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
周鶴青巴不得現在就訂機票即刻動身飛過去,但他又怕自己這樣貿貿然飛過去,萬一徐閃亮不樂意怎麽辦?少不了要打一場持久戰。他既然想給徐閃亮一個驚喜,就不能吓着他,凡事還是循序漸進的好。好在閃亮要在那邊念兩年,短時間內跑是跑不掉,他就擁有足夠的時間來細致規劃。
這是過了這麽多天,他睡的第一個好覺。
隔天早晨他就跑到校領導辦公室要求出國訪學,院長瞪大了眼睛,仿佛有點不太敢相信。畢竟一個剛聘進來的年輕老師,還沒來得及在工作崗位上發揮價值,就急吼吼地說要出國訪學,白白少了一個勞動力,那我招你進來是為了什麽?
周鶴青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這年頭當大學老師其實很不容易,除了自身能力過人,科研學術能力過硬以外,還得看你能給學校帶來多少盈利。他身上有兩個國家基金課題,還有好幾個企業合作項目,并到大牛團隊以後,更是把團隊效率瞬間拔高。看在這些的面子上,校方雖然有些為難,但還是讓他去了。當然去也是不能白去的,發幾篇論文,提高一下院系的學術水平還是很有必要的。
周鶴青滿口答應下來,把海市這邊的事情還有母親都安頓好以後,他便坐上了前往芬蘭的飛機。
十一個小時零六分,他在國際機場降落,終于呼吸到了和徐閃亮同樣的空氣。那空氣濕潤、缱绻,帶着雨後青草的芬芳和樹葉的香氣。周鶴青坐上大巴,那顆心也随着車身搖擺不停。見了面該說哪些話,邀請他共進晚餐,臉皮厚一點,說自己出來乍到什麽都不懂,賣點慘賣點可憐,博取一下徐閃亮的同情心。當然,千萬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拖得太久,畢竟學校只讓他游學一個學期。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覺得這樣是不是太死皮賴臉了一點,可是憋不住的,嘴角就要偷偷揚起。
他到了學校,被助教領着去了宿舍,行李一放下來就跑到了徐閃亮就讀的院系。那麽多張面孔,亞洲的歐洲的,他看了很久,也沒看出來哪個是他的徐閃亮。他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勁,就又利用職位之便,拜托助教幫他打聽個人。
就這麽一打聽,還真就發現,學校裏壓根就沒這個人。周鶴青不死心,想着興許是他改名字了呢?就又給助教形容,是個二十歲的中國男孩,還給助教看徐閃亮的照片,助教搖搖頭說,長這麽打眼的男孩子一般很容易被人記住,可他是真的沒看到過。又怕周鶴青不信,跑去把那個院系的中國男孩照片全部找出來給他看,還真沒有。
周鶴青原本一顆高懸的心就漸漸沉到了底,他還想,若是徐閃亮來這邊以後換了專業呢?他前前後後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又是“賄賂”助教,又是竭力打進華人圈,差不多把學校裏亞洲男孩認了個遍,就是沒有徐閃亮這個人。
他晚上給黃問羽挂國際長途,黃問羽說,“不會啊,不可能,他真的讀的是學校的‘三加二’項目,申請的也确實是這所學校,我親眼看他交的申請表啊。”聽得出來,他也很焦急,“那他能去哪呢,難道他壓根就沒去報道?”
這麽一說,周鶴青就覺得自己呼吸漏了半拍,他聽到消息後就頭腦發熱興沖沖地跑到這邊來,壓根就沒考慮過不去報道這一說。黃問羽感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安慰道:“不可能,他不去他怎麽拿畢業證呢?是不是他這幾天翹課,沒去學校?”
