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
要堵黃問羽其實不是什麽難題,放了暑假,他大半時間都會去打工,夜裏在酒吧當服務生,白天在家裏睡覺,或者教教鄰居家小孩外語就當賺外快了。夏季炎熱,正是年輕男女們散發荷爾蒙的好時機,一晚上黃問羽端酒都端得胳膊酸,當然也賺得盆滿缽滿,有時候被客人摸兩把屁|股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只要能賺錢,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周鶴青不是沒去酒吧堵過他,他剛一走過去,黃問羽就開始怪叫,然後那幾個膘肥體壯的保安就不分青紅皂白的把他當問題顧客給“請”了出去。一次是這樣,兩次是這樣,次數多了,那幾個保安每次見了他就虎視眈眈,生怕他在裏面鬧事。
周鶴青也不是沒在酒吧外面等過,可一直等到酒吧打烊,都不見黃問羽從正門出來,再去一問,才知道這家夥每次下班都是從後門跑了。酒吧不成,周鶴青就找機會要到了黃問羽家的地址。他家在城中村,海市已經幾乎看不到這樣破敗的老樓了,那些房屋建得很密,緊挨着擠成一團,樓層低的地方幾乎見不到陽光,晾曬的內|衣|內|褲|随處可見,貧窮使人們不太在意羞恥心。即便是盛夏,空氣裏也彌漫着一股潮濕、陰冷的味道。
他走到地址所在地,那屋子又小又破,裸|露的電線順着杆子拖沓在地上,看起來十分危險。有位老人家正坐在門口摘菜,看上去視力不太好,見周鶴青走進了,才眯着眼睛去看他。
周鶴青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地方了,畢竟如段海趙冬之流,雖不至于富可敵國,但家境也是十分優渥了。他問了問老人家,才知道她是黃問羽的奶奶,黃問羽正在家裏睡覺呢。
站在外面尚且覺得陰涼,走進屋子裏,竟覺得悶熱難耐。牆面剝落後露出凹凸不平的牆體,白色的粉末撒了一地,小屋中央有兩張床,黃問羽臉朝下躺在臨時搭出來的彈簧床上呼呼大睡。他奶奶毫不留情地拍了他一巴掌,把他打醒了,呵道:“你是不是又在學校幹壞事了!你們老師都找上門來了!”
等到眼睛重新聚焦,黃問羽看見周鶴青的那一霎那差點從床上翻下來,結結巴巴道:“周周周老師,你怎麽到這來了。”又馬上把他奶奶趕了出去。
他坐在床邊,頭發胡亂翹起,眼睛底下挂着好大兩個黑眼圈,也不招呼周鶴青坐,但神情總有一種被羞于見人的窘迫,弄得周鶴青也有點不好意思。
他站在屋子中央,一手握成拳放在嘴邊低咳一聲,“我就是想知道徐閃亮現在在哪裏。”
黃問羽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我真不知道他在哪裏。”
他說完擡頭去看周鶴青,一開始目光還是坦坦蕩蕩的,但在周鶴青逼人的審視下,率先敗下陣來,偏過頭去譏诮道:“你現在找他,早幹嘛去了?他要走,還不是被你逼的麽。”
周鶴青只得苦笑道:“我當時有我的苦衷,我現在後悔了。你也不希望徐閃亮不開心是不是。”
黃問羽聞言有點猶豫,但片刻後馬上跳起來,他鞋也不穿,光着腳就來推周鶴青:“去去去,要真是這樣,那他幹嘛走啊,他走了說不定比和你呆在一起更開心,他那樣想找什麽樣的找不到啊,鬼佬混血大帥哥哪個不比你強啊。”他差點說漏了嘴,又連忙把周鶴青往屋子外面推:“我要是真為他好啊,我就算是知道了我也不會告訴你的,而且我是真的不知道!”
