按照霸道總裁的路數,徐鳴遠就該說就算你的心不在我這裏,但我只要你的身了吧。但介于兩人已經分手已久,而且還是徐鳴遠單方面提出的分手,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周鶴青還是覺得心裏一陣陣發緊,連帶着喉嚨都幹澀起來。垂在身側的右手微微握成了一個拳,才能勉強克制住自己不要露怯。
周鶴青問道:“你想要什麽?”
徐鳴遠原本撐在腮邊的手往他那一指:“我要你……”
周鶴青聽見胸腔裏傳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地,一聲蓋過一聲,振聾發聩的架勢令他整個人都暈眩了起來,說不清是狂喜還是酸楚。
他勉強穩住心神,就聽徐鳴遠繼續道:“陪我弟弟一年。”
那一瞬間,周鶴青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他面露驚訝的樣子顯然是取悅了徐鳴遠,對方笑道:“別那麽驚訝嘛,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弟弟你也認識的,算起來他也有……嗯……二十出頭了。你不是吧,你不懂?那我換個說法,陪玩陪|睡陪上床呢?”
男人惡劣地笑了起來,“我倒不知道周大博士在象牙塔裏呆久了,竟然純潔到這個地步。”大抵是瞧見周鶴青臉色不太好,他語氣緩和了些,竟有些打商量的味道:“好,我們不說包養,我們就說談戀愛。我說,你不是學數學的嗎?這麽簡單都算不清楚?五十萬買你一年時間,即使是你畢業都拿不到這個數,也不需要你現在就開始。既不限制你的人生自由,也不毀你清譽,你就假模假樣跟我弟弟談個戀愛,吃吃飯,滾滾床單,順便把他的動态告訴我,這很困難嗎?我弟弟,你又不是不認識。”
“還是說……”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你對我餘情未了?”
周鶴青的瞳孔猛然放大了,他就像是光天化日裏被人一刀剖開了柔軟的腹部,內裏藏着點的心事全部被人扒出來一覽無餘,可他偏偏沒有辦法說不是——他确實對徐鳴遠餘情未了。分開這麽久了,他還是忘不掉這個人,每當他傷心難過覺得日子熬不下去的時候,開心快樂想要跟人分享的時候,甚至是路邊的一株小花,天上的一朵雲,他都會第一個想到徐鳴遠。
這個男人給他帶來了太多太多的回憶,以至于分隔了許久,他還不能完全把徐鳴遠從他腦子裏剝離出去。
“我|操|你大爺。”
周鶴青拉開辦公室的大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離開衡遠大廈不過四點半,還不到下班時間,街上行人二三,多是些沒有課或者逃課了的學生黨,三三兩兩抱在一起,嘻嘻哈哈從他身邊經過。
周鶴青靠在路邊一家成衣店旁抽煙,與其說是抽煙,倒不如說是等待煙絲燃盡更為貼切。他并無旁的動作,只是雙眼直愣愣地盯着面前電線杆上的牛皮癬,上面寫着——小額貸款無抵押,請撥打以下電話131XXXXXXXX。
他看了很久,目光來來去去,風把未貼合嚴密的紙張一角吹得嘩嘩響,他便也跟着将目光起起伏伏。終于那猩紅的煙蒂快要燃盡了,積累得冗長的一段煙灰掉在他手上,燙得他渾身一個機靈,忙不疊把煙頭換到左手上拿着,右手甩了甩,裝作要扔煙頭的樣子往那小廣告邊上走去。
而事實上,他也只來得及扔煙頭而已。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就在他指尖撫到小廣告上的那一刻,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一位環衛阿姨眼明手快地左手拿濕刷子往小廣告上一刷,右手持鏟刀飛快一鏟,那厚厚一沓不知道貼了幾摞複了幾層的紙就落了一塊下來。
