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4.
周鶴青似乎已經漸漸習慣了那種痛到麻木的感覺。他時常會想到出神,但已然不是先前那種癡狂之态了。周母偶爾會給他介紹新的女孩子,但他都給拒絕了,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若不是徐閃亮,他選擇孤獨終老,這是他最大的妥協。母親罵也罵過,打也打過,嚴重時冷戰好幾個月也是有的,但她對這個兒子實在是挑不出錯,畢竟感情這種事,要的是你情我願,人家女孩子不願意繼續相處下去,再找兒子的麻煩也于事無補。
兩邊僵持之下,于是春去秋來,又過了一年。
到了來年九月份的時候,望着學校裏接連湧入的新生,他才有種真實的感覺。
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周鶴青早早就來到了學院樓,昨晚看文獻看得有些過于興奮,一宿沒怎麽睡好,起來時不太困,現在頭卻有些暈暈的。他早上在數院有兩個班的課,到了下午要出差開會。興許是起得太早,現下裏也沒什麽胃口,只是手裏端着杯黑咖啡站在電梯口閉目養神,有老師走過來跟他打招呼,他就好涵養的笑笑。
“叮”一聲,電梯門開了,周鶴青走到最裏面去,後面魚貫進來幾個學生,他就端着咖啡走到角落裏。那門正欲阖上時,遠遠的傳來一個男生焦急的聲音:“诶,等一等。”裏頭的學生就把門又按開了。
一個身量高大的男孩子毛毛躁躁地擠進來,裏頭的人動了動,貼得更嚴實了些。那男孩嘴裏接連道着謝,一手撐着電梯門,另一手還在朝門外揮:“快快快,快過來。”說着一伸手,把另一個男生也拉了進來。
電梯裏那麽多人,大家說說笑笑擠在一起,都是新學年開始的興奮。可周鶴青那一瞬間卻連呼吸都不敢了,生怕弄出丁點聲響,這夢就碎了。
徐閃亮變得和以前很不一樣。
他穿着白色的T恤,下身是條簡簡單單的牛仔褲,頭發不長不短剛剛好,因為剛剛跑過,白皙的臉上留有紅暈,嘴角還噙着一抹笑。沒有花裏胡哨的妝容,沒有稀奇古怪的服飾,就是個幹幹淨淨的大學生,腼腆、青澀。
徐閃亮背對着他站着。
周鶴青不确定徐閃亮有沒有看到他,他只是竭力穩住身形,目光一錯不錯地盯着徐閃亮瞧。他想叫,想喊他的名字,想沖過去給他一個擁抱。可這狹小的空間裏塞進去了滿滿當當的人,竟叫他不能移動分毫。慢慢的,握住咖啡杯的手越來越緊,力道大到指節都泛起了白,那半杯黑咖啡終于不負衆望地被他擠了出來,澆了自己滿手,甚至還有一些濺到前面同學的衣服上。
“對不起對不起。”周鶴青把咖啡往懷裏縮了一下。
電梯裏鬧出了不大不小的動靜,所有人都轉頭向後看,徐閃亮也看了過去,卻在目光剛一接觸到周鶴青就又轉過去了。
他明明認出他來了,為什麽?
很快,電梯到了五樓,徐閃亮和那個男生率先走了出去。真是很難想象,擠得滿滿當當的整輛電梯裏,居然只有他們兩個是到五樓,周鶴青想要突出重圍都很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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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想往外走,另一個老師問他:“诶,你去哪?早會要遲到了。”
他就只好在百忙中抽出空來:“有點急事。”可等他好不容易擠出電梯,五樓哪裏還有徐閃亮的影子。整個走廊空蕩蕩的,哪裏有人聲,仿佛剛才不過是他的一場好夢,電梯門開了,他的夢就醒了。
“閃亮。”茫茫的,他喊了一聲,那聲音回蕩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不消片刻就散了。
電梯已經往上去了,周鶴青只好爬樓梯去會議室開早會,他袖口還有一塊咖啡漬,因為剛爬過樓梯,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狼狽、還有點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疲憊地坐在位置上,用手揉了揉眉心。有老師好心過來問他怎麽樣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他也只是搖頭,不說話,那老師也就退回去重新坐好。
大家好像都對這個重金挖過來的新秀頗為忌憚,他的一舉一動旁人都要猜了又猜,甚至不惜巴結他讨好她,希望他今後能在科研項目上帶一帶他們。
周鶴青覺得很累,甚至懷疑自己一開始是不是就錯了,可這分明是他的追求,他一直為之拼搏奮鬥的事業,甚至為了保住這份理想,用這樣那樣的借口,不斷冷落閃亮、利用閃亮,他……
便聽身後有老師拿着學生名單竊竊私語:“诶,你看,這學生是怎麽考進來的,本科學的是英語?我們學校連這樣的學生都收?複試的時候怎麽沒把他刷下去……”
周鶴青猛地轉過身來,把花名冊從那位老師手上借走,一眼便在密密麻麻的名單裏找到了徐閃亮。
早會一開完,周鶴青就往五樓跑,他挨間教室去找他的徐閃亮。那會兒正課間,教室裏熙熙攘攘的,他沒頭沒腦地闖進去,所有人都止了聲音朝他看,徐閃亮也不例外。
任課老師困惑又迷茫地看向他:“周老師,您是有什麽事情嗎?”
