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
周鶴青在沙發上坐了很久,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徐閃亮便不再理他,徑直起身往樓上走去。他似是累極,也可能實在是沒有力氣,走起路來一搖一晃像只企鵝,就連上樓梯也得扶住扶手才能穩住身型。周鶴青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眼見着他進了卧室,才放下心來。他站在卧室門口,并沒有進去,用手狠狠搓了搓臉道:“閃亮,我沒有喜歡她,我……”他看了眼被子隆起的鼓包,徐閃亮把頭埋了進去,但他知道他是聽得到的。周鶴青嘆了口氣,接着道:“你現在不想和我說話,我知道,但……我會做給你看的。”
周鶴青承認,他是有私心的,既然母親并不同意他們在一起,但只要知道閃亮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總會有辦法的,所以他才會一直說挨到手術之後一切都會好的。可他沒有想到,老天爺給他開了個玩笑,讓他接到第一通電話,卻沒有接到第二通。要怪就怪他太貪心,他總想得到好的,總想要找到兩全其美的法子,可事實告訴他,魚和熊掌是不可以兼得的。
他像是下定了決心,說完就轉身下了樓,他似乎是拿了幹淨的衣服去洗澡,又似乎是出了門。徐閃亮沒有管那麽多,他只是突然間覺得好累啊,以至于他完全沒有辦法睜開眼睛再同周鶴青吵一架,便放任自己昏昏沉沉的睡去。
手術安排在清晨六點半,是第一臺手術。
頭天夜裏,周鶴青到醫院陪了母親一晚上,幫忙推去做了許多術前檢查,還得監控心率。可他時常在走神,在想徐閃亮在做什麽,會不會在哭,心裏是不是很難受。他心神不寧,即使躺在陪護床上,也睡不大着。走廊裏總有人在走動,有時候是查房的護士,有時候是起夜的病人。他的傷口已經被小護士簡單處理了下,面對母親的詢問,他也只是說不小心磕着了。
他只要閉上眼睛,面前就是徐閃亮哭泣的臉。
那行清淚像是一把利劍,從當空劈下來,劈得他五髒六腑都疼痛難耐。
好在天亮得不是太晚,約莫五點的時候,就有醫護人員過來做準備工作了。他昨天豪言壯志地放話說要做給閃亮看,可面對母親時,便又打了退堂鼓。他想,還是再等等吧,等到母親做完手術再說,不然很容易影響病人心情,不利于康複。
他腦子裏很亂,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看起來可能有些胡子拉碴六神無主。徐瑾一大早就趕過來,可正值工作日,路上有些堵,等她到的時候,周母已經被推進去了。她看見周鶴青這樣,吓了一大跳,那副神情憔悴的模樣配上眉角包紮的紗布,她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
女孩子略微冰涼的手碰了碰周鶴青的額角,“沒事吧?”
周鶴青搖了搖頭。
徐瑾舒了一口氣:“吓死我了你。”她看了一眼亮着紅燈的手術室,安慰周鶴青道:“阿姨會沒事的。更何況腎源匹配度那麽高,主治醫生醫術了得,一定會沒問題的。”
周鶴青“嗯”了一聲。
鶴青哥今天有點怪?徐瑾想,因為我遲到了他可能有點生氣?她就小心翼翼地和周鶴青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其實一大早就出門了,但是剛才路上堵車了。”
周鶴青心想說,我知道。看得出來,徐瑾跑了很長一段路,她坐下來的時候還在微微喘着氣,額發也因為奔跑的緣故從中間劈開來,翹得亂七八糟的,臉頰紅撲撲的,顯得十分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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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孩子實在是很善解人意,她從不耍小性子,待人謙和有禮,是一個值得被人疼惜的女孩,但那個人不是他,也不該是他,是他的自私玷污了少女的心意,辜負了愛他的人們。
“徐瑾。”周鶴青道。
徐瑾正四處探頭張望,突然被叫到名字出現了一瞬間的愣神,但很快,她露出微笑:“怎麽了?”
周鶴青說:“我們結束吧。”
“什麽?”徐瑾有些不敢相信。
周鶴青便又道:“我們結束吧。”他的聲音幹淨好聽,可說出去的話卻十分殘忍,更何況是面對這麽漂亮可愛的一個女孩子,惹得旁人紛紛側目,在心裏已經認定了這就是一個宇宙無敵超級大渣男。
宇宙無敵超級大渣男說:“你是個好女孩,但你的良人不是我。”
徐瑾站起來,她臉上的紅暈迅速褪去,連唇色都泛着一絲不正常的白,她似乎是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你什麽意思?”
