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3.
盒子裏是個聖誕老人的小玩偶,很小,還沒有他拇指長,上頭挂着根紅繩,正好可以栓在手機上,不是什麽精致物品,可周鶴青很寶貝,好像只要拴着它,他和徐閃亮就還有機會。
開春的時候,論文已經遞交出去審核,他在芬蘭的學習、工作也終于告一段落。重新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再次回到海市,他卻沒什麽欣喜的感覺,反而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在芬蘭的時候尚且還能自欺欺人幻想徐閃亮還在等他,可回了海市才真的是夢醒時分。他照慣例給那個電話號碼發了一條短信,說自己已經回到了海市雲雲,甚至拍了一張瓦藍天空發了過去。
他提着行李箱往機場專線走,還沒走兩步,便覺得懷中手機震動起來。起初他還不是很在意,在等機場大巴的空閑時刻才把手機掏出來看看,一眼就瞧見了那串能夠刻進他骨血裏的數字。
周鶴青的呼吸驀然沉重起來,那麽深,那麽用力,好像只要不這樣,他就能馬上暈過去。他的呼吸亂了,手抖得不成樣子,拇指在屏幕上來回劃動卻怎麽也點不到相應的位置,聖誕老人在虛空中晃來晃去。
“先生。”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巴已經到了,您還上車嗎?”
周鶴青才醒悟過來,他甚至都沒注意到大巴是什麽時候停在自己面前的。他朝後望去,排隊的人都面露愠色,顯然是等的不耐煩了。他便歉意地笑笑,把行李搬到行李廂,等在座位上坐定了,才緩緩平複着自己的呼吸,繼而将手機重新拿出來。
他竟有些舍不得又有點害怕去看了。
他會說什麽呢?
周鶴青揉捏了一會自己的手指,确定不再顫抖了,又将手機捂了一會心口,才認命般劃開屏幕閱讀短信。
【啊,天是挺藍的。你是海市人嗎?你前面發過來的短信我有看過,但是我想說,你朋友應該換號了,這是我新買的電話卡……】
那根緊繃着的弦,啪一聲斷開了,抽得他渾身上下鮮血直流。那麽多天的妄想,那麽多天的等待,那麽那麽大的期望,全都碎了,落在地上,跌到塵埃裏,碎成一撮撮晶瑩的粉末。
周鶴青不死心,咬着牙給那邊挂去電話,可電話那頭傳來的的的确确不是徐閃亮的聲音。他才知道,這唯一的念想也就這麽斷了。
大巴車搖搖晃晃開動起來,他靠在車窗上,看着外面出神,頭一回生出了不知人生來何意的念頭。嘴裏的血腥味陣陣彌漫開來,他細細咽下去,是全然的苦和痛。
歷經十個月,徐鳴遠的審判終于下來了,有期徒刑十年。主犯徐青已故,按量刑這也算輕的了。他被移送到海市監獄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點打在押送車上,噼裏啪啦的響,茫茫了一個虛晃的人影。徐鳴遠不太明白,為什麽周鶴青總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來看他。看什麽?看他這麽狼狽,幹什麽不好,非得拿他來尋開心,他便總是不見。
可那天不知是怎麽了,小鐵窗外天空陰沉沉的,又悶又熱,仿佛在醞釀一場暴風雨,連帶着他的心情也不好起來,周鶴青便在這個節骨眼上又來了。徐鳴遠正好一肚子無名火不知道該往何處撒,周鶴青來觸這個黴頭,那就讓他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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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探視室之前,他還在滿心眼裏打腹稿,想着要怎麽挖諷對方一番,可等真的見到了周鶴青他卻愣住了。若以前周鶴青能稱得上是憂郁小王子,如今可差點要成憂郁大叔了。
探視時間只有十分鐘,前三分鐘他們都枯坐着,還是周鶴青打破了僵局。
他的嗓音黯啞,如砂石磨砺而過,竟叫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沒問他在裏面過得怎麽樣,反倒開口第一句就問他知不知道徐閃亮在哪裏。
徐鳴遠坐在他對面,抱着胳膊冷笑起來:“我要是知道他在哪,我保準找人弄死他!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拜他所賜!”他說着說着,情緒激動起來,冷不丁地猛拍一下桌子,立即被身後的獄警警告了。
徐鳴遠不耐地“啧”了一聲,看對面周鶴青苦澀神情:“我倒沒想過周博士還是這麽一如既往的情根深種,怎麽,他跑了,你找不着他了,就跑我這來訴苦?我告訴你周鶴青,他把我害得這麽慘,他也好過不到哪裏去!”
