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
周鶴青等了很久,光将他的影子從這頭拉扯到那頭,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燈,間或有幾聲蟬鳴或是貓叫,草叢盡頭藏着幾雙綠瑩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似乎在控訴他的的負心。
貓還在,周鶴青自言自語道。
貓還在,閃亮舍不得貓,自然也還在。他像是為了給自己一點安慰,不斷深呼吸着,從背包裏拿出那把許久未用的鑰匙。他有點擔心,畢竟徐閃亮都把他拉黑了,換鎖也是人之常情。
我很擔心他,我是來還錢的。
他心虛地想着,長長的鑰匙沒進去,只餘下一個柄,随着轉動“咔噠”聲,門竟然開了。周鶴青心突然“砰砰”亂跳起來,比第一次踏進這間屋子還要緊張。他一面想着放手是對彼此最好的選擇,徐閃亮還那麽年輕,會遇見比他更好的人,沒必要把大好青春全部蹉跎在自己身上;一面又想着,徐閃亮沒有換鎖,是不是對他還有舊情?那顆心便酸酸漲漲的,有點甜,更多的是苦。
屋子裏沒有人,一切似乎和他離開時沒有什麽兩樣,可細細看來,就知道桌上有灰,蒙蒙的,似乎很久沒有人打掃過了。他走到二樓去輕聲喚了兩下閃亮的名,沒有人應答,床上被子疊得很整齊,衣櫃裏的衣服也塞得滿滿當當的,不像是出遠門的樣子,那只玩偶熊還在,唯獨他送給閃亮的小白貓不見了。
是旅行去了?還是真像別人猜的那樣,出國避難去了?
現在已經進入暑假,他有點後悔為什麽不早點來找他,興許還能見上一面。但是照屋子這個擺設,出遠門的可能性不太大,如果是搬家,這些東西也都該處理了才是。興許只是出門一兩天又或者半夜就回來了呢?畢竟徐閃亮以前喜歡天天泡吧,半夜回來時常有的事,那他就在這裏等等就好了。
抱着這樣的想法,周鶴青坐在客廳沙發上,起初是坐着等,熬不住了才靠在沙發上,他坐了一早上的火車,又站在屋子外面等了許久,竟漸漸的熬不住,頭一歪,沉沉睡過去了。
隔天早晨,是門口的動靜将他吵醒的。
門被開了一條不小的縫,天光從外頭瀉進來,照得滿屋亮堂堂的。他以為是徐閃亮回來了,連忙一個鯉魚打挺,差點沒站穩摔到地上去,可擡頭看時才發現不是,是一個,哦不,是幾個陌生人。為首的是個體态微胖的中年人,他似乎也沒想到屋子裏會有人,看見周鶴青的時候明顯愣住了,半晌才道:“先生,請問您是?”
周鶴青:“我是徐閃亮的朋友。”
那中年人就笑起來,朝外面揮了揮手,“沒事,都進來吧,開始搬。”站在外面的那幾個工人便陸續走了進來,開始收拾屋子,想把一些大件給搬出去。周鶴青便急了,“诶,你們幹什麽?”那些工人被他一攔,都有些莫名,不過還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那中年人也很莫名:“先生,您這是在幹什麽?”
周鶴青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挂着一把鑰匙,就問:“是徐閃亮叫你們搬的?你知道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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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年人就搞明白了,“您沒聽徐先生說過?這房子是他租的,他現在不想租了,裏頭的東西他也都不要了,說随便我處置,哦,忘記介紹了,我是房東。至于他在哪,這我還真不知道,他也是打電話跟我說不再續租了的。”
他見解釋清楚了,就又招呼那些工人繼續搬東西。
周鶴青一時有些懵了,他從沒想過這間公寓居然是徐閃亮租的。那些工人從二樓拖出他們以前時常依偎在一起時靠着的懶人沙發,問房東搬不搬,房東便說:“搬吧,還有那些衣櫃裏的衣服,書櫃裏的書全部都搬出去,家具留着就行了。”
周鶴青站在一旁,他有些無措,這間曾經承載過他們無數美好回憶的屋子就要這樣蕩然無存了嗎?他們曾赤|身|裸|體地裹在這床被子裏說情話,一起相擁着躺在沙發上看電影,他們一起在餐桌上吃飯,這是徐閃亮喜歡的碗,也曾圍繞着客廳嬉戲。這裏的每一個微小的事物都記載了他們太多太多的回憶,有他們的笑或淚,是他們曾經在一起過的證明。
他眼睜睜的看着那些工人将他們的“回憶”一點點扔出去。
這裏會住進新的租客,他們會把這裏搞得面目全非。
徐閃亮不要這裏了嗎?不要他們的回憶,不要他們的家,也不要他們了嗎?
周鶴青突然一陣鈍痛,他攔着房東問:“請問這裏重新租出去了嗎?”
房東一邊指揮着工人,笑道:“還沒呢,這不趕緊來清理一下,好方便挂出去麽。”
周鶴青頭腦發熱般道:“我租。”
房東便狐疑地看他一眼,周鶴青趕緊道:“和徐閃亮沒關系,我租。”
他看起來也就是個窮酸的讀書人,哪裏有錢租得起這間屋子?房東小心道:“年輕人,你确定?我這房租可不便宜。”他也沒有瞧不起人的意思,“兩萬一個月啊。”說實話,不是像徐閃亮那樣的富家子弟,誰會沒事幹花兩萬一個月租房子呢,有錢早就自己去買房了。
兩萬一個月啊,周鶴青臉色有些白,他有點退縮了,兩萬一個月對一個尚未工作的大學老師來說負擔确實有點重了,即使學校給了一筆不菲的安家費,即便是他工作了,憑他的薪資能力一時半會也填不上這個窟窿。
房東見他不說話,以為被吓到了,也就沒再理他,沒想到這個年輕人又說:“好。”
周鶴青很快想到自己戶頭上的三百萬,他有些口幹舌燥,“房租是每月固定打到您的賬戶上嗎?但我有個忙想請他們幫一下,這屋子裏的一切東西能幫我還原嗎?”