他一鼓作氣說完好大一長串,猛地一用力,将周鶴青關在門外。
周鶴青碰了一鼻子灰,奶奶還趕緊過來問他怎麽樣了,又站在門口把黃問羽一陣臭罵,一來二去,周鶴青再也不敢去黃問羽家堵人了,但他的直覺告訴他,找黃問羽準沒錯。酒吧進不去,家裏不好意思再去,周鶴青有時間天還沒亮,就去酒吧後門那蹲着,黃問羽每次鬼鬼祟祟探出頭來,一看見他就像受驚的兔子跑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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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工作的那個學校叫他提前去開會,他的堵人計劃中斷了幾天。
黃問羽好幾天沒見到周鶴青了,他每次出去的時候還會習慣性地張望一下,沒見到人,心裏又不免鄙夷——才這麽幾天就放棄了,說什麽情根深種,原來周老師也不過如此啊。他有了那麽一點心事,就被客人摟着灌了幾口酒,但好歹是多賣出去了幾瓶。也不知道喝的是什麽,下半場的時候腦子裏一直暈乎乎的,去洗手間洗了好幾次臉都不行,那音樂浪潮陣陣襲來,振聾發聩,更是鬧得他頭痛欲裂,好幾次端酒托都差點沒端穩。
好不容易熬到打烊,黃問羽松了一口氣,去更衣室換回自己的衣服後,又手軟腳軟地往正門走,想着幸好周鶴青今天沒來,不然他可跑不過,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還好被沒離開的客人扶住了。
那客人的臉在陰暗的燈光下模模糊糊的,黃問羽覺得依稀見過,但不太記得,就只好露出個笑臉來,說聲:“謝謝。”
緊接着就感到那人把自己往懷裏摟了摟,呼吸粗重了幾分,掐得他肩膀生疼。那疼痛中令他尚且保留了一絲清醒,黃問羽認出來了,這不就是老是偷摸他屁股今天還灌他酒喝的那人麽……
周鶴青剛出差完,下了飛機就急急忙忙往酒吧趕。可那時候連酒吧的招牌都熄滅了,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路邊街面上全是午夜狂歡過的痕跡,沒有行人,風卻很大,那風卷起細碎的砂石,迷得他幾乎睜不開眼,沒過多久,眼睛就紅了一圈。
周鶴青一手護着臉,一邊往小巷子走,想要借助牆體躲一躲,沒走兩步就聽見巷子盡頭隐隐約約傳來争執聲,那聲音不大,伴随着衣服摩挲的聲音,似乎是兩個男人。他只不過遠遠的瞧了一眼,見其中一個把另一個壓在牆上,就又連忙轉過頭去想離開,他對撞破別人的好事沒什麽興趣。
酒吧街這邊魚龍混雜,發生什麽樣的事情都不稀奇。
他剛背過身去,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痛呼,緊接着,一個男人的聲音高漲起來,帶着不滿:“老子看得起你,是你的榮幸,別給臉不要臉。”裏面傳來一個男孩子小聲的啜泣聲。
周鶴青腳步僵了僵,還是穿過頭去了,剛才巷子裏黑得狠,他又被風沙糊了一眼,眼前霧茫茫的,什麽都看不真切。直到這兩人跑出來些,他才一眼看見那撮花裏胡哨的粉毛,不是黃問羽又是誰?
他外褲不知何時被人扯了下去,露出兩條光溜溜的大白腿,內褲被掖到一邊,屁股蛋上好幾條紅印。他看起來不太對勁,渾身軟綿綿的樣子,兩手推拒着,反正在周鶴青眼裏不太像“你情我願”或是“欲拒還迎”。
周鶴青跑過去,飛起一腳把壓在黃問羽身上的男人踹到一邊去。
那人似乎沒料到有着一茬,摔倒在地上的時候還有些發愣,他翻過身來,那東西從褲子拉鏈處直撅撅地露了出來,要多惡心有多惡心。他也不管,坐在地上指着周鶴青就開始破口大罵。還是黃問羽率先反應過來,他撥開周鶴青,擡起沒什麽力氣的腳猛然踢在那活上。那地方多脆弱啊,即使沒幾分力氣,也叫那男人捂着下|體躺在地上不斷翻滾哀嚎。