周鶴青尴尬地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才好,撫着紙的手往後一揚順勢落在自己後腦勺上抓了抓,一邊嘆氣一邊目不斜視地往前走,活像一個藏滿了心事的憂愁青年。只有揣在衣兜裏的手顫抖着,指尖上下翻飛,薄薄的小紙條時不時被他揉成團又輕輕展開。
他過了馬路,小跑幾步,進了一家小飯館打包一份清蒸魚和皮蛋瘦肉粥,才往醫院走去。等走到醫院住院部已經臨近七點了,大廳裏行色匆匆,來來往往的都是給病人送飯的家屬,提着拎着保溫飯盒在電梯門口井然有序站老長一條隊,只不過大家的面色都不太好,等前面一小波人進了電梯,才沉默着如同搖擺的企鵝徐徐向前推進。
雙數樓層的走這邊,單數樓層的往這邊,快快快,這還有幾個空位還能上。
每到這時,周鶴青都想笑。
短短幾天,他所經歷的一切都像一場夢,荒誕、戲劇,哪哪都不真實,卻又殺他一個措手不及逼得他不得不面對。
前面偶然因為插隊問題兩撥人起了争持,排在後面的人探頭探腦,似乎終于在這死氣沉沉的人生裏找到了一丁點的樂趣與盼頭,個個翹首着期盼着,似乎也同樣要把自己的傷心難過宣洩出去。一直到保安請兩隊人出了隊伍,後面的人才窸窸窣窣地趕上了。
周鶴青護着飯盒,小心的在擁擠的電梯裏撐出一小塊地,他整個人都猶如失了魂一般。
糟透了,他想,不論是失戀還是借不到錢,亦或是母親生病了,自己有可能沒有辦法完成學業,每一個、每一個都糟透了。
2.
電梯門“叮”地一聲在23樓開了,周鶴青抱着飯盒随人流走了出去,剛路過護士站便被小護士叫住了:“诶,你是85床的陪護吧,今天的清單已經下來了啊,等會記得繳費,不然明天我們沒法配藥。”
直到這時,周鶴青才像是被人喊醒了一樣,他揉揉酸脹的眼睛,騰出一手來接過清單:“謝謝啊,護士小姐。”
住院部總是散發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氣味,說不清是藥還是別的什麽,那味道頗大,一個勁地往鼻孔裏鑽,嗅得人腦仁疼。踏進23樓,周鶴青就覺得自己喘不上氣,倒不是他刻意憋着不呼吸,而是那種壓抑的沉甸甸的東西堵上來,堵得他喉嚨發痛發幹,連帶着胃部灼燒感一陣陣襲來,即使是細長平整的走廊也叫人難以忍受。
“小周來啦,給你媽送飯啊?”
“是啊,阿姨。阿姨您吃了嗎?”
“沒有呢,張護給我下樓買去了,估計快上來了。”
“诶,那好的阿姨,那我就先給我媽送去了啊。”
“去吧去吧,真是個孝順孩子,哪像我兒子,看都不來看我一眼,哎……”
周鶴青仿若沒有聽到他母親病友的最後一句話,一路好涵養地四處點頭微笑着,徑直走向他母親的病床。倒不是他真那麽孝順,一日三餐非要把飯送到他媽的床前,而是他實在是沒有錢負擔起請一位護工的價錢,哪怕是一天。
周母下午做了一次透析,大抵是過程比較痛苦,這會兒即便是躺在床上也難耐得眉頭緊鎖,唇間發出細小的微弱的痛呼。
鶴青在床前站了一會,他努力深呼吸以保持氣息的平穩與冷靜。
“媽,”他把飯盒放在床邊,輕聲叫道:“起來吃飯了,我買的皮蛋瘦肉粥和你喜歡的清蒸魚。”
“鶴青來啦……”周母睜開眼睛,掙紮着坐起來,“累了吧,我都說不要次次送了,你就早上一齊全送過來,或者我自己下去買,要張護幫我帶一份也行啊……”
“行了,媽,最近學期末,也沒我多少事,再說了早上送的,到晚上那還新鮮嗎?”他放下飯盒跑到病床尾端把床搖起來,搖成一個合适的角度,又跑回來打開飯盒,拿了一雙筷子挑魚刺。
“你吃了嗎?”周母接過粥喝了兩口,她生着病又剛做完透析,并沒有多大胃口,但不能拂了兒子的一片孝心,勉強往嘴裏塞,“媽媽吃不完,你也吃。”
鶴青把剔好的魚肉沾了點醬汁放進母親的碗裏,“你吃吧,我在學校吃了才過來的。”