周鶴青皺起眉頭,總覺着徐鳴遠話裏有話,仿佛知道閃亮現在在哪裏是何處境一樣。
他便故意拿話激他:“他出國讀書去了。”
“不可能!”徐鳴遠斷然否定道,“他哪來的錢出國!”他說完又傾身過來,狹長的眼睛眯成一條危險的縫,審視着周鶴青的表情,卻見周鶴青巋然不動,竟撫掌大笑道:“我明白了,你怕是還不知道吧!你以為當時跟你簽的那項合約那麽容易?那是徐閃亮放棄遺囑換來的哈哈哈哈哈哈。”
“你是沒見着他苦苦哀求我的那個樣子,好像沒了你就不能活!結果這個王八羔子轉身就跑去把我告了!他居然早就等着這一天,他早就等着這一天!!!”徐鳴遠情緒激動起來,只是礙着身後的獄警,一直竭力克制着,怒火沖撞上來,燒紅了他的眼眶。從周鶴青那個角度看過去,他竟是快要哭了。
周鶴青也好不到哪去,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猛然握成拳頭,力道之大,掌心很快出現了血紅色的月牙印,他卻仿佛感受不到疼似的,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不可能,這不可能。他也确實這樣說了:“我不信,他分明還給我打了三百萬。”
徐鳴遠兩手握拳撐在桌子上,兀自喘着氣,想要平複自己的情緒,聞言擡起頭來,他雙目赤紅,內有水光,卻不是以往那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反倒像個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我說他怎麽急着把自己的車全賣了,三百萬想必湊了很久吧。”他說完又笑起來:“說不定還跑去找人借了錢,現在是個名副其實的窮光蛋了。”
他仿佛十分舒心和愉悅,仰在凳子上大笑起來,以至于那些将落未落的眼淚全部都流了出去。他便用衣袖細細擦了,望着淚漬有些發愣,旋即喃喃自語道:“我這是高興的,高興得哭了哈哈。”他這副神神叨叨的樣子,哪裏還看得出半點當年的風采,全然像個瘋子,叫人不忍直視。
周鶴青胸口劇烈起伏着,一想到徐閃亮居然寧願一窮二白也要同他撇清關系,甚至因為知道他根本拿不出三百萬來,而主動承當違約金。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憐是痛還是氣,一顆心酸酸漲漲的,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伸進他心裏,把那些名為情緒的玻璃瓶盡數打碎了,全部攪和在一起,當真是五味雜陳。
探視時間很快就到了,兩個獄警進來左右夾住徐鳴遠就要把他帶回去。
周鶴青還有那麽多問題,情急之下只能問道:“你為什麽那麽讨厭他?”
聞言徐鳴遠的腳步頓了頓,兩個獄警扯着他往前走,他便回過頭來朝周鶴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下次吧,下次你來我再告訴你。”
出監獄的時候,正值當午,陽光熱辣辣的,從當空劈下來,照得人頭暈目眩,幾乎站不住。周鶴青站在樹蔭底下狠狠閉了閉眼,習慣性地想要給那個號碼發短信,可剛點開對話框,便很快意識到,對面已經不是那個舊人了。心髒已經鈍痛到麻木,連四肢都仿佛僵直不能行走,心裏有多痛,思念就有多強烈,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把徐閃亮記得更加牢固一些。
可是啊,他愛你那麽多,你又做對了什麽。他一退再退,退無可退,終日縮在蝸牛的殼裏,可那殼多脆弱啊,輕輕一碰就碎了。
他滿以為單純如徐閃亮,自己能毫不費力的看穿他心中所想。可如今看來,自己不過是恃寵而驕,哪裏配得上為人師表。
在那之後,周鶴青便常來,可徐鳴遠有時候見有時候又不見,可每次結束的時候,他都會要周鶴青再來。似乎是為了打發無聊的監獄日子,又似乎是只是為了以挖苦嘲諷周鶴青取樂,每每周鶴青臉上露出苦澀表情時,便是他這段時間內最開心的時光。他心情好時不見,心情不好時,就偶爾答應見上一面。常說些無關緊要的話,比如問問監獄門口的那棵樹抽了幾根枝桠,又或者是最近娛樂新聞又有哪些八卦。周鶴青耐着性子答上一二,他才撐着下巴壞笑着說幾句诋毀徐閃亮的話。
周鶴青已經瘋了,醉了,癡了,有關于徐閃亮的一切他都想知道,哪怕是從對方嘴裏聽到只言片語,他也能幻想出事情全貌。
他當然知道,徐鳴遠說的并不全然是真話,也不全然是假話,頂多半真半假。可他就是能在腦海裏勾勒出一個瘦瘦小小的影子,一如當年同他見的第一面,躲在二樓拐角處拿書本遮住大半張臉,切切地看着他。
他能看到幼年時的徐閃亮跑過長廊,跑下樓梯,跑到院子裏他最喜歡的那棵樹底下朝他羞澀一笑。
他把牙關咬得那麽緊,似乎唯有這樣才不至于露怯,“你喜歡過我嗎?”
徐鳴遠愣了一瞬,随即邪笑起來:“怎麽,難不成你找不到徐閃亮就跑到我這來撒嬌求愛?我告訴你,周鶴青,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我只是看徐閃亮每次看向你的眼神我就感到惡心,所以故意引誘你,讓他難過生氣,他難過生氣,我就很開心。”他“啧啧”兩聲繼續道:“那個時候,傻子都能看得出來他對你的眼神裏充滿愛意,只有你才會去問那封情書是哪個女孩子寫給他的,那是他準備給你的!真是笑死我了。”
周鶴青渾身打起擺子,仿佛又回到了他們年少的時光,那個時候,他壓根就只是把徐閃亮當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可正是這樣,才傷徐閃亮更深。他止不住地去想,那個時候,閃亮該有多痛啊。難言的苦澀徹底在嘴裏彌漫開來,周鶴青竭力穩住身型,他又問了一遍最初的那個問題:“你為什麽那麽讨厭他?”
徐鳴遠原本含笑的臉瞬間冷下來,他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我恨他,他讓我母親傷心難過,他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着父親背叛我們的事實,他本來就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你竟然還問我為什麽要讨厭他?”
“不。”周鶴青搖頭道:“你在意他,你喜歡他,所以你才能事無巨細地回憶起那麽多的細節,我不知道你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我知道,你喜歡他,所以才總是去捉弄他欺負他。你以為你讨厭的是他?你厭惡的不過是喜歡着他的自己罷了。”
周鶴青說完便起身離開,從那天起,他再也沒去探視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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