周鶴青這才發覺自己幹了件荒唐事,且不說影響不好,要真的不管不顧沖過去拉住閃亮,閃亮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原諒他。他尴尬地咳了一聲,從筆槽裏拿出兩支粉筆,笑道:“教室沒粉筆了,借兩根。”便說便往外退,用餘光去瞥徐閃亮,可人家根本不搭理他,就把門阖上出去了。
他剛一出去,教室裏就炸開了鍋。
女生們叽叽喳喳吵成一團,大意是:“我的媽呀,咱院裏居然有這麽帥的老師!他今年能收幾個學生啊,可不可以拜他師門……”
徐閃亮就不懷好意道:“年輕老師科研實力可能不行,搞不好帶你畢業都難。”
那些女生充耳不聞,說來說去盡說些:“好帥,有型,男神。”還沒兩分鐘,就上網把人家底細摸了個底朝天,什麽出身院校啊、科研成果啊、基金項目啊、留學經歷啊,為了方便傳閱還把人家資料往班群裏發。那信息彈跳出來,徐閃亮也不得不掃了一眼,但也就一眼,又把手機放回原位了。班級群裏正在利用“卧槽”排隊形,還翻出了學校官網上的生活照,可勁着刷屏,也有人在惋惜這學期沒有周老師的課。
徐閃亮不是很在意,他正全神貫注的聽任課老師上課,可身後那幾個人仍舊不斷小聲地竊竊私語,竟弄得他心頭無名火起,焦躁不安,又聽人說這個老師前不久剛從芬蘭回來,芬蘭……他就忍不住往後靠坐了些。
十點多的時候下了課,徐閃亮跟着人流往外走,一會沒有課,離飯點尚早,他想去圖書館看會書,畢竟以自己的底子想要跟上研究生的課程還是有些吃力。他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外面傳來幾聲驚呼和笑鬧,有人在說:“周老師好。”徐閃亮腳步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還是走了出去。
周鶴青就在那裏,光線從窗戶一側漏進來,他站在光和影的交界處。手裏拿着本資料夾,随意翻了兩頁,有學生過來問好,他就笑着點一下頭,待看到徐閃亮,就把手中的資料夾收好,剛朝這邊邁了一步,徐閃亮就往後退了一步。
那雙陰郁深邃的眸子裏流露出的傷痛似乎要把人吸進去,徐閃亮把頭低得很低,不太敢看,挨着人流匆匆從他面前走過去了。他知道周鶴青還跟在他身後,他便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走,想着進圖書館就好了,可老天爺偏偏不如他意。從教學樓走到圖書館要經過一段林蔭小道,這個點去圖書館的人其實不多,那塊又偏僻,以至于只有一兩個學生走到道上。
周鶴青率先沉不住氣,他上前一步猛地抓住徐閃亮的胳膊,可說什麽卻是沒有事先想好。腦子裏亂糟糟的,無數個念頭無數個問題蜂擁而上,竟叫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他不是沒有想象過重逢的場面,但這一切發生的實在是太突然了,以至于他頭腦空白一片,只剩下“緊緊抓住徐閃亮不能放手”這一個念頭。
他實在是怕了。
閃亮便也不說話,兩人就這麽僵持着,引得過往行人紛紛側目。
周鶴青便說:“我們……聊聊?換個地方說話?”他喉頭發緊,口幹舌燥,甚至差點破了音,狼狽慌亂的樣子哪裏還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周博士。
徐閃亮擡頭靜靜看了他片刻,黑白分明的眸子裏藏了太多心事,竟叫人難以摸清。周鶴青正提心吊膽着,生怕閃亮拒絕他,連一個給他解釋和表白的機會都不給,他有太多話想說了,唯恐閃亮不願聽。也只有當角色調轉過來的時候,他才能徹徹底底地理解閃亮當年的心情。
徐閃亮點了點頭,又擡起胳膊,周鶴青就馬上松開了手。他們沉默着,一前一後走在海棠花樹下,這時節未到花期,樹葉還是蒼翠的綠,到了春天,那些連綿的粉色花瓣經不住風吹,便會簌簌下落,賞行人一場花語。那些從枝桠裏瀉下來的光跳躍着落到閃亮發梢上、耳朵尖,明晃晃地照耀着他後頸露出的那一小塊皮膚。周鶴青盯着那一小塊光斑瞧啊瞧,往前快走了幾步,像個變态樣,偷偷去嗅徐閃亮發梢的味道。那是專屬于少年人的青蔥和青澀,是他多年來魂牽夢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