周母象征性地吃了幾口,實在是吃不下了,放下了碗筷。
鶴青收拾好以後,又把床放下去,“不吃就不吃了吧,等會你肚子餓了喊我一聲,我拿去熱熱。”他給母親掖好被角,坐在旁邊說了幾句話,見母親倦意上湧,輕聲寬慰道:“睡吧。”
等到母親睡着以後,周鶴青才站起來去值班室找醫生詢問當天的情況,又跑到樓下繳費,再回來向護士确認明天的藥劑和進程。等到全部忙完的時候,已經約莫快九點,他坐在椅子上愣神,有點不知道接下去該做些什麽,可是竟閑不住,老想着再做點什麽。他看見放涼了的粥和魚,想着待會護士查房母親醒了該餓了,又抱着飯盒匆匆往茶水間走。
熱飯的人很多,微波爐亮起暖黃色的光,旋轉着的各式各樣的飯盒散發出誘人的香味,饑餓感排山倒海般湧向了他。周鶴青直到這時才驚覺自己是餓的,只是早上吃了四個包子,中午還沒來得及吃飯就跑到徐鳴遠辦公室等他,再一直到現在,難怪他總覺得胃疼。
與其說他沒時間沒胃口吃飯,倒不如說是他沒錢吃飯了。
鶴青把飯盒放到一旁的臺子,深吸一口氣走向外間窗臺。
這裏的空氣較之室內算得上清新許多,沒有惱人的藥味,只留下乘着夜風飄進來的絲絲涼意,映着樓下璀璨如同星河一般的光帶,似乎能叫人忘卻掉許多的煩惱與憂愁。
他又想抽煙了。
手指摸到裝在上衣口袋裏的煙盒頓了頓,想起這是醫院,把手拿出來的時候碰到了一旁绻着的紙條。他把紙條抽出來,上面赫然寫着131XXXXXXXX,他看了看又煩躁地把紙條重新揣回兜裏。
周鶴青想到剛才醫生建議的換腎,以及後續的透析治療,藥品以及租房費用——為了給母親治病,只得把老家的房子賣了搬到海市來,可是老家那地方賣房的錢能值幾兩?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這學期結束,再過一個多月就又要開學了。
開學的學費、住宿費、生活費、資料費,哪怕是博士生每個月有一千多塊錢的補助,也根本填不上這個巨大的窟窿。在不耽誤研究室工作的情況下,他可以接三份高三生的家教,開學了也可以跟導師申請帶本科生的課程,這樣每天大概能掙個幾百塊錢。
鶴青忍不住翻開手機看剛剛劃掉賬單後銀行給他發的消息,四位數的餘額仿佛在嘲笑他是個窮光蛋。他又上網去查換腎大概要花多少錢,腎源……腎源合不合适,等不等得來,全靠運氣,在此之前必須隔幾天就要做一次透析,而做一次透析就得花好幾百……
媽的,他就是個窮光蛋。
周鶴青憤恨地踢了一腳欄杆,又蹲坐下來。
也就是說他不吃不喝解決了透析的問題,就算等來合适的腎源他也沒辦法給他媽做手術,更別提做完手術的後期護理和康複了,ICU病房裏住一天就是好幾千。
周鶴青想叫,想放聲大叫。
可他就是一只被剪了冠的公雞,叫出聲來又能怎樣呢,就很了不起嗎?就能解決問題了嗎?
不能。不能。不能!
他又把衣兜裏的紙條翻出來,似乎要把上面的電話號碼盯出個窟窿。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抿着唇垂眉又把那紙條撕了,旋即給徐鳴遠發了條短信——我答應了。
借高利貸總不是個好辦法,現在是好借,但将來他拿什麽還呢?且不說那些放高利貸的會不會找到他學校去,逼得他讀不了書,要是跑過來找母親的麻煩,事情只會變得更糟糕。他還有一年就博士畢業了,運氣好的話學校會安排他出國訪學,以他的學歷和名牌大學的背景,即便是将來留校當老師也非常容易。他不能這樣毀了自己,也不允許這麽多年的努力白費,令一切都前功盡棄。
他握着手機,轉頭去看樓底下茫茫夜色,覺得生活既無奈又好笑。以往的這個時間他應該坐在研究室裏搗鼓模型,而不是蹲在醫院牆角為錢發愁。誰能想到堂堂A大高材生居然要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