周鶴青便擡頭看向她的眼睛,他目光清明透徹,內裏藏着堅定:“其實我一直都有喜歡的人。”
徐瑾二話不說,掄起手提包朝他腦袋扇了一記大耳光,之後便揚長而去。
徐瑾走後,周鶴青靠坐在長椅上,他閉上眼睛,頭向後仰着,甚至低低地笑出聲來,那潇灑肆意的樣子,旁人見了,興許要以為他是個神經病。
手術進行到三個多小時的時候,有醫生出來告訴他手術進行的很成功,接下來的兩天病人麻藥未醒要進入ICU病房監控,即便是家屬也不得見面,意思是他可以回家休息兩天了。
周鶴青感謝了醫生,出醫院門的時候,感覺到那盤踞到胸口諸多時日的濁氣終于被吐了出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神清氣爽。醫院街道兩旁種滿了不知名的花樹,這時節那花仍舊開着,豔豔的,并不十分繁茂,也許是快過了花期,風一過,那些細碎的花瓣便洋洋灑灑飄落下來,連空氣裏都彌漫着花香。
他想到閃亮,想到對方泫然欲泣的臉,不由得心下一緊,出了醫院,便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往徐閃亮家去。他去時很急,連上了車腦海裏也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見到閃亮,旁的什麽都沒想。可等真到了街角,那些紛紛雜雜的念頭随着地标性建築的出現一股腦地冒出來,在他腦海裏翻騰,往他心口上轉。
那顆心就砰砰跳起來,是緊張是害怕是不知所措。
他才發現,自己壓根就沒想好見了面要說什麽,要說那些話,要道歉,要許下承諾。可他是個背信棄義的人啊,他空有一張嘴,犯了許多錯,現下裏說什麽,可能人家都不大信了。
那該怎麽辦呢?
他最終還是在離公寓樓兩條街的地方下了車,明明再過兩年就三十歲了,像個得了強迫症的小孩,非得踩着磚線才能走路,踩不對或者是走歪了,都得返回去重新再走一遍。因為這樣可以走得慢點再慢點,慢到足夠讓他想出對策。他總是這樣,做事要瞻前顧後,要想他的責任與擔當,凡事要做出他的PLAN A PLAN B……以保萬無一失,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沒辦法像個小孩子只能看到眼前,看不到身後。他佩服徐閃亮的勇氣,也羨慕他能愛得義無反顧,他也知道閃亮要的是什麽,可他現在給不了,他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給得了。
他才二十歲,還有那麽大好的年華,不應該這樣耗在他身上。
他做好了決定。
周鶴青重重地嘆了口氣,玻璃櫥窗裏映出他那張憂郁又迷人的臉,一只剛足月的奶貓趴在玻璃窗上,沖他“嗷嗷”地小聲叫喚。周鶴青聽不清,但大抵上還是叫出聲了的,他擡頭看了一下,竟是不知不覺走到一家寵物店門口,他想了想,便推開玻璃門進去了。
他回去的時候,一手提了個大大的購物袋,一手提了個小籠子,那只白色的小奶貓嘤唧唧地團成一團縮在角落裏。臨到樓前,又想了想,把籠子裏的小貓掏出來,把籠子扔了,營造出一副這貓是他半路上撿的,看他多麽有愛心這種假象,何況這是貓啊,徐閃亮一定會喜歡的。他看得出來,閃亮是想養貓的,可出于不知道是這樣還是那樣的原因,這個願景總是不了了之,管他的,他就不信徐閃亮還能把這貓扔出去。
等到了樓前,一眼就瞧見院門口臺階上坐了個白衣少年。
他才發現,徐閃亮竟變得這麽瘦了,風吹過,薄薄的衣衫便貼在他的身上,露出那些嶙峋的料峭的骨骼,連下巴都比平日裏要瘦削許多。他坐下那裏像是在等什麽人,手裏拿了一根逗貓棒,那些一整個冬天都擠在貓窩裏的胖貓們只有暖和點的時候才會出來運動運動,它們争相跳着伸爪去夠逗貓棒頂端的小羽毛,等周鶴青走得近了,那些貓們都炸起尾巴朝他兇兇的露出尖牙,等他走得更近了,又都胡亂蹦跳着,一溜煙跑沒影了。
徐閃亮坐在地上,看了他一眼,百無聊賴地在虛空中揮舞兩下逗貓棒。
周鶴青硬着頭皮上前,開始搭讪:“你吃了嗎?”
徐閃亮沒說話。
他又問:“你不會在這等了一天吧。”他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心裏就綿綿麻麻地疼了起來。
徐閃亮還是沒說話,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讓小周老師滾之後他馬上就後悔了。他想,愛情分什麽對錯呢,愛本來就是自私的,愛情那麽苦那麽難,誰往前走一步,另一個人就勢必得往後退一步,只有這樣兩個人的手才能緊緊握在一起,那麽小周老師往前走了一步,他為什麽就非得也往前一步,撞得兩個人都頭破血流呢?他本來就是打算去手術的嘛,這也沒什麽好生氣的。
只是小周老師走得太快,快到他有點跟不上他的步伐,快到有點讓他分不清楚是過去還是現在,他愛的究竟是虛影還是真實。
于是他說:“你想得美。”
昨天發生的事情,周鶴青不說,徐閃亮也不說,他們頭一回在同一件事情上保持了默契——既然這種不堪的往事碰一碰就要痛得死去活來,那為什麽還要去觸碰呢?就當無事發生,也就翻篇了。
周鶴青就幹巴巴的說:“我和徐瑾說清楚了。”
徐閃亮“哦”了一聲,他看見周鶴青衣兜處有一塊可疑的隆起,便指了指問他:“那是什麽?”
周鶴青就掏出來,沖他攤開五指,掌心中央有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它站都站不穩,東倒西歪的,還要沖陌生人滋開獠牙。
“那什麽,在路上撿的,看見可憐就撿了,我也不會養,就送給你吧……”