房東先生看起來有點為難,但是這麽快就能将空置的房屋重新租出去倒也省了他不少功夫,沉吟片刻後,他很快做出了決定。
“好,一會我把合同拿來你看一下。”他揮揮手叫那些工人重新把東西再搬回去。
大件的還好說,約莫能知道應該是放在哪裏的,但那些小玩意就不太好打理了。工人們犯了難,周鶴青就說:“沒關系,我自己來。”又千恩萬謝地送走了那些人。等到屋子裏只剩下他一個時,那種違和感,被人闖入自己領地的不悅才突顯出來。
地板被踩得亂七八糟的,餐桌上的花瓶歪倒在一旁,碎了的幹花灑得到處都是,書籍和光碟被胡亂地塞進一個紙箱子裏,這些都是閃亮喜歡的東西。毛絨玩具熊可憐巴巴地歪倒在一旁,周鶴青走過去将它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将它擺坐在沙發上,代替徐閃亮圍觀他整理房間。
以前就是這樣,他走到哪裏徐閃亮就跟到哪裏,為了不妨礙他的工作,就像個連體嬰兒一樣抱在他身後。切菜做飯的時候要貼着,拖地擦桌子要摟着,即便是他在看書學習,那也得坐在大腿上縮進他懷裏。但凡說他兩句懶,他就笑眯眯地看着你,一點兒也不講客氣。
周鶴青嘆了口氣,坐在小熊旁邊摸了摸它的腦袋,開始一點一點整理那些紙箱子。書放一堆,游戲碟放另一堆,衣服抖開疊整齊,毛絨玩具要歸類。他每拿起一件玩意,腦海裏就自動浮現出徐閃亮的音容笑貌。回憶幾近将他淹沒,他想,這樣不行,又站起來拿過拖把開始拖地。
哦,是了,以前他拖地的時候,徐閃亮最喜歡蹲在拖把上讓他拖着走,嘴裏發出怪叫,說些他聽不懂的話,要多中二有多中二。
周鶴青把拖把往地上一扔,這還沒完沒了了是不是。
他負氣般地坐在沙發上發呆,想把腦海裏的一切東西全部都排空出去。他以為自己能控制住的,不去想他不去念他,和和平平分手,從此天各一方,可是沒辦法啊,感性戰勝了理性。頭腦一熱續租了公寓不說,等看到這些充滿了回憶的物件,他才知道什麽叫入骨相思。
想他。
特別特別想他。
思念刻進骨子裏,他渾身上下都不對勁起來,關節酸且漲,心裏也一抽一抽地絞痛起來。他開始想,徐閃亮怎麽能這麽狠心,口口聲聲說最喜歡自己,一轉身就跑沒影了。起碼自己還會舍不得,找這樣那樣的借口來見他一面。但更多的,是怨恨自己。
痛恨自己的懦弱無能,痛恨自己的道貌岸然,痛恨自己的貪得無厭。
我錯了,你回來,我後悔了。
什麽狗屁你值得更好的,我就是最好的。
他心裏漲得發痛,揉了好一會,才吐出一口濁氣。他看着面前琳琅滿目的各種物品,上面或多或少沾染了點徐閃亮的氣息,他想,有的人真的是賤骨頭啊,非得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他只不過是個卑鄙小人,一面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合同效力,繼而心安理得地享受徐閃亮帶給他的便利與關愛,一面又懦弱地不敢去回應閃亮的感情。他還曾告誡自己,這一切不過是逢場作戲。他究竟何德何能,得到徐閃亮這一顆滿腔赤誠的赤子之心。
可如今這心的主人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他才感到失落、痛苦。他想用盡一切辦法讓徐閃亮回來,可這世上,哪會有這樣的好事?
他不大想睡在卧室,那裏面太狹小,太靜谧,沒了徐閃亮的身影,卻到處都是徐閃亮的氣息。他連踏進去一步的勇氣都沒有,那氣味令他焦慮令他惶恐,覺得胸腔裏沉甸甸的,無法呼吸。他便拖出條薄毯來,囫囵裹在身上躺在客廳沙發上睡去了。
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不管他打他罵他,都得摟在懷裏細細地去哄。
隔天早上,周鶴青就去了學校,他記得當初代課的時候,花名冊上是留了閃亮那幾個狐朋狗友的電話號碼的。進辦公室的時候,周鶴青的心一直在砰砰亂跳,一是怕被人發現的緊張,一是騰升出能知道徐閃亮下落的希望。他做賊般從名冊裏抽出那張紙條,飛快地拍下來又塞回去,才一路慌慌張張的去領自己的畢業證和學位證。
段海和趙東都說不知道。
黃問羽一開始以為是騷擾電話,正準備胡攪蠻纏一番,一聽是周鶴青的聲音,再聽周鶴青問徐閃亮在哪裏,啪一下,把電話挂了。
周鶴青看着陷入黑屏的手機,摸摸下巴,覺得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