黃問羽一言不發,但看起來藥效應該是退了些,他自己把衣服整理好,慢吞吞地從巷子裏走出去。周鶴青又給補了幾腳,順帶着把連日來找不到人的苦悶和煩躁一起發洩了出去。等到重新走出巷子口,一眼就瞧見黃問羽坐在對面人行天橋的臺階上,他把頭埋在雙膝間,看不清楚是還什麽表情,但也許是因為見了天光,不太害怕了,他停止了顫抖,只是費力地将自己環抱起來。
24小時便利店還開着,周鶴青走進去買了點東西,又坐到他身邊。
“啪”地一聲,街面上路燈裏暖黃色的光熄滅了,在蔚藍色的世界裏,只留下一截燒得發紅的燈芯。
那聲音不大,卻把黃問羽驚得一個瑟縮,肩膀隆起,是防禦的姿态。周鶴青拿礦泉水碰碰他,他才擡起頭來,眼睛已經紅了一圈,內裏蓄滿了淚,要掉不掉的樣子,可周鶴青分明看見他手臂上的水痕,分明已經哭過一場了。
到底還是個孩子。
黃問羽把水接過來,擰開瓶蓋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冰涼的液體湧入胃中,激得他打了個哆嗦,可腦子已經不像方才那麽暈了,便恨道:“那個癟三居然給我下藥。”
周鶴青坐在他旁邊,從衣兜裏掏出一包煙,煙都點燃了才想起來要問黃問羽介不介意。見黃問羽搖頭,又想不過遞過去一根,黃問羽接了,這才悶悶道:“謝謝。”
周鶴青覺得自己是個長輩,理應教訓教訓,道:“別人遞給你的東西不能随便瞎喝不知道麽……”
黃問羽張開嘴,薄唇一抿,灰蒙蒙的煙圈不大片刻就消散了,“知道啊,可這樣客人才會買你的酒喝。有時候也會被捏屁股,猛地一掐,能青兩三天。”他笑笑,擺出一幅不太在意的樣子,可明明剛剛還因為差點被人侵犯而哭鼻子,這雲淡風輕的笑容也就被打了幾分折扣。
周鶴青遲疑道:“以我們學校的牌子,你當家教豈不是比較輕松。”
“可是來錢慢啊。”黃問羽煩躁地摸了兩下自己的頭發,用力把湧出來的眼淚擦幹淨:“當家教能賺幾個錢,我賣酒一晚上能抵做家教一星期。”
破天荒的,他頭一回有了傾訴的欲望,可能是壓在他肩膀上的擔子太重,也可能是因為剛才受了驚吓,內心的脆弱幾乎要将他壓垮:“我們家什麽情況你又不是沒見過。我父母以前好賭,留了一大筆債扔下我和奶奶就跑了,後來是機緣巧合下他幫我們還了一部分,可是不斷地不斷地有人來要債,我不好意思再找他了,只想着讀完大學攢夠了錢帶我奶奶離開這個鬼地方。”
“你別看閃亮在學校成天混得不行,其實他心特別軟,對朋友特別仗義,所以才會老是被人利用。只要開口求他,他就一定會盡他所能去幫。有時候他看我缺錢,也知道我不好意思,就總是要我幫他跑腿或是做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然後以這個為借口給我錢,在別人眼裏是挺欺負人侮辱人的,但是我知道,他是真的為我好。”
他說着斜了周鶴青一眼:“所以,那時候他跟我說起你們之間的事,我就覺得你和其他人沒什麽不同,我是真的看不上你,後來出了那檔子事,更是印證了我的想法。”
他這話說的,周鶴青臉上頓時紅一陣白一陣,煙也抽不下去了,“喂,我剛才好歹救了你一次。”
黃問羽說:“是啊,閃亮去了芬蘭XX大學。他讀的是‘三加二’項目,三年在國內讀,兩年在國外,雙證,嘛,有錢人的事情真是好……”他說着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周鶴青一顆心砰砰跳起來。
黃問羽很快道:“這可不是看在你救我一次的份上,而是看在你真心實意想要和閃亮和好的份上。他真的挺喜歡你的,你可千萬不要再辜負他了。”
周鶴青站起來,他深呼一口氣,清晨淩冽的冷空氣溢滿了整個胸腔,可那顆心卻是暖暖的,充滿了希望。黃問羽已經走到前面去了,又被他叫了回來,往他手上塞了個東西。
那是周鶴青剛才去買礦泉水的時候順便買的,和第一次給徐閃亮的那個是一個牌子。
黃問羽接過去一看就炸了毛,他臉憋得通紅,猛地往周鶴青臉上扔過去:“所以才說我是真的看不上你,我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