周鶴青無力道:“我看了學校的報道名單,裏面壓根就沒有他的名字。”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黃問羽飛快道:“我幫你問問。”
周鶴青就等啊等,等到黃問羽再打電話過來,眼皮沒來由地一跳,沒等他細數是那邊的眼皮,黃問羽就急急道:“對不住啊,周老師,我問清楚了,他們說閃亮的申請項目被他撤回了,他只拿了國內的畢業證和學位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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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鶴青:“……………………”
哦,是右眼皮在跳。
周鶴青啪一下,把電話挂斷了。是怪黃問羽謊報軍情呢?還是怪自己太不小心?只要一碰上和徐閃亮有關的事情,他就漸漸地不像自己。他雖然真的很想把黃問羽從電話裏拽出來打一頓出氣,但這就能解決問題?比起這些,更令他感到痛苦的是,線索又一次斷了。
天下之大,想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徐閃亮沒在芬蘭,他呆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如果閃亮沒出國,那麽他仍在海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周鶴青又動了回國的心思,含沙射影地問了問校方的意見,沒想到被一口回絕,非得他做出科研成果才讓他回去。
周鶴青一個人窩在宿舍,把頭發都快撸禿了,想着果然還是把黃問羽打一頓吧。
徐閃亮拉黑了他的一切聯系方式,電話撥過去的時候,卻總是顯示對方已關機。不是空號,不是占線,是已關機。也許是停機保號呢?他那顆心就不受控制地砰砰亂跳起來,給了他虛妄的念想,仿佛總會有那麽一天,接通電話後,傳來他朝思暮想的聲音。
他習慣了給這個號碼發短信,有時候路過某家小店,有時候吃到了好吃的食物,即便是街頭的一片銀杏或者是路過的一只小貓,他也孜孜不倦地跟他講野貓的花色或是樹葉的紋路,哪怕是今天論文很難,或是講課的教授有些搞笑,都要拿出來講一講,順便在結尾處寫下【想你】。
可從來都沒有回音。
這個國家,一年有大半的時間都在下雪,未下雪時,世界是金黃色的,及至落了雪花,就變成白茫茫一片,這個時節的芬蘭很美。因為是聖誕老人的故鄉,所以街面大小店鋪或多或少都帶了點聖誕老人的影子。周鶴青覺得自己有點理解為什麽徐閃亮會選擇芬蘭,畢竟他以前對聖誕節是那麽的期待。
他開始後悔了,後悔之前沒有去了解閃亮太多,以至于孤身一人在這漫漫長夜裏連點能拿出來的念想都沒有。他喜歡吃什麽?喜歡哪本書?喜歡那部電影?唯一數得上數的也就一個幹煸雞翅膀。周鶴青腦子裏鈍鈍的,什麽都想不起來,明明他們一起吃過那麽多次飯,可能想起來的也只有徐閃亮笑嘻嘻的臉,好像吃什麽他都不在意,吃什麽他都很喜歡,只要是周鶴青做的,只要周鶴青能夠和他呆在一起。就連撒嬌發脾氣,也都說些無關緊要的話,生怕周鶴青受一點委屈。
多傻啊。
這麽長時間,周鶴青都喜歡了。不論之前受過多大的委屈和傷害,只要遞給他一顆糖,徐閃亮就會屁颠屁颠地跑過來,不帶一絲猶豫。以至于他都快忘記了,閃亮也是個人,也會有自己的煩惱,開心時肆意大笑,難過時悲泣哀傷。他不是一只只會搖尾乞憐的小狗,他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脾性的人,只是這一次,徐閃亮再也不會向他跑過來了。
他從前只知道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母親,想着自己的學業,想着自己的将來,哪裏曾留過一個空缺讓給徐閃亮呢?閃亮父親病逝的時候他在哪裏?閃亮家道中落的時候他在哪裏?閃亮在家裏乖乖等他的時候他又在哪裏?他在同女人虛與委蛇,在為自己受到的不公亂發脾氣。他哪裏關心過徐閃亮心中的苦?哪裏看的下徐閃亮的委屈?
雪越下越大,窗外簌簌的,聽不大見人聲,偶有樹枝晃動的聲音,卻是樹杈承受不住雪的重量斷掉罷了。學校裏停了課,他便日日夜夜被困在這小房子裏,忍受孤獨和寂靜。有時候忍不住想,閃亮呆在家裏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呢?幻想幾乎要把他折磨瘋了去,他只能不斷地進行閱讀和寫作,才能把那些痛苦稍稍排擠一點出去。
論文快要接近尾聲,周鶴青這才長舒一口氣。和剛來時的狀态相比,不過幾個月的功夫,他就已經快成了一個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大叔。屋子裏的囤貨差不多快要彈盡糧絕,他這才想起要出去采買。随便裹了件冬衣,急沖沖往外面走,卻因路上地滑踉跄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那時候夜色已經很深了,可街面上卻仍舊亮堂堂的。即使天寒地凍,人們也不呆在家裏,反而全部走在大街上,聖誕老人和麋鹿從街道中心穿過,向每一個人微笑致意。四周充斥着孩子們的歡笑,他們叫着鬧着跟在聖誕老人的身後讨要禮物,那個面容和藹的老人便從紅色的袋子裏掏出各式各樣的小玩意。
今天竟是聖誕節。
聖誕節啊,徐閃亮會在哪裏呢?他還會在家裏擺上聖誕樹,床頭挂好聖誕襪,等待聖誕老人出現滿足他的一個願望嗎?他會許下什麽樣願望呢?他希望能夠實現徐閃亮願望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別的莫名其妙的人。
你到底在哪裏啊?
大抵是周鶴青想得太過入迷,迎面撞過來一個小孩他也沒太在意。那個金發碧眼的小朋友剛得了聖誕老人的一個小禮物,還沒來得及高興,就撞到人家硬邦邦的腿上,擡起頭癟着嘴要哭不哭。周鶴青慌了神,連忙蹲下來給他擦眼淚,那小孩卻愣了,怔怔的,猶豫了一會才把小盒子遞過去:“大哥哥對不起,你不要哭了,我把這個送給你……”
他說着把禮盒遞給周鶴青,轉身又跑過去跟在聖誕老人跑遠了。
周鶴青擡手摸了摸